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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夜幕降临，胡太太还是往家里走去。
灯光闪耀，红色的喜字刺得她眼睛痛。胡太太深呼一口气，走得端庄而高雅。
没有预料的客人，也没有预料的新郎新娘。胡廷北坐在沙发上，小桌上的烟灰缸里空间占去一大半。卿柔却不见了身影。
胡太太不禁生出疑惑，胡廷北微微抬眼：“你回来了。”
胡太太冷冷问道：“你的二太太呢？”
胡廷北道：“她累去休息了。”
胡太太的心一寒，继续往内房走去，她也不想和他继续说话。
胡廷北却突然站起来：“庆慧，来我书房一趟。”
胡太太停下脚步，她别过额头的碎发，就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好。”胡廷北抬起脚率先过去，胡太太慢慢转身，先后去了一侧的书房。
胡廷北轻轻将门关紧。胡太太的心跳动得快了几分，胡廷北道：“日本人开始发起攻击了，我明天就要去南苑，卿柔年纪小，在家里好好照顾她。”
胡太太脸色变了变。
胡廷北又道：“开始打仗了，城里必然大乱，我会派些人保护你们，你好好安排他们住的地方。”
胡太太没有听进去，紧盯着胡廷北说道：“就这些？”
胡廷北看着胡太太，又加了一句：“这些日子不要出去打牌了。”
胡太太软倒在座位上，苦笑道：“都要上战场了……你还只惦记着她。”
胡廷北平静地道：“我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胡太太一怔，可你还说过会好好爱我的。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恢复以前的温言细语：“你都三年没归老家了，廷北，我们回长沙好不好，就我们两个。”胡廷北一听，不由得抓紧手中的笔，冷淡地说道：“我不会和你走的，你若是要走，我给你买去重庆的车票。”
胡太太抹了抹眼睛：“你明知道我不会回重庆的，自从嫁给了你，我的家除了长沙，就只有你在的地方了。”
胡廷北微微转头，此时他不敢面对身边的女人。
“我不会和你走的。”
胡太太站起身，哭求道：“我同意你带卿柔一起回去，好不好？”到了这时候，胡太太觉得，其他什么都可以放一边，因为都比不上胡廷北的性命。
胡太太流着眼泪，一点点靠近他，到了他身边 ，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你说过要带媳妇回去拜祭娘的，你和我从重庆逃出来，这个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现在，你能带两个媳妇回去，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不对……”
这时候，胡廷北扳断了手中的笔。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和她再次离开，可是……
“军部下了命令，不管其他军队如何，我营死战不退，我不会和你走的。”
胡太太猛地松开胡廷北，她瞪着胡廷北。死战不退，除非能打退日本人，否则只有一个死字。可是此时北平的军部有些暧昧，能否保住北平城，谁也不敢做出预测。
“怎么会这样？冯先生不是最器重你，怎会派你去……”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军令如山，所以，你不要为难我了。”
暗黑的空间，胡太太几乎快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出来。
“如果……如果……军部命令你撤退呢？”胡廷北想想，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胡思乱想，趁着还有队伍，我给你定明天回重庆的票。”
胡太太没有应声，胡廷北等着她的回答，一时之间，屋子安静得近乎死寂。许久，胡太太才道：“好，不过我要和那些太太告别，你再等两天吧。”说完，胡太太再也不想多留半刻，踏着沉重得脚步离开了这个近乎死寂的房间。胡廷北一夜未睡。
一夜没睡，胡太太一早出了门。
茶馆里的乐声飘扬，邵耀鸿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美丽的曲子。
他的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太太岳庆慧。
“邵先生，求你伸出援手。”
邵耀鸿微笑道：“庆慧，往日里我们可不曾这般生疏。”
胡太太垂下眼，低声说道：“你看似与任何都熟，其实与任何人都生疏，对我和其他人也都一样。”
邵耀鸿听了，他没有被戳破的恼怒，慢慢道：“让军部下令这事不好办，北平军部的人不如重庆那边好说话。”
胡太太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物。“求你……”她又说了一句。
邵耀鸿看向胡太太手中的地图，皱紧了眉头。“没想到竟然在你手里。”胡太太艰难的一笑：“当初姨奶奶告诉我的，她说等到二十年后让我交给你。”
邵耀鸿收起那让人分不出真假的笑容：“你为了胡廷北违背了我母亲的遗愿？”
胡太太抬起头：“你可以为了它气死疼你的生母，可见它对你很重要，这么几年，我和胡廷北结婚了，你都不曾解开你我的婚约，我便知道你还在找它。”
邵耀鸿拿了过来。邵耀鸿的生母是满清的格格，当然，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宣统退位前，隆裕太后偷偷让人将象征着帝王的传国玉玺带走，久而久之，邵耀鸿的生母是最后一个知道传国玉玺下落的人。
