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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常羡双鸳鸯
“不是违心话,竟不是违心话呢,那如今可要遂意了…….原本妾身以为宁姑娘答应秋公子求亲一事是误传,怕你俩是生了矛盾一时激愤所致,可如今……可真是白费了一番功夫。”话未说完,我早已经浑身冰凉。
“既然如此……秋钰秋公子也是徐州城有名气的公子哥,你定能放宽心了。”
忽的一震,竟如同被溺在水里一般无法呼吸,便再也听不得周遭有些什么声音。陈夫人朝我微微行了礼,转过身不知是何表情地离去,一直到人影消失于街,我仍未清醒过来。
……她为何会如此生气,莫不是宁茭说了什么。
脑海里全是混乱一片,不断重复着陈夫人方才的话。以至于来不及想想,这么大的动静宁茭是否已经察觉。
以至于也来不及去想,她若察觉会是怎么一番神情。我以为我可以的,可当她真的“找了个好人家”,我才发现我错极。
为谁梳洗描红妆,为谁负手笑风霜?
于是就这样荒唐地错了吗?我本只想做个为她挡去风霜的窗外人,可却没有想过,她的红妆不会永远都为了我而描画。终有一天会有花轿摇晃着出了我的视线,然后天涯便只我一人。
眼前昏花一片……世界寂静下来时,身已在客栈。连自己也不知是怎么走回来的,可我回来时的模样一定不好极了,否则小二怕也不会躲躲闪闪地在门后看着我。
“小二哥。”趁着神思稍稍清楚了些,我稳住声音道,索性挥了挥手让他进来。那孩子估摸是新到这儿的,闻声一颤,怯怯走到我身边。
“公子脸色不好……”
“无妨。”本是极其恶劣的心情,我却因着他怯生生的眼神而失笑,“新来的孩子吧,看你年岁尚小,这每日奔走怕是承受不惯。若是觉得身子难受了就来找我,我虽医术拙劣,也聊甚于无。”
“多谢公子一番好意……”他惶恐地低下头去,喃喃道,“这贱命怎么当得起的,我自甘承受这一切,且掌柜处处照拂我。”
“只要是命便无不同,怎么当不起当得起的?这样,你帮我带句话给掌柜吧,说仪这几年多亏了他的照顾,若有机会定当报此大恩。”万物之命皆是相同的,我忽的想起宁茭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原来不知不觉间我被她改变了那么多。
想到这,又是一阵眩晕。
“公子怎地说这话?!”
大约是惊讶之下忘了生疏,他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对上我。我心头好不震动,只觉得那双眼睛却像极了被我杀死在沙场上的那孩子,原来轮回如斯,原来……
我倏地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太多这样的眼睛了,我若不去救赎他们,那这样的晶亮和天真势必会消磨在乱世的不仁当中。
从医之路原是救赎之路…….整个人仿佛从眩晕中回到现实,又从现实颠覆到了幻境,因着宁茭之事而生的悲哀同着医定天下的豪情,竟然如冰与火一样在身体里横窜着。
分不清现实,以至于沉沦梦境。
“久闻公子医心,常常为店里众人不计报酬地问诊,今日一见更是万般崇敬。掌柜的都吩咐我们了,说公子无论再住多久,都不会要公子一分。”他沉默了会儿,声音却又恢复到最初的胆怯状。
我不免暗暗赞叹这孩子聪明,竟然听出了我话语之中暗藏的离意:“仪只给了最初半年的钱,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唉,你却不必如此,何来永不离散呢?我许是过些天离开,又或许过很久才离开,均看天意。”
“公子……”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我止住他,示意我已经乏了。
他这时才想起我刚进来的脸色,抬眸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终还是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关上,这一关,整个世界竟然空的惊人。我已不复刚归来时那样的震撼和难受,脸色也想必要缓和了许多。可这世界,此时开始,竟然是空旷极了,像是雪后的无声,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寒暄吆喝。
心下胡思乱想着,不停问自己究竟要如何应对,却半天没个答案。又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对着茗儿留下的簪子看了许久,想着从前的事。可诸如此般,也平复不了那股由心爆发出来的空寂。
深深长叹一口气,世界好像全乱了起来,行医于世本是注定的,可现在却又似乎被牵绊了。
该如何?
