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卖花人(摘选)

　　《佛罗伦萨的卖花人》（摘文）
　　作者：橘文泠
　　摘自——《梦天使》
　　（一）
　　这里是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被缪斯女神所宠爱的，她们在人间的圣地。绘画，音乐，诗歌，一切的艺术形式都在这里变的辉煌，这使世上的艺术精英皆汇聚在此地。
　　但是那只是光明世界里美第奇家族用来装点自身荣耀的东西，与在暗处挣扎着生活的我们，是完全无缘的。
　　我是广场上的卖花人，和所有依靠花朵来生活的贫苦女孩是一样的，我必须辛苦劳动才能勉强糊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从教堂的缝隙里透出来时，我便要到田野里采摘还沾着露水的薰衣草，如果起的迟，这一天就会没有收入。
　　因为别的卖花人是不会好心地留下一些来给你。
　　然后在意大利耀眼的阳光下，我必须在广场的角落站上几个小时，不能到阴影里去，那样做主顾们可能就看不到你了。
　　鲜花总是容易衰败，如果在薰衣草枯萎前还没有全部卖完的话，那对于我来说算得上一个莫大的损失。
　　所以我必须不停地叫卖，还要保持嗓音的甜美。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忙碌生活里，我还是会偶尔看着广场上的那些建筑发呆，曾经有一个外乡人对我说过，佛罗伦萨的每一个建筑都是一件艺术品。
　　艺术？我摇了摇头，看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告戒自己那是与我无关的命运。
　　所以，不应当痴心妄想。
　　一个清晨，我又拿着篮子走到广场上我经常坐着的那个位置。那是喷泉的一边，经常会有人到喷泉边来饮水，并同时买走几束薰衣草。所以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惟一的问题是，阳光总是那么肆无忌惮地直射下来，只要清晨一过，花朵便枯萎了不少。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每隔几分钟，我便会洒些水在花朵上，那样就能保持花的新鲜直到中午，反正这里就是喷泉边，水有的是。
　　就在我一如既往地往薰衣草上洒第一遍水的时候，身边响起了好听的声音。
　　小姐，可以给我一束薰衣草吗？
　　小姐？这对于我倒是新鲜的称呼，通常那些买花的人会叫我“买花的”或者“小丫头”，“小姐”这个名词我从来都没想过会被用在我——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身上。抬起头，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戴着一顶黑色的修士帽，样子有些古怪，但是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倒是挂着和善的微笑。
　　我想我喜欢他那对橄榄色的眼睛。
　　我把花扎好递给了他，他很慷慨，为了这只值一个铜子的花给了我一个银币。
　　你很懂得照顾它们。他微笑了起来，温柔的有些像教堂圣画上的天使。
　　等我意识到他指的是花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很就，并且在转过一个街角后不见了。我托着他给我的银币，愣愣的，站在原地发着呆，一直到下一个主顾来了为止。

　　（二）
　　那个年轻的男人，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还是穿着那套有些奇怪的黑衣黑帽，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总有些炭笔屑，或许，是个喜欢画画的神学院的学生吧。
　　有一次，他和一位贵族先生同时来买我的花，我听到那位贵族先生这么说。
　　拉斐尔，大公的画像已经完成了吗？
　　拉斐尔，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和那位有着温柔和悲悯的风天使是一样的。
　　抱歉，还没有，我现在正要去画室，我先告辞了。
　　这是惟一的一次，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或许，他是很想快些摆脱那位贵族老爷吧。
　　老爷您知道他是谁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抬起头问那位贵族老爷。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大概是在讶异像我这样一个低贱的卖花人怎么敢向他询问吧。那鄙夷的眼神倒叫我想起他的眼睛来，从来没有不屑和鄙视，有的，只是赞美和怜惜。那是在暗处生活的我，惟一得到过的温柔。
　　不过最后那位贵族老爷还是告诉我了，他是拉斐尔，是美奇大公最喜欢的年轻画家，他常常都喜欢溜出画室，到广场上来闲逛。
　　人们都说，他那是来找美丽的女子做他的模特哩。那位老爷这么对我说道。
　　从这一刻起我的心里又有了一个最隐秘的期望，我期望着，有一天，我能够成为他画布上的女子。
　　但我知道，这应该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在他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邋遢褴褛，全身都沾着广场上泥巴的卖花人而已，绝对不具备那些画中女子的美貌的。
　　所有的画家都希望自己的模特美伦美奂，他们通常会选择那些贵族的小姐们，那些被保护在绫罗绸缎中，用牛奶呵护她们肌肤的，美若天仙的女子。
　　而他既然是大公所宠爱的画家，想必那些小姐们一定是争着要成为他的模特吧？
　　所以，我是不可能的。
　　不过即使是像我这样生来就被命运抛弃在脑后的人也好，总会有一线曙光是给我的。在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深渊里，我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炼金术士勒内。
　　我知道他就住在佛罗伦萨城最阴暗的那条街上，就连吉卜赛人都在传说他曾经和魔鬼做了交易，学会了所有属于黑暗的魔法。
　　既然在神明这里我无法得到垂爱而实现愿望，那么——
　　我便去借助魔鬼的力量吧。
　　勒内的住处一点都不难找到，因为我就住在那条街的街头，而他住在街尾。于是在夜晚最黑暗的时候，我穿着披风去拜访了这位已经得到了魔鬼代言人称号的炼金术士。
　　他对我的来访一开始表现的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小姑娘，你到这里来，是想实现什么愿望？
　　我把一个钱袋放在他的面前。
　　求求你，只要一次就好，让我变成那些贵族小姐的美丽模样，让他的目光只看着我一个人，让他为我画一幅画像。他们说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这里是我所有的财产，请你帮助我。
　　没有我办不到的事？那只是传言，小姑娘，我不能控制人的心灵，我可以给你一个晚上的魔法，让你变成高贵美丽的小姐，但是那个男人会不会如你所愿的只看你一个人，那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事了。
　　但是，我是不收取金钱的。他将钱袋推回我的面前，我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是你的生命和灵魂，小姑娘。
　　我退后了一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收取如此令人恐惧的酬金。因为你的愿望是想要改变你的命运，所以同样需要你用命运来交换。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对你施下魔法，一旦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你就可以过来付出酬金了。好好考虑一下吧，是要性命，还是要不一样的命运。
　　他站起身想往屋子的里面走区，我伸手拦住了他。
　　我愿意，请你为我改变

