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盗墓笔记同人,CP瓶邪,架空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种田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邪,张起灵 ┃ 配角: ┃ 其它:瓶邪

一句话简介:感谢漠漠的图w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709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13 文章积分:172,87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纯爱-近代现代-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沉疴集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43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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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 - 阳关三叠

作者:Nal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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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关三叠


      1.

      黄土地上传来响动。
      像是庄稼汉的胸膛,赤裸裸地袒露在天地间,随呼吸有力地起伏。

      天蒙蒙亮,村妇就起身开始忙活,生火烧柴煮饭,以便她们的男人醒来后披了褂子就能坐到桌前。吃过饭,年纪大一些的孩子随大人下地,年纪小些的割草喂牲口,回屋打扫缝补,或者照顾更小的,做些简单的活计,如同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

      但又不尽然。

      很快,人们就发现了异样。

      他们的村子里来了人。就像是翻滚的麦浪,风一吹都呼啦啦朝同侧倒去,不到一天的工夫,全村都听说了这件事。

      张起灵的窑洞像今天这么热闹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三年前搬进去时。几个小伙子呼哧呼哧地把里面的杂物挪出来堆到外面,愣是忙出满头大汗。村民围在他门口看热闹的功夫,他背着刀打量起屋内四周:墙上还贴着旧旧的剪纸,红色颜料蹭掉一些在土墙上。没有多余的摆设,内里只有个土炕,原先堆着的东西被搬走了,炕上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碎屑,还有压出的灰印。不知谁递给他一块抹布,他默然接过,把刀立在床边,收拾起这个屋子。围观的见都搬完了,再没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了。

      眼下他们第二次围在自家门前,而炕上的则不再是灰尘杂物,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张起灵低头打量着那人。那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正搁土炕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眉头是皱着的,额头上有血迹,蓝布工装沾满了泥——显然不是乡下人的打扮。庄稼人的想象力总是一流的,于是关于昏迷的神秘男人的推测,很快便有了许多版本,女人们煞有介事地围在床边,叽叽喳喳嘀咕个不停。

      张起灵被她们吵得烦了,拨开人群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块沾水的帕子。他挤到床边蹲下身,轻轻擦拭那人的额角,而后将帕子换了个面,擦净他整张脸上的泥污。

      挺清秀的一张脸,即使是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受到他温润的气息,那是与陕北高原孕育出的粗犷豪放截然相反的感觉,倒像是南方人,梅雨时节持伞立在断桥边观赏游鱼的那种。

      擦到嘴角时,那人长长的睫毛刷了两下,睁开了眼,先映入眼帘的是张起灵捏着帕子正往回收的手,而后是张起灵的脸,视线最后停留在围在他身边的一屋子人上。他有些发怔,撑着身体就想坐起来,似乎是牵动了某处伤口,“嘶”地一下又跌了回去。

      见他醒了,村民忙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屋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土炕上的年轻人眨了眨眼,对这些扑面而来的问题措手不及,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急得直冒汗。张起灵把他的枕头扶正,回头起身,淡淡看向人群。“他是个哑巴。”颀长的身躯将年轻人诧异的神色挡在后面,也挡走了还欲发问的人们。

      哑巴嘛,说不了话,问了也是白问。只是可惜了,生得这么俊……几乎从张起灵住处走出来的人都是苦着脸摇头叹息,而后做各自的活去。直到屋里再没了外人,张起灵才关上门,将水碗递到那人嘴边。
      那人凑过去一饮而尽。
      张起灵又给他添了碗。喝了三大碗后那人才缓过来,正要开口,张起灵却抢先一步:“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那你为什么……”嗓子没完全恢复过来,声音还很嘶哑。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想明白了,他对于村里人而言过于不同,说是哑巴,毕竟可以省去好些个问题。

