美人扶醉

　　“公子请停步！”听到那脚步声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晚珞慌忙捏着嗓子娇柔出声，“小女子衣冠不整，还望公子能避男女之嫌！”

　　她此次，便是赌来人会行君子之道。若他们就此停步，不来搜查佛像之后，她便赢了；若遇到了小人，怀中的那块稀世美玉便是自己的惟一的出路。

　　女子见她目光决然，心下闪过一丝疑惑，眼前这女子，虽举止端庄大方，毫无忸怩作态，但毕竟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看打扮，也只是一个小丫鬟，最多是出身大户，方才自己拉她时已经摸过她的脉搏，毫无内力，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江湖中人，那么她又怎么会有如此胆识，肯为了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不惜自伤身体，甚至顾不得大周朝女子最为珍贵视之胜于生命的清白之名？

　　剑拔弩张之时，佛像前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晚珞长舒一口气，下一瞬间，眼前却掠过一重黑影，什么东西从佛像前面被掷来，不偏不倚地扔进了自己怀中。

　　手中有顺滑之感，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件墨色大氅，丝光水滑，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看来自己是赌对了，不过，他不知道男子衣物不可随意赠与女子吗？

　　笑意从嘴边无声划过，她却伸手，将大氅从佛像的一旁又递了过去，酝酿了片刻，羞涩地低声道：“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虽仍待嫁闺中，但却早已心有所属，还望公子莫要见怪，请另觅良缘。”

　　在佛像外翩然而立的俊逸之人闻言一愣，微皱了剑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件被递过来的大氅，眸中顿时杀气腾升。

　　身后的五人都强忍了笑，其中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赶紧上前，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公子，我朝民间旧俗，若男子将自己的衣物赠与女子，便是求爱之意，这叫情定信物。”声音微颤，明显是强忍了笑意。

　　男子恍悟，杀气顿时消散，片刻的尴尬之后，瞪了瞪那蓝衣少年，沉声纠正：“定情信物。”

　　少年摸了摸右耳垂，重复了一遍：“定情信物。”

　　男子瞥了瞥那件大氅，微微皱眉，对蓝衣少年略一示意。

　　少年立刻敛了浅浅浮出的笑意，领命，向前一步，伸手取回了大氅。

　　小庙极小，少年虽然极力压低了嗓音，但字正腔圆的那句话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在了佛像之后的两人耳中。

　　晚珞微蹙秀眉，疑惑，此人若不是大周之人，便绝不是平民百姓，否则怎会连男女求爱的风俗都不知道。

　　正思索间，不知不觉中，手中的大氅不知已经何时被收了回去，被身边之人轻轻一拉，她才蓦然回神，缩回了手。

　　但佛像前面的男子，却微眯了双眼，眸光随着那一枚黑痣而去，一抹笑意从唇边散开，得意，无一丝暖意。

　　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快步上前，无言中拔出手中的宝剑，火光下，锋利的宝剑一闪，剑影映在了墙上。

　　晚珞一惊，没想到他们虽不是猥琐小人，却厉害得很，她身子一缩，护住了身后的女子，手探向了怀中，触摸到了一丝清凉。

　　这块玉是大公子送给自己的护身符，纵然她从不以相府的势力为靠山来作威作福，但情急之下，也只有这个能救得了自己和身边这位命苦的女子了。

　　那剑影却只在墙上停留了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请问这位姑娘，可曾见过一位身着喜服的女子？”正是刚才那个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少年。

　　“不曾。”晚珞软了嗓子答道，极为别扭。

　　“既然如此，我们便告辞了。方才有所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惊讶中，细碎的脚步声井然有序地后退，最后随着吱呀一声关门声渐渐消失。

　　晚珞小心翼翼地从佛像后面探头，小庙中的确没有其他人。

　　她心中讶然，虽然相府是深宅大院，她对武术也是一窍不通，但大公子练剑之时她常常侍奉在侧，常年耳熏目染，对剑术也略懂一二。方才那人拔剑迅疾利落，剑声铮然，分明存了杀机，怎么只问了一句便这样走了？

　　晚珞起身，将小庙仔细看了一遍，又开门，环顾四周。小庙坐落在城外的荒野之中，抬眼望去毫无障碍，确认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她才转身轻唤了佛像之后的女子一声：“姑娘，你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女子从佛像之后走出，从容自若，平静的容颜波澜不惊，似对她十分信任，不再四下察看，对她略一颔首，也不说话，似是这样便是道了谢。

　　晚珞也不介意，上下看了看她，道：“你这样子出去，肯定会惹人怀疑的。不如你等我片刻，我去附近找户人家，帮你讨身衣裳。”

　　女子略一迟疑，点头。目光却扫到了她裸露的右肩和裂开了一道口子的衣衫。

　　被她一看，晚珞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也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灵机一动，抚掌道：“有了！你将身上的喜服脱下来。”