子龙子龙,你若见了我如今模样,怕是会狠狠嘲笑我一顿吧。大丈夫生于世当勇武决断,我……那日我二人说的话我都还全部记得,可如今,我终还是违背了常山之巅的誓言。
十八天,就这样在客栈里躲着,一躲便是十八天。
这些天来我将回忆数尽,笑靥也罢悲戚也罢,近三载的回忆单调而绵长,却也承载了近三载的情意。
扪心自问……
贺子献,你真的要她嫁作他人妇吗?
你当初想要娶她,真的只是因为莫须有的责任吗?
医定天下和双宿双飞,就真的不能共存吗?
我……
恍若云雾终开,每一个午夜时分的回忆终于让我看清了自己。问出那三个问题之后,仿佛拨云见日般的清明。
原来,原来在朝夕共处的时候,在那曾怀疑她离开的瞬间,在脱口唤她“茭儿”的刹那,早已情根深种。
原来,原来在她原谅我曾杀戮的时候,在她半开玩笑让我娶她的时刻,在她披了满身风雪归来的那天,她也早已经心许一人。
两相猜忌,两相躲避。
朝朝暮暮,不过均付旧忆。君既无意,又何必落花留情。
于是,彼此都看不清自己。
桌上属于茗儿的发簪碧绿,像谁微眯着的眼,阴天没有阳光,质疑愈发寒冷。那就像她的眼睛,莹莹光芒流转,直指向内心。
哥哥……你爱她吗?
爱。
那,你想不想娶她?
想。
为什么惧怕了呢?你忘记曾经常山巅那激昂的“去留自我意,不共俗人言”了吗?
没有。
如此,怎么又顾忌着流言……
我猛地抄起一把伞就奔下了客栈。连日秋雨,窗外那细碎着如珠玉掉落的声音仿佛从来都没有停过,可如今我才听见。十八天的世界都好似没有了声音,而今那份喧嚣终于回归。
茗儿吾妹,谢谢……谢谢你眷恋着未离去的魂魄还在守护着兄长。常有玉簪伴己旁,快十年了吧,你却没有离开过我。
而我,梦里念里,亦从不曾少你一人。于是今番终还是被你点醒,意图要挽回那已擦肩而过的缘分。
“茭儿……!”奔至门前,我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再次在白日里锁上的门。门上却再未有什么字迹,倒有些像不告而别。
你若敢不告而别,弃了这救济四方的遗愿,弃了我……我只觉得胸口有火烧起,不知在为谁而恼怒,一拳重重地捶在墙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遍及手臂,却不及那般被遗弃的痛楚。
你若离去。
贺仪当被你毁了个干净。
雨因风飘了满身,凉飕飕的带来秋的寒意。
我立在那里,却什么都未曾想过。这时候就连一丝情绪也能把我击溃,整个人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公子找宁姑娘看病的?”倏地一个声音响起。我回头只见一小乞儿立在原地,有些面熟,应是常年待在这里的。此刻他有些痞气地叼着一根枯草,双手插在腰上,正笑嘻嘻地看着我。
那面庞布满了污渍,身上衣衫也早已看不出颜色。极其瘦削,就衬得一双眼睛大得惊人,黑白分明间让人不由自主失却魂魄。许是因为他表情与年龄的极为不符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点了头。
“那公子可来的不是时候了。”他努努嘴,不再说下去。那神情分明透露出玩味,他知晓我是谁,却又存了心装不认识。
“为何?”此番玩笑开的不合时宜极了,我不免有些怒火攻心,语气上也并未注意什么。
依旧是笑嘻嘻的:“我怎知道公子是不是坏人?若把宁姑娘的行踪泄露出去,那可……”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想继续装下去?”我终是受不了,直接上前揪起他的衣领。他表情有那么一刻是僵硬的,随即仍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无奈,却又不敢真的打他一拳,只得认输地放下他。拗过头去,雨早已湿了满身,无名火却始终浇不熄。
“哈哈!”他却突然笑出了声来,“你关心宁姑娘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么…..好啦好啦,我就告诉你罢,往年这个时候她都在城郊祭拜呀。”
祭拜?
