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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承
秋日里的阳光有些温暖,有些坚持,透过庭院里种植密集的树群,斑斑点点散落地面。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据乔诩每月带回来的世间快讯里写的,当今社会不是尤其反对断袖么?竟然有人自愿冲上前去搂住一公子的腰,这无异于昭告在场观众,我便是世间所唾弃的断袖之人。
“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乔诺耳边奏起了一首“汪汪汪汪汪汪”之歌,且不带停歇,一定要“汪”六遍才肯歇口气。
“西施。”乔诺蹲下去搂住具有唱歌天赋的狗,“不要叫了。再叫你也唤不回你的心上犬。”
名曰西施的犬不叫了,它猛然发现它的主人环抱着它的手臂越发冰凉。
西施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好犬,嗯,母犬。
乔诺看着西施,眼波却好似穿越了无数时季。啊,对了,西施就是昨日乔诺让招津在东街买的那条犬。
一句“原来是个妙女子”竟让乔诺失神良久。
那人便是满穗斋搭话的人。且他的手当时搭在她的腰上,上两寸半。
乔诺是个自强的人,不应是为着一些琐事而困扰的闺中无见识的女子。就为着这样的事便要人负责,乔诺是绝做不出的。
所以,她陷入了沉思,于是,一沉思,就过了一月。
每年的榆秋宴都是祀城除却过年最大的盛事。从全国各地来的公子才俊汇集乔庄。
“小姐,大少爷说待晚饭吃完便是集才盛会,您便着新的宴服,打点妆容去庭院。”丫头湘巧温声对着正在抄诗集的乔诺说。
乔诺未曾停笔,她的蝇头小楷写的极好。“我已知晓,你去准备吧。”
湘巧退下了。
一个“恒”字因手笔时机不对而使得最后一横长长地往右划去,有些不伦不类。乔诺想起了一月前出门看戏那日乔诩来接她的时候说的话,你怎的面色这般苍白,就像是被人轻薄了又没法轻薄回来一般。真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可那却不是轻薄。是救人。
招津抱着西施,口快吐出几个字,“是小姐摔……”
“摔,对,衰!我今日没看黄历,不宜出门,所以出来衰,衰死了!二哥你懂我的感受么?三月才出来这一趟,竟这样衰!”乔诺的语气慌张,她从未用过这样蹩脚的解释,然而,今日却用了。
乔诩笑而不语,道:“衰便衰吧,下次记得长点记性,回庄吧,应是哺食(晚餐,下午四点左右食)的时间了。”
乔诺低声应下,从招津手中包过西施,右手顺着西施的毛抚了抚,无意道:“招津,这犬是什么品种的?”
招津正在数钱袋中剩余的钱币,猛然听见乔诺对着他说话,脚步踉跄了一下,语气有些急促,“听老板说,是,是西施犬。”
“西施犬?”乔诺略带疑惑,随即轻笑出声,眼角含笑地对着西施犬说:“你就叫西施好了,既符合你的品种,又满足你想要做靓犬的心理。”
乔诺的思绪到此为止。湘巧将宴服抱了进来。
湘巧温声询问乔诺要梳什么发式,要化哪种妆容。乔诺心思本不在此处,随意回了湘巧一句,你看着合适便可。
在自己的卧寝中用过哺食。之后的一个时辰,乔诺宛若一个濒死之人般坐在梳洗台前任由湘巧在自己的头发与脸上左右。
所以乔诺打定主意困一觉。
当她再次睁眼时,看见了铜镜中映出的少女。她梳着垂鬟分肖髻,画了远山眉,着一身素白衣裙,外罩淡青色褂子,绣着银芽柳的图案。乔诺提起长至脚裸的裙裾,油然生出一种似要出嫁的错觉。镜中女子淡雅清纯,乔诺微笑,她亦莞尔。
*********
乔庄庭院。
四周种植了覆着清香的樟树,众才子均着一身飘逸合衬的博衣裹带从刚结束饭局的前院走来。
自古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说,又有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之言,亦有一个良家妇女与一穷小子私定终身并被之拐跑之说。今日赴宴的众才子大抵都不是为了交流才情,只为成为当世最温淑之人的良配。
湘巧从乔诺所居的结诺院走到庭院,并缓缓走到正与几个才情出众的公子交谈的乔诣身边,轻声道:“大少爷,小姐在哪个时间出来最恰当?”