　　（三）
　　每年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晚上，都是美第奇大公举行晚会的日子。
　　不过那些贵族们一定不会想到，今天和他们一起享受这荣誉的，是一个在喷泉边叫卖终日的卖花人。
　　丝绸轻柔地接触着肌肤的感觉是那么真实，还有动听的音乐，东方香料的气味，以及人们惊羡的眼神，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我这并非是梦幻一场。
　　而是真实的，我用自己的命运交换得来的魔法之夜。
　　今天晚上我可以穿着华美的衣裳，戴着威尼斯的金饰，在人群里尽情挥洒我生命里最后一点时光。然后，便要到勒内的身边，跟随他，到那个永恒黑暗的国度去了。
　　虽然有那些精心打扮过的年轻贵族过来向我献殷勤，但我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美第奇大公是他的保护人，大公举行的晚会他一定会出席。
　　我摆脱那些纷至沓来的甜言蜜语和纠缠不休，在衣香鬓影里寻找那身古怪的黑色长袍，不过令我焦急的是，根本没有看到哪怕只是一片衣角。
　　但不知是神明还是魔鬼在庇护着我，当我匆匆经过大公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和他母亲的对话。
　　孩子，你喜欢的那个年轻画家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您是说拉斐尔吗？他刚才到后面的长廊上去了。
　　于是我提起宽大的裙摆，从乐队旁边的那个门跑了出去，速度或许是快的与我的服饰并不相称，当我看到那个曼陀铃手惊讶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出了这道门便是走廊，白色大理石的廊柱上爬满了白蔷薇，在佛罗伦萨的仲夏夜里，蔷薇正在热力的催化下散发出能够诱惑爱情的芬芳。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伸出指尖去感受那白色花瓣的柔嫩。
　　小姐。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转过身时，我看到了寻找已旧的黑色长袍。
　　抱歉，吓到您了吗？他有些不安。
　　我赶紧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您在看着蔷薇的眼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与我很相象的人吗？拉斐尔先生？
　　他似乎对我知道他的名字并不吃惊，只是仔细地端详了我一会儿，随即摇头，不，其实一点都不像。
　　这时我想起，此时的我，正是这一生中最耀眼的时刻，于是我鼓起勇气问他，拉斐尔先生，您是画家，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美吗？
　　他微笑了起来，这是用不着艺术的眼光就能解答的问题，只要看看今天围在您身边的贵族有多少就知道了。他的目光变的有些锐利起来，今天晚上，您是最美丽的女子。
　　那么，我终于开始敢于希望，您可以为我画一副画像吗？
　　他沉默的片刻我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然后——
　　他摇了摇头。
　　我已经有了新的模特，很抱歉，小姐。
　　漫天的星光在一瞬间都暗淡了下来，而身边的蔷薇似乎因为散发了太过浓烈的香气而提早凋零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在他有些诧异的目光里转身离去。
　　我仿佛已经抓住了幸运的衣角，但转眼间她又离我而去。
　　踏上用魔法所堆砌起来的马车，用不着我吩咐，那个蒙面的车夫已经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马，随即马车在颠簸中向前方飞驰而去。
　　我不知道马车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等待我的——
　　将是无边的黑暗。

　　（四）
　　“老师，新的圣母像，您已经完成了吗？”安德列亚掀开了画布，“唔，真是太美了。”他回过头看向那个正站在窗前的男人，“老师，您为这幅画像取名了吗？就像往常那样。”
　　“还没有。“穿着黑袍的年轻男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那么我来想一个名字吧，叫做《金翅雀圣母》怎么样，老师？”
　　画布上那两个年幼的孩童，正在看着一只幼小的金翅雀，而那个年轻美丽的母亲，则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们。
　　“这真是一副杰作！老师，您是在什么地方找到那样的神情的？这位模特是哪家的贵族小姐？”话还没有说完，一边的瓦伦蒂艾立刻大惊失色地跑过来把他拖出了画室。
　　“你这个笨蛋，刚才都说了什么？”
　　“干吗这么紧张，我只是想认识一下画里的那位小姐而已。”安德列亚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画里的这个女子其实是广场上一个卖薰衣草的女孩……老师……曾经爱过她。”瓦伦蒂艾一边说一边有些紧张地看着四周。
　　“她是老师的恋人啊？！”
　　“不是的……老师还没对她表达爱意，那个女孩就不见了，据说是和吉卜赛人走了。”瓦伦蒂艾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从那以后，老师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两个年轻的学生仍旧在外面窃窃私语着，而画室里，佛罗伦萨午后的阳光正从巨大的窗子外照射进来，映亮了画布上那张美丽的脸，还有那怜爱的神情和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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