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心劫

　　第七章深宫里的女人们
　　绣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居然是和她一起从员外府里逃脱，一起流浪到北京城，一起被骗进醉红楼，一起拜杜老板为师，一起学舞，一起进将军府献技的——画颜！
　　朱画颜！
　　绣眉的唇边掠过一丝苍凉的笑意……
　　早该想到了，天底下知道她所有秘密的，只有她——画颜。
　　早该想到了，却没有想到。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为什么……”绣眉甚至听不见自己质问的声音，她应该有权利大声地训斥她一番。这么多年，她们不是姐妹，可是她们的根交错紧密，她早和画颜合而为一。她怎么忍心砍断自己的血肉？
　　可是，她的声音那样胆怯，微弱……她的心也好麻木。
　　心不痛，是因为痛得太多？痛得太深？
　　画颜飘飘走至太子身边，两个人在一起，那么近，又那么远：“为什么？姐姐，你问我为什么？”
　　“从小我就必须和你在一起。如果这个是上天的安排，上天未免也太宽待你了。”
　　“姐姐，从来，我的身边只要有你，我就成了明月旁边一颗不起眼的小星，花朵身边一只不知名的小草，在员外府是，醉红楼是，将军府也是！”
　　“可是，姐姐。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朱画颜永远是一颗陪衬你的棋子？因为，我心甘情愿。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皱眉的样子，轻笑的样子，跳舞的样子……你的一切，我都好认真的学。我好认真地学做你身边的影子。”
　　绣眉看见了她星眸中的泪光。
　　这些年，为什么不能体会她的苦？
　　是自己太笨，还是太自私……
　　“画颜……”她不禁呼出声……
　　画颜挽住了太子的臂弯：“不错，我就是妒忌！我妒忌你！我也妒忌文连慊！你凭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男人无微不至的心？而你，因为他的一句话，你的眼里就只有他……”
　　“而我，我努力用心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见到太子，成为皇妃的机会。可是，就是因为你们，就因为你们的自私……到头来，我还得灰头土脸的回到醉红楼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
　　“……”
　　画颜笑了笑：“姐姐，你就是太认命了。姐姐认为上天赐给你的那个男人，又如何？在权力的面前，他还是那样的低头，像一只懦弱的狗……幸福，是要靠自己抓在手心里。”
　　绣眉怔怔地看着她，这样的画颜，好陌生，好遥远……
　　太子搂过画颜的香肩，玩弄似的向绣眉笑笑：“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
　　说话间，抱紧了画颜，手抚上了画颜的脸庞。
　　画颜轻轻唤了一声：“殿下……”面色娇红。
　　两个人视若无睹地极尽暧昧，风光旖旎……
　　绣眉木然地站立着。花非花，雾非雾，为什么做人这么的艰难？
　　太子的手抚上了画颜的玉颈，道：“这么美丽的脖子，要是就这么断了，真是可惜啊。”
　　画颜沉浸在柔情蜜意里，没有听明白：“殿下说什么？”
　　太子突然加重了力道，狠狠卡住画颜的脖子。
　　“殿下，不要玩了，这样，画颜好辛苦……”画颜的脸涨的通红。
　　太子收起了笑容：“知道本王最讨厌什么吗？本王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尤其背叛自己最亲的人！”
　　画颜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太子，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要她的命！
　　“姐姐，救……救我……”画颜竭尽气力地叫着。
　　绣眉猛然惊醒，冲上前去，拉住太子的手臂。
　　“滚开！”太子凶恶地推开她。
　　绣眉跪在地上：“殿下，饶了她吧。她只是个小女子……”
　　太子松了手，画眉被甩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太子走向绣眉，扶起她，擦去她面颊上的泪：“这种人，她不值得你为她流泪！来人啊，把朱画颜拉出去，斩了！”
　　“殿下……”
　　走进来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侍卫，拉起画颜向外走去。
　　画颜绝望地大呼：“姐姐，我对不起你……姐姐，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的，不是你的，即使错得了，也终究会逝去……姐姐，不要怪画颜，画颜对不起……”画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门外……
　　绣眉无力地跪在地上：“殿下，我求你……”
　　门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太子瞧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每个人都会像凤凰山上的雪兔那样幸运吗？”
　　绣眉愤然地望向他，瘫倒在地上。
　　侍卫们很快回来了，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
　　刚刚还是那样鲜活的生命！
　　“姐姐，我给偷偷你留了饭，快点吃吧！”
　　“姐姐，你的脚很痛吧，我给你拿来了药酒。”
　　……
　　鲜血流淌在新婚寝室的地板上，月光射进房间，好柔和……映得那些大红的喜字也更加娇媚。
　　绣眉终于晕了过去……