乔诣与众公子寒暄一番,对湘巧道:“再过三炷香时间(30分钟)便去迎小姐出来。”
湘巧应下。
庭院内的声音很大。乔诺闪身进入密集樟树中,被樟树挡住视线,她只能听见时糊时清的声音。
一公子说:“去年的插花比赛,我有幸在最后一日见得乔三小姐的容颜,真真是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美不胜收。”
又有一公子叹道:“乔三小姐这般才华横溢又容貌出众,且秉性极好,难怪自及笄以来还未寻得良人,若今年除夕之前还未许人家,才当真是废了一块上好璞玉。”
真真是杞人忧天。乔诺叹想。原来有这样多的人关心我的归宿,是好也不好?
这时又听得一公子道:“今日我听说奚城的姜远之也是要来参宴的。那姜远之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有才之人,据说他七岁便写出‘论国之根本乃百姓万民’这等惊世之华章,倘若不是他无心仕途,此时应是京中的一品官员了。”
姜……远之?
似乎在哪处听得这个名字?
收住思绪,乔诺转身准备从樟林里出去。
不知何人说过,意外就是在各种人为之下产生的偶然。所以,在乔诺刻意来樟林里的那一刻起,意外就已经存在了。
“小姐要注意了。”
又是那个低沉又明亮的声音。又是?此处,可不正是乔庄庭院,前月在满穗斋内和东街前的那个人,他是,赴宴者之一!
庭院内依旧在火热交谈,而十步开外的樟林内却在秋日晚风的吹拂下,气氛越加尴尬,越加……有些热。
真,真真是丢脸到了泶江边!三次相遇,两次均被其相救。乔诺此刻已是浆糊脑袋了。她在想,为何她的后面的脚下会有生了青苔的小石子,可明明来时并没有的。然后想,他们现在的姿势,与前月在东街前,无二异。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六弹指时间(一分)。
乔诺好像回神了,她猛然伸出垂下的右手,抬起捉住那公子覆在她腰上两寸半的左手,微微一用力,便重新站稳在樟林里。
“果是你。”乔诺嘴角倏地噙着一抹笑,“今日多谢公子。”她福了福身,稳住思绪道:“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那公子正好站在樟林的背光处,庭院内的灯火通明照不清他的脸,只得隐隐约约见得他着的是一身素白长衫,腰系玉色束带。他的声音似乎带了某种好笑的神色,“姜恒。”他顿了顿,之后的声音越加带了种独特的笑意,“字远之。”
乔诺敢肯定,他现在的脸上定是带了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此番若不是公子相救,乔诺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惨面。”
姜恒心中暗叹,果不是普通女子,言语间已透露出自己的闺名,并将自己的举手之劳说的像是当真做了什么与她有恩之事,倒真是个大胆的姑娘。
姜恒推说不必言谢,不过顺手罢了。
樟林里似乎,涌进了某种独特的气氛,庭院内的灯火照不进密密樟林,樟林内愈加灯火暗淡。
“姜公子还是回庭院罢,小女子也要告退了。”乔诺换了称呼,凝声道:“那日,确是多亏了公子。”
乔诺提起裙裾,仔细地看着地面离开了。
樟林内独剩姜恒。
真真是个有趣的女子。乔三小姐。乔诺。难怪。
姜恒踩着脚下的满布的石子,径直出了樟林。
乔诺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湘巧正在门口等她。她的模样似有焦急之色,一见乔诺便直从门口冲到院子的拐角处,“小姐可算是回来了,这道可都过了三炷香了。”
她的话逻辑不大对,乔诺不怎么能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所以是说我现在应该在庭院里面而非这里?”
