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昔年

　　之后的很多天，季涵都没有再出现，他没有来上课，也没有再到那个秘密基地。叶安如水的心泛起阵阵涟漪，她有些按捺不住，却无计可施。平日里很少和班里的人接触，所以没有人会和她八卦季涵的去向。
　　第二天上课，她刻意选了靠前排的人群里就坐，女生们最喜欢在课间来交换”情报“，说不定会听到些什么，比如季涵，去了哪里。课间十分钟，周围果然在混乱里迸发着各种鲜为人知的秘密，那些被渲染过的流言蜚语，改头换面盛装出席。
　　她恍然回到高中时候，围在一起的女生，轮流说着关于成绩，爱恋，诋毁的形形色色事件，每个故事讲完，总会有声音在附和，”嗯，是呢，我也听说了。“”啊，是真的啊，没想到呢“”我猜的也是。“那人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又会迫不及待的为下一个人捧场。“你刚刚看见啥了？”“说说你知道的。”每个人都完美的承前启后，像单车上机械转动的链条，把谎言一圈一圈带向远方，上课铃响，女孩们才肯意犹未尽的慢慢散开，回到自己座位，用眼神交换下课后继续的心意。那个时候的友谊大多是滋生在这种心有灵犀志同道合上。而她叶安也曾乐在其中，如今却被孤立起来，置身硕大的教室里扮演着不和谐的音符，也算得上十年风水轮流转了。
　　时间在唾沫星子里飞速蒸发，整个上午，她听到了班里xxx喜欢xxx，听到了xx通过什么手段拿到了奖学金，听到了贫困补助的灰色规则.....也听到了关于季涵的种种，好的或坏的，这里应有尽有，唯独少了她想要的，难免有些失落。
　　到了最后一节自习，叶安察觉到邻座男生总是有意无意的瞄过眼来，她正纠结该是狠狠瞪回去还是继续无视下去，男孩却先开了口，“叶安？”“嗯，是”叶安没有抬头，假似把注意力放在书上，这种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大家都是带着这种质疑来问，不管出发点是什么，结果都会回到那场轰轰烈烈的住院和减肥神奇方法，能抵挡住这些的只有冷漠，无视发问的内容，答案永远是“嗯”，三句两句过后那人也就知了趣，最多白她一眼，悻悻而去。
　　“我是张晓川，记得么，那时候背你下楼的那个。”叶安没有看到男孩脸上复杂而温暖的微笑，只是翻书的手兀然停下来。
　　“现在还好么......我是说身体.....呃，那晚真把我吓坏了，你突然的喘起来，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摇头推我，渐渐的就失去了意识，嘴巴紫和茄子一样。那是我第一次打120，脑子里一片空白，说话也结结巴巴，连学校地址是哪里都想不起来...多亏了季涵，他比我冷静多了”
　　季涵？那天晚上他也在？还目睹了那么狼狈的自己？怎么可能，叶安拼命想要找出季涵不在场的记忆证据。
　　可事实上，叶安之所以去图书馆夜读，多半是因为季涵经常出现在那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有他的地方，便是人间天堂，而我们是虔诚追随的信徒，乐此不疲孜孜不倦。
　　“话说那时候你还真沉，背着你下三层楼差点把我废了，现在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抡起来，总之，你没事就好。“男孩有些语无伦次，他没有注意到叶安用力捏着书的手指已经发白，只是用恰好两人听到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在做祷告。
　　叶安抬起头，男孩修长的眼睛，大大的单眼皮，眼廓看起来很凌厉，带着一种欠揍的不屑。和自己苍白不同，张晓川的白更健康，是有血有肉的粉白。典型的富贵人家的少爷，一尘不染的高傲着。只是，他却有着莎莎一样的温暖目光。这是多么可笑的存在啊。叶安不喜欢这张脸，也不想再提那晚的事。
　　“那么，你说这些想要我怎么样，和你说谢谢么？还是道歉说自己以前那么胖真是对不起了。“叶安激动的有些反常。
　　她竭力想要隐藏的过去，现在被别人所挖掘出来，臃肿曾经带来的嘲笑声，现在正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她依然是人家茶余饭后的话柄，不是没有听到过，只是刻意的无视掉。而现在，这个人却光明正大的告诉她，是谁救了她，连同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翻江倒海冲回来，让她回忆起来，自己的耻辱，那些传闻是真的，她喜欢季涵，从第一次见面就被那束淡淡的阳光所吸引，为了他拼命吃下去的减肥药，一点一点的把自己折磨的面目全非，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她恨不起他，甚至甘愿自食恶果。这样的惩罚还不够么，她已经不再做自己了，也不奢望会得到什么，只要远远的看着那个梧桐树下的身影就好。
　　张晓川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惊的目瞪口呆，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叶安这么生气，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她.....
