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车子行驶到中途，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乔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枕着林晓的膝盖，小猫似的蜷缩在后座上。
　　伸手摸着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林晓想起小时候在纺织厂宿舍后面偷偷喂过的流浪猫。也是这样小小的，冬天里躺在他腿上，像个可爱的小暖炉。

　　“心情不错？”乔烨忽然在前面问他。

　　林晓回过神似的一抬头，目光在后视镜里与他短暂地对望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乔烨给人的印象脱去了此前的距离感。表情柔和，目光温暖湿润，几乎就是林晓记忆里那个安静、纤细的孩子了。

　　林晓和沈叶的关系说不上很近，起初是他先对这个安静的孩子感到好奇，拉着陶企一起去打扰人家。沈叶的成绩很好，人也很乖，几乎就是大人们口中好儿子的标准模板。所以看着他被自己半强迫似的叫出去疯玩的时候，林晓心里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好像带着沈叶一起玩，自己也能沾上点好处似的。

　　但事实证明这纯粹就是痴心妄想。上了初中之后，沈叶的成绩越来越好，林晓和陶企却依然是大家眼里的普通孩子，他们之间的交集也渐渐少了。少到最后只剩下放学回家时候彼此匆匆掠过的一个背影，或者是开学典礼上的演讲——沈叶是那个站在台上的学生代表，而他是坐在台下被他代表的一员。这可能是之前他们关系最近的一次。

　　林晓有些拘谨地笑笑说：“乔总，今天麻烦你了。”

　　乔烨倒是比他放松很多：“林经理你真客气，今天明明是我在麻烦你。”他看了一眼后面的乔鑫，声音里稍微带了点歉意，“这孩子平时在家都被宠坏了，没有吓到你吧。”

　　林晓笑着一摇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不管乔烨的善意是不是出于客套，起码态度是真诚的。倒是自己，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想着工作的事情，想着怎么利用人家的儿子打开突破口。

　　不过愧疚归愧疚，这个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心里已经想好了，一旦做完这个项目就立刻从旭阳辞职，从此切断和徐卫东的所有联系，让一切重新开始。

　　为了不让眼前的气氛冷场，也为了在后续谈话中寻找契机，林晓开始很正式地把对方列为商业互动对象，所谈的话题也渐渐宽泛起来。从这两年江平市的飞速发展，到所在行业的创新前景，最后终于把点落到了鸿达和旭阳的合作上。

　　正要继续，乔烨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林经理不是本地人吧。

　　林晓毫无准备，一时语塞，愣了几秒才说，不是，我是蓝江人。

　　乔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全神贯注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出他这一问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鬼使神差地，林晓又补了一句：“只是个小地方，不太有名。很多人第一次听，都说不知道。”
　　这话说出去，多少带点试探的意思，可能是他潜意识里也对乔烨刻意隐瞒身份有点不满。

　　乔烨笑了一声，说怎么会呢。接着在后视镜里看了林晓一眼，意味深长，“蓝江是个好地方，我小时候也在那里住过一阵，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喜欢。”

　　这一下是几乎把话说穿了，但也依然有所保留，好像两个人在暗自较劲一样。

　　乔烨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儿子送上二楼的卧室，走下来的时候刚好在楼梯下面遇到了准备去厨房倒热水的卢雅南。

　　老太太来了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次看见林晓往家里带朋友。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走下来，期间还断断续续地小声说着什么，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阿晓……这是？”卢雅南探究似的问，脸上多少有点期待的表情。

　　“这是鑫鑫的爸爸。”不知道是怕老太太认出来，还是别的什么，林晓抢白着快步下去，搀住卢雅南小声道，“妈，你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就行，大晚上就不要跑来跑去了。”

　　而卢雅南听说对方是鑫鑫的爸爸，哪里还肯走，不顾林晓的阻拦，转过身笑着对乔烨说：“鑫鑫爸爸，你好你好！你们家鑫鑫真是个乖孩子，笑眯眯的特别有礼貌，下午还帮我一起剥毛豆呢！”