      “我这是在哪?”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一个叫不出名的村子里。”张起灵坐在土炕边的板凳上,悠悠道,“你昏倒在村口,我把你带回来。”
      那人点点头,“嗯,我坐的车翻了,我从山坡上滚下来,醒来之后又走了两天,才看到这边好像有人家的样子。”回老家探个亲也不安生,东西全没了不说,这条命也差点搭进去,福大命大也不是这么用的。注意到张起灵目光在别处,那人偷偷打量起他来:跟自己年纪相仿,比自己瘦些,皮肤较白,不太像寻常庄稼汉,发色瞳色却黑得纯粹,仿佛是某种兽类。喝他递来的水时垂眼瞄到他的手指,食指中指奇长,如果不是天生的,那很有可能是为了从事某种职业打小练就的,他一时想不到究竟是哪种职业需要这样的特质,只清楚肯定不是干农活。

      无论救命恩人是干什么的,只要不是坏人就行了。想到这他便松了口气,“真是多谢小哥救我一命了。我叫吴邪,小哥你呢?”枕头被调整到很合适的角度,他倚在炕头,微笑着问道。

      “张起灵。”说话间,一碗粥递到吴邪面前。没有菜,就连饭粒都少得可怜,吴邪还是狼吞虎咽地把它喝得半点不剩。
      就在吴邪吃饭的当儿,“哑巴捡回个哑巴”的消息不胫而走,天没擦黑就再度传遍整个村子。村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窑洞,吴邪只得跟张起灵挤同一间暂时凑合凑合。反正也是迟早要走的人,过客对于看客而言,无非就是那么丁点儿谈资,顺着自家土酒两三碗下肚,就能忘得丝毫不剩。

      “等桥修好了,我就回去。”起初那段时间,张起灵总听到吴邪这样说。

      进城的路,张起灵陪吴邪看过一次。
      那是条崎岖蜿蜒的山路,随着行进不断有松散的黄土拍下来砸在脚面上,像是能够洞悉人们的绝望,那条路窄而长,仿佛没有尽头,目及之处漫漫黄沙铺天盖地,硬是要将人们困于这小小的村庄,年复一年。
      直到吴邪双腿发麻,前头的张起灵才停下。
      吴邪赶紧凑上去。湍急的河流猝不及防地映入吴邪眼帘,两边高耸的黄土如同被一刀切开般险峻陡峭。远眺对岸依旧是绵延的黄土,以及布满整个表面的千沟万壑,景象雄浑却单调。
      据说到对岸后一直一直朝前走,就能等到偶尔路过的驴车。只是现在,他过不去。

      “桥被冲垮了。”张起灵道。
      就在发现吴邪的几天之前,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连接两岸的木桥冲毁,本就闭塞的村子,现下彻底与外界隔绝。离河流太近吴邪有些晕眩,稍稍后退了两步方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大概要冬天吧。”村里需要依赖外界的程度很小,若不是特别重大的事,几乎不会跟对岸有任何往来,修桥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事。眼下正是农忙,谁乐意累得要死要活还跑到这边来揽差事?吴邪心知肚明,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黄土簌簌下落,坠入河流被裹向远方。
      他们在河边站了许久,久到有那么一瞬间吴邪以为,留在村里也并不是件坏事。
      这种念头稍纵即逝。
      还是要回去的,越早越好,吴邪踢了踢脚下的土,静静地想着。

      回了窑洞,在陕北的晚上。吴邪里怀揣了本《南华经》,外面不让看了,吴邪赌上性命藏了些外文译本和古典名著在自家院子底下,抱着一摞跑了出来,车子一翻就剩下怀里这本。书皮磨起了毛边儿,还有几页粘住了,费了好大劲才分开,可给吴邪心疼够呛,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一笔一划地往上补字。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补这句时偏巧有风刮过,书页不小心被掀开,笔在上面划了长长的一道痕迹,黑色墨水尚未干涸,蜿蜒着像是道狰狞的伤疤。

      吴邪耐心补好后歪头看了一阵,默念了几遍,然后在旁边空白处刷刷补了行字。

      2.