湘巧估计记起了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逾越,遂整了整语气表情道:“小姐还是快些前去庭院吧。”
乔诺朝她望了望,叹气道:“你随我去罢。”她整了整衣裙,又抚了抚头发上面的簪子,温了温语气,右手拉过湘巧的右手并将自己的左手覆于其上,眼神柔和,“湘巧,你打小服侍我,我心里自是知道你的好的,你不必这般对我过于毕恭毕敬,像芝云一样,你确是可以如她一般与我嬉戏。我这番话皆出自肺腑,你今年已有十八,我却是不愿你与我一般愁嫁的。若你有了心上人,尽管说与我听,我定会为你谋得良人的。你自思索罢。”
湘巧面目上呈出震惊的表情,默默走到乔诺左边去,左手提着个纸灯笼。
乔诺到得刚刚好,庭院内乔诣正说到乔诺的事。
用了些面上谦和有礼的词婉转表达出此宴真正目的,为乔诺择婿。
乔诩窜到庭院角落的乔诺身边,轻声道:“跟我过来。”
乔诺跟了上去。
“想必诸位已经知晓,今晚乃是聚才之会,吾妹甚钦佩才华横溢之人,便央着要来此见一见各位公子,吾妹虽为一女子,但实有向才之心,望在场公子能拥君子之气宽与女子。”乔诣一番话对乔诺既贬且褒,对一众公子又是极力吹捧,一席话语当真滴水不漏。
众公子大多也是为了见得当世最温淑之人才来于此,便皆是拱手道:“哪里哪里,令妹才是有才之人。”
乔诺在暗处看得快笑出声,这些公子假惺惺的,做出一番“我最有才”的模样才真是叫人笑其愚昧。
乔诩扯了扯乔诺的衣袖,暗示她收住性子,便牵了她的手从暗处走至灯火之中。
灯火璀璨处,一位佳人定定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她面带笑靥,眉黛唇红,面目中隐隐含着丝丝娴静之色,确乃美人。她素白长裙随秋风飞起,微微垂下眼睑,施施然道:“小女见过各位公子。”
她虽是垂着眼睑,但被两边垂下的发丝挡住神韵的双眼却已极快的速度扫过庭院中的众公子,是以她终于在庭院的背光处寻到那一个着素白长衫的男子。他的右手执着一把折扇。
随后便是热闹的讨论结交会,乔诺自若地游走在各个公子之间。唯独没有再跟姜恒说话。
榆秋宴成功地结束。
结束时已是一更天(戌时,19-21时),乔诺随了乔诣乔诩回了中庭。
中庭内是一派肃穆,乔诣语重心长地与乔诺道:“小妹,今日当真无中意之人?”
乔诺缓缓点头,却在一瞬间脑中闪过一个素白色的身影。
“你既无中意之人,便先回屋去睡罢。往后几月,我不再约束你,你可自行带着几个家仆上街去。”乔诣叹口气,他已无能为力,“早日寻得良人罢。”
乔诺眸含惊诧,却只是默默应是。
乔诺唤来湘巧,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自己的院子,乔诺便叫湘巧先去睡了。
湘巧应了,乔诺把屋内的一把贵妃椅搬到了院内的小花园里,舒适地躺在上面看星星月亮。
她的右手抚上心口处,这里跳得厉害。
无论想什么,想到半处,总是中断,总有一个石青色的影子在脑中晃来晃去,搅得她心神不宁。此刻,乔诺想起了她时常去看的戏里说的,她,约莫是,对那姜恒,心动了。
她,竟对姜恒,产生了爱慕之情。
乔诺死死捂住心口,压下喉间的汹涌澎湃。
她自贵妃椅上起来,走到院子连接外界的那堵墙面处。她定定看了会,随后从一个茂密草丛里搬出许多砖头石块,皆是结实高壮型的。乔诺踩着那些砖头石块坐到了墙面上。墙面外围没了石块。乔诺脑中闪过片刻眩晕。她脱下脚上的丝履,闭上双眼的瞬间随即跳了下去。
按戏楼里的戏本子说,这种存亡危机时候,必定有一个俊美公子接下在空中摇摇落下的美人。事实证明,乔诺的人生在最近一月以来,总是充满戏本子上说的狗血。
抱住乔诺的俊美公子正是姜恒。
姜恒面含微笑,暖着沉声道:“小姐今次不摔倒,却又是改作从墙上跳下了么?”
这一番话带着些些好笑之意,按以往,乔诺必定是愣住无从所适或是谦逊和然地道谢。今次,她或许是疯魔了。
乔诺被姜恒横抱着。
她的左手被封死在了姜恒的胸口处动弹不得,右手却又是紧紧拽死了姜恒的衣领。
她的声音隐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冲动和颤抖。
“姜恒,我。”乔诺顿声,“我心悦你。确然如此。”
姜恒愣住。此番,真真是,意外收获。
秋日晚风,徐徐而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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