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的冬天

作者:毒伯爵斯内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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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大林格勒的冬天


      斯大林格勒的冬天
      毒伯爵斯内普
      没有风,没有云。天气不能再好了。
      一道道未烬的硝烟在废墟中笔直地竖着,好象许多从地狱捅上人间的柱子。
      废墟的前面是一条大河,很平静;河的另一岸站着他,也很平静。他正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根“柱子”。穿一身灰黑色的军大衣,这件衣服从大战开始到现在一直套在身上,上面有许多地方已经打上了补丁。衣角在寒风中被摇得作响。河对岸的战场看上去广阔而空虚,而他疲惫的一点身影在这恢弘的背景下则显得更加颓废与渺小。如果不是因为周围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卫,一般人真难以想象他就是苏军的最高指挥官。
      眼前翻滚的衣摆让他回想起很早以前的一次城中巷战。那时他亲自带兵捣毁了一个小型德军据点。里面每个德军在被俘时都穿戴齐整,即便军衔最低的下等士兵的军装也可以看出是熨烫过的。几个苏联小伙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瞅了瞅战友身上从市民那里借来的破布衣,又端详举着双手一脸傲气的德国人,顿时想把枪扔到地上不打了。“人家跑到我们自己家打我们,怎么穿得像去参加舞会似的?”这是一个连长后来对他发的牢骚。
      苏军的军心就是在德军类似这样“一点一滴”的心理攻势下低落下去的,这一点朱可夫很清楚。越来越多的红军战士动摇了,他们在来之前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保卫斯大林格勒,我们一定会胜利。”而现在,没人再有底气来慷慨激昂地呼喊这句口号。作为会战的总指挥,他明白德军“一点一滴”的目的与其背后所隐藏的实质:苏军正被德军浮华的表象所蒙蔽。尽管苏军无论从人数还是装备上都不如河对岸的德军,但还是有取胜的可能的。德军已经不是进攻波兰那会儿的德军,没有能力再组织起一条上千公里长的后勤补给线。击败“神话”的关键在于长时间拖住德军,就像一百多年前拖住拿破伦一样。历史仿佛在形式上绕了一个大圈,德军如今也是孤注一掷,把全部筹码都压在了斯大林格勒。所以,朱可夫从大战第一声枪响起,就知道这是一场恶仗,就不曾想过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对手,他要用时间让“闪电”有声无影。这位戎马半生、战功显赫的老将压上的是整个苏联,整个欧洲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命运。
      今天是1942年斯大林格勒10月的最后一天。
      四个月以来,为了守卫这座燃烧中的城市,苏联士兵用身躯去阻挡德军坦克的前进。几乎是每天,朱可夫在司令部里都能收到三个团以上兵力损失的消息,还有一系列粮食短缺、被服短缺、医药短缺的坏消息。这场战役打得真没意思!纯粹用士兵的尸体来换取时间。这让同是士兵出身的朱可夫一度消沉,有时不得不用酒精麻醉自己。他比一般人更加痛苦地活在这个大战场的后方。华西列夫斯基曾半开玩笑地说他像个乞丐。他听完沉默良久,最后无奈地说:“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我们把一批又一批只有十八九岁的孩子送上前方,他们中的一小部分回来了,身上带着永远也无法治愈的伤痛;更大一部分就永远地消逝在远处的硝烟与战火中。我无数次地向上帝乞求宽恕他们。可我是个没用的乞丐,什么也没讨着!”