      晌午日头毒得很,牛还没饮够就被人连拖带拽牵到田间地头干活,甩着尾巴赶蚊虫,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张起灵擦擦汗走到一边,吃着吴邪给他送的饭,眼神时不时往地里瞟。

      趁他吃饭的当儿,吴邪接了他的班在地里忙活着。这地三年前村里拨给他时还是块荒地,好在前年收成不赖,各家各户凑了凑,倒也凑出些谷种来。张起灵进到村里那会儿立春早过了,眼见着别人家的苗都冒了尖,他只好没日没夜地哈腰在地里忙活,争取在霜降前收割——尽管这并不是他来这儿的初衷。

      他三两下划拉完饭,把饭盒放回布兜里就去垄间找吴邪。吴邪穿着他的大坎肩,后背被汗晕湿了好大一片老远就能看到。这天穿这个,不被晒掉一层皮就怪了。吴邪没干过农活,背影慢吞吞的,张起灵走上前挥了挥手,示意吴邪回去。

      “我替你一会儿。”吴邪抹了把汗,“你歇着吧。”
      “回去。”张起灵不由分说撵吴邪走。吴邪在张起灵身前身后转了两圈也争不过,锄头还让张起灵拿走了,只得退到阴凉地坐下喝水,等着张起灵累了好替他。

      一等就是一下午,村里其他人有时路过会冲他打声招呼,他通常报以微笑,沉默地点头示意。小孩子问他些什么,他就捡了树杈画出来,时间过得倒也快。打发走几个调皮的男娃,吴邪看看天,太阳都落到西边去了,估摸张起灵是不可能让他帮忙了,吴邪只好一骨碌爬起来回去忙活晚饭,好让张起灵一进门就能吃上饭。

      张起灵知他是城里人历练短,粗活重活都不让他干。谁知他固执得很,偏要随张起灵同去,张起灵拗不过,只得稍让他分担些。晚上回去还要替他上药,挑水压的太阳晒的,新伤压着旧伤,像样的药没有,借着煤油灯那点儿光拿土方子草草解决了,没过多久露在太阳底下的皮肤起皮发痒,黑了不少,手上肩上也磨出了茧,好在吴邪并不娇气,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句。

      令张起灵意外的,吴邪并不是江南人。

      那时已是深秋,收割任务完成了大半,他俩卷起裤管躺在河边休息,河边零乱地歪着几株水草,挺萧索的样子,就连水鸟也是枯瘦的,受了惊扑拉地飞走了。吴邪嘴里叼着草,眼看着太阳一寸一寸落下。

      他从未见过那样壮观的落日。

      夕阳与他们仿佛仅一水之隔,水中像是孕育了第二个落日,不大的河亦能生出雄浑厚重之感。相顾无言的河畔佝偻着,静默地横亘其间,此刻甘做陪衬,只为突出肩上挑起的黄昏。长河落日圆,仅仅是这后半句便已足够。言语在此刻已然匮乏,他无法准确描述眼前的场景之万一,甚至无法准确描述自身感受,心底传来强烈的共鸣,他头皮发麻,胸腔随之震颤。

      他们躺在草地里,一言不发。

      直到听到身后响起的信天游,高亢,嘹亮,由远及近:“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老人的脸上满是风霜刻下的皱褶,鬓发斑白凌乱,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手中的铜铃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脆响。

      吴邪回头看了眼,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落日上,此刻大半夕阳已沉进沟壑,余晖如同温吞隐忍的老人,处处显示出一种烈士暮年的悲凉。

      “小哥,你相信轮回转世吗?”吴邪突然发问。他看见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点惊讶,忙补充道:“说来我们都坚信马克思唯物主义理论,否认一切怪力乱神的封建迷信,但我还是觉得前世今生兴许也有那么一点点可信。呵,也许是我太无知了,学习得不够到位。小哥你应该是不信的吧……”

      “我信。”

      “信”字收尾短促,像是遇到突然情况戛然而止,尾音空落落的。吴邪偏过头冲他笑了笑,枕着胳膊看那红彤彤的日头消失在视野内。

      之后又是一段沉默。

      直到信天游的调子远到听不见了,吴邪才开口:“其实,我觉得我好像能理解他。”

