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祭

　　冕臣十四岁的生日是在琅城的家里过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的十年他都不会有什么机会在家里过生日了。他第一次见到谢婧岚那么高兴，以至于停了冕臣和芷慧的所有课程，像每个疼爱着自己儿女的母亲一样亲自下厨。

　　这天在名义上也是芷慧的生日，因为没人知道她是在哪一天出生所以谢婧岚就给她填了冕臣的出生日期。这两个孩子在正式迈进自己的十四岁之后就要相继离开家去那座陌生的豪宅替他们的姨母完成夙愿。

　　十四岁的他们不再是无知懵懂的孩童，青涩的像藤蔓上新长成的果子，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清香。少年时的冕臣终于懂得姨母说过那些话的含义，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长大了就不会愿意去做。

　　在冕臣性别意识初具时他知道了席雅川是男的自己也是男的，如果他们之间产生爱情是不正常的不应该的，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是病态的。所以让席雅川爱上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吧。学校里的男孩子们在上完生理课之后总会有意无意地偷瞄着女生的胸部看，或者聚在一起讨论班里谁的身材最好，但冕臣从来都不会参与那些。尽管他明白那些在他们这个年纪里很正常但他没想过要违抗姨母的决定。

　　他不是没有自己小小的私心的，但那私心仅仅限于“如果八年之后席雅川仍然不爱他那就算了吧”。再多的他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

　　冕臣也曾质疑过为什么姨母不把这个任务委派给芷慧而委派给他，明明芷慧成功的可能更大。姨母面对他的疑问面色沉静：“那样不好，她和谢家没有真正的血缘，即使成功了姐姐天上有知也不会欣喜。而且，冕臣，你不明白，她的野心很大，对自己对别人都狠，早晚我会有控制不了她的一天。”

　　冕臣看向窗外，葡萄架下的少女一身淡白色的裙装，裙摆在晚风中轻轻撞着小腿。她还是留着及腰的长发，没有任何挑染点缀，在她低下头浇花的时候顺着肩颈滑下来，遮住她清秀的侧脸。芷慧是这样的女孩，眉眼说不上生的多么精致，但透出来的气质就是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想亲近她。

　　怎么会有人觉得她狠呢。

　　所有的课程里芷慧学舞蹈最好，她说踮起脚尖旋转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陀螺，这样转啊转啊就飞离了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舞蹈老师也喜欢她因为她身上有一股狠劲儿，牵着她即使疼痛也依然会维持端庄优雅。但姨母说她这股狠劲儿证明了她的野心，迟早有一天没有人控制的了她。

　　十四岁生日的饭桌上谢婧岚一直在给冕臣和芷慧夹菜，她平时很少说话但今天说了很多很多。她从来滴酒不沾但今天喝了一点红酒。这点酒让她微微醉了，苍白的脸浮上一层嫣红，掩盖掉冷漠和庄重。

　　她说这是孩子们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所以要开开心心的。但冕臣想也许只是因为她悉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工具终于要发挥作用了所以她才会开心。他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谢婧岚心中关于姐姐的执念。

　　谢婧岚放下杯子，低声说：“冕臣，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现在，你的身份已经被我改成了我的养子。”

　　冕臣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她继续说着：“是啊，很委屈吧。但是你必须暂时摆脱谢婧恩儿子的身份进到席家，你才能接近席雅川。比起之后我们能看到的，贱-人林眠舒和席双城那个伪君子的悲痛，这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啊，又是接近席雅川。这三个字已经成了冕臣生命中永恒的魔咒，坚不可摧的枷锁，费尽心思去解开的难题。他总是自嘲地想，就连席雅川的亲生父母恐怕也没有他了解的那么多，连每个细节都要研究背好。他不觉得委屈，之后他还要牺牲学业，牺牲少年拥有萌芽恋情的权利，牺牲同龄人享有的自由自在。这不就是他人生的信条么，不断地牺牲，牺牲。为了有一天，能让席家的所有人悲痛。

　　席雅川，十五岁，席双城和其夫人林眠舒的独子，优雅、礼貌、尊贵的代名词。就读于琅城最好的学院，当然你也知道，这是只有上层阶级的公子小姐们才能就读的学院。

　　女孩子们说席雅川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出身豪门，智商超群，有着被天神眷顾一般的美好相貌。他性格冷淡，不喜欢交际，这种贵族的傲气被媒体渲染成是出淤泥而不染，不为俗世金钱所束缚。冕臣觉得这是个笑话，不缺金钱的人才会表现的洒脱，因为他的父亲席双城就像个职业印钞机，他的事业遍布在各个国家。