我眼前掠过曾经笼罩徐州的血雾,恍然间便已经了悟。她原是去了那里吗……谢也来不及说,我慌忙转身就要离去。原来竟又差点错怪她了吗?她曾说过永不离开的,我当信她呀,我为何还是没敢完全相信?
“哎。”那乞儿却伸出手来拉我,五个指印一点没迟疑地印在了我的衣衫上,“见了面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少爷我一点不关心她。”
我莫名其妙地被迫愣在那里,他却已经大模大样地走开了,手里还攥着不知何时从我袖中盗去的银两。不时回头朝我挑衅地笑,全然没有身为乞丐的自卑。是无法与这样一个乞儿争执计较的吧,那样的无所谓,什么都赢不了他。我皱眉,那银两也不算多,于是转身慌忙离开。
一路上雨如阴魂,未成瓢泼却也绵绵不断。来不及撑开伞,一路奔去,徐州在我眼中竟已没了轮廓,那街边的种种,都成了视野中无法辨析的小点。我心里想的真唯有她了罢,自陈夫人说出那番话以后。
若得茭儿,当与之同行乱世,仁安天下,医定四方。
这是我最希望的道路。
今日,今日难道是命运作祟吗?让我得以在她双亲前许下一个承诺……渐近已能看见那袭白衣,在雨中浅浅淡淡地晕染开。
雨湿双肩垂发髻,最惹怜是梨花泪。乌发简单地束于脑后,偶有几缕散发染湿了搭在肩旁,像是画中走出的人儿。
看着那抹画影,我不知不觉开了伞慢慢走近,不再急迫,也不再发出声音。撑伞靠近,将她上方的雨丝万缕隔开。
心底传来的淡淡叹息。
“茭儿。”
怜意起时,最难知,是愁绪。
朝暮不见,如卷施,许无心。
她听见我声音只抬头望了我一眼,有疑惑却还是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我将伞无言地向她那边靠了靠,瞥见坟碑上的“宁氏”二字甚为醒目。
祭时,祭何人?
心底人,不归人。
明白她心中有泪,我按捺住哽在喉头的千言万语,只为她默默地撑伞。斜雨丝和着风打在脸上,有些微的凉意。
多年后我再忆起这日白衣无言,一站一跪的画面,只觉得那抹沉静是如此的温馨。而今不觉得此景如画,我只侧过身挡了被风吹斜的雨,有些担忧地望着她透了湿意的衣衫。
就这样,许久也没有谁先出声。簌簌雨声中我隐约听见有呜咽声传来,褪了那拒我千里的冷漠,诱使我一并跪了下去。
膝盖刹那间陷在泥里,溅起微小的水花。
父宁默诚之墓。
母宁冯氏芷兰之墓。
都说名能窥人,镌刻在石碑上的两个名字,都是极其仁慧的。可再如何仁慧,如今也只剩下两块无言的碑,乱世不见,谁还会记得?