      此刻,朱可夫的思绪正在伏尔加河上飞旋。他闭上眼睛,听河水滚滚的涛声,好象在等候最后的审判。警卫们很奇怪他们的元帅为什么会在河边站这么久,这可是十分危险的。德军每天出动上千架次的飞机,把100多万颗炸弹倾泻向这座城市。谁也不知道下一轮空袭是什么时候。
      警卫队长想提醒一下这位处于“危险”中的元帅。可他刚转身没走几步,一个声音抢了他的先:“朱可夫同志!他们都到了。”
      朱可夫好象正从梦中被突然叫醒一样,转身便疾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警卫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他们下意识第一时间跟上,然后才来得及探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停下了一辆军用卡车,华西列夫斯基站在车前向正在跑来的朱可夫挥手。
      “他们在哪里?”朱可夫有些迫不及待。
      “都在车厢里。来,我为您介绍。”
      两个人径直走到车尾,爬上车厢。里面挂着三盏明亮的煤油灯,坐了大约十五个人。一见他们两个“唰”的一声都起立敬礼。这是军用卡车,车厢又高又宽,从里面看倒像个会客室。
      朱可夫看到这些人全都穿军装,只有知识分子的气质还证明他们是科学家。华西列夫斯基把手摆向一边:“大本营代表——朱可夫同志。”
      他们中的一个走上前来:“您好!我叫涅左斯基,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朱可夫大方地伸出右手与他相握,感觉到对方的手很凉很湿,还有点抖。他微微一笑:“早就听说您了,苏联天才气象物理学家。这次我们军方邀请请你们来,是有求于你们,从某些角度,现在你这个项目负责人比我这战役总指挥大。”
      “哈……”车厢里响起一片笑声,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不如边说边走吧!” 华西列夫斯基伸手向司机打了一个手势,卡车开动了。
      朱可夫与涅佐斯基挨着坐下来交谈。尽管车内噪音很大,但大家早已习惯了。他开门见山地问:“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涅佐斯基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我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不敢说能对战争作多大贡献。我们来到这里,只是想为国家尽献一切,哪怕是极微薄的。所以……”
      朱可夫打断了他:“这点我完全相信你们。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士兵出身,就觉得我野蛮独断。其实,在与德军打了几十年交道以后,我深深懂得了一个道理:只有科技才能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只有最愚蠢的指挥官才拿士兵的鲜血换取胜利。保卢斯虽是我的对手,但我很羡慕他。因为他领导的是世界上最现代化的部队,是任何一个军官都梦想指挥的部队。所以,我们请你们来,就是想靠你们的大脑,把我们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当然,不包括他们的残忍。”
      又是一片笑声。朱可夫严肃中略带诙谐的语言曾被许多与他交谈过的人所赞赏。短短一席话已经让科学家们觉得,眼前的这位元帅不是只会举手投足便有几十万人死伤的普通将军,他身上有一股无法掩藏的人格魅力在外溢。
      “好,我就先讲讲计划的原理。有一首民谣是这样的,”涅佐斯基自顾自地背道,“少了一颗钉子,丢了一块蹄铁;少了一块蹄铁,丢了一匹战马;少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骑手;少了一个骑手,丢了一场胜利;少了一场胜利,丢了一个国家。”
      他看到朱可夫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便继续说下去:“乍一听似乎很无稽,很幼稚。但实际上,这正是支持这个计划理论部分最最形象的说明。说得具体一点、学术一点就是,十分简单的数学方程完全可以模拟系统如瀑布一样剧烈的行为。输入端微小的差别能够迅速放大到输出端,变成压倒一切的差别。”
      涅佐斯基看到朱可夫一脸茫然,心知还是太抽象。“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十年前,我在美国的麻省理工气象研究实验室做龙卷风预测的研究。我们的研究思路很简单:既然龙卷风是由一系列复杂的天气运动产生的,那么,只需将龙卷风发生前的气象数据拿来比对并找出规律就可以了。于是,我们在麻省气象局调出了了上千份龙卷风发生前后的气象记录,紧接着便开始了长达两年时间的数据分析。那真是噩梦一般的日子,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我们提出了23842个假设,几乎每天都陷在在大面积矩阵和流体力学微分方程的流沙之中,光是用于计算的稿纸就堆满了一个仓库。可两年努力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往往我们在这个案例中找到的规律,代入另一个案例就完全不通,所有的假设都不自洽。当时,学术界的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几乎快要陷入崩溃了。幸运的是,一场大火拯救了我。
      除了涅佐斯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被这句不可思议的话感到惊讶。
      “怎么一回事?”