      “他”是刚才路过的老人,成天疯疯癫癫的逢人就笑,村里都叫他疯老头。关于他的传闻并不少,据说是年轻时家境殷实却怪癖缠身,放着订了娃娃亲的大姑娘不抱,偏去抱小伙子,被家里发现一怒下断绝关系赶出家门,走到哪都被戳脊梁骨。恰逢打仗抓壮丁,一打就是六七年,回来后断了条腿,整个人神智也不正常了。村里都瞧不起他把他当笑柄,好在他疯了看不出人脸色。

      张起灵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就在吴邪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时,才听见那边说了声“嗯。”

      “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即使是少数人,如果没对我们这个社会造成危害,也应该有被尊重的权利。”吴邪思考了良久,终于说出一直想说的话。帮这种人平反,他的思维太过于离经叛道,若是摊上个不理解的,直接大笔一划让吴邪爬不起来也是寻常的,更何况眼下正是特殊时期……

      不过通过这些时间的相处,他更加相信张起灵。这人并不简单,他身上具备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乍看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在某些事上却往往包容得一塌糊涂。言谈间吴邪总觉他已经看淡一切,却有自己的追求,这种矛盾似乎是超脱现有年龄和阅历的,越了解就越被吸引。

      “我知道。”

      吴邪勾了勾唇角,心满意足地望天。太阳完全落下,天却还是蓝的。有只胆大的鸟飞到他身边,吴邪刚把枕在脑袋下的手抽出来它就飞走了。

      “你是哪里人?”张起灵突然问。
      吴邪报了个地名,见张起灵挺意外似的,就问他:“怎么了?”
      张起灵摇摇头:“我以为你是江南人。”
      “像吗?”
      “像。”
      “江南是个好地方。但愿下辈子能投生在那儿吧。”吴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俩人一起朝那桥走去。自打吴邪来的那天起,几乎每周他们都要去那看看,也经常搭把手什么的,共同见证那桥从无到有,由初具雏形到现在完成大半。

      张起灵估计得不错,最快到了冬天他就能走了。可是离开会怎样呢?外面是他的归宿,同时也很有可能是他人生的终点。村里人不清楚形式,可他不能不清楚。

      入夜风陡然大了,黄土高原上的风更像个直来直去的汉子,猛烈得干脆。

      3.

      期盼亦或不情愿,桥终是修好了,辗转竟到了年关。

      自古年关最难过,说的无疑是穷人。村里有些杀鸡宰羊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吴邪他们没有荤腥,只能闻着别家的肉汤咽棒子面粥。炉子上几个地瓜烤得吱吱作响,骨碌一下就要甩甩被烫到的手。

      粥也是稀的,比热水强不到哪去。吴邪喝了半碗就被张起灵制止了,紧接着一个烤好的地瓜就递到了他跟前,吴邪接过来两手倒了倒,吹了半天热气才咬下第一口。

      烫得舌头都疼。吴邪含了半天才敢咽下去,甜丝丝的,喉咙里都冒着热气,吞云吐雾的样子很有趣,只是现在他们谁都没有笑的心思。

      “东西装好了?”
      “装好了。”吴邪叼着地瓜,指了指炕边上的布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是些干粮和水,再加上那本翻得书脊都散了的《南华经》。包裹里唯一一件衣服是张起灵送他的,补丁摞着补丁的单衣,更像是僧人的百衲,这个时节根本抵不了风寒。布包瘪瘪的,看上去无比寒酸。

      张起灵点了点头,用筷子戳了戳另一个地瓜,然后将它晾在一边,等吴邪吃完手里的之后默默递了上去。吴邪并未急着接,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拍了拍上面的浮灰,打开封盖倒了两碗,一晚推到张起灵面前:“年酒,也当给我饯行了吧。”

      张起灵端起碗,一饮而尽。

      酒是自家酿的土酒,村里大婶酿多了给了他们一坛,酒劲很冲,吴邪眼泪差点被呛出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说的就是现在吧。”他又给两人满上,仰脖又是一碗。

