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盗墓笔记同人,CP瓶邪,原著向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邪,张起灵,吴瑕 ┃ 配角: ┃ 其它:瓶邪

一句话简介: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192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21 文章积分:220,30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纯爱-近代现代-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沉疴集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41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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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 - 情债

作者:Nal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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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债


      1.

      连绵的冬雨实在恼人,屋里冷得很。我推开门走到屋外,一不留神脚踩在水坑里,溅了一裤腿的泥。翻遍了衣兜摸出张口香糖包装纸来,皱着眉随意擦了擦鞋,然后捏着纸角将其丢到地上。

      反正没人知道是我扔的,院子也用不着我打扫。

      本就不长的寒假被春节割得七零八落,还来不及宰那小子一顿,就被揪着领子塞进车里,强行带到长沙乡下老家过年。面对一大屋子不认识的远房亲戚,撑不出笑脸还要被问怎么心情不好,恐怕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吧。我闷闷地坐在矮凳上看着雨,想着家里的空调暖被网游咖啡,以及那家伙听说我要跟随父母回老家后幸灾乐祸的欠揍表情,越想越生气,索性冒着雨出了院子,一口气跑了老远,再次停下来时已在一处小山坡上,周围都是低矮的灌木,身后牢笼似的密集的平方早就没了踪影。

      坡并不高,我顺着山坡走到顶,拨开的灌木枝弹回来,水珠溅得我满脸都是。我本就心情烦闷,此刻更是气极,不顾灌木带刺,上去就欲将其掰断。将灌木顶端拽向一边的时候,我发现不远处站着个人,由于之前灌木遮挡的缘故一直没看见。那人瘦高的个头,叼着烟,正从口袋里摸打火机出来。

      我顿了顿,果断放弃拧断树杈,朝那人凑了上去。在我就快走到他跟前时,他回头看见了我,没有惊讶,而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闷坏了吧。”

      “理解万岁。”我两手一摊,找了块干净点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

      他是我表叔,叫吴邪,目前吴家最大的金主,从长辈的言行中就不难猜测出来。无论辈分大小的人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忤逆,生怕一个闪失金主就不伺候了。

      我用手抹了抹石头,示意他坐,于是他就坐到我身边。“我像你这么大时也是,宁愿在家对着电视看广告也不想回老家。”他点了几次火,奈何香烟受潮,几次都未成功,只得作罢。他将打火机揣回去,无所谓地笑了笑:“后来就好了。”
      “我宁愿没有以后。”我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木然地盯着手上的泥,余光刚好瞧得见他的侧脸。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大概是觉得大过年的我说这话太不吉利了吧。想起爸妈三番五次教导过的,我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不想再回来了。”

      他又盯了我好办天,盯得我浑身发毛,几乎快坐不住了。才听他那边轻轻笑了:“你还真是个孩子。”

      “我才不是孩子,我……烟龄都两年了!”其实我根本不会抽烟,我家家训严格,考不好老爸都会拿着戒尺打我手心,脸板得跟旧社会私塾先生似的,我哪敢抽烟。喝酒都是偷摸喝两口,确定身上半分酒气都没有后才抬腿回家的。

      他又是笑,不置可否。两个人安静地坐了半天,谁都没说话。“无论以后是不是你想要的,你都必须走下去,不能回头。”他定定地注视着我,对我说道。身为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学生,说教的话我听了太多了,更深谙规矩:乖顺地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听话。

      他也没再说什么。

      不古板说教少脾气好,算是我喜欢的大人。我偷偷瞟了他一眼,他正对着空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翻出手机上了会儿网,戳开那个灰色的头像,盯了会儿,而后匆匆下了线。

      我当时只当他说“后来就好了”是指长大后就不觉烦闷了,当我明白他说的实则是“将来就习惯了”后,心底忽生悲凉。
      他没告诉我,他为什么执意说我是孩子。但随着时光渐渐推移,我想我懂了他。
      那时的我,真的只是个孩子。

      “走吧。”他说,“该吃晚饭了。”

      2.