      “那是一天深夜。我正办公室的桌前演算一个新的想法,突然警卫室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存放演算稿的仓库着火了。我赶紧赶了过去。等我到了现场,我惊呆了。冲天的火光把天都映亮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两年多的成果付之一炬,那一刻,我屈服了:这是天意啊!天是那么大,人是那么小,人怎么配去预言天呢?我当时就决定,退出大气物理学界。第二天,我正在收拾东西,火灾调查组的人递给我一份报告。原来火灾的原因很简单,是一个警卫随意扔的烟头引发的。我好象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烟头、大火……。猛然间,仿佛一道闪电在我脑中穿过,一下子照亮了所有黑暗的角落:大火灾是由一个小烟头引发的,龙卷风也是啊!很快我的脑中就形成了一个崭新的概念,我以前所依靠的数据太宏观了,根本无法从本质上描绘天气系统的物理因果链。后来我一直跟别人开玩笑:那一天我从愚昧的炼金师变成了精明的化学家。在这样的思路下,我开始从纯物理的角度认识天气系统,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三个月前,我和我的小组终于推导出了数学建模时所需所有常数的求值公式。现在,通过数学的办法,气象万千的天气系统已经可以在纸上被完美模拟出来。我们曾实验基辅一带的天气系统,模型计算的结果证实了我的猜想:天气系统中一个因素的微小变化会以几何数字的程度被放大,最终引发庞大的天气现象。澳大利亚的一只蝴蝶扑一下翅膀,就有可能在北美洲引发一场风暴。也就是说,” 涅佐斯基顿了顿,“我们可以改变天气了,只靠很小的动作。”
      “很小的动作?比如……”
      “夸张一点说,比如在天空适当的方向吹一口气,就有可能在日后成云致雨。当然,事先经过准确无误的计算与定位定量,操作起来也不会这么简单,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朱可夫听到这里脸上油然浮现了一层敬意:“了不起。你们多久可以把高加索一带的天气系统弄出来?”
      几个月来,华西列夫斯基终于又看到朱可夫的眼睛里闪现出鹰一般锐利的光芒,他知道这位军事天才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反攻的计划了。
      “一个月,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模拟出高加索地区三年的天气系统。”
      朱可夫的眉头突然蹩紧:“一个月!你们一定是刚从莫斯科的实验室里钻出来,还对现在的斯大林格勒一无所知,但是如果你在这里呆上两天,就会知道,别说一个月,就是三天,我们都不一定能给你。这里的局势变化是拿秒来计算的。再说,红军只想让今年的冬季提前1个月到来,不需要知道三年以后的天气。”
      “但是,元帅同志,天气系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有许多突变的矩阵参数,只有将时间变量尽可能地选得大些,才能画出较稳定的图象。提前冬天的到来就是通过改变某些参数实现的,微小的改变会被放大,可同样,微小的差错也会被放大。尽管减小时间参数的确会大大缩短建模时间,但是却会使理论风险概率成倍数放大。”
      “你的意思是,这么做可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结果?”华西列夫斯基最后两个字用了“结果”而不是“后果”。他盯着涅佐斯基的脸,替他的老朋友问了一个泼冷水式的问题。
      谈话似乎开始接触到最关键的部分了。涅佐斯基的目光在朱可夫脸上偷偷地扫了几下,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朱可夫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冷却了一半。世界上没有完美,他深知这一现实。此时,他心中放了一杆摇摆不定的天平。一端放着渴望已久的胜利,一端放着未知的后果。他不知道哪个分量更大一些。
      “老实说,你们最多只有三天时间。我想知道具体的后果是什么。”朱可夫终于用“后果”这个词了。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最底线。既期待,又有种无端地紧张。
      卡车突然停了,发动机熄了火。车里的人都专注于谈话,没有一个人起身动,昏黄的灯光下,人影摇摆不定。
      “我顶多可以预测,六个月内不会有异像。”
      “六个月以后呢?”朱可夫锁着眉。
      “风险值是个概率数,所以,我不确定”
      “最坏的可能呢?”