邵耀鸿继承了父业，家大业大，不小心得知到这个消息，他便一直心念着将这东西交给国军政府以换取利益。“她说，我只有和你订婚，她就会派人告诉我那东西的下落，没想到她竟然将这事全部告诉了你！”
说到这里，邵耀鸿一向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的脸终于流露出一些裂痕。
胡太太没接话，她也不知为何邵姨奶奶会将这么大的事告诉她，虽然如今是民国了，传国玉玺的象征意义早就消失，但是这东西依然是价值连城、意义非凡。邵姨奶奶宁愿将这东西告诉她一个外人，也不愿告诉邵耀鸿，胡太太现在都没想明白。
“这只是一半的地图，还有一半我和廷北安顿下来后寄给你。”
胡太太见邵耀鸿目光闪烁，她继续道：“不要想什么诡计，因为另一半不在我身上、甚至也不在北平，这世界除了我，没有谁知道了。”
邵耀鸿拿着这半张地图看了看，然后紧盯着胡太太：“庆慧，你在我面前聪明得过分，可是在胡廷北面前愚蠢如猪。”
胡太太撇过头，对他的讽刺充耳不闻。
邵耀鸿起身：“罢了，你等着。”
胡太太淡淡道：“谢谢。”
等到邵耀鸿离开，胡太太摸了摸僵硬的手臂。
邵耀鸿的办事速度很快，到了第三天，军部就将胡廷北的军职撤了，又给了一封在重庆的介绍信。
胡廷北拿到这份调令摇摇头，他没想到庆慧竟然这般有本事。
胡太太打开空箱子，准备给胡廷北收拾衣物，就在这时候，卿柔摇曳身姿地走过来。她看着胡太太抿嘴笑，用异常娇柔的声音说道：“姐姐，你幸苦了……既然我们一家要回长沙去，那么你收拾你自己的好了，廷北的最近的衣物都在我这里，所以他得东西我来收拾就好。”
胡太太一怔，转眼看向卿柔。这会儿卿柔已经将箱子提到手。
胡太太不由地放开了手，是啊，胡廷北的衣物在她房里没多少了……
卿柔提着箱子没有急着走，而是对胡太太说道：“姐姐，你真厉害，我都做好了和廷北殉城的准备，是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非常感激你。”虽说她的话句句是感激，其实是在捅胡太太的心窝子。一起殉城，同生共死，我们感激……原来她这个胡太太早就被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她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外人。可是现在，她又能如何？她所知的胡廷北不是这样的人的。
又一日过去，三个人三口箱子送上了轿车后座。
胡廷北开车，卿柔硬是占据了副驾驶的位置，胡太太只能一个人坐在后面。
卿柔看向胡廷北的脸，目光充满爱恋，胡廷北自从上了车，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车子缓缓开动。大半小时的车程，车内竟然没有一句说话声。行到了火车站，三人抛下了轿车上了火车。
三人将行李送上架子后，胡太太坐在前面，而胡廷北和卿柔的位置在她后面一排。火车还未开动，卿柔闹着东西落在车上，要下火车去拿。
胡廷北显得有些缠不过她，看了看时间说道：“还有五分钟，我们下去拿。”
胡太太看着两人的郎情妾意，忍住心中的难过，冷淡的表情昭示着她对他们不作任何搭理。
胡廷北和卿柔下了火车，然而这两人没有去那轿车，而是进了一方胡太太看不到的死角。
“其实，你可以和她一起走的。”卿柔在她身后说道。
胡廷北没答话，他和她抗争了两年，种下的只是苦果。眼下战火纷起，他根本保护不了她，而重庆岳家从来都不会接受他胡廷北，这次若没有岳家示意，邵耀鸿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动手？影响军部的命令、祭出卿柔这个美人计，倒是煞费苦心了。
他还爱岳庆慧，可是他累了。更何况国难当头，他不想做一个逃兵，离开了首都，离开他军队里的兄弟。作为一名军官，吃着国家的粮食，战争面前，他绝对不能退。
终于，火车鸣啼声响起，胡太太从思绪中的痛苦中回过神，她向后看去，又张望一下车厢，胡廷北和卿柔没回来……
她急切的站起来，冲向列车门口，可是门已经被关了，她不停的拍打着车门，大声叫喊着开门。
列车员赶到，立刻将她与车门隔开，一边的女乘客将她拖回车厢内。胡太太感觉列车缓缓开动，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火车上的窗户是打开的，胡太太猛地靠过去，她抓起一乘客的行李朝着上半窗户砸去。
疯了，疯了，竟然想砸火车窗户跳下去。
这女人是疯子。
列车员抢过她手上的行李，正欲说话时，车厢另一头走过来一行人。邵耀鸿将胡太太圈住，然后强制带着她进入另一个人少的车厢。“放开我……”
“你打开看看。”胡太太看着邵耀鸿，邵耀鸿的手下将胡廷北和卿柔的箱子放在胡太太面前。
邵耀鸿此时眼中的嘲笑让她有了极大的恐惧。可她还是伸出手去，哆嗦地打开胡廷北和卿柔的箱子，空的？怎么可能是空的？
不，胡廷北的箱子里还有一封信。
她急切的拆起来，最先映入眼睛的是“休书”二子。她不想再看下去，可是邵耀鸿阻止了她撕信的动作。
“你还是好好看，免得再犯蠢！”邵耀鸿此时的声音极其冷冽。
胡太太闭上眼，哪怕邵耀鸿将信摊开在她眼前，她也不要看。
邵耀鸿突然抱住胡太太，胡太太立刻睁开眼睛。他禁锢住胡太太的头部，手强迫她睁开眼睛看信。没有任何解释，除了休书，没有其他。
胡太太失声哭了起来，眼神凄然而绝望。邵耀鸿冷眼看着，然后将信丢在地上。
列车开动一天一夜，车子终于停在了重庆。而北平，南苑保卫战开始，将士、学生、百姓举起差日本军队十倍的武器进行了血战。
那一天，血流成河，而北平没有保住。
北平陷落的消息震惊全国，胡太太，不，应该说岳庆慧离开了重庆岳家，她将邵耀鸿想要的东西也给了他之后，就孤身去了胡廷北的老家长沙，然后在一个小镇子教孩子们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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