      回到家时天快黑了,还没进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香。老妈正到处找我,一见我推门而入急忙跳起来,直直地盯着我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我两条裤腿都沾满了泥浆,像被人硬生生从沼泽里拔出来的。一定是上坡时没看路,踩泥坑里了。我心里一凉,倒吸了口气,开始进行五秒倒计时,不然准会被老妈的骂声震得耳朵直响。上次我把被洗衣机绞成麻花的人民币伸到她跟前,而后连续三天,我的全世界只剩下“吴峡!你这月别想再要零花钱!”这句话,仿佛被千万个马景涛扫荡过的剧组。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我把耳膜升级加厚模式后,却没听到老妈的咆哮。“刚才在外面,这孩子扶了我一下,自己摔倒了,弄脏了裤子,改天我赔他条新的。”
      “不打紧不打紧,回去洗一洗不就好了嘛,不用麻烦了。”老妈见伴我回来的是表叔,面带微笑地摆了摆手,慷慨得要命。
      见惯了教主似的老妈,一时略接受不能。我挥了挥手,作别西门的表叔,带走一裤腿的泥。

      用剩余不到百分之五十的电量发了短信,却迟迟没收到回音。我泄气地往床上一躺,角度刚好可以望见悬在窗外的裤子,冬天的水冷得彻骨,井里淘得更是可怕,刚洗完那会儿手几乎失去了知觉。

      几个大人正在外屋搓麻将,听着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困意逐渐袭来。正当我快睡着时,老妈跟几个忘了称呼的中年妇女进来了,她们见我一动不动以为我睡熟了,便坐在我身边唠家常,朦朦胧胧中,我听去了些,总觉着有什么我似乎听错了,但又好像没错。

      吴家在这里也算是个比较大的家族了,房子多院多,表叔住的地方正好挨着我家。“泥裤腿”一事后,我和表叔逐渐建立起了伟大的革命友谊,并开辟了秘密的革命根据地,也就是那个小山坡。表叔平时忙得很,既要顾全外部大局,又要调和内部矛盾。烟没少抽,酒没少喝,挨家更是轮番做东请表叔吃饭。

      “你就忙得跟那陀螺似的。”我拿他打趣。
      “可不是嘛,谁叫我人缘好呢。”表叔吐着烟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其实我俩都心知肚明,不是他人缘好,而是他财源好,家里请他吃饭的多,求他帮忙的更多。听老妈他们讲过,在表叔还没有把生意做大之前,他爹还健在。虽是吴家族长,但他家的地位在全族眼里并没高到哪去。据说从前在老宅子里挖出过宝,为了那宝贝,族里的几家打得头破血流,表叔他爹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对,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想起昨天老妈的态度,我不禁皱了皱眉。“我讨厌我爸妈这样,太势力。”
      “你不该讨厌你的父母,他们都是有苦衷的。养你是比不小的开销,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孩子势力,多半是跟家长学来的;大人势力,大多则是被逼出来的。”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长一段话。我点了点头:“有点意思。“那你不要孩子就是不想扩大开销呗?真抠门啊。”通过这两天的了解,我感觉偶尔开些玩笑他应该不会发火。
      果然,他并没有生气。“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

      “那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啊?”联想到社会上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喜欢的不是桑拿按摩就是香车美女,作为吴家有头有脸代表人物,表叔应该也免不了俗。
      “找人。”本以为他会打个哈哈过去,谁知道他竟然认真地回答了我。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
      “找人。”他又重复了一遍。
      “找谁?”
      “一个……朋友。”
      我脑海中顿时响起了经典儿歌《找朋友》的旋律,转念一想表叔这话一定另有所指,或许找朋友不是表面意义上那么简单,而是找同样跟他志同道合家财万贯的人,也就释然了。有钱人嘛,哪有谁没有几个烧钱的爱好呢。等我有钱了,就撸十几个小号,升级打怪买装备,怎么花钱怎么玩。

      天空仍旧飘着毛毛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意思。他不再抽烟,而是坐在我身边静静远眺。我翻开手机心不在焉地玩了会儿游戏,退出时顺便看了看他的头像,这次是亮的,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最终一股脑删掉了。

      “吴峡,无瑕,很干净的名字。”他忽然说。
      “我不喜欢,太娘炮。”女生起名多用“霞”字,峡霞同音,经常被人取笑像女孩。“吴邪,无邪,你的名字也很干净。”想到某个词然后迅速补了一句:“还很天真。”
      “我也不喜欢我的名字,可它是命里带的,去不掉呢。”他口气惋惜。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言语间那么重的宿命感是从何而来。“你真牛掰,全族上下那么多口人,都能一个不落地记住。”怪不得人家是有钱人,啧啧,这战斗力,普通人开了挂也撵不上啊。
      “记住了,好挨个排除啊。70亿人呢,排除完可是个大工程。”
      “诶?”我没听懂,转过头去看他。他也没解释,只是悠闲地远眺。

      我想起昨晚迷迷糊糊听到的话,也有可能是幻听。如果不是幻听的话,我真不明白是好是坏。

      冬雨恼人得要死,像是快要咽气的人。我盯着脚下蓬乱的杂草看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也是命。

      3.