　　席雅川最喜欢的乐器是钢琴，经常在公开场合演奏，所以七年来冕臣练的连十指都起了茧子，看到钢琴就反射性的想逃。

　　席雅川身边至少要有四名贴身女佣，两名负责照顾他在家的生活两名负责跟着他到学校去。都必须要是来自清白家庭，教养良好气质娴静外形还需赏心悦目。所以芷慧从三岁到十四岁没有停止过对舞蹈的修习，为的是让自己的气质看起来能像一株芬芳不朽的兰草。

　　席雅川喜欢西方古典戏剧，喜欢油画也喜欢篮球。这些冕臣都不喜欢甚至于厌烦，但是他必须去了解，他可以不擅长但他一定要了解。没有其他理由，因为席雅川喜欢。

　　有的时候他烦躁，想摔书摔钢琴想不顾一切地大吼大叫但是他不可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谢婧岚的声音压的极柔和：“冕臣，现在你十四岁，不再是孩子了。姨母知道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好和自己的朋友了。姨母也知道，我的要求是很过分的。但是，就当姨母对不起你这一回吧，以后会补偿的，一定会的。姨母答应你，只要你完成了姨母说的话，二十四岁你抽身而出以后你做什么姨母都会支持你的。到时候啊，你就可以找喜欢的女孩恋爱结婚，把过去都忘了。等你的终身大事完成了，姨母的心思就都没了。”

　　窗外夜色喑哑，淡紫色的灯光像深海里浮游的鱼，生长着凄艳炫目的鳞片。冕臣坐在灯下，少年干净的脸蒙着细碎的忧愁，白色的衬衫被灯影切割成一格一格：“姨母，我明白了。”

　　谢婧岚又笑了笑，说：“芷慧啊……”少女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嗯，母亲。”

　　芷慧没有抬头，她的长发很随意地绑成单马尾，碎发从鬓角落下来。湖蓝色的长裙套在她身上显得颇为宽大，从敞着的领口露出少女如竹清秀的锁骨。

　　“芷慧也是大姑娘了啊。当年母亲看到你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但是母亲那时就觉得啊，觉得芷慧一定能帮得上冕臣的忙。等你从席家离开，你就自由了。你和冕臣一样想做什么都可以，等你遇到合适的人了，母亲给你准备最丰厚的聘礼，一定让芷慧风风光光地出嫁。好不好？”

　　芷慧保持着握住筷子的姿势：“好。我能帮得上冕臣的忙，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不会让她失望。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已经被仇恨撕扯的面目全非。

　　其实冕臣对自己并无信心。他清楚自己的长相在同龄的少年中最多算是中上，还不到泯然于众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班里的女孩子们一致认为他笑起来最灿烂最好看，而笑起来好看的男生比整天不笑的木头要可贵的多。

　　芷慧告诉他说：“不要以为笑容是你用来表示欢乐的信号，面对席雅川即使你厌烦他你觉得恶心你也要笑，因为笑容在你手上可以是一把拆除他心防的工具。等到你把他内心的城墙毁的七零八落再难拼凑成原本的坚固时，你就赢了这场骗局的百分之五十了。”

　　冕臣总觉得这个艰巨的任务不交给芷慧真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损失。他是不晓得她的野心如何，他现在只能看出她太聪明，太会揣摩人心。仿佛，她天生就应该是游走于一个个布置精巧的骗局里的。

　　教他们礼仪的家教老师曾说起冕臣的嘴唇很薄，这种面相的人性子都是也温柔也薄情。当他对你好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花都开在你身边，无论天崩地裂他都不会放开你的手。当他不再喜欢你的时候他会抽身离开的冷静而残酷，然后他当初对你有多好，现在你就会多么鲜血淋漓。

　　谢婧岚听了这话好像很高兴，没理由的高兴。她说：“真好，我们的冕臣要做天下最温暖也最薄请的人。去吧，让全世界的花都开在席雅川身边，然后把花变成荆棘，那些刺会把他刺的鲜血淋漓。”

　　这年冕臣十四岁，他还是踏进了席家的大门。

　　冕臣应征的位置是席雅川的高级仆从，相当于中世纪欧洲贵族少爷，或者是中国古代皇子们的伴读。经过刻意训练的他无疑是应选的少年中最优秀的一个。冕臣符合席家对贴身仆从的全部要求，头脑伶俐，成绩优异，彬彬有礼。

　　席家最德高望重的女仆桃姨告诉他，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席少爷身边，有时需要陪他打发无聊辰光，在他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出席宴会时替他完成家庭作业，在他心情不好时承受可能会泼来的水和刻薄的讥诮。当然做着这一切的回报是不菲的薪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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