　　老太太热情的样子让林晓感到了一丝窘迫，转头看向乔烨的眼神也有点尴尬。谁知对方竟然一脸随和，还很有礼貌地笑着说，打扰阿姨了。
　　卢雅南又说了两句，看林晓神色不太对，以为是自己耽误了他们说正事，倒了点热水就回屋去。走到半路还不忘提醒鑫鑫爸爸，说你们以后常来玩呀。

　　乔烨仍是笑着点头，林晓把人送出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敢想象要是老太太对着他问出那句“你是沈叶吗”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站在路边和“鑫鑫爸爸”说着最后一点客套话的时候，林晓放在车窗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了一下。温暖而短促的触感先是让林晓感到了一丝讶异，接着他听见乔烨半开玩笑似的说，其实你可以利用我一下，我不介意。

　　林晓在他的注视中默然一笑，觉得自己是听懂了，又好像没有。他不知道乔烨所谓的“利用”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但无论是不是，这都有些过于可疑，即便是念在旧同窗的情分上，也是一种越界。

　　不等他细问，乔烨已经开着车走了，剩下林晓一个人站在被路灯光笼罩的绿植边，听着草丛里不知道什么虫子的鸣叫声。

　　乔鑫是在第二天被美女秘书借走的，临走时候小孩儿还有点闷闷不乐，拉着卢雅南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聊了很长时间，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但末了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冲着林晓很有派头的一点头，说再联系。与年龄明显不匹配的云淡风轻逗得林晓当场发笑。

　　如果说乔鑫的出现是个快乐的意外，那等在办公室门口的徐卫东就是可以预料的糟糕。

　　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徐卫东脸色惨白，衣服、头发也显出一点狼狈的凌乱，完全没有了以往游刃有余的样子。以至于林晓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心里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原来他就是这个样子？

　　而徐卫东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林晓的办公桌，上来第一句话就有点怒气冲冲的意思。

　　他说，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上，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话听在林晓耳朵里仿佛天方夜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个男人其实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搬家这一事实。

　　心里又气又痛的时候，他更庆幸自己终于开始渐渐认清对方的真面目。哪有这么多的误会和不得已，就是不爱而已。徐卫东不爱他，就这么简单。而一旦看破这一点，过往所有的付出与不舍也瞬间不值得留恋了。留恋什么呢，没有人会喜欢反复自我折磨的感觉，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林晓也不再客气，低笑一声直接说，徐卫东，你这是什么意思，自我感动？

　　徐卫东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愤怒与不甘，设想了很多林晓可能会给出的解释，但绝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反问。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男人，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趁着他眼神中的迷茫还在，林晓也趁胜追击，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说：“你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昨天和谁在一起而已。——这用得着等一晚上么？你昨天不都已经看见了？”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林晓已经不想解释了，反正在徐卫东这里，他跟谁在一起都没有区别。而徐卫东隔了很久，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开始再度愤怒，仿佛恨铁不成钢似的，他恨恨地、颇为失望地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林晓看他也是失望，但不再为他，是为了两个人的过往。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从来没有用心看过我而已。”林晓淡淡地说，心里如释重负。

　　徐卫东却还在状况外，也许他仔细回想一下就该认清现实。但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傲大概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看着林晓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假公济私？打击报复？你不要忘了，我还没答应跟你分手！”

　　林晓看着他，第一次感觉他是这么陌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其实你跟徐思洋挺像的，想象力丰富，又自以为是。不考虑去做个亲子鉴定？可能你们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既像讽刺又像玩笑的一番话，带着点真心从林晓嘴里说出来，终于让徐卫东勃然大怒，随手砸了他桌上一个金属摆件。

　　而林晓在那一声巨响之中，想起了之前被自己丢弃的戒指。

　　八年的时间，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丢出去了呢？他完全应该表现得再沉痛一点，至少要让徐卫东感觉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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