      我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瞟瞟挥舞木棍打成一团的孩子们,年三十谁都忙,就是孩子闲得慌。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从没停过,还真是刺耳。流量早花光了,我随意调出一个平时不常玩的游戏打了会儿,音效华丽,惹得身边嬉闹的孩子凑了上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手机屏幕。

      “给我。”战斗正酣,其中一个孩子不由分说地来抢。
      我不耐烦地甩甩手,将手机举得更高。

      “给我!”他踮起脚尖,两只手攥住我的手机就往外拔。“起来!”我掰开他的手,将身子侧过去。屏幕里的战斗机在抢夺中掉了两滴血,正不断闪烁着。
      其他小孩见状,一哄而上,一声高过一声的“给我!”及其刺耳。我是彻底玩不下去了,任由屏幕上出现大大的GAME OVER字样,只想保护好我的手机不被摧残。
      “小峡你干什么呢!”老妈刚好从厨房出来,边走边朝乱成一锅粥的我们喊。
      “他们抢我手机。”我得到救兵,理直气壮地答道。见有大人出现,几个熊孩子瞬间噤若寒蝉,看得我心中暗爽。
      谁知老妈走到我们身边,竟一把夺过手机:“他们想玩你就让他们玩玩呗,你是哥哥,也是小叔,让让他们是应该的。”我眼看着手机被老妈面带微笑地递给其中一个孩子,那孩子抬起头,冲我露出胜利的表情。

      靠!这地儿没法呆了!

      我闪身进屋,嘭地砸上门。

      好容易熬到晚上,趁着小孩放鞭炮大人搓麻将看春晚的当儿,我抓起手电筒偷偷溜到山坡上,果然表叔早就等在那里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印象里,我这种存在感低的人跑出来容易,可表叔在老家怎么也算是个受众人瞩目的存在,怎么总往外跑?
      表叔把手一摊。“想出来就出来呗,能有什么难的。”
      “今天逊毙了。熊孩子把我手机抢走了,玩没电了才还给我。”一提起上午发生的事我就来气,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表叔安安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太可恨了!”我挥了挥拳,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表叔,你没遭过熊孩子的罪吧?”
      他点点头:“嗯,我小时候比较好静,家庭聚会也是坐在角落里看书,很少跟其他孩子嬉笑打闹。后来聚会去的少了,我家又没有孩子,还真没带过小孩。”
      “真幸福。”我咂咂嘴。
      “你不也只有这两天比较痛苦,熬一熬吧,总会过去。”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我仰天长啸。

      “你玩的什么游戏,那么吸引人?”他脸上流露出稍许好奇的神情。
      我意味深远地瞥了他一眼:“打飞机。”
      然后我们两个都笑了。

      “你的生意好像大部分发展在长沙?”想起大人说过的话,我问他。
      “是啊。”
      “那你为什么留在杭州啊?”家族经营的生意恐怕抢我手机的那帮兔崽子都清楚,也无需藏着掖着装懵懂。不过我想不通,既然生意大部分发展在长沙,那把住所也搬过来岂不是更好?
      随手拔起的细草在他手里缠缠绕绕。“因为我在等人。”
      “等人?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你在找人吗?”我想了想,试着把这两个答案串联到一起:“既找又等?”
      他一副很认同的样子。“可以这么说。”
      “守株待兔?”我从实在少得可怜的成语储备中搜出这样一个词。
      他点头赞许:“孺子可教。”

      “可是这样很蠢诶。”我挠挠头,这次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找到委婉的说法。
      “是挺蠢的,要不我怎么叫‘无邪’呢?”他自嘲地笑了笑,倒是不介意。
      “有没有想过等不到怎么办?”
      他倒是显得无所谓。“接着等呗,还能怎么办?”