      “别喝多了。”张起灵按住酒坛。离炉子太近,他们的脸被烤得红通通的,再加上喝了酒,浑身都是热的。

      吴邪又吃了个地瓜,一点棒子面粥,没再喝酒,倒是张起灵不声不响地喝了几碗。风声凄厉,呼呼地从门缝灌进来,夹带着邻居的阵阵骂声,同样凄厉。

      大年夜还不消停,也不嫌不吉利。张起灵叹了口气,又塞了些破布条堵住门缝。

      “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叫你。”二人吃过饭,张起灵收拾着碗筷,回头对吴邪说。

      吴邪点点头,爬到炕上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眠,脑海中却是纷乱的一团,搅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他记得窑洞口的坡地,记得河边盛放的野花,记得树下乘凉的老人,记得光屁股游泳的小娃,他扮演成哑巴,微笑地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正如三年前张起灵扮成的失忆者。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爱着这片土地的。

      但他必须离开,因为院子底下那箱书籍实在太过重要,里面承载了社会的财富,他不能允许它受到任何损失,这是他身为一个知识分子在这乱世要保全的最后尊严,胜过生命。

      张起灵熄灭了灯朝炕尾走去,吴邪本以为他也会上来躺一会儿的,却迟迟没有动静,睁眼一看,只见张起灵正拿着他的背包,太黑了看不清,不过动作好像是往里塞的样子。吴邪想了半天张起灵可能会往里放的东西,想到最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吴邪被叫醒时,外面的风刮得紧。他摸黑爬起来,用了几分钟清醒,然后拎上包跟在张起灵身后走出窑洞。

      土地被冻得硬邦邦的。吴邪穿着的是张起灵的棉袄。张起灵比他瘦些,棉袄就箍在他身上。正是因为太紧了,束手束脚的反倒有些冷,倒是棉袄很是厚重,把他弄得像头熊,皮毛还是好几块拼接起来的。张起灵还穿着单衣,这让吴邪很是愧疚,但张起灵却一再坚持不让他脱下来。

      山路崎岖,走起来格外费劲。吴邪望着他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哽在喉头一字也说不出,只能沉默地跟着他,好像他们还在村里,在众人面前一样。

      风声渐缓。
      大年初一的凌晨,紫红的天空陡然飘起清雪,以至于他和他到了桥边时,活像两个雪人。

      吴邪帮张起灵拂了拂头上的雪。“小哥保重。”顿了顿,“以后别下地了,太危险,还不保靠。”

      他当然知道张起灵的身份,柜子里面那只陶罐是汉代的,上面还沾着泥。另外一对玉杯大概是西周往后的,很精致的样子,一眼便知是墓里的冥器。想想便知了,张起灵这样的人,怎可能局限于无名小村当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吴邪甚至有更加大胆的揣测,他在这村里不仅仅是因为有冥器可掘,或许还有些更惊人的——总之他的身份不简单。

      不简单了又能怎样?即便是真知道他私下做了多见不得光的事,吴邪也不会对他的为人产生丝毫怀疑。吴邪冲张起灵挥了挥手,此刻已是破晓,雪还没停,天边泛着惨淡的光。

      张起灵点点头:“吴邪,再见。”

      过了桥吴邪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自此一别,山高水长,纵然不畏路远,也不可能再见。独行在这广袤的天地间,终于有了种再无故人的苍凉。不知怎地,竟让他想起村里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

      他是疯的,同时也是清醒的,年轻时他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且不畏人言,不惧世俗。
      人生如此,纵然最后疯了也好。
      然而在这个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现下,能够做到这些又谈何容易?吴邪脑子里突然生出许多疯狂的想法来,想法多到他几乎没时间一一打消。

      雪花细碎干燥,落在身上仿佛白色的尘埃碎屑,久久不化。吴邪将它们抖掉,摹地想起窑洞的土墙,夜里不小心贴着睡了,第二日清晨总得扑掉灰尘。雪下的并不大,吴邪把身上的拍净,又拍了拍落在头发上的,抬头的瞬间终于瞧见远处的驴车。

