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好男/井乔]故事集

　　2808

　　时间是公元记年的2808年3月，从窗户望出去，街道上的树应景的被催发了嫩绿色的芽，有些甚至还有了花苞，过不久，就会被精密控制的中央系统催生出花来。
　　其实室外的温度一直在最适合人类生存的26摄氏度，早就没有了四季的区别，但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物质条件满足了之后，就想去找精神上的追求，在一种叫做怀旧的情绪感染下，在控制了温度之后，人类用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研究出了怎样让窗外的景色有四季的感觉。
　　对于此举，用一句人类的古语来说，就叫做贪得无厌，当然，我们也可以用一种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更……粗俗，或者，更少用于书面语言的话来表达——吃饱了撑的。
　　但是关于这点，井柏然是相当感激的。他的存在完全得益于人类的这种虚无缥缈的需求。他是一个从事唱歌跳舞演戏这种从直观上并不能产生任何实际效益，但从某个精神层面上来说，却大大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两千年前位于社会最低层被人唾弃的称为伶人，而在一千年前终于翻身成为社会上最有钱的一群人被万人追捧为明星的职业。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有这种需求，他就存在，一种职业而已。
　　但是现在的人类已经清醒了许多，他们可以在所有成像系统中看到他的表演，愿意为他欢笑与哭泣，但是却没有人想要去见他，就像如今这个职业有了新的名字，用曾经是地球通用语言之一的英文命名为STAR，虽然有换汤不换药之嫌，却更形象的表达出了这个行业存在的意义，星星，本来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这天井柏然在连续工作了近一周后，回到基本上没有实际用处的办公室也是家时，在桌子上发现了些特别的东西，一张明信片。很古老的样式，甚至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卷起了边角，颜色也有些发黄，上面也是很复古的画面——从公元记年起便流传至今的圣诞节，黑色的天空背景下，是绿色的圣诞树，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灯，树下两个穿着红色圣诞装的少年抱在一起。
　　背面是大片的留白，没有收信人，也没有寄信人，甚至不是机打的字，上面只有用黑色的笔手写的一行字，老地方等你。
　　井柏然反应了半天，这是件不太正常的事情。除了公司，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地址，尤其是不可能知道他的个人住址，实际上他认识的人也不多，更不知道老地方是指哪里。
　　按照分析得到的可能是有人送错了信，但随即就被否定，在这个连高潮都可以控制到秒的精确世界里，这种概率很低，低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出了什么问题。井柏然知道，但是他并没有解决这种问题的能力，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方法，视而不见，随手把那张明信片扔在了抽屉里。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一切跟上次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空气清新装置让桌子上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可是，井柏然瞟到桌子，他发现，那张明信片又出现在了上面。
　　老地方等你。
　　井柏然回忆了一下他去过的地方和认识的人，实际上这是很容易的，并没有谁提过老地方这个词，既然他的记忆不可能出错，那么，一定是有些什么东西错了。
　　接下来是7天的长假，全球已经通过了工作禁止日的法令，就算是他，也拥有了每年必须休假的规定日。
　　他决定查一下这件事。
　　先从数据库查起。
　　老地方等你实在是一句已经被用滥了的句子，数据库里面有上亿条符合这句话的资料，最早的可以追述到人类发明文字开始。
　　最先注意到的资料是一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80年代，变成鬼的女人来找生前决定同生共死的爱人，约定的暗号就是老地方等你。
　　井柏然看了下去，觉得自己更惨一些，起码他们还有个暗号3877。
　　另一个资料上对老地方等你这句话有一条评语，叫做文字的暧昧。
　　井柏然不能理解暧昧这个词，实际上现在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能理解暧昧是什么意思，虽然很多人极力制造暧昧的错觉。
　　人类是一种经常并且喜欢产生错觉的动物，他们把一切不确切的东西称之为感觉，并且拒绝用科学的方法去解释，如同他们拒绝承认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也并不存在爱情，那其实只是人类分泌的一种激素而已。

　　井柏然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粗略的看完了资料的一部分，当全球的资料都进入数据库之后，可以说什么都能找到，也可以说，什么都找不到。选择太多，连人类自己都挑花了眼，从而对自己曾经确信的产生了怀疑。
　　就当井柏然决定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以前一直忽略的问题，这是一张纸制的明信片，从360年前因为纸制的使用而导致地球森林资源大量损耗之后，全球就颁布了纸质禁用令，而这张明信片，很显然的已经超过了360年的历史。
　　也许下一步的调查地点应该是博物馆。

　　井柏然其实没有自己去博物馆的必要，数据库系统可以查到全球任何一家博物馆的库存资料，甚至有全息的图象可以看，但是他还是决定去看看，为了难得的假期。
　　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当跟另一些人生存时间太长时，就会延续他人的习惯，现在连他也已经“习惯”在放假时出门，不得不说，习惯是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传染病都可怕的传染。
　　井柏然去的是有名的世纪博物馆，在这里可以看到人类从20世纪以来生活的各方各面，甚至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当时人类使用的卫生纸，马桶，和润滑剂。
　　这里也保存了大量的纸质品，当井柏然拿着那张明信片的全息图象向博物馆馆主咨询时，馆主进行了大量的分析，又连接了纸质品数据库进行查询，最终确定，这张纸质品的大概生产日期，是在2400年左右。
　　井柏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2400年左右，正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日期。那时人类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一种连人类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局面，人与人之间，人与人自己制造出来的智能机器之间，产生了大量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致发生了全球性的战争，最终人类不得不为自己的发展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世界人口减少了近一半，签订了大量的全球条约，促成了全球统一共合体的建立，人类终于迎来了和平。
　　井柏然确定了下一个目的地——战争博物馆。