      我狐疑地眨眨眼:“说实话,真是朋友?”
      估计我的表情肯定八卦极了。他打量了我半天,在我头上弹了一下,“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嘿嘿嘿嘿地笑了。他嫌弃地睨了睨我:“笑得可真猥琐。”
      “多谢夸奖。”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我自然不愿它熄灭,急忙连连发问:“喜欢的人叫什么?怎么喜欢上的?”
      “先把你自己的事处理好后再来打听我的吧。”表叔重重地揉了我一把。“说吧,喜欢的人叫什么?怎么喜欢上的?”
      “我、我才没有!”我矢口否认。
      “没有才怪,你以为我傻啊,看不出来你平时一遍遍地看手机是怎么回事。”表叔瞟了瞟我,“喜欢就直说,别等人没了你才知道后悔。”类似的内容也听过很多遍,不知怎地,这次突然觉得话里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
      “你少管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避开。果然,现下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表情,那人笑起来挑起的嘴角和眼梢,经常穿的那件黑色体恤衫,丑哭了的帽子。临走前跟他出去玩,告别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早点回来,我等你。”

      因我心思迥异,当即有些慌乱。本想矫情一把,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打碎了我的美好意愿。“煞笔,你还欠我债呢,不还不行。”
      “草泥马老子欠你什么债了!”我把他的头往下按,未果。一记扫堂腿踢中他膝弯,他跌掉还不忘拉住我,于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多了两个扭打得难舍难分的身影。

      我陷入沉思,一时忘了身边表叔的存在。他没打断我,注视着黑黢黢的夜幕发呆。表叔挺帅的,不算惊为天人,而是特别耐看,都说江南养人,的确不假,从江南出来的男人都这么温润。想起老妈他们的谈话,我心中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可别人再替你难过终究无济于事,自己的路,只得自己走下去,悔是悔不来的。

      “表叔?”我试探性地喊了喊他。
      他回过神看我,“嗯?”
      “你怎么总爱发呆呀?”
      “发呆啊……”他笑了笑,眼神在黑暗中尤为清亮,“跟一个人相处久了,渐渐地跟那个人会相像。”
      怪不得我越来越二逼,都是跟他学的。
      诶不对?

      远处放起了烟火,炸得满世界火药味。我低下头,忽然听见轻轻的歌声。
      表叔在哼歌。一首对我来说很老的歌。

      我仔细地听着歌词,对于一个语文差强人意的人来说,实在费力。

      4.

      年刚过完半个月,我全身筋骨就已经好似错位,无论站着坐着卧着趴着都不对劲。短短十分钟内看了无数次短信,最终关机,把手机扔进来时背的包里,将包往墙角一摔,赌气地跑了出去。
      本想着表叔应该在族里忙着,谁知刚到坡顶便看见表叔已然坐在那,一动不动仿佛雕塑。我一屁股坐过去,垂着头一声不吭。
      “心情不好?”一颗糖伸到眼皮底下,斜眼望去表叔仍旧是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从未有过什么使他的情绪造成波动。
      我摇了摇头以示拒绝。

      他收回手:“怎么了?”
      “我草他丫个龟孙子!”我忍不住骂道。
      他“呵”地一声笑出来了,也没说话,默默注视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他娘的,好像喜欢上我哥们了,你说操蛋不。”人一激动,什么脏话都往外喷。平时在家里说半点脏字都会挨顿揍,只好到表叔这里放肆两回。我双肘撑在膝上,低头深吸了口气。湿漉漉的泥土被鞋子碾出浅浅的纹路,伸出手指摁了摁,微凉的触觉从指间蔓延到心里,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场景,反而把我的话衬得如同一句玩笑。

      “认真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猜得到他此刻正看着我,眼神清亮,目光炯炯。
      “……认真的。”

      他又接着问:“他知道吗?”
      我想了想:“应该不知道吧。”
      “他对你的态度呢?”