　　翌日清晨。
　　“不要啊！”绣眉从恶梦中惊醒……满眼的鲜血！满眼的鲜血!
　　绣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好宽敞的房间，豪华的摆设，走来走去身着宫装的女子们，阳光射进来，好明媚！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干净，仿佛置身于天堂。
　　“娘娘，你醒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叫她。
　　娘娘？
　　“是啊，兰妃娘娘。”那个女孩子轻笑，“奴婢叫小环，以后就是娘娘的人了。
　　这么说，昨日的一切都不是梦了！
　　回到现实，绣眉的心又紧紧收缩了一下。
　　哪一个女子没有憧憬过自己的新婚之夜？绣眉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呢？那就是自己的新婚之夜了？要嫁的是一个男人，拜堂的是另一个男人。洞房花烛夜，没有春光无限，有的，居然是自己姐妹的鲜血……
　　小环扶起了绣眉：“娘娘，洗脸水已经打好了。让小环服侍娘娘梳妆吧！”
　　绣眉木然地任凭小环摆布着她。
　　望向镜中的自己，妆容掩盖了憔悴，好标致好清爽的一张脸，高高的发髻直冲云霄。
　　绣眉道：“为什么这么隆重？”
　　“娘娘不知道吗？娘娘今日要去拜见太子妃和其他的娦妃娘娘。”
　　绣眉的心跳了一下，她居然忘记了——她嫁入的是皇家，她要面对的是最复杂的后宫，最阴险黑暗的地方。
　　绣眉道：“小环，把妆再画的重一些。”
　　小环惊异地看看绣眉：“娘娘清新淡雅，正是娘娘超凡脱俗的地方。”
　　绣眉道：“深宫的地方，忌讳的就是超凡脱俗。你越是不引人瞩目，就越是活得清净安全。”

