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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退
不退
就算人生交轨,我们也会继续行走在自己的前路上。
但既然有路,我们绝不后退。
【上】
温一织高二那年,和明义正分到了同一个班。
两个人分班考的分数并列全年第一,且都是理科生,分班的时候顺理成章地被分到一个提高班上,最后连座位也被分成了同桌。
那个成语是怎么说的?
“郎才女貌!”明义正送姐姐回家后,见到站门外的她,会变戏法似地给自己一颗大白兔奶糖,再摸一下她的头,最后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温善言张大嘴蹦出了这四个字。
也不知道才六岁的人,哪里学来的词,或许是无心,但温一织的脸慢慢变红了。
温一织与明义正而人皆是旧时代的好学生典范,在一起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倒也不是腻歪,反而提前过上了结婚多年的老年生活。
温善言极力睁大眼眶,看到姐姐害羞,她咯咯直笑,瘦小的人扑腾在被窝里,原先叠好的被子被她弄乱,温一织也生气不起来,只好佯装抡起拳头要揍妹妹的趋势。
最后依然是姐姐抱着妹妹,笑着摸她凌乱的毛发,眉眼都是笑意。
她们姐妹二人岁数差的不是一般大,姐姐是妈妈十八岁就生下来的长女,而她则是十年之后出生的,小了温一织足足十岁。
可她们的关系好得不行,“三岁一代沟”放她们身上压根不显灵。
对温善言来说,她最能感受到幸福。她的童年生活比姐姐要富裕太多,不仅吃得饱还吃得好,也不用穿妈妈的补丁衣服,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但就在温一织高三那年,爸爸被检查出了肺部瘤。
生病了就去医院治疗,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但当时爸爸正筹谋着一笔大生意,这是他们一家的经济来源,没有源头,还怎么治病?但若是让妈妈一人去忙生意,就没人能照顾她的老公,一织自己还要准备高考,还有个六岁的善言要她照顾。妈妈的两个姐姐在她小时候就都病死了,她成了家里的独生女;爸爸和他的两个姐姐关系不合,很早就没了联系,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年岁已高,更不可能去麻烦老人家。
她不是没想过请护工,但她爱人私底下鸡毛蒜皮的要求太多,她担心护工没办法接受他的吹毛求疵。
她把情况跟长女说明后,她一织说:“没问题,让我来照顾爸爸吧。”
一旁趴在姐姐大腿上的小善言稚气地跟着说:“我也没问题!我可以照顾爸爸,还有姐姐,还有我!”
“但你还要高考……”
温一织笑得坦坦荡荡,“妈,你觉得照顾爸爸这件事可能影响我的高考吗?再说了,爸爸这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我已经觉得够幸运的了。”
善言插嘴道:“就是就是。”
也不知这小孩子懂多少。
温一织摸摸她毛糙的头发,看着妈妈已经红通通的眼眶说:“你看,善言年纪这么小,很乖很懂事,都能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没问题的。”
只有温一织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惶恐不安的,面对母亲担忧的面容,惨白的笑容,学习上的压力并不小,她很多时候为此也是焦头烂额。她没有对年仅六岁的善言说过这些心里话,可每当懵懂的妹妹用那双还稚嫩的小手握紧自己的手时,每当她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扑闪地望着自己,眼里是天真的自信与憧憬时,每当她用柔软的嘴唇亲吻自己的脸颊,说“这是给姐姐的力量”时,她真的又拥有了无穷的动力。
这些她通通讲给明义正听,明义正用他那温暖的胸怀拥抱她,灌输给她爸爸不会输给病魔的信念,温一织便相信,这世上真的没什么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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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车的时间是下午阳光最热烈的时候,温善言把外套的两只袖子打结绑在腰上,璀璨的阳光晒得她小脸微醺。
而她一张脸因蓄力憋得更红,结果还是没有举起行李箱,反倒是车轮“砰”地一声着地,随着车厢一同震动,她的心也为此咯噔了一下,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就地开箱检查一下”的弹幕,她的大脑立刻当机。
需要有人按下重启键。
“小姑娘,我来帮你吧。”这时,一位工人装扮的大叔走到她身边,头上还戴着安全帽,肤色黝黑,脸上的沟壑如同无数条隧道,填满他被岁月侵蚀的面颊,却也生出一丝亲切。
温善言眨眨眼,喜笑颜开道:“太感谢,太感谢了!帮我放到第二层就行,我怕我到时候拿不下来。”
大叔默默测量了下她与那24寸行李箱之间微妙的差距,脸上倒是贴着一副和蔼的笑容说:“好嘞。”
他不费吹灰之力替她放平了箱子,动作也够平和温柔,在她眼里简直是救星降临。
“你一个人咋拎这么大个箱子?”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算是出差办点事,女孩子嘛,东西就是多。”
她再次郑重地向他道谢,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巧克力糖作为谢礼,然后从斜挎包里翻出自己皱巴巴的车票开始寻找位置。
她习惯赶在最后一波上车,这会儿大部分人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并安分了下来,过道相比最开始要清净不少,靠着自己小巧玲珑的身躯,她轻松地穿过三三两两个人站着的过道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选的是靠窗的位置,如果旁边的座位没人那就更完美,不过问题也不大。只是,眼下这个坐着的人戴着眼罩,似乎过早地进入了休眠的状态。
温善言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别人。
但杵在这儿看风景是不行的,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的背带裙,心想反正穿了安全裤,索性迈开左腿跨了进去,好在眼前这个男人翘着二郎腿,至少给自己留了点钻进去的空地。
她艰难地扶着前排的座位靠背往里走位,收紧臀部生怕碰到他,好不容易把右腿迈进来,前排的小孩忽然站在座位上,瞪大那双铜铃的眼睛朝她扮了个鬼脸,她一时没忍住,手指没抓住靠背,于是顺理成章地跌入自己的座位中,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两个座位剧烈晃动了两下,她内心哀嚎:个子长得这么矮,不见得体重轻啊!
当她想找前排的孩子报仇时,孩子已经被坐在一旁的母亲给按了回去,老实巴交地坐在座位上玩起手机,她只好作罢。
温善言用余光一瞧,旁边的人居然醒了!