      态度?那次午休打球受伤,被同学掺到校医务室,他早上逃课没来,听说后迅速赶到校医务室,指着我缠着纱布的脚嘲笑了一中午,结果来不及抽身被主任抓到扣了分。班主任罚他在走廊站了两节课,从此每逢见我便说我欠他人情债,要我记得他的大恩大德,日后报偿。

      “报个屁。”我狠狠地瞪他。他也不在意,塞给我一罐啤酒,嬉皮笑脸地拽着我朝天台走去。啤酒是冰的,和他的手截然不同的温度。“我跟她分手了。”翘了自习课,我陪他爬到教学楼楼顶吹风,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起他们的故事: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拥抱,将纸条夹在眼镜盒里传来传去,被老师叫去谈话数次,依旧我行我素地结伴上学放学,周末看电影。从开始,到结束。与其说有着最惊心动魄的过程,倒不如说有最无疾而终的落寞。

      “为什么分手?”我按瘪易拉罐,将拉环丢进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夏日夕阳蘸了金漆在他长长的刘海上刷了一层又一层,如同温吞隐忍的人,以为将秘密嵌得密不透风,殊不知心事早已渗进发梢,终是被轻易出卖。
      他笑了笑:“不合适。”
      “怎样才叫合适?”我几乎脱口而出。他眼神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终是没让我等到答案。

      他身边女友频繁更换,却不见他发自内心的笑一次。
      后来我想,或许他,都不知道合适的含义。

      空气湿冷,将雨未雨的天气。表叔仍在等着我的答案。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抬起头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是GAY吧?”几位长辈平日里在表叔面前人五人六的,背后舌根嚼得比谁都欢实,装睡那天晚上,听到关于表叔的传言不止一点点。

      若是真的,情况也能好办些。

      他一愣,还是点了点头。“是。”
      长辈在他身后的闲言碎语多得令人生厌,更有甚者,刚笑吟吟地打完招呼,一转身便忙不迭啐上一口:“死同性恋,真恶心。”仿佛方才有求于人的压根不是自己。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鲜明,他一眼便看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佯装不知。
      “他们怎么说我。”
      父母教导我多次,不要在表叔面前透露出丝毫他们不满表叔的情绪,不然他发起火来半点好处也捞不到。我一时语塞。动了动唇,试着找出合理的解释。
      他掏出糖,再次递给我:“没关系的。”

      这次我接过糖,将它放在手心里反复掂。糖纸是翠生生的绿,仿佛要从纸上滴出汁液似的,在昏暗的天色中尤为显眼。“你喜欢的人就是你既等又找的人?”见他状似不在意,我大起胆子推测。
      “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守着念想,起码不会失望。”

      我将糖攥在手心里,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看他。“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杯茶,西湖龙井。”
      他勾了勾唇角:“过奖了。就算像茶,也是那种被泡了好多次,跟白开水一个味的。”他目视前方,眼神却变得悠远。“‘一杯入口宿醒解,耳畔飒飒来松风;即此便是清凉国,谁同饮者陇西公’,茶是好茶,我担不起。”

      “你真的很像茶。”我执意道。

      他依旧是笑。这一次,他没有反驳。“对了,论骂人啊,你道行还浅,赶明儿我给你介绍个伯伯,那一嘴京片子啊,骂人特溜。”眼角细纹愈深,却衬得他的表情愈像个年轻人。

      我撕了糖纸,圆圆的糖果抵着舌尖,甜得发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只有小孩子和女生才会喜欢的味道。亲眼目睹过熊孩子抢糖的壮烈景象,仿佛前仆后继的敢死队,令人着实不敢恭维。

      “吴峡。”他忽然叫我。我不明所以,忙凑过去。

      “吴峡,”他顿了顿,“无论你将来会选择哪一条路,只要是你当初坚持选择的,就别轻易放弃。”
      我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天色愈发黯淡,已经有雨滴落到我的鼻尖。乌云笼罩在这里,整整一个冬天。

      “无论别人说什么,”他继续道,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都不要改变初衷。外力多强大,你就应该多坚强。”
      “嗯。”雨越下越大,此刻我一心想着避雨,几乎没在意他的话。“表叔,我们回去吧。”

      他似乎陷在回忆中,欲言又止。

      我有些等不及,“走吧。”与其说避雨,倒不如说是因为手机不在身边内心烦躁。见表叔不动,我再次催促。

      他最终微笑着扬了扬手,“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啊!”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溜烟下了山坡。表叔的身影被铺天盖地的雨幕隔绝在身后,消失的无声无息。其间横亘了多少光阴,多少记忆,我至今不得而知。

      如果我能提前预知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一定不会这般敷衍地回应,这般潦草地道别。

      5.