这样想着,心中竟升腾起一股绝望。
而风雨中石碑肃穆,与我相对无言。却又好像在风尘中停下的过客,眉目沧桑,向谁诉说着那早已不为人知的、淹没于几年前的传奇,以及那曾灿烂过的心。
原来……原来乱世为仁,是不求什么的。我心中有什么念想一闪而过,快的让我抓不住。侧目宁茭依旧无言,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她眸中的万千钦佩与无奈。
伞斜倚到一旁,索性忍受这风雨吹打。我被环绕在石碑之上的正气与仁心所感动,情不自禁地叩拜下去,这是对医者的仁心之礼,亦是对前人发下的重誓。愿承汝执念,承汝期愿,悬壶济世,亦以仁安定其心。
“他们在我心中一直是英雄,真真正正的乱世英雄。”宁茭突然道,“算来,我这些年的努力与作为,也不过是想让他们安心罢了。”她没有问我为何突然叩拜,想来也是,在英雄的墓前,这些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令尊令堂若见女如此,定当无比欣慰。”
好似又没了语言,紧接着那一阵沉默,雨声渐渐小了下去。
“茭儿准备成亲了吗?”怔了一会儿,我忽忆起此行的目的,“秋……秋家的公子?”无奈忘了别人姓名,我颇为尴尬,却又觉得心中畅快。
这样矛盾,不正视自己真心的,倒是我了。
“我……”宁茭却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许是想着自己素来洒脱,又不想悖了自己的风格,于是脱口道,“我并未答应的,贺大哥休要胡说。”
此言一出,我顿时明白了那不过流言,或者是陈夫人的激将罢了。也许她的理由只是为了行医而已,心中却没来由的一喜,竟然说出自己从未设想过的话:“未答应?那却是再好不过了……如此你看,何时出嫁为好?”
“啊?”宁茭太过惊讶,抬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却在明白过后刹那间红了脸颜。医女本便非什么大家闺秀,而她也确实比那样的女子要洒脱的多。羞便是羞了,却不似那些女子般矫揉。
“我娶你罢。”我见状微微笑起来,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果不其然,她猛地睁大了双眼,一脸讶然地看着我。眼睫忽闪,抖落一滴染在睫毛的雨水。
随即匆匆道:“贺大哥若是为了负责……”
“我不是。”我打断道。多少次在梦中回忆起前尘往事,只恨当时那一句“自当负责”,竟险些掐断了缘分。而今终于得以打断她的话了,于是我认真道,“仪非迂腐之人。”
“那……”
“茭儿。”眸里定是含了浓情,要不这声音怎会如此不似自己,“仪最后悔的就是当初那些话。一直以来在仪的心中,唯有你是良配,仪不敢有半分欺瞒……”
“噗嗤。”她笑开,摇摇头不让我再说下去,“仍是嘴拙极了。”
嘴拙?
我有些急切,连忙扭头向坟碑叩拜下去:“令千金若嫁与仪为妻,仪当此生唯她一人,无论贫寒艰辛,亦不会使她受半分委屈。如有丝毫违背,不得善终。”
“贺大哥……”宁茭闻言已是一惊。本是笑着的,眼眶却渐渐红了,竟欲要掉下泪来,“宁茭不求只唯我一人,但求一心相待便足矣……你、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我笑着替她抹去泪水:“仪甘愿的。一世只求一人,此番,亦不愿意再次错过。”
我们耽误的是几千个日夜……
“你可愿意?”
“爹娘在上,受女一拜。”她忙擦了擦眼睛,肃容朝坟墓拜下去,极尽虔诚,“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婚事,宁茭莫不敢欺。”眼角还有泪在滑落,可那模样却分外动人。
她答应了……莫不敢欺,她竟然真的答应了。
斜风细雨中我伸手扶起她紧紧抱住,在刀光剑影的乱世中,在因乱世而逝去的前人的坟前。那一刻战乱还在不远处叫嚣,生灵仍被涂炭,血色丝毫没有停止它遮盖世界的步伐。可我的心中却是天长地久的安宁。
似故园茶乡,一杯清茗。静好岁月,悠悠一生。
心早已经在虚幻的盛世中沉沦,忘了烽火,忘了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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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字数爆了什么的..终于修成正果了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