他把眼罩拉到发际线上,几缕碎发被压在眼罩下,大部分都被一同掀上去,微微有些凌乱,但不至于落魄。光正好斜着打过来,擦着斑驳的车窗,聚焦在这片区域,他的轮廓被金色的光影勾勒出纤细的一笔,白色的衣领似乎在反光,两个人同时眯起了眼打量对方。
温善言错开与他目光的对视,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没事。”
温善言想,看来乌龙球的开场能简单快速地结束。
“我并没有睡,只是挡太阳而已。”
她下意识地又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对方在说话的时候,温善言习惯性地注视对方的眼睛,对她而言,眼神比语言更有存在价值,她已经修炼到可以通过眼神去推测对方的心境。
就应付陌生人而言,他的眼神过于柔和,黑曜石一般的眼仁仿佛在阳光底下发光,眼罩的外形刚好在鼻梁上投射出阴影,他的目光就像是在黑暗中透出的一缕光。
平心而论,是个养眼的帅哥。
温善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傻呆呆地看着他灰黑色的眼罩发愣。
直到从前排传来游戏的背景音乐,她才回过神,于是她转过身子,“那我把帘拉上。”
大腿那儿突然有震动的感觉,隐约听到默认的手机铃声。
她纳闷了。
自己不是刚换的铃声吗?
她弯下腰胡乱摸索,这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温善言盯着陌生的手机与熟悉的手机号码好一会,才张着嘴惊讶地接通。
“喂……”
“善……言?善言!你已经出发了?”
“姐……啊,嗯,我已经出发了。”
“……你。你、你拿错手机了知不知道?这个不是你的!”
大概是刚开场没多久,游戏便取得了胜利,音乐声充满激昂与欢乐,加上男孩子特有的鬼哭狼嚎的喜悦声,与她此时的心情格格不入。
“我、我现在知道了,还来得及吗……”
“要我怎么说你……”
“善言姐姐,我什么都不要,你早点回来!早点回来陪我,我只要你跟我妈!”
哪怕是听到了最喜欢的外甥的声音,也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慌乱。
“嗯嗯,我一定早点回来陪你们……”
只剩下机械性地处理对话。
“明星,你还在哭吗?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明星,我跟你妈有重要的事情要先商量。”
一边说着,善言开始回忆起出发前发生的事情。
明星闷在被窝里哭得厉害,温善言就听着里头的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怪令人心疼。善言拍了拍被子,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可她忍住眼泪,故作开心地说:“小明星,快不要哭了,我走之前,再带你去吃一次麦当劳好不好?”
“我不要!——”
他的嗓子都哭哑了。
善言实在忍不下去,她轻声走出明星的房间,姐姐像是祈祷一样地坐在餐桌前,桌上规整地摆着凉透的午饭。
她走到姐姐的身边,一只手轻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终于忍不住抱住她痛哭,压抑着声音,姐姐要吞下这一切,无声地流泪,一个人痛苦。
“明星……怎么样了?”
温善言轻轻摸着姐姐的头发,不知不觉中,她乌黑的秀发里夹杂了银白色的发丝,灯光下是那样刺眼。
不怎么样,一点都不好。
她在心底里大喊。
四分五裂的相框,沉默的空气撕裂平静的隔阂,不是在其中爆发,就是在其中被毁灭。
显然,两者都占据了,不过后者更重。
“姐姐,我也都知道,虽然不是最先知道的,但圣诞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
姐姐几乎没有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她看的机会,她总是尽全力做好长姐这个角色,从小到大,温一织都是温善言最强大,无敌的英雄。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走在自己前方,永远挺直脊梁的人慢慢弯了腰,仿佛是柳条终禁不住大风的蹂躏折下了枝,徒留几片干涸了的柳叶。
从来没有谁叫她一定要成为自己的榜样,但她便是自己心中想成为的模样。
“姐姐,我不是逼迫你,但你就不想做出一个决定吗?”
……
“善言,你该出发了。”她抬起脸颊,向善言露出一个虚弱又颓败的笑容,眼下是乌青,眼中是血丝,嘴角快要承受不住她的笑容般地颤抖着,“去吧,别让任何事情拖累你。”
她知道的。
姐姐结婚那天喝醉告诉了她。
独一无二的姐姐把最心爱的妹妹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脑袋跟脸蛋,告诉她悄悄话。
爸爸生病那次,其实自己内心很慌乱,因为有妹妹在,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天下无敌。
她只知道这个秘密。
妹妹对她无条件的信任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自此以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妹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因为姐姐会永远保护妹妹。
她必须要拎着行李下楼了,否则赶不上这一趟火车,会耽搁这次的比赛。
但这件事,温善言必须要告诉姐姐。
“姐姐,离婚吧。”她用最轻、最重的声音说出这件事,她故意用拉上窗帘的方式掩盖自己支离破碎的嗓音。
但愿除了姐姐以外的人都听不见。
话筒那头是沉重的喘息,明星打了个哭嗝。
生活总是沉重的,在幸运到来之前。
“不要担心嘛,不会有任何事阻挡我的。你还担心负担不起自己跟明星吗?现在还有我呢。姐姐,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是属于我的,可我的人生中不能没有你跟明星,不如说,我很愿意一并承担你们的人生。我们一起过吧,我们三个人。”
轨道声慢慢淹没了那头琐碎的声音,她小心拨开窗帘的一角,午后的阳光追逐着她,一路向着前方,不断不断地挥洒,她也在不断地奔跑。
她学着电视剧里的那样,拉开窗,上半个身子挤出窗外,迎着灌耳的风,醒目的金色灿烂,正准备把这已经是破烂的机械丢出她们的人生时,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温善言诧异地看着他。
他摘下了眼罩,白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他宽大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比善言高了不少,两个人算是站在前排与自己的座位中间。
他的神色平缓,如同没有起伏的湖面,他对善言说:“这个牌子还挺值钱,你不要的话,我建议你拿去卖了换点钱。”
“谢谢你的建议……”善言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动了动被他拽住的手腕,示意他松开自己。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善言,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
他拉开前座的小桌板,原来里面夹着一本不算薄的书,封皮是深蓝色的,但上面没有文字,温善言猜不到这是本什么书。
好奇心促使她伸长脖子偷偷瞟了一眼,发现里头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公式似的笔记。
她眼尖地看到了有一页是个人体的解剖图,完全是手绘的,非常教科书。
“你是医生?”温善言迫切想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顺便感谢下他对手机的“救命之恩”,于是主动和他搭话。
他看上去足够成熟稳重,怎么也没有学生的气质,善言推测他至少是个合格的医生。
他翻动了一页笔记本,“委婉”地闷哼一声。
温善言掂量了下手机,不太确信地问:“这个真的很值钱吗?能卖多少?”