　　东宫。太子妃寝室。外厅。
　　绣眉踏进太子妃寝室的时候，感觉到无数的目光射在她的身上。
　　绣眉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外厅里坐着的都是太子身边有地位有分量的女人！
　　坐在正中间的就是太子妃。比起太子寿诞那日的远观，近看太子妃，她的大气端庄里面并没有那种正襟危坐，不可亲近，她的大气里交杂着女人的娇媚。她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也是个识风趣的女人。所以这么多年，她始终在太子心中，在东宫里头有着岿然不动的地位。这绝非仅仅因为她是太子的正妃，三代丞相吕家的女儿……
　　“绣眉参见太子妃，参见各位娘娘！”绣眉款款拜向太子妃，又款款拜向其他的妃娦。
　　太子妃优雅地一笑：“妹妹的礼数真是周到。妹妹请坐。”
　　绣眉环视了一眼大厅，挑了最末的位置坐了下去。
　　“我还以为殿下新娶的妃子是如何倾国倾城，与众不同呢？想不到，不过如此而已，庸脂俗粉！”
　　说话的是坐在太子妃一侧的女人。绣眉见过，她就是也出席了太子寿诞的湘妃。
　　只有她，有资格坐在太子妃的身边；只有她，有资格出席太子的大寿！
　　太子的盛宴上，她如同明月般光彩照人，夺走了所有女人的光辉。近处的她，居然也是那般完美无暇。她的美，艳而不俗，妖而不冶，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这是绣眉见过的天下最美的女人，用“倾国倾城”四个字来形容她，居然一点也不过分。
　　难怪，当年在太子和九皇子之间，会为了她，有过一场战争。
　　她的确是一个可以挑起男人战争的女人。
　　她说出的话是那样的尖刻，语调却是那样慵懒和娇柔，让人想发火也不能。
　　绣眉浅笑道：“绣眉的丑陋容颜，又怎么比得上娘娘绝世风华的一丝一毫。”
　　太子妃道：“妹妹才到宫里，只怕一时都还不适应，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尽管来找我，找湘妃和其他的娘娘也行。”
　　绣眉道：“一切都很周到，娘娘费心了。绣眉初来乍到，有什么礼数不到的地方，还请娘娘们多多担待，提点绣眉。”
　　“绣眉妹妹太客气了。”坐在绣眉身边的豫妃轻轻挽住了绣眉的手，“妹妹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去找我，我住在朗秀殿，常去坐坐。”
　　绣眉笑道：“一定，一定。”
　　“太子殿下驾到！”
　　“臣妾参见殿下！”屋子里人纷纷跪下。
　　“免了！”太子扫视了一周，找到了绣眉的眼睛。
　　绣眉立即低下了头，心“砰”跳了一下。
　　太子妃道：“太子下朝了，今天很辛苦吧！”
　　太子淡淡说道：“还行。”
　　湘妃靠了过来，太子拥过她的肩：“殿下去湘儿那里，湘儿有好东西要送给殿下。”
　　太子笑道：“不急，今日还要去拜见父皇母后。”
　　湘妃娇嗔道：“对啊，好久没见到梅妃娘娘了，还真是想她。”
　　太子道：“湘儿你以后见娘亲的机会好多着呢，今日就不必去了。”
　　“殿下……”湘妃嗔怪道。
　　太子推开她，站在厅中间，环视了一圈众妃，向绣眉走过去。
　　太子拉起了绣眉的手，亲密地搂住她：“昨日还好吧？”
　　绣眉立刻感到了背后无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她疑惑地看看太子，这个危险的男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绣眉点点头。
　　太子道：“和我一起觐见父皇母后吧！”
　　绣眉诧异地望着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太子妃，不是湘妃，不是其他的妃子？
　　背后的敌意更加浓厚了。
　　尤其是湘妃，她丝毫没有掩饰对绣眉的不满和妒忌。
　　绣眉明白，自己今天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
　　太子，这个在她身旁满含笑意，温柔呵护他的男人，实际上在残忍地给她树立起无数敌人，让她成为所有娦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绣眉在太子温柔的搀扶之下，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走出了寝室。
　　他，究竟要怎样折磨她才肯放手？

　　皇宫。御书房。
　　“这一位就是鏖儿刚娶的兰妃？”皇上颇有兴趣地打量着绣眉。
　　太子答道：“回父皇，是！”
　　皇上笑道：“鏖儿那日那么紧张地向朕讨旨要娶进来地姑娘，果然超俗。”
　　绣眉道：“皇上太夸奖了！”眼前的皇上居然不是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他那样亲切，更像一位宽厚的长辈，慈祥的父亲……他的笑容，使绣眉感到温暖。
　　皇上笑道：“朕也是过来人，鏖儿的心思，朕很了解啊。鏖儿，朕看绣眉很好啊，眉眼之间很有几分你娘年轻时候的样子……”
　　太子看看绣眉，道：“父皇这么说，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皇上道：“你和绣眉先去向你娘请安吧。待会儿朕也过去梅沁苑，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
　　太子道了声：“是！”就要和绣眉退下。
　　皇上道：“慢着，鏖儿先别走，朕有话和你说。”
　　太子道：“绣眉，你先去梅沁苑吧！”
　　绣眉退了下去。
　　皇上道：“近日，南蛮在边境闹得厉害，朕真的很心烦啊。鏖儿今日在朝上怎么不说话？”
　　太子道：“鏖儿心里是有个主意。”
　　“讲！”
　　“鏖儿觉得，不除南蛮，难立我朝天威。”
　　“朕也是这么想。鏖儿可有适当人选？”
　　“有！就是怕父皇舍不得。”
　　“谁？”
　　“准驸马文连慊！”