　　战争博物馆里面很冷清，不仅因为现在并不是大多数人的假期，还因为人类实在是一种健忘的动物，伤痛可以遗忘，牺牲可以遗忘，当然教训也可以遗忘，不到错误重演或危机来临，谁也不会想要去看曾经是人类失败和残忍证明的战争痕迹。
　　博物馆的馆主是位老人，有着花白的头发与胡子，他与井柏然握手，明显的人类体温让井柏然有些惊奇，一般这种需要大量资料，不需要太多判断的工作，都已经交由机器人去做了。
　　“我喜欢这里的气氛，你知道，人老了，就特别怀念过去。”他向井柏然解释，并不介意他是否能听得懂。
　　当他看到井柏然带来的明信片图象时，阿哈的叫了一声，拍拍井柏然的肩膀，“我不知道你这张照片从哪里来的，但明显你找对人了。”
　　他带着井柏然穿过长长的略有些阴暗的走廊，到达一间资料查询库里。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参加一项文物整理工作。”他回忆了一下，“大概在70年前。”
　　一边调出数据，他一边道，“我们接到一个通知，太平洋里发现了一批三战时的飞机残骸，需要我们去清理与整理，这张明信片，就是当时的文物之一，后来被保存在国家档案库里。”
　　他指着屏幕上被调出的照片道，“这张明信片是这个人的遗物，经确认，这个人是三战时前线飞行部队的成员，亚裔，编号AC2808，中文名字叫乔任梁，他是这次歼敌任务殉职的飞行员之一。”
　　“你知道，”这是这位馆长的口头语，“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只是这场战争中牺牲的千万人之一，关于他的资料，只有这么多。”
　　“或许……”他看向井柏然，“你应该从这张明信片的另一个人查起。”

　　这是井柏然一直忽略，或者说刻意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明信片图象上两个少年中的一个，跟他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摸一样，但是在这个照片可以任意合成的时代，他以为那不过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但也许这就能解释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他明明可以被制造的更加完美，但却是现在的样子。
　　井柏然是智能III型机器人，人类最近的科研产品，从外貌上来讲，几乎可以跟人达到95％的相似。
　　人类是喜欢完美的动物，所以这一类型的机器人大都有着可以说是完美的面容，但他不是。显然他没拥有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混血血统，而是纯正的亚裔，有着乌黑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
　　井柏然以前曾经无意听见有人提到过这个问题，但他想这是制造者的个人偏好，并没有继续思考下去的必要。

　　查起来其实并不难，中央数据库的资料显示，那个跟自己长的一样，或者说是自己的模版的人类也叫做井柏然，参加过第三次世界大战，退役后成了一个不算太出名的歌星。
　　除了都参加过第三次世界大战，资料显示他与乔任梁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不管是人也好，机器人也好，当知道自己是某个人的拷备之后，都不会很开心，虽然井柏然知道开心也不过是人类某种腺体的大量分泌。
　　但是人类想要创造出来的，是无所不能，却又跟人类非常相似，以满足人类对自身强大的幻想的东西，所以制造他的人，处心积虑的在他身上制造了高兴和伤心两种情绪，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他的特殊工作的特殊需要。

　　在屏幕的角落里，一份采访引起了井柏然的注意。
　　采访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采访的内容是问井柏然为什么会成为一名歌星，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期，歌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业。
　　井柏然回答，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去当兵，但却在一次任务中，替他去牺牲的人。那个人喜欢音乐，愿望是成为歌星，我替他实现了他的愿望。
　　主持人明显的很有职业道德，尽其所能的八卦，在这样伤感而伟大的感情下，问道，这样做，是为了报答，还是为了别的？比如，爱情？
　　井柏然的回答更加的模棱两可，有炒作的嫌疑，爱情？也许。
　　很无聊的采访，很多时候人并不是有一个理由，才去做一件事情。但是人总会为自己做某件事情，找个理由。
　　比如井柏然，他是为了完成别人的愿望，还是为了自己的怀念？因为自己在实现着他的愿望，就可以想象着他没有离去。
　　井柏然一直到死去，乔任梁都被埋在冰冷沉寂的太平洋底，他并不知道，在400多年后，会有一些科学家无意的选中了他作为新型机器人的制造模版，以期望能制造出更像人类的机器人。
　　现在存在的井柏然也并不知道，这些事跟手里这张明信片有着怎样的联系，他只知道，在他身上的芯片分析得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鬼，也不存在爱情，那只是人类分泌的一种激素而已。

　　冒着损坏文物被处罚的危险，他烧了那张明信片，希望这次，它能到它应该到达的地方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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