“能有个七八百吧。”
“七八百啊……”温善言皱紧眉头盘算一番,似乎下定决心般地把手机塞回了衣服的口袋里。
他又翻了一页纸,可眼睛却没有看向她,“你最好放包里,小心被顺走。”
温善言决定等比赛完了回去就卖掉,听到他这么叮嘱,内心道确实,万一被偷了自己就打不成电话了,毕竟一直到回去为止,这都是她与别人唯一的联系办法。
她重新拿出手机,放入自己随身斜跨的小包里。
她禁不住偷偷瞄他,他坐姿笔挺,侧脸轮廓也十分耐看,她略微有些手痒,想为他拍上一张。
“好的,多谢提醒。”她看对方很认真的样子,便想着不要再去打扰对方。
谁知他忽然合上了笔记,侧过脑袋看着她,由于身高的差距,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疏离,但透过神情,善言知道他没有恶意。
“有事吗?”善言点点脑袋问他。
“……你是不是叫——”
妈妈说,给她取名善言,本意不是让她精于说话,只是单纯的美好的希冀。
寄托于她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能够不违背心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遵照自己的轨迹成长,实现梦想,成为一个自己理想中的人。
无须成凤,她们父母的心愿莫过于此。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差点说不出话来,她确实拿出过车票,但她只是确认下座位号,又放到包里,他应该不会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他难道?
“你、认识我?”
他忽然笑了笑,“恩,你父亲以前在我们医院做过手术,没错吧?”
“是、是的!你怎么……”
他的笑容像是朗月入怀,看上去十足的少年感。
“你不认识我,那你也应该认识主刀的人。”
她的脑海中很快闪过一串火花,男孩儿的轮廓虽然模糊不可见,但她隐约想起是有一回事。
……不过,是什么事呢?
“难道是你……那个、那个!黎医生!你是黎医生的学生?”
但爸爸的病例难道一直都是他们医院的传奇吗?不应该啊……
他的笑容愈深,摇了摇头说:“不,我是他儿子。”
【中】
那是一种固执又近乎拙劣的模仿。
“痛……”温善言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然后一口塞入嘴中,没等咀嚼几下,她忽地吐了出来。
温一织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给她擦擦嘴角的口水,担忧地问:“怎么了?骨头磕到牙肉了?”
温善言眼中蓄起了泪水,支支吾吾地说:“痛,牙次好痛……”
坐在餐桌对面的母亲以一种无法反驳的气势说:“是不是长蛀牙了?”
温一织让她的脸面对有灯光的一面,她轻柔地托起妹妹的下颚,张大眼睛观察她口腔内的情况。
她同一时间惊呼道:“还真是长蛀牙了。”
父亲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以表演性质的严肃神情开口说:“我发现小言最近吃糖厉害得很。”
“是呀,我看她把去年攒下来的零花钱通通拿去买了糖啊,还有什么巧克力。”母亲笑着摇头说,“肯定是吃多了,所以长了蛀牙。”
温一织无奈地问:“你买那么多糖干嘛?”
“义正哥哥不是每次都给糖么,我也想攒好多好多糖,以后见一个人就给一颗糖,这样大家就会幸福。”
姐姐乐得笑开怀,她点着妹妹的鼻尖,半是宠溺半是责怪,“你的幸福真是简单,但你自己可不能因为这个长蛀牙,过段时间还得带你去拔牙,你可要受苦一段时间了。”
只有天真的孩子才会把这种模仿当做魔法一样的存在,如同写在秘密日记本上的心事,悄悄然藏入锁上的抽屉,以防他人窥探。
耳边再次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慢慢和她心中的倒数声融合在了一起。
她记得自己是把外套盖在头上的,现在外套搭在了前排的靠背上,车厢陷入了相对的安静,亮度和原先没什么差别。
温善言头靠在窗边,跟着哐当的节奏碰撞了几次脑袋之后,重新靠上座位。
她从包里拿出了那部手机。
就结果而言,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想当然的。
她真的是不当心拿错了手机吗?能否与外界联系实际上早已无关紧要,反正她可以在小卖部或是哪里,任何地方,只要找到电话亭,往里投进硬币,按下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就能拨通与他人的维系,取得沟通。
如果连她自己也丢失方向的话,她一定会哭出来的。
手机的像素一般,顶多是方便记录,但每一张照片,等她的手放在红色的按键上,准备再次按下确认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何必删了!
她在心里不满地想,这上面有已经被讨厌的存在,可还有她所爱的。
所爱之人,与他们的回忆。
最后几百张照片,她一张也没删除。
现在让她回答,一样是简单的问题。
明义正出轨了,怎么办?
我希望姐姐跟他离婚。
为什么?
都是他的错,所以我才会长蛀牙。
……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对我来说,有。姐姐,没有道理不拔掉蛀牙,更没有道理不让它重新长出来,你能忍受蛀牙时时刻刻折磨你吗?你难道,不想要一个新生吗?
这……没有意义。
人生怎么会没有意义!姐姐,不要想当然放弃自己,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眼前还有那么多路,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走错了不要紧,只要继续走下去,一定会找到正确的方向。
手机上的短信原来从以前开始就没有断过。
浓密亲热的背后隐藏着陷阱,有一天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掉了进去,清甜之后是疼痛与苦涩,流淌的是鲜血,和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善言当然很痛恨他,但她没有否定这一切的打算。
只是姐姐没必要痛苦地“爱”他。
父母过世后,她一直不敢再用爱这个字眼。爱是一把双刃剑,在他们以生命为代价把全部的爱倾注给他们的同时,死亡剥夺了他们。
“爱”是虚无缥缈的定义,却也是人类最珍贵的情感,有的人甚至赖以生存。她并非是害怕爱,她只是逃避用力的爱导致的后果。
像父母因为爱而死去;爱本身没错,死亡本身也是一种常态,但二者在一起就像化学反应,让她浑身不适。
哪个孩子可以不管不顾地接受自己的父母早早地离开人世。
被抛弃是一种痛苦,被丢下也是一种痛苦。
但是为了接下去的人生,她也能毫不犹豫地直面创伤,重新面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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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这些年怎么样?”
他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魔力,仿佛能抚慰心中的躁郁。
“那之后都挺好的。”温善言回答他的问题之后,如实地说,“不过几年前他们去世了。”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没有做出口型,也没有询问“我们”是什么含义。
温善言朝他笑了笑,“对了,你都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不苦,草字头下面一个古,黎不苦。”
“不苦……黎医生真是给你取了个好特别的名字。”
“经常有人这么说。”他又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黎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去年刚退休,不过偶尔还是出出门诊,给学生上上课。”
温善言疑惑地问:“你怎么会认出我的?都过了……二十年了吧。”
糟糕的是,她似乎还想不起自己与他之间有什么关联。
前座的男孩大概是被母亲呵斥了,站在座位上蹦跳起来,温善言的注意力完全分散,她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幅场景,毕竟她的座位剧烈晃动着,像置身于大海中,她孤身划着帆船洗礼波涛。
小孩真能闹腾,他光凭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翻天覆地,小男孩攀着靠背跟筛面粉似地,摇晃得天花乱坠,他的母亲真是在怒火中烧,不轻不重地打着他的屁股,男孩儿倒是没哭,只是一个劲地叫唤。
温善言想到什么,从背带裙的口袋中掏出最后一颗奶糖,伸到男孩子的面前。
“别叫啦,阿姨给你糖,你要乖点,不能打扰别人休息。”说着,温善言指了指身边的黎不苦,“等会他要睡觉的。小孩子不听话,当心晚上做噩梦唷!”