　　绣眉漫步在宫中的大道上。
　　宫里的地方真大，宫里的路真长……
　　这样的皇宫，以后就是“家”了吗？
　　以后，再也听不到风的低语，山的香气了吗？
　　绣眉认真地走着脚下的路，希望可以永远平安地走下去……
　　绣眉踩上了一朵飘落在地上的梅花。现在的天气，居然还有梅花？
　　绣眉抬眼望去，漫天的梅花纷纷起舞。
　　绝艳更无花得似，暗香惟有明月知。
　　在这深宫之中，居然有这样一大片的梅林，绿萼青枝，幽致数十里。
　　虽然大多数的梅花已经败了，还是有那样别致的风韵和幽幽暗香。
　　梅林之中，一些太监宫女们正轻轻扫着飘落的花瓣。
　　“不要！”绣眉禁不住叫了出来。
　　小茜走了过来，打量了绣眉一番：“你是哪一房娘娘，怎么没有见过？”
　　绣眉看出这个宫女地位的不简单，道：“我是随太子殿下来的。”
　　小茜道：“是新娶的兰妃娘娘吧！”
　　绣眉点点头。
　　小茜道：“让梅花入土为安，是娘娘的意思。兰妃娘娘有什么异议吗？”
　　绣眉笑道：“绣眉不敢。绣眉只是觉得，这样的落入泥土实在是太委屈梅花了。它们实在是该有更好的去处。”

　　皇宫。梅沁苑。
　　梅妃缓缓从寝室走出来，看了看绣眉，道：“刚刚不让下人们扫落梅的，就是你吗？”
　　绣眉道：“见过梅妃娘娘。”
　　梅妃摆摆手：“你说，梅花还应该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绣眉道：“花木都是感春气而生，只有梅开在寒冬。所以，惟梅之味最酸，乃得气最正。梅子酸，梅核酸，梅叶，连同梅花都是酸的，所以食青梅者少，食梅花者更是少之又少。”
　　梅妃颇有兴趣地抬起眼睛：“怎么梅花也可食用？”
　　绣眉道：“请娘娘尝尝绣眉刚做的梅花粥。”
　　小茜端了青瓷碗里的梅花粥给梅妃：“兰妃娘娘刚刚一直在厨房，做了很久呢！”
　　梅妃浅尝了一口，露出了笑意，道：“果然与众不同。气味虽酸，但酸而收敛，清香淡然。回味起来，又有暗暗甜气。清爽得很啊！”
　　“谢娘娘称赞！”
　　梅妃拉过绣眉的手：“真是心灵手巧，一定画了很多功夫和心思吧。”
　　绣眉道：“是加了很多材料。不过绣眉可要卖关子，不能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什么看家本事啊？”皇上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太子也紧随其后。
　　梅妃、绣眉连忙过来拜见皇上。
　　梅妃道：“皇上来了，怎么不通传啊？”
　　皇上道：“是朕的主意。朕想悄悄看爱妃来。看来爱妃也很喜欢绣眉啊！”
　　梅妃看了绣眉一眼，笑道：“我一直都想要个像绣眉这样的女儿，只是上天不从人愿。皇上、鏖儿，过来尝尝绣眉的梅花粥。”
　　小茜端上了两碗。
　　皇上连连称赞。
　　太子道：“想不到绣眉还有这样的手艺。我还以为，绣眉的看家本事只有跳舞呢！”
　　梅妃感兴趣地说：“怎么绣眉还会跳舞吗？”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笑：“娘亲不知道吗？绣眉原来是醉红楼的姑娘。”
　　梅妃和皇上的脸色猛然变了。
　　太子轻笑着望着绣眉，眼眸里显示出某种嘲弄。
　　梅妃和皇上也打量着她。
　　绣眉被看得怪怪的，心里上上下下。

　　东宫。兰妃寝室。
　　绣眉在镜前卸妆，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发呆。
　　因为皇上和梅妃介意她卑贱的出身吗？
　　但是，他们的眼神那么怪异……
　　“小环，皇宫里发生过什么与醉红楼有关的事吗？”
　　小环帮着绣眉整理着发髻，一边回忆：“似乎听过宫里姐姐们说过，二十年前，宫中有一位醉红楼里来的贵妃，皇上十分喜欢她。”
　　“后来呢？”绣眉转向小环。
　　“好像梅妃娘娘为了她十分生气。两个月后，那位贵妃就神秘失踪了。宫里的人都说，是梅妃娘娘害死了她。后来，大家都忌讳着这件事，再没人提起醉红楼了。”
　　“那位贵妃姓什么？”
　　小环皱皱眉：“似乎是……姓……杜！”
　　绣眉心里轻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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