      短暂的沉默。涅佐斯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坏的可能是,我们惹怒了上帝,上帝用毁灭来惩罚我们。”
      朱可夫仰起头,喃喃地念道:“用毁灭来惩罚我们……”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涅佐斯基点了点头,表示都清楚了,他的心中有底了。在场的只有华西列夫斯基看得出他心理其实没底,只是作为领导者,他不能将这些表露出来。朱可夫清楚,自己今时今天所做的一切,责任都将由自己承担。
      警卫将科学家送到接待所。朱可夫与华西列夫斯基则步行回了司令部。两个人走进去的时候都不见了先前的笑容与轻松。朱可夫一回去就连灌了两大杯伏特加,烈酒如刀子般刺得喉咙火烧一般疼。他静静地坐在靠椅里,用被枪械磨出茧花的手掌用力摩擦自己的脸。抉择当前,朱可夫总是这样把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
      华西列夫斯基默默注视着老朋友,也在思考。此时,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和周围的环境同时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朱可夫终于把手放了下来,脸上现出了彻悟之后的平静,瞳中的茫然也似乎消散无踪。
      “如果这样做能拯救我们伟大的苏维埃,我不会犹豫。”他缓缓地道出心迹,一半表明意见,一半试探反应。
      “朱可夫同志。并肩作战这么多年,我一向佩服您的判断力,尊重您的决定。但这次,我不得不反对您。”
      “反对,噢,反对!华西列夫斯基同志,我需要一个有力的理由!”
      “我没什么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只是一种不详的预感在警告我,要小心。以前咱们只是对付德国人,是和人斗;但这次不同啊,这次我们面对的情况要复杂得多,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一旦发生了该怎么办。我们不是应该看远一点吗?在与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胜利相比,我们有更大的忧虑。”
      “我知道您在考虑什么,我又怎么会没考虑到?可是,您和我都清楚如今咱们的处境,在这个鬼年头,该考虑的东西太多,可又容不得你去多考虑。有时候我们总想像神一样改变眼前的一切,可我们毕竟不是神!命运逼得我们只能放弃,我们已经无路可退,背后就是莫斯科!现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捷径,大胆走过去就能胜利。我们的士兵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愚蠢地去无谓送死了。再说,连涅佐斯基同志都承认,异象不一定会发生! ”
      “为了士兵的死而做这样的决定是不理智的!知道吗,您现在越来越像个赌徒了。” 华西列夫斯的眼神与朱可夫正面交锋。“红军现在打得很惨,我也很难受。但不能否认,战场形势比我们预料的好,不是吗?您也坚信的,只要咬牙再坚持一段时间,胜利是属于苏维埃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和缓:“说到惨烈,惨烈算什么?不惨才怪!红军以前的战斗哪场是舒服的?这点你应该更有感触吧!可是,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注定要打世界上最硬的仗,注定要死最多的人,也注定要赢来最辉煌的胜利!面对拿破伦,一百多前的沙俄士兵都挺过来了,如今面对法西斯,怎么今天的红军就受不了了?朱可夫同志,难道您敢说你冒这个险是完全出于对国家的考虑吗?苏联输不起了!”