男孩子高兴地接过奶糖,稚气地回了句“我才不怕做噩梦”,被她妈妈拎着耳朵拽了下来,他母亲羞愧地朝她点头。
她回过头准备听他给自己叙述点故事,谁知道他真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自己说“那我先休息了”,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自己也把腰上的外套解开,盖在自己的头上。
善言的初中是住宿制,她只有每个礼拜五跟双休日才在家度过,她会在礼拜五的晚上跟姐姐一起买菜,然后双休日的菜单就由她跟姐姐构思,爸爸跟妈妈负责下厨。
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她不忍心单纯用回忆二字去概括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不像做梦,那百分之五十是虚构的,现实经历过的美好往往是用心呵护。
那估计是在做梦。
她梦到自己坐上了飞机。
她其实没有亲自坐过飞机,飞机票贵,而且她也没有要长距离跋涉去往哪里,以至于火车足以代步。
她看过影视剧,飞机的客舱就是一只放大无数倍的麻雀,五脏六腑俱全。她一个人坐在舒适的椅背上,腰部靠着小枕头,腿上盖着小毯子。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爸爸妈妈坐在她后排,旁边是姐姐跟明星。
奇怪,这个时候明星不可能出生啊?姐姐才十六岁。
算了,反正是做梦。
自己是六岁的模样,反而比明星还要小一倍,本来个头就矮,现在自己成了全场最迷你的人。
人很是奇怪,告诫自己不要走回头路,越是频频回头,像是每次出行前反复酝酿要准备的东西: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
人越大,记不清的事情越多,而能重复回想起的事情掐指可数,假设她学生时代有过一万次的测试,她只记得万分之几,最清晰的是高考,中考的事情她反正是想不起来了。唯独高考时候的事情还跟版画一样印刻在心上。
明星替她丢了全部的课本与试题,从没有窗子的飞机上。
反正是梦里,不要管现实的设定了。
温一织把手机从窗口丢了出去,银色的小巧机身一瞬间融入了白色的云海。
一定能够成为流星吧,因为那里面承载了许多属于他们的东西。
还有谁会帮她去责怪犯错的人?
这个社会吗?
还是已经在天堂的父母?
孩子吗?
孩子是最无辜的,他们降生于世,为人父母就有权利爱他们,并让他们感受到幸福。
妈妈递给善言一块披萨,她欣喜若狂。
这在当时也算是奢华的一餐,孩童们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妈妈说这是她自己做的,你看,上面撒的全都是你喜欢吃的食物:蘑菇,土豆片,牛肉块……
爸爸突然给了她一个大红包,说这是为你这次比赛准备的礼物……
她好幸福。
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扭曲这个事实。
她在这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明明遇到那么多的人,有恩师,还有自己喜欢的朋友,也曾暗恋过学校里某个风月人物,可最后她发现,自己最爱的是这样简单,是自己最爱的姐姐,还有明星,是已经去世的父母,是自己期望的未来。
父亲因为肺部瘤住院的那次,她恨不得自己早日长大,撕掉今天的日历看着明天的日历,翻着厚厚的一叠日历,每一次眨眼连一秒都不需要,距离长大的日子似乎很遥远。
可她还是长大了,上学,成年,毕业,工作。
回过头看看走过的路居然充满迷雾,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却也有迷糊的时候,前路也被薄薄的烟云笼罩,只有自己现在站着的一刻是光明的。
只有走过,才知道“时光飞逝”这一词并非唬人。十八岁的自己回过头看六岁的自己,欣慰地感叹自己高中毕业了,接下去四年的大学时光好像很漫长,然而真正踏上所谓漫长的大学生活,已经是二十三岁的自己去感慨这四年发生的一切。
细节变得暧昧朦胧,只有手持毕业证、准备简历,去寻找工作这件事真实无比。
过了二十六岁的生日再回头看,好像那三年也是转瞬即逝,每个去年这时都会想今年好长,明年好远。
明天是需要我们去消灭的俄罗斯方块,看似无穷无尽,但却是光阴似箭。
世事短如春梦,但因为时间无限,未来未知,前方的路才显得摸不着边际。
她跟姐姐的人生之路其实才刚刚启程,对于明星而言更是如此。
善言很明白,姐姐不是不爱义正哥哥,也不是还爱着他。
不过最后做决定的是一织,不是她。善言只好祈祷,姐姐能够下定决心,无论怎样,她都能承担他们的人生。
睡了应该不到二十分钟。
她反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最后,善言下定决心,点开了短信箱,明义正果然做的滴水不漏,里面一个与家人、工作以外的短信都没有,哪怕是垃圾短信也不见一条。
父母过世后,温善言一直住在姐姐与明义正的家里,原来的房子租给别人。她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住的,但姐姐不放心她,硬是让她搬来跟他们一起住。
去年的圣诞节,姐姐带明星去吃圣诞节的限定桶,她原来是打算跟班里的同学开趴一起过夜的,因为圣诞节也是她同学的生日。
但那天,她收到了明星偷偷塞给她的纸条,叫她在家里等着,他会在九点回来给姐姐一个惊喜,她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因此她在六点的时候回去了。
当时她正躲在房间换衣服没有开灯,她觉得外面的灯光足够照亮她。
五彩斑斓的灯光微微点缀她的房间,窗台上摆放着一盆开花的仙人掌,整体呈现出朦胧的效果。
熟悉的引擎声传入耳畔,她往窗外看去,是姐姐开着车子回来了。
“明星那小子不是说好九点回来的吗?”
她稀里糊涂地换好衣服,但还是遵照着明星的嘱咐躲在房间里。
钥匙插入门锁,发出叮的沉闷一声。
她把窗帘拉上,让房间溜入一片黑暗的视野,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偷听屋外的动静。
“明星,你先回房间去,我跟你爸爸有事要说。”
温一织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颤抖,但好像听不出什么;反而是明星的声音很奇怪,一点喜悦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是充满了沮丧。
“知道了。”
善言从门缝中窥探,明星看上去完全没有之前兴高采烈的样子,拉拢着脑袋像极了落水的狗那样楚楚可怜,他看也没看善言的房间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并且还上了锁。
“发生什么事了?”她在心底想。
她听到再耳熟不过的声音,比年少时那个叫她“织织的妹妹”要低沉优雅,但此刻听上去有些慌乱,“一织,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善言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我应该怎么想。”
好脆弱,好无助。
这是温善言的第一反应,连她的心一同被姐姐的声音击垮。
“……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她也不是第一个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
“哦,了不起啊,温一织,你居然都知道,你很早就知道了。呵呵!你不想?你不想什么,不想做吗?你以为自己是圣女?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拿温善言当挡箭牌?”