      他坐在车上,终于有机会将包裹打开。

      里面除了昨晚整理好的之外,多了很多钱和一个葫芦,里面盛着酒。

      吴邪笑了,拧开喝了一口,在颠簸的驴车上翻出书,指尖按在被压出痕迹的那页上,刚好指着黑色墨水写下的批注。

      1975.06.14 于陕北无名的小村庄

      他不再是惯于微笑的哑巴青年,他也会走出那个闷闷的庄稼汉。

      终有一日将相忘于江湖。

      尾声

      1977年初下了很大的雪,北方某城铺天盖地的报刊杂志,所有版面都用来宣扬口号,对某吴姓大学教师病逝及原因只字未提。吴姓教师生前的许多好友在这场灾难后纷纷感叹起他是如何负责,那些珍贵译本终得完整保存下来;又惋惜走得是如何急,眼看着最大的痛苦即将过去,怎么就没能熬过最后一个冬天。

      人事大抵如此。
      正如那个除夕夜里的尖利骂声,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从来不顾是否不合时宜。
      这世间总有太多的不尽人意,无论怎样遮住缝隙依旧存在。

      同年三月,远在浙江杭州的五爷抱了孙子,浑浊的眼里滚下热泪。关于以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未知,投生在这样一个成分复杂的家庭,是幸运还是不幸,在谜团落下帷幕之前,任谁都无法盖棺定论。

      八年后,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突然消失了。村里有小孩说下午还见他在地里来着,没干活,偷懒在阴凉地下吃自己带的饭,一吃就是一下午,懒得很。
      那小哥该讨个媳妇啦。女人摸着孩子的头说道。这么多年都没讨媳妇,也怪憋屈的呦。

      又有人说他离开前就很不正常了,眼神来回飘忽,对人也小心翼翼的。对照起他进村时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不是脑子又坏掉了吧,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们推测。
      好端端的年轻人,怪可惜咯,才二十来岁吧。
      胡说咧,他来的时候二十多,现在总该快四十了吧。村民围在空地上议论纷纷,晴天的夜晚星河浩瀚,交叠的树枝间漏下几颗星子来,或明或暗闪烁着光芒。

      说来也怪,他的容貌一直那么年轻似的,风霜刀刻在他脸上失去了效力。不过相比他的容貌,人们对他的离开要更为津津乐道,一如讨论十年前那个突然消失的哑巴青年。

      其间有老者一拍大腿感叹。

      哎,都十年过去了。

      周围马上有人附和,是的呦,都十年了呵,老了老了。

      庄稼长了一茬又一茬,秧苗绿油油的,风一刮来回晃。

      这一晃又是许多年。

      火车隆隆地行驶着,车厢里气氛沉闷,就有中年人提议让大家唱歌,有个年轻人摸着后脑勺笑说自己是陕北人,唱陕北民歌中不中?他肩宽背阔,壮实得仿佛庄稼人。
      当然中。那中年人学着他的口气答道。
      于是那年轻人就唱起来了。

      “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张起灵忽然涌上熟悉的感觉,他睁开眼睛,侧过头,目光正遇上恰巧看过来的另一位年轻人,后者冲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年轻人挺斯文的样子,正在读一本书。

      民歌调子挺悲,没唱几句就被中年人喝住了。

      来首吉利点的,别老是走啊哭啊的。
      不会。年轻人笑着挠了挠头发。
      那我来吧。中年人身边有个人开口了,操着长沙味浓重的普通话。
      让潘子来。中年人说道。

      那个叫潘子的唱的似乎是首流行歌,张起灵没听过。他复闭上眼,二月春寒料峭,有风在耳畔刮过,透着股子清冽。不知怎的,一时间满脑子竟都是漫漫黄沙,被狂风扬起,铺天盖地地袭来。

      “你相信轮回转世吗?”他听一个声音穿过黄沙万顷,穿过阵阵狂风问道。
      他翻了个身,努力让那声音淡去。
      而后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回答,模糊得分辨不出来源,却又清晰异常,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古怪得很。

      “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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