      “够了!你和赫鲁晓夫一样,只看重冰冷的结果。”
      华西列夫斯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慑住了。他极力想从心中找出点什么作最后的努力,“我们应该忧虑!有些东西比士兵比胜利更重要……”话还没说完,朱可夫却疲惫地挥了挥手:“您说服不了我,正如我也说服不了您。明天我会将作战计划直接交给斯大林同志,让他们来裁决,这样对你我都公平。”说完,他又把脸埋进了掌中。
      华西列夫斯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也组织不起任何语言。他立刻意识到,他的劣势正在于他所极力维护的东西是飘渺的,遥远的,所以他只好选择妥协。猛然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词——命运!他惨笑,一切努力都不会有用了,在这座燃烧中的城市里,在这片挣扎与咆哮的人群中,只有血染的胜负才是最神圣的。
      “上帝啊,请饶恕我们……” 华西列夫斯基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两天后,莫斯科急电:计划通过,务必早日作好反攻准备。

      华西列夫斯基把一张字条递给朱可夫,后者正专心地盯着墙上的军事地图。
      “根据涅佐斯基的计算,大概就是这个时间。”
      朱可夫接过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接着,他拿出打火机,把纸条烧掉了。“人员安排与物资调动的准备由您全权负责吧,我们要在几天之内结集一百万以上的兵力;具体的反攻计划我来制定,过一会儿你我再一起讨论。”
      华西列夫斯基点点头:“好的,元帅同志。”然后转身走出了指挥室。朱可夫感受到他的一种无奈。但他不会点破这层无奈,军人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们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无论这种命令是对是错。

      1942年11月4日的深夜,一架轻型轰炸机从苏军战场的最后方悄悄摸上了天,迅速溶进了黑夜。城市中连续不断的枪声与炮响为这个苍白的幽灵做了绝佳的掩护。它孤独地飞向那个被精确计算过几百次的坐标。
      驾驶员霍莫夫第一次接到这么奇怪的任务,有太多奇怪的事让他想不明白。就拿起飞前来说,技师们突然把飞机上所有的武器都卸了下来,却挂上了一个小得像玩具一样的炸弹,更奇怪的是,中队队长突然把他叫到一边,说是要告诉他投弹的技巧。
      “得了队长,开玩笑啊?爬到那么高,还要用那么别扭的招,怎么,大人物们想看表演?您跟他们说说,晚上是看不见的。”
      “霍莫夫,严肃点儿!我告诉你,这个任务是总指挥部直接交代下来的,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大本营能这么信任你,这是荣誉,知道吗?你可得给我上心啊,别给咱们中队抹黑!干好了,回来就让你去开双引擎DB-3。”
      “队长!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否则战后可找不着姑娘!”
      “行了,别贫了!赶紧去吧!你的好消息。”队长说着,突然严肃地敬了个军礼。
      此刻,飞机已经飞到了指定的高度,霍莫夫收回了思绪,低头看了看表,刚好是队长交代的时间。“真他妈麻烦!”说归说,霍莫夫执行起任务来却一丝不苟。
      他当下深吸一口气。“来吧宝贝儿!”握紧拉杆的手臂突然一提,整架飞机“刷”地得一下翻了个个儿,闪光的战场奇幻般地代替了原本漆黑的天幕。然后,他按下了投弹钮,几乎在与“玩具”分离的同时,猛地一推油门,飞机便好象离弦的箭,倒着就向下冲了出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真就像飞行表演一样。
      不到五秒中,驾驶室突然被镀上了一层红光。霍莫夫惊奇地回过头,他看到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景象:在深不可测的漆黑天幕中,一团漩涡状的云雾发着刺眼的像血一样的红色光芒,红云慢慢向外扩散,很快变成了鬼火一般的暗绿色,充满诡异。
      霍莫夫不会想到自己今天的举动对整个欧洲乃至世界的意义有多么大。那个玩具是涅佐斯基设计的气象触发器,他给它取名叫“蝴蝶”。“蝴蝶”的外壳是一个高空高度调节装置,它可以通过高空的气压差,在设定高度以下获得向上的推力,而在设定高度以上则产生向下的压力,从而“飞”到指定的高度。霍莫夫刚才的倒飞俯冲使飞机尾部产生强大的气旋气压,“蝴蝶”借着这股力,好象打了兴奋剂的运动员,一步跳到了事先设定好的位置。它兴奋地褪去外衣,露出了里面的□□。第一极爆炸开始了,化学颗粒先被炸成粉末大面积扩散出去,紧随其后的是第二级爆炸带来的反应催化剂。化学能量被瞬间释放,又很快被大气系统吸收,在复杂得难以想象的天空中,它成了一个燃烧天堂的火星,一根刺醒巨人的银针。

      1942年11月4日 伏尔加河北岸德军最高统帅部。
      总司令保卢斯上将刚刚收到希特勒的一封亲笔书信。信写得很简洁,寥寥数语,只有一个意思:冬季补给难以按时供应,务必在冬季来临前结束战役。
      保卢斯嘲讽似地摇摇头,把信揉成了一团,他心里在嘲笑柏林的那些人:四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在八天内攻下斯大林格勒,如今却连过冬补给都是问题,真是好笑。他拉了拉裹在身上的呢子大衣,这是刚刚叫人送过来的。斯大林格勒的气温一夜间骤降,许多军官与士兵都不适应得发起了高烧。就在今天上午,天空突然出现了零星的雪花,它们静静地飘着,好象带着天国的圣谕降临到这里。保卢斯伸出手,看着躺在手心中慢慢消融的冰晶,心中不禁留下一声叹息:这冬天,不只是斯大林格勒的吧!