“你、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善言是我妹妹,我唯一的家人啊!”
“她是你唯一的家人,我就不算你家人了吗?我不是你老公吗?你把她一个单身女孩塞在我们家庭中又算什么意思,拖油瓶?”
“她是我的亲妹妹!”
——温善言是温一织的妹妹,是血浓于水的姐妹。
但问题的核心不是这个,不在自己身上。
她是累赘,她只是明义正出轨的一个借口。
人嘛,总得给自己找点借口,否则说不过去。
温善言想:还有六天就是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开始。
时间不会停止转动,就算表盘上的指针不再转动,时间也不会停下来,它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真残忍,真绝对。
她还要和姐姐一样,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对着他笑,为了明星。
——因此更不能止步不前!
这跟圈禁珍稀动物有什么不同,人不就是珍稀品种吗?
离婚吧!
这是她对姐姐说的第一句话。
她从一织的眼里找不到断舍离,她害怕自己才是拖累妹妹的酱油瓶,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的母亲。
说起来,善言大学选择影视学就是为了“见证”。如果行走在沙滩上,很容易留下脚印,一旦海水冲刷,这个印记便不复存在,为此,她必须要记录下来,她不想用文字,她担心自己老了别说是认字,能不能看清都是问题,所以她选择摄影。
她对摄影从感兴趣,到喜爱,到钟情,第一台相机是她自己打工,然后姐姐也资助了她三分之一才买下的。
姐姐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照片的人。
温一织的结婚照不是专业人士拍的,是她,是善言亲自拍摄的,不过把后期交给了专业的人士罢了。
和家人有关的所有照片,绝大多数是善言的手笔,有拙劣的,也有优秀的。
姐姐无论何时都支持她,她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担任既是长姐又是父母,亦是朋友的角色,甚至让她成为明义正出轨的最佳标靶。
她会等姐姐想通,在继续前行之前,先停一停——
“手机。”善言猜黎不苦并没有睡,想必是他帮她把盖在脸上的衣服取下的。想来也是,遮遮掩掩地活着是没有必要的,善言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也不会卖。”
“是吗,真可惜。”他的语气简直像喝白开水,于是善言侧过头看他,他低头看着医学笔记,修长的五指轻松地托稳本子,脖颈与下颚连成流畅的曲线,“不过恭喜你。”
“恭喜我?”
‘恭喜你。’
照片洗到这一步,大致是成型了。
她或许有点想起来了。
“在行动的决策上有所转变,你应该是找到了要点。”
‘哭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你能想通这一点,应该也算是长大了一点吧。’
医院的走廊上,只剩下善言一个人。她说肚子好饿,饿得不行,一织想回去给她做点吃的送来,又担心她们走开这一会儿出事。
于是善言拍拍胸脯说,她能一个人留在这边,姐姐你快去快回就好。
但在不算黑的走廊,闻着消毒剂的味道,看着来回走动的医护人员,他们一身的白色,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慌乱。
她也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
大人们告诉她一切都没事,爸爸只要做完手术就能恢复健康,她还说自己是姐姐的支柱呢,结果背地里躲在被窝里哭泣。
一个人在走廊上哭泣。
然后他出现了。
没有一位白衣天使有功夫为她停留,所以他停了下来,干净的脸庞上,是最温暖的笑容。
“你要不要纸?我觉得你最好洗把脸。”
【轴】
善言十岁生日的时候,温一织想起自己十岁的那个生日。
十年的时间,一切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这个不可思议是褒义的,因为生活在变好。她买得起巧克力蛋糕,由妹妹切分为大小不等且奇形怪状的好几块,温一织的最大,其次是妈妈与爸爸,最后她说留一块给义正哥哥。
还有吃不完的,妈妈说“拿去分给邻居吧”,善言抱着蛋糕盒开始流涕,如同小母鸡护雏儿,拨浪鼓般地摇头不肯。
“这是姐姐买给我的蛋糕,由我来决定都给谁!”
看着她小小年纪拥有如此强的“占有欲”,温一织忍不住抱着妹妹的肩膀笑。
她的妹妹可真小气,但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妹妹的出生是不是全靠她呀?
温一织更小一点,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她就吵着说想要个妹妹,她就是想要一个妹妹,能够被她呵护,被她珍重,被她宝贝,两个人成为对方最棒的朋友,这个愿望她实现了。
她的十岁生日,妹妹在婴儿车里埋头大睡,憨憨的模样,口水流淌到她亲手缝的手帕上,吮着手指,醒来就会对她又哭又笑,这是父母、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生日礼物。
妹妹把自己当作盖世英雄,她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超级英雄。
温一织目睹善言的成长,她跟她之间的鸿鹄很大,可从来没人在意过,因为这对她们而言是不存在的东西。十这个数字是规整的圆圈,连起来刚好是一个轮回,她想到的总是什么对妹妹好,什么是属于自己跟妹妹的,从来没有说,会嫉妒。
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共享,甚至“牺牲”的青春。
尽管她在妹妹面前很强大,可她也有懦弱的时候,这一点温一织心知肚明,所以她相信,妹妹也是如此。
爸爸需要手术住院的那次,妹妹还来安慰自己,不安这种情绪是会弥散的,但不会脱下保护壳暴/露自己。
有天晚上她说自己饿得快昏过去,温一织很矛盾,她放不下爸爸,也不放不下妹妹,两头为难的时候,善言竟然跟她说不要紧,她可以一个人等她。
不对等的天平是无法保持平衡的,但她得做出一个决断,否则这个天平永远都会歪斜,最后倾覆,因此她抱了抱妹妹瘦弱的身躯,答应她一定会带着好吃的,很快回来。
妹妹的嘴角扬起最大的弯勾,眼里的星光闪闪发亮,她用力点头,跟自己小拇指拉着小拇指。
等她揣着饭盒,气喘吁吁地骑车来到医院,妹妹果然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紧握的拳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腰板挺得跟松树似的,努力睁大眼睛驱赶睡意。
走廊上很凉,温一织临走之前居然忘了给她披个毯子,路上还在懊恼,不过看到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厚的外套时,稍稍安心了些。
“言言,姐姐回来……”
善言听到姐姐的脚步声,未及温一织的声音出现,她率先回过头。
她的眼角好红,眼皮好肿。
她的妹妹铁定是哭过了。
走廊上的灯光是强烈眩目的白,折射着白墙冰冷无情的温度,耗磨着等待者的心,只有这一刻视线定格在这一幕上,才发现整个世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冰天雪地,呼出的气息是肉眼可见的灰白色,唯独妹妹身上穿的红白相间的校服,她乌黑发亮的眼仁,发红的眼眶,笑容间露出的贝齿,是视野里唯一的色彩。
“对不起,姐姐是不是来晚了?”