　　叶安没有等回答，只是冲着眼前人儿自嘲的笑了下，收拾好书离开了教室，张晓川顿了顿，紧紧的跟了出去。那一抹悲凉的笑，在一瞬间揉碎了他的心。
　　他沉默的跟在她后面，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女孩，165左右的个子，瘦得可怜，肩骨随着步伐的节奏若隐若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附着着淡淡的减肥纹，仔细看起来倒像一道道伤疤，上衣松垮垮的耷拉在身上，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现在的叶安总让他想到自己书里夹着的一支干玫瑰，都是失去鲜活生命力的美，如不是他亲眼见到，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人是之前圆圆胖胖但看起来很健康可爱的女孩。
　　此时张晓川正神游于自己的脑海里，没料到前面的叶安突然停下脚步，“你还有事么？我要上去了。”她转过身，看着这个微微皱眉的男孩，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没有作回应。
　　“嗯？”叶安提高了声调。
　　张晓川被这么突兀的一声瞬间拉回现实，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已经楞着看了太久，慌忙把目光瞥向周围，才发现已经跟到了图书馆门口。
　　“额，那个，我顺路.来找本书...\"他红着脸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
　　“那你带借书证了吗？“叶安坏坏的笑着，她猜他一定没有，他勾起她心里作祟的小恶魔。
　　“没..有..我就来看看。”他抬头直视叶安，既然已经被看破，反倒没有什么局促了。
　　“走吧，如果有想看的，我拿我的借书证帮你借，算是刚刚的道歉。“叶安忍着笑，一脸正经的推门走了进去。
　　“哦...“晓川闷了一声，紧跟着进了门，他有些心不在焉，刚刚一瞬间，那个带着邪恶笑意的叶安，像极了漫画里坠落人间的堕天使，而他已经被牢牢抓住，无处可逃。
　　叶安走进登记室，微笑着和交接的女孩打招呼。比起教室，这里让她放松很多。
　　张晓川随意在书架上抽了一本，选了面对叶安窗口的位置坐下来，他回忆着那个让人心悸的晚上，也是在这里，他背着失去了意识的叶安一点一点往楼下走，肩膀痛的像要马上散掉一样，她很沉很沉，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而他心里怕的要死，脚也越发软起来，救护人员在一楼楼梯拐角接上手，小心翼翼的把叶安安置在担架上，他顿时失了力气瘫坐在楼梯上，是他的错，明明察觉到了异常，在她拒绝帮助的时候，为什么选择去维护自己可笑的自尊呢？如果叶安真的因此丧命，那他就成了半个杀人凶手。
　　直到叶安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张晓川才意识到打电话通知她的家人，折腾了一晚上，又连续守了好几个小时，他歪靠在病房的椅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恍恍惚惚中听到有人说话，他揉揉眼坐起来，半天才搞清楚自己是在医院，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毯子。而床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病床上带着氧气罩呼吸很吃力的叶安，小声抽噎着。他不敢看再下去，叠好毯子，沉默的离开了病房。
　　那天晚上，他回到宿舍，却再也无法入睡。张晓川长长的舒了口气，伸了伸懒腰，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却像刚刚发生过一样清晰得触手可及。
　　至少她活下来了，只要还活着，那就有机会弥补。只是，当他再看到叶安的时候，本以为可以释怀的的内疚，却有增无减。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伤，让他的心窒息的疼。
　　张晓川察觉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她，但他不知道这份喜欢掺着多少内疚。
　　这时候的叶安正在熟练的开始办理借书登记，来图书馆帮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所以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整理旧书和扫描借书卡的人很少，她做的井然有序，却还是有点应接不暇。一旁的张晓川手捧着一本中华医药排到队伍最后面，好一会才轮到他。
　　“借书卡拿来。” 叶安专注的看着电脑。
　　“是我“张晓川有些窘，叶安抬头看了一眼，拿出自己的借书卡刷过去登记好，示意他已经ok。
　　“明天咱们上午没课，我也来帮忙吧。”他接过书漫不经心的说，
　　“哦，你得先写申请，交给图书馆刘老师批准，他审核了才能来这里帮忙，还有..”叶安还没有说完，张晓川兴冲冲的已经闪到门口了。
　　她望着男孩离去的背影，心里竟带有几分失落。多数来这里帮忙的人，大都起因于一时兴起，自顾自的开始，又自以为是的结束，能留下来的就那么几个，他也一样。
　　在图书管理帮忙并不如读书一样有趣，尤其那堆放在阅览室后面的书库，需要一本一本擦拭，平整，编号，对谁来说，都是枯燥而无聊的工作。
　　但叶安对书的钟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整理书库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每每到了周末或者晚空闲时，她就会一个人到那里去，有时候一本书要修整很长时间，订好散落的书页，包上封皮，用橡皮一点一点擦掉污垢。这里有很多文学名著，言情小说，还有医学典籍，他们大多数是学长们毕业留下的，有很多上面被标上名字，本应该珍惜的东西，现在却安静的躺在灰尘里，一天又一天。她所要做的，就是让它们不再被人遗忘。
　　如今那些曾挥洒着附上名字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这些书却无法选择遗忘，那些名字成了它们终身的枷锁，即使被放在二手书店，很少有人愿意买走。人们总是随心所欲的占有，又毫无保留的丢弃。最可笑的是，大家默认而且遵循这种行为模式，不会因为谁丢掉了不要的东西而受到谴责。
　　或许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应该被珍视，但唯有书，决不能被辜负。这是叶安的执念，所以她必须去救赎，然而一个人的力量，微乎甚微。她试图去说服图书馆的志愿者们一起来做，但大家都一脸麻烦的表情，劝她别太认真。碰过了几次壁，也就不再去自取其辱，于是她征得老师的同意，开始了漫长而孤单的整理之路，两个多月过去了，能编号上架的书加起来还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并不是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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