　　一直淡定自若的女子闻言，惊然跳开，双手抱着两肩，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你想什么呢？我是要借你的衣服一用！”见她缩在一角，躲得远远的，晚珞哑然失笑，秀眉一挑，“你虽然长得美，但可惜我是女儿身啊。”

　　这一笑扯动了她的伤口，她不由痛哼了一声，秀眉紧蹙。

　　女子的脸上难得现出几许担忧，也不再顾忌脱衣服的事，走上前伸手将她拉到火堆旁坐下，拿过她手中的白玉药瓶，打开，极为细心地将药粉洒在了她的伤口处。

　　晚珞咬紧了牙关，但预料中的刺痛并没有袭来，淡淡清香飘来，反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方才还疼痛难忍的伤口竟然再也没有疼痛之感。

　　她惊奇地瞧向那白玉瓶子，这世上竟有如此神药？

　　女子见她十分纳罕的模样，十分大方地将瓶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送给我？”见她点头，晚珞忙推辞，“不行，你的伤口比我的严重，肯定还需要它。再说，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你送药给我，是想让我再受伤一次吗？”

　　女子听她说得有理，便接过药瓶，将地上的短刃拾起，端重地用双手捧到了她的面前，目光真挚诚恳。

　　“把这把小刀送给我？”晚珞更吃惊，她在相府多年，自然也见过不少宝贝，这把短刃看似普通，拿在手中颇有份量，定不一般，而且，看她献刀的样子也极为隆重，一定将它视为心头之物，当下摇头，“君子不可夺人之美，而且，我留着刀剑也没什么用处，若收了还是也是浪费了宝贝。”

　　她却极为固执，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外面，又将短刃捧到了她面前。

　　她的意思是，外面有危险，让我带着短刃防身？晚珞心下感激，还未推辞，一个念头却跳了出来。

　　为什么这个姑娘总不开口说话，只是比划手势？莫非，她是一个哑巴？

　　凝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美目，晚珞不由惋惜，如此美人，竟然不能言语，真是可怜。

　　心中一动，她不愿再推辞，伸出双手接过短刃，感激地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

　　见她接了短刃，女子颇为高兴，豪迈地摆摆手，让她不必客气。

　　瞥见窗外渐浓的夜色，晚珞心中不由有些急迫，这么晚了，还未见到桥老头儿将阿虎送来，看来还是没有找到。

　　现下又不能扔下她不管，只好先将这件事解决了，再去找阿虎。

　　“那我们脱衣服吧。”晚珞开口，怕她又误会，解释道，“我需要用你的这身破烂的喜服来配上我这身破烂的衣服，这样我才能出得门去。”

　　女子似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晚珞见她明白了，便掩了门，抬手准备解扣子。

　　女子却摇头，拉了她躲在了佛像后面。

　　“还是你考虑周全，”晚珞赞了一句，两人分别将破烂的外衣脱下。

　　那女子似乎腼腆得很，脱了喜服之后，即便还穿着里纱，也一直背向着晚珞。

　　佛像后的光线很暗，晚珞本想将衣服拿到火堆旁修整，那女子听到了动静，没有转身，却反手拉住她，用力摇头，然后胡乱挥舞着一双芊芊素手。

　　“你是让我转过身？”望着那双挥舞得毫无节奏的手，晚珞尝试地问了一句。

　　女子连连点头。

　　虽不明所以，晚珞还是转过了身。

　　身后传来了女子迅速走出的脚步声，再传来时，佛像后已然明亮了许多。

　　晚珞转头，只见那女子手中拿着一个火把，仍然蹲在地上，背向于她。

　　原来她只是去给自己拿了火把，竟然用了这么大的功夫。看来她不仅是不一般的羞赧，还是不一般的细心。

　　喜服用的是上等绸缎，质地甚好，她小心地用短刃将一块块残破的红绸缎在四角割出细条，绑在了自己衣服的残破处，不出两刻钟，一件新衣便穿在了身上。

　　“好了，你快来看。”用手撩起衣摆，她欣喜地唤那女子。

　　女子仍然没有转身，仍然保留着半蹲在地的姿势，扭头，眼中霎时升起惊叹之色。

　　晚珞的衣服本是淡墨色，被她的巧手略一摆弄，妖艳的红色随意散落其中，如夜色中骤然绽放的鲜花，绚烂夺目，黑红相间的衣衫衬得她白皙的皮肤益发光彩照人。

　　女子弯了眉毛，钦佩地点点头。

　　没想到两件残破不堪的衣服，到了她的手中，竟然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晚珞得意一笑，当下便道：“你一定要等我哦，我去去便回。”

　　女子点头，目送她转身走出佛像之后。

　　庙门吱呀一声响，女子猛然起身，缓缓走进庙中，一双丹凤美目已然蒙上了一层寒意，冷笑一声，蓦然抬起眼角。

　　火光深处，昏暗的一角，一个身影蹲在房梁上，影影绰绰看不清神情，见女子一抬眼，轻笑一声：“江湖传闻，血莲花内功深不可测，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即使身中剧毒，闻风之功丝毫不逊色，在下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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