温一织想,原来无论怎么做决断,她都会感到痛苦。这种痛苦是一点一滴渗透进灵魂,速度可能比蚂蚁搬砖还要慢,等意识到痛苦的时候,上千万倍地返还予你,然后被压扁。
善言傻傻地笑着,“没有!你……姐姐你是不是看出我哭了?”
她是在逞强么?
温一织脑补了两个路线。
一个是她否认了。
“你哭啦?真的对不起,姐姐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的。”
这样会不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可是,她主动告诉姐姐自己哭了,这根本不关乎自尊心的问题。
她的妹妹只是诚实地告诉自己:她一个人虽然可以,但也会躲在无人的地方抹眼泪。
所以,温一织选了第二个路线。
“嗯,你的眼睛都肿了。”她在寒风凛冽,透过棉袄,仿佛刺穿骨髓的冬夜里骑行,从自行车停车库,既要小心饭盒里的宵夜,又要争分夺秒地跑回来。
这会儿她的呼吸声还很粗,讲话的过程中微微在喘,声音宛如行走在钢丝绳上,努力平稳却也哆嗦。
善言泄气地牢骚道:“我就知道会被你看出来,我怕你担心。”
一织来不及嫉妒,她感到自豪又欣慰。她才多大点孩子,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要多胆小,可她呢?温一织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夺取的,她的至亲。
她轻轻摸着妹妹的脑袋,她的头发已经三天没洗,不说凑近闻的味道不太好,看着就油乎乎的,头顶在白色灯光下就是在发光。但她一点没嫌弃,什么抱着妹妹都是花香啊,奶香啊,虽然一点香味也没有,她却觉得抱得自在。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味道。
“我还给你做了个蛋汤,你快吃吧。”
“嗯!”她把饭盒放在自己的腿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姐姐,你不吃吗?”
“我不吃,我怕长胖。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嘿嘿,姐姐会怕胖!”
“呵呵,当然了,我其实是一个臭美的小姑娘哦。”
若是人生没有意外的话,她结婚后应该会和妹妹分开,她毕竟要组建自己的家庭,而妹妹在拥有自己的家庭之前,都会和父母在一起,可是车祸带走了父母的生命,这一切来得太突兀,太匆忙,在最好的年华里提前收割了未成熟的稻子,掐灭它们的果实。
明义正和她结婚后,她毅然决定让妹妹同他们住在一起。
起初明义正毫无怨言,渐渐它们之间产生隔阂,可她以为这一切都会没问题,明义正在她的童年里也担任了重要的兄长一职,她对明义正的情感还算深,两个人跟父女似的。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明义正把善言当作出轨的堂而皇之的借口。
回忆起与他的点点滴滴,温一织反倒是有种自己百口莫辩的感受。
现在是不比以前,温一织那个年岁还没现在这样“保守”,他们可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轰轰烈烈,反而是平平淡淡,用父母的话说,这便是生活的本貌。父母生活中的样子恰恰是标杆,在她心底深处发芽,他们很少把“我爱你”这种话讲给对方听,也没从父母的口中听说过他们的恋爱,温一织看见的仅仅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普通的生活。
她以为他们也应该这样。
但也没有出现,说是对方跪下来哭着求你原谅,他不会再有下一次。
温一织不小心发现第一次,不当心又看见第二次,直到第三次,下一次,又一次……
俗话说事不过三,明义正犯了几个循环了?
还有不到半小时,善言就要出发去北京参加摄影展览的比赛。行李是她随便收拾的,温一织不放心,替她重新整理了一遍,所有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最重要的设备她也精心保护好,放在行李箱中,最后合上,反复强调密码锁的密码后,把行李给她摆放在门边上。
……她居然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温一织不由得嘲讽地笑了。
别看明星年纪还小,小孩子的心往往是敏感细腻的,爸爸妈妈的感情出现裂缝,这才生活中很容易看出来。
当他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吵架”的时候,温一织率先哭了出来。绝对不能在孩子面前哭,生理机制怎么又控制不住的矛盾,是在看到孩子忐忑的眼神之后瞬间爆发出来的。
“明星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爸爸妈妈以前都是一起睡觉,因为你们经常带我出去玩,因为爸爸从来没有不回家陪我们,因为……因为……”
他们居然给孩子留出这么多破绽,他们亲手给孩子制造阴影。
“你们是不是不要明星了?”
“不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星淌着鼻涕眼泪躲进房间里埋头大哭,温一织忽然听到清脆的碎裂声,这一声,如同她的心,也一同粉碎得七零八落。
善言不知何时来到客厅。
“明星……怎么样了?”
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温一织说不出没事,她不能装作没事人,尽管妹妹肯定会说点什么。
她知道的,她们姐妹就是这样。
“姐姐,我也都知道,虽然不是最先知道的,但圣诞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
温一织想自己是不是笑得很难看,她还找不出一个让生活如此失败的理由,是她的错?还是明义正的错?
她甚至快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在哪里。
“没什么……大不了的。”温一织逞强地说出这句话后,她后悔了。善言肯定能听出来,她从眼神就能分辨得出。
没想到,善言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故作轻松地说:“就是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姐姐,我先说好,我绝对不会要求你做什么!我不是逼迫你,但你就不想做出一个决定吗?”
每一次,她都要做决定。
温一织必须做出一个决定,几选几?还是只有二选一?
下定决心是有成就,同时也是件痛苦的事。
她活了三十多岁,好像做重大决定的次数掰着指头就能数完。而帮助她彻底定下决心的是自己最爱的人,她给足余地,化身为巨大的盾牌,对自己说:她能够承担。
这份责任,这份爱。
人可以有很多身份,姐姐、女儿、妻子、母亲,最后这几个身份合而为一,变成了自己。
她下定决心之后,打了一通电话。
结果接听的人却是善言。
诧异、无奈、失笑,最后全化作一种情绪。
一个决定好的决定。
……
嘟——嘟。
嘟。
机械的声音漫长到她仿佛一下子走进了路途最坎坷的地方。
但坎坷之后,她将迎来新生。
善言被当做无辜的借口;但妹妹始终是她决定方向的号角。
她照样能前行,少了点包袱她还能更轻松些。
“喂。”
“义正。我们离婚吧!”