      好容易捱到启程。坐在长途大巴里,我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只有雨天的城市。临走前我抬头望了一眼天,天光惨淡,灰蒙蒙的令人心生压抑。

      家在一座总是晴天的城市,一年几乎三百六十天都会出太阳。那个逼仄的冬天,很快被我遗忘在脑后。

      也许是日光过于灿烂,照得人倦怠了犹疑了,也醉生梦死了。

      时间悄然滑过,窗台前的君子兰,含苞、盛放、衰败,如是往复。就在它生命中的第十八个年头,这个规律戛然而止。同年,我收到了表叔过世的消息。

      那仍旧是个晴天,午后天光大好,温暖明媚。当时我正在沏茶,手一抖,水洒了几滴到玻璃茶几上,恍然忆起当年拍在窗上的雨,也是这般猝不及防地落下,晶莹却苍白。

      他的葬礼没邀请任何人,事实上,那根本算不得葬礼:几个年轻人抬着棺木,将他葬在一座山上——他的遗愿。唯一困难的步骤,便是跨越国境线。听到传闻中那个近乎天文的疏通费时,我突然明白了,他生前拼命挣钱的意义。

      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表叔的一生,拥有太多人艳羡不来的:金钱,名利,人际关系。他活了近七十载,对于早期常年从事地下工作的人来说,能不撂在斗里就已经是最好的归宿。帮他抬棺木的几位后生,听说不是长沙老九门的晚辈,就是京城古董界巨擘的后生,而他们的祖父,则是表叔已故的挚友。他们因何结缘,从而成为生死之交的,在圈内早成了一段名人轶事,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不断续编。

      茶叶在水中翻滚,升腾,翠绿的叶片慢慢舒展。

      信笺被茶渍濡湿了边角。清秀的瘦金体,如同清癯的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那是他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份字迹,左上角冒号前面是我的名字。

      起初是讶异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表叔居然还记得我。可一路看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戚。

      临终前的几个月,他将一切财产和后事打点好,动身去了吉林,守在雪山上,了却此生。

      表叔在信中讲起他们的一些往事。“他不会再回来了,我一直知道,却不愿承认。去了那里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来的,那里并非天堂。这也正是为什么,他不愿让我去。”

      于是我攒够钱,满世界的找你。只可惜我疯一般地攒够了钱,却再也没机会找到活着的你。

      我遇见表叔的时候,他的心境,大抵如此。

      “换做是我,倘若早些得知真相,也断然会抢着赴死的。”
      “我们都愿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却不知自己走后,对方的生活从此成了炼狱。”

      茶叶逐渐沉淀。龙井香气袭人,轻抿一口唇齿生香。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在当今,活着的人中。或许年少时的表叔穷其一生,应该也料不到,到头来最了解他的,是我这个与他几乎毫无瓜葛的局外人。

      只是我没能遵守当年随口许下的承诺,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是成熟越会审时度势,人也越容易受外力干扰。坚守初衷,真的太难太难。如今的我终是没和他在一起,或许年少时即便再相爱,也要藉由时间印证永恒。当我拿起信笺读第二遍时,女儿从后面扑了上来,信没拿住,瞬间被撕扯成两半。

      心空了一大截。

      女儿扁了扁嘴,一脸做错事要哭的模样。见状我赶忙抚慰,告诉她没事,让她把灯打开,屋里光线有些暗。早先时候我拗不过家里,娶了妻子生了女儿,生活也算和美。渐渐忘却了许多年前,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欠我债,记得要还。”

      彼此都是刚脱了校服的年纪,树苗一般稚嫩而张扬。那时天很蓝,丝丝缕缕的云絮洁白无瑕。吴峡,无暇,还真应了表叔说的,是个孩子。

      “什么债?”我不依不饶地发问。
      “情债。”

      一语成谶。
      现在想来,的确是我亏欠他。听筒里传来这两个字时,他正在我家楼下,冲捏着电话的我招手傻笑,而我冲下楼,却连握住他的手都没胆量。

      在流言和舆论面前,我怯懦,退缩,只为明哲保身。印象中的表叔,再温柔不过的一个人,却坚强到挑了满是荆棘的一条路,一走就是一辈子。

      那个连绵阴雨的长沙乡下,表叔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明明唇角永远都是上翘的,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悲凉。
      从生命里排除掉七十亿人,才相信你真的不在了。
      谈何容易。

      我终于记起当年除夕夜晚,隆隆的烟花声中,表叔轻哼的那首歌的歌词: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而今的杭州,真真成了一座空城。

      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声音,我抬头望去,起初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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