      伏尔加河北岸,烈烈的寒风中,150万德军,毫无过冬准备。

      三个月后。
      斯大林外郊,九万一千名德国军官,其中包括保卢斯在内的24名高级将领,穿着单薄的衣衫,抓紧裹在身上满是血污的毛毯,在零下24摄氏度的严寒下,一步一拐地走向寒冷的西伯利亚战俘营。
      1943年2月2日,上帝在这大雪纷飞的一天为斯大林格勒带回了久违的安宁。
      朱可夫和华西列夫斯基站在一条不见首尾的战俘队伍的一侧,检视着顿河方面军在斯大林格勒的最后工作。很快,他们又要一起参与整个欧洲大反攻战争的洪流了。华西列夫斯基感叹到世事的无常,短短三个月,时间就像一只巨手,瞬间扭转了整个欧洲战局。
      “看看,这就是德国士兵,即便战败依然昂首挺胸。”朱可夫充满敬意地看着眼前这些只有二十多岁的德国小伙子,他们的军装如今已是残旧不堪,有的人还负了伤,需要战友搀扶着走路,但呼啸的北风掩不住他们整齐的步伐声。他们保持着军人最后的尊严,他们是战败而降。他们鄙视法国军队,鄙视意大利军队。他们只选择堂堂正正、一派从容地退出这个战场。这就是日尔曼民族的精神,没有什么法西斯,没有什么种族灭绝,只有尊严。
      华西列夫斯基为能打赢如此庞大的会战而光荣无比。未来的军事教材里一定会记下他们这一次伟大的胜利。现在,谁还在乎那个“很小的动作”会有什么后果呢?他想到这里,心头却仍旧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但是很快,这层淡淡阴影就被激动的情绪挤得无影无踪了。11月19日,他永远记得那个日子,那是斯大林发起大反攻命令的日子。被寒冷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德军就像一排松垮堆砌在那里的积木,瞬间就被苏联红军潮水般的攻势冲垮了。110万苏军同时接到了命令,他们穿过贯穿城区的伏尔加河与顿河,在那一天拉开了反攻的序幕。
      华西列夫斯基想着想着,一股难以抑制的铁骨柔情流遍全身,最后冲到了眼眶。这三个月,他几乎是和最普通的战士度过的每一天。他被苏联人民伟大的精神深深感动了。有7.5万名姑娘,成为高射炮手、无线电兵、卫生员和护士,她们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伟大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一名护士为了掩护伤员,端起机枪消灭了30多个德军,自己身负重伤,仍坚持到自己的部队赶到。全城的人民和苏军密切配合,共同奋战。拖拉机厂的工人们一边反击敌人,一边在弹片横飞的车间里坚持生产。在激战月份里,他们生产了1200辆坦克和150辆牵引车……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是战士,到处都是战场,希特勒的军队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久战不胜。
      这时一个通信兵上前敬礼道:“朱可夫元帅,莫斯科有电话。”
      “我去一下。”朱可夫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华西列夫斯基的肩。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华西列夫斯基饶有兴趣地哼起了《喀秋莎》。苏军队伍中跑出来一名士兵,他来到华西列夫斯基面前,递上一个信封:“将军,这是在德军总司令保卢斯元帅的日记本内发现的。”
      华西列夫斯基接过来,脸上是好奇的神色。这位曾经叱诧一时,在战役最后被希特勒封为陆军元帅的“夕阳大将”到底写了些什么?他决定不等朱可夫回来,先睹为快。
      他小心抽出信纸,一边翻开一边哼着小调,很惬意地读着。就在眼睛草草扫完几行的一刹那,一种心脏被紧紧捏住的压迫感使歌声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那是这几个月来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致尊敬的朱可夫元帅、华西列夫斯基上将:
      祝贺你们的胜利,能和你们做对手,我感到很荣幸。我知道这封信会被很快找到,所以我把我想说却来不及说的话,都写在下面了。
      对于战败,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了。当我接到元首任命我为斯大林格勒战役的统帅时,我就有预感,我可能再也回不到柏林了。
      果然,德军的闪电战术在这里被你们拖慢了。你们了解我们的弱点,我们同样也了解你们。如果我们继续坚持强攻下去的话,战局或许会有转机。但是,可怕的冬天,可怕的俄罗斯的冬天,它像夜里的幽灵,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本来不久就可以占领斯大林格勒,但它仍然在我们面前——相距如此之近,却同时又像月亮那样遥远。
      我后来这样想,既然上帝已经注定要我们失败,那么我只能尽本分去指挥部队。我不再奢求柏林那些高层们幻想式的胜利,他们已经走不出“不可战胜”的光环了,而我只求在战败后伤亡最小。我已无所谓胜败荣辱。直到昨天,我收到了那封可怕的密电。
      密电是关于你们的。我们的特工秘密报告,冬季的提早来临是你们用人工手段实现的。他们已经提前把情报送回了柏林。所以我收到的已是有关你们计划更详尽的调查资料。看过之后,当时的我有好久说不出话来。这也是你们,特别是华西列夫斯基最希望确认的东西。是你们最害怕的东西。现在我将告诉你们,权当救赎德军在斯大林格勒所犯的一切罪行吧!
      你们通过在天空突然改变某个位置的天气参数来引起冬季的提前到来,事实证明很成功。但是,以你们现有的能力却无法在短期内对所引起的更长远的天气变化作出预测。德国却有这个能力。柏林的科学家最终计算出了你们很想知道的结果。
      你们也许有预感,但你们不会想象得到。尽管微小的改变,在风云际会之后,为你们带来空前的胜利。但,改变虽然微小,却是魔鬼的雏形。这雏形被胜利与荣誉伪装起来,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不可一世的恶魔。那一天并不远,灾难发生在两年以后,高加索将会开始长达二十年的沙尘天气,西伯利亚的寒流因你们的小小举动而在这里回旋,这是一连串恶性的循环。这里的天气不再适宜城市文明的发展,长期的寒冷与漫天的沙尘将伴随这座城市,直到上帝宽恕你们的那一天。
      你们可以不信我说的一切,但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欺骗你们。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现在,我可以听见远处你们进攻的隆隆炮声。你们终于向这里发起最后的总攻了。几个小时以后就会有人来到这里,找到这封信,送到你们手上。上帝不会原谅你们和我们的错误,他是不听什么初衷或忏悔的。要怪就怪这个血腥的年代吧!他成就了我们,也毁灭了我们。
      保卢斯
      华西列夫斯基拿信的手在颤抖。如果时光能倒流,他绝不想再读这封信!他真想忘记信中的内容,但它们已经在脑中留下了钢铁般的烙印。他抬头仰望灰蒙的上苍,雪花像折翼的天使抖落下的羽绒,无比哀伤,仿佛伴着由于的挽歌,缓缓飘落。就在他身旁,德军战俘的队伍依旧黑洞洞的枪口前流过,依旧在卷着雪花的北风中流过,依旧在全城人庆祝胜利的清脆碰杯声中流过。那都昭示着一个悲剧的结束与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赶紧把信藏进了口袋。死去的人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纪念,破败的城市会再度崛起,战争的伤口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的,可与此同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孤独地活着,孤独地知道,斯大林格勒的冬天才刚刚开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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