他们一定是相爱过,他们在一起,结婚、生子,最终她听见曾是他丈夫的人发出愚昧的笑声,就像在锅中被爆炒的荆棘发出的炸裂声。
还好她之前那一通电话是打给了善言,还好她能听到妹妹的声音。
真是天籁。
她不断地回味。
“妈妈……”
明星从房间里走出来,坚强的男子汉也有落泪的时候,不过他已经擦干泪水,洗干净脸,虽然还有轻微的痕迹,但这并不妨碍母亲紧紧地拥抱他,让他聆听自己平稳而强力的心跳声。
要是明星问起来,温一织可以大胆且自信地解释说:
“因为你爸爸他呀,让你姨妈长了蛀牙,她记仇。”
【下】
“真没想到我们这样也能碰见。”善言见黎不苦替她把行李从行李架上拎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她便自然地跟他继续说话,“对了,你还没说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右手搭在行李箱的把手上轻轻点着,好像整个人依靠着大箱子,显得从容不迫,他的笑容很随和,善言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想起黎医生。
父子二人有着分外相似的地方,例如眼睛,是有些欧式的双眼皮,眼仁乌黑明亮,笑起来跟捕捉了光一样。
她想起手术室大门顶上的牌子,闪着红色的光。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红色的灯啪地熄灭,过了一会黎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步伐矫健,每一步都踏出风,踏出他们心中水波的摇荡。然后,他摘下口罩,露出一个能让人情不自禁落泪的笑容,用累坏的嗓音告知:“手术很顺利。”
“大概是你的眼神。”他把行李递给她,“恩……反正就是感觉吧。”
她最擅长捕捉的眼神,因为抓拍人物正脸的时候,她对眼神要求很高,神、韵、形,少了一个都不行。
善言一个劲盯着他看,而黎不苦也没有回避她,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
“那、你很厉害。”她肯定般地说。
人流攒动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原地,周遭的背景被定格成风景画,好似被上了高斯模糊,然而眼前站着的人却尤其清楚。
原先那些尚且还能分辨得出对话内容的声音像话筒突然失去电量,任他们怎么大声呼喊都没法传到她的耳中。
她的心脏当然在砰砰乱跳,好像再不抑制就会从胸膛里逃逸。
“是么,一般般吧。”他一只手插/入裤子口袋里,温善言当然瞧不见他被藏起来的拳头里悄悄放了什么样的心思,“你要去哪里?”
善言抓紧了行李的把手,又松开,“西、西城区,你还不走吗?”
“走——我在想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确定好方向就会出发的啦……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西城区。好巧,我们的目的地或许又是一样的。”
善言夸张地摆着手说:“不能,不能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琢磨这种二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梦幻般的相逢,其概率是多少,其通常的结果是什么,可能是太久没有拉着这么厚重的行李箱出门,她感觉自己的步伐都坎坷起来。
“温善言,你往哪里走。”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黎不苦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你走错方向了,是这边。”
所有的路人都绕过无足轻重的他们往后走着——正确地说,每个人都在前进,有抱着孩子的,有背着深绿色麻袋的,也有时髦花哨的俊男美女手牵着手,拉着秀气的小箱子甜蜜蜜地走着的。
当每一个平凡的瞬间积累起来的刹那,她的视线头一回亲自抓拍到无需动手就能记录下来的画面。
“我们要走的路在这里。”他的指尖停留了一束灯光,刚刚好的亮度与温度肩负着他们即将远行的路途。
行李箱好沉,她拉得有些吃力,转眼思及这就是生活的重量,她又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那么一点。
“好的,那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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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解释他们的相遇,譬如说,二十年前他们的相遇,与二十年后的相遇,其实发生在不同的时空,但这段记忆毫无疑问交叠在一起。
类似这样的托词黎不苦能编纂好几种。
看到她的脸,他却条件反射地想起了这个名字,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当他察觉有人想通过不打扰他的方式坐进座位的时候,他已经拉开眼罩观察着对方。仅从背影看是一名个子很矮的女生,在他看来不胖也不瘦。
她转过脸之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一定认识她。
接着,这段记忆在脑海中复苏,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啜泣、孤独,但是坚强。
当然,十二岁的孩子不至于早熟到这个地步,黎不苦开始确实被她给吓到了。
他说想跟父亲一起值夜班,父亲拗不过他,放学后还是把他接到医院里。
夜班从七点半开始,他做完作业才九点,生物钟提醒他开始犯困,父亲把趴在桌上睡着的他抱到值班室的下铺,然后一个人回到岗位上。
黎不苦是被尿意扰醒的。
他在值班室的厕所把突如其来的尿意释放后,神情清醒了一些,打开灯看看墙壁上的挂钟,他睡了满满三个小时。
黎不苦想去看看父亲,便从值班室里跑了出去。
他从值班室出来,关上门,路过还亮着的办公室,大摇大摆地从急诊的走廊穿过。
前台的护士认出了他。
“哟,小苦同学还没睡呢?”
“阿姨好。”他扬起笑脸,“我这是刚刚睡醒,请问黎医生人在哪里?”
值班护士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笑,指了指右边的走廊,“认识标记上的字吗?你追着‘护士站’的反方向走,再往左转就能找到黎医生。”
“好的,谢谢阿姨。”
按照指示的方向走,黎不苦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逆行的道路,别看是凌晨,患者不见人数少,大多数与他走的方向截然不同,也有爸爸妈妈抱着大哭的孩子急匆匆地跑过。
他特觉新鲜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在熙攘中发现了父亲的身影。
“算了,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他决定自己找地方闲逛。
十二岁的孩子对很多东西都充满好奇,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太多未知的东西需要孩子去寻找与探索。
其实黎不苦听到啜泣声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如果是嚎啕大哭他或许还能接受,但他听到的是被压抑的啜泣,细若游丝,加之背景是医院,他很容易误会这种声音。
随后他循着声音找到了源头,那是一位小女孩,微微垂着脑袋坐在走廊的座位上。黎不苦能看见她在极力睁大眼睛,似在阻止眼泪的决堤,她处在忘我的境界,连黎不苦走近她身边也没察觉。
凑近看才发现她人中糊上了干透的鼻涕水,他却觉得引人发笑。
她这幅模样就像是被人欺负,又不肯示弱,只好倔强地忍耐,在背地里自己一个人舔伤口。
“小妹妹,你要不要纸?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去洗个脸。”
小女孩抬起茫然的脸庞望着他,吸了吸鼻子,然后硬是把眼泪跟鼻涕都搪塞回去。
“那大哥哥你有纸吗?”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
黎不苦笑着看她露出狼狈的表情,说:“我没有,我带你去找护士阿姨要吧。”
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反应很快,在他伸出手之后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但她忽然皱起粗粗的眉毛,“不行,我要在这里等。”
“好吧,那你等我一下。”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他飞快地奔回护士站,朝护士“借”了一包纸跟一杯热开水,他加快步伐,但还得小心下一次性杯子里的热水。
他回到走廊,小女孩已经收起楚楚可怜的表情,转而用坚毅的神情望着前方。
“给!”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接过两样东西,“谢谢大哥哥。”
他顺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的侧脸好奇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在这里陪我爸爸。”
“你爸爸?”他心想,好巧,他也是陪他爸爸的,不过他好像没有眼前的小女孩坚定,“你爸爸是生病了吗?”
“嗯。”她被“生病”二字戳到,嗓音抖了下,“我爸爸生病了,所以要住院。”
看起来他是闲逛到住院部了。
他摇头晃脑地说:“原来是这样。”
“我好饿,所以姐姐回去给我拿好吃的了。”
“大晚上吃东西,小心长胖。”
“我、我又不胖!”她挥舞拳头示威,然而黎不苦不怕她,扬起右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看,你脸上都是肉!”
“没有没有!”她轻轻甩了两下头就挣开了,“你是坏人,你说我胖!”
小女孩皱紧眉头瞪他。
“我不是给你送了纸跟热水,我不是坏人。”
“唔,但你……”
“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瞧,我脑袋上是不是没有写着‘坏人’两个字。”他用手撩开额前的刘海,“看到了吗?”
“没、没有……”
黎不苦便煞有其事道:“所以我不是坏人。”
她像青蛙一样嘟起嘴巴,反抗说:“姐姐说了,坏人才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坏人呢!”
真是个固执的小丫头,他在心里偷笑。
“那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温善言。”
“让我猜猜,是不是三点水的‘温’?”
“嗯嗯,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呀。”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一时之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那你后面两个字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善良的‘善’,语言的‘言’,那你就叫我言言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
“好,那你就叫我黎哥哥。”
“唔……‘梨’哥哥。”她低头抿了一口热水,觉得有些烫,又吹了吹,“好像给爸爸治病的医生也姓‘梨’。”
“真的吗?”黎不苦眼里瞬间亮出光,“说不定那是我爸爸!”
“你爸爸?”
他神采飞扬,脸上写满骄傲,“我爸爸,是一名了不起的医生,今天我也来陪我爸爸的。”
她傻笑了起来,对黎不苦说:“真好!”
笑着笑着,她的肚子就叫了。
黎不苦指着她的肚子,又说:“看样子你真的很饿,早知道我给你拿饼干来了。”
“没关系,姐姐马上就会回来。”
他边想象着温善言小妹妹姐姐的模样,边问:“你先前为什么哭?”
她听到黎不苦的问题,立刻蹬鼻子上脸,像是要从嘴巴里喷火,语气激动地说:“我、我没有哭!”
他又一次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安慰她说:“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以前还经常哭呢。”
“唔,‘梨’哥哥为什么哭?”
他索然无味又老成地耸了个肩,“因为爸爸工作很忙,总是没时间陪我玩。不过现在我想开了,爸爸是了不起的医生,我要为他感到自豪。”
温善言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她看到男孩子脸上遮挡不住的傲气,她发自内心地说:“‘梨’哥哥你真了不起!”
“你爸爸的病肯定能治好,我爸一定会帮你治好你爸爸的!所以你不要哭啦。”
“‘梨’医生真厉害,我爸爸肯定会治好的,嗯嗯!”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哭了吗?”
她用小孩子的逻辑思考了下,于是回答他:“因为……因为我害怕。”
“害怕?你是怕爸爸的病治不好吗?”
她晃了晃脑袋,差点把热水洒出来,“不是这个,因为爸爸要有人陪着他,但是我饿了,所以姐姐回去帮我拿吃的。姐姐说不放心我,可是……可是我跟姐姐说,我一个人没问题。但是……但是,我坐在这边感觉,好害怕。”
“你怎么不去病房里陪着爸爸?”
她脸颊泛红,“因、因为大家都在睡觉,病房里好黑,我就出来了,但是一个人在走廊上,好、好害怕……”
“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因为有‘梨’哥哥在。”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内心被填充得满满的温暖让他的心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当然了,恭喜你啊,言言妹妹,你身边有黎哥哥在,还有黎医生在帮你爸爸治病!”
“谢谢‘梨’哥哥。”她呵呵笑了一会,突然鼻涕水就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
“啊,快!纸,纸,擦擦!你的鼻涕!”
“哦、哦……阿、啊、阿嚏!”
“很冷吗?”他见她动作太慢,忍不住抢过她手里已经揉皱的纸巾给她拧了拧鼻子,“你等等。”
黎不苦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细心地给她把纽扣扣了起来。
“暖和吗?”
他的外套帽子是带毛边的,雪白色的绒毛夹着她肉嘟嘟的脸颊,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点头,“嗯,谢谢‘梨’哥哥。你还会陪着我吗?”
“喔,这个嘛……你还会哭吗?”他担心她的哭声吓到别的人。
“不会了。”
“那我就放心啦,我要去陪我爸爸了。”他在心底里敬佩这个小女孩,虽然有所恐惧,可她依旧寸步不离,“陪我爸爸一起值班。”
“嗯,我也要陪我爸爸,还要等姐姐回来。”
“嗯嗯,真乖!”他从座位上跳下来,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刚好把她的身影遮盖,以至于转身的时候黎不苦低头看她,她仰起脸也在看自己,那双眼睛好似在发光。
他后退一步,白色的灯光满满放大她的身影,直至重新让她远离了黑暗。
原来她还是挺小只的呀。
“言言妹妹,拜拜咯。”他忽然想起什么,最后以故作经验丰富的架势对她说教道,“掉眼泪才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等你跟我一样想通了,你就可以变得和我一样啦。”
“……怎么一样?”
“嗯!长大吧!等你长大,就都明白了。”
“好……!”
“再见。”
“好,‘梨’哥哥,再见!”
他想跑快点,再跑快点,黎不苦想快点回到爸爸的身边。
等他找到爸爸的时候,患者还是很多。
人满为患,三两成群地排成两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占满了急诊的空间,他在人山人海中,险些看不见坐在座位上替人量血压的爸爸。
他与平常在家的样子是大相径庭,此时脸上带着一丝不苟的神情,刻板、专注,鼻梁上的镜架滑了下来,他用食指轻轻推了上去,然后继续为患者做检查。
他找了个角落,没地方坐,只好站着,但他认为这个结果也不算太坏。
而且黎不苦还没了外套,但他觉得自己身上莫名多了点力量在支持他,温暖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
“哦!爸,不是说了要陪你吗?”
“你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阶段,给我多睡会啊。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没事,一会会而已!”
“你怎么外套也不穿?不冷吗?”
“嘿嘿,你不也只穿了个白大褂吗?放心吧,我不冷,一点都不……阿嚏!”
“你这臭小子真的是……护士长!……不好意思哈,麻烦你帮我把柜子里的外套拿过来一下,谢谢。”
【结】
“说起来,我当时一直以为你姓梨,没想到是黎明的黎。不过,谢谢你,黎不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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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设很杀马特,短篇就稍微,想写的有点感觉……但是,我真的是…………太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