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尾洞的废墟写实录

　　苏九狐左手拉着一个皮箱，右手提着一个跟人完全不成正比的旅行袋，拖着两条感觉快要断的掉的腿，在心中第一千零一遍哀悼自己的处境后，祈求上帝能够将接送新生的校车摆在自己的面前。

　　现在是暑假的末尾，铁路运营的高峰期，整洁精致又富有现代化气息的火车站大厅里人员嘈杂。各样人等行色匆匆话语凌乱，行李箱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轰轰作响焦躁不已，平日里的秩序井然消失不见，全然是一首跑调的管弦交响曲，杂乱无章。

　　绕着宽阔的广场走了好几圈找寻组织的苏九狐已然疲惫不已，尤其是当绑在皮箱上的丝绒袋子又一次挣脱束缚在地上翻滚个不停的时候，苏九狐将行李放在脚下，一屁股坐了上去，再也不肯起来。

　　苏九狐本来没想着跟逃难似的要把全部家当带上，可是看看自己现在的境遇，颇有一种被苏客居算计的滋味。

　　几天前的晚上，母亲苏青玫对着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女儿和蔼地笑，“九狐，要不要妈妈跟你一起去看看学校呢？你看啊，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还是外省，母亲实在是放心不下，而且听说你们学校特别的好看，正好看完回来跟我那帮同事说说脸上也有光。”

　　苏九狐警觉，她知道脸上光不光母亲不在乎，关键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妈，你看啊，我去学校总共有三段路，一是从家到车站，二是火车上，三呢是校车上，你不知道，学校是会来接我们的，你看多安全，一点儿不用你费心。”

　　苏青玫这类家长跟孩子属于亦友亦母型，家庭气氛轻松自由，只要不出格基本尊重孩子意愿，所以很多时候苏九狐很是感谢自己的母亲，在别的小孩子去补习班上课的时候她还能在家将电扇等一干小电器拆卸得七零八落，惹得苏青玫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摇头。这一次似乎和以往一样，苏青玫虽然犹豫片刻，再三嘱咐，但还是尊重了苏九狐的做法，订了一张到安州的车票，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苏九狐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可直到苏克居拿着两个硕大的行李放在自己跟前的时候，苏九狐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在远方居住的山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苏九狐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箱子，颇为头痛。

　　苏克居没有理会苏九狐，蹭过行李箱形成的狭小通道坐进沙发，收起往日里的笑容，两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严肃认真地看着苏九狐，“现在家里没有别人，我虽和你平辈，但还是长你几岁，作为你的兄长，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苏九狐很少见苏客居这个玩世不恭的人有这般严肃的神情，也很少听到他以兄长自居，因此点头，示意苏客居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懂事，甚至小时候还是你给我讲道理。可是，你还小，很多事情想不周到也是应该的。”话很绕，但是苏九狐听得明白，虽然是学理科，她对文字理解颇有天赋，“你想说去大学报道这件事情？”“你这样想也可以。”苏客居说话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山人做派，苏九狐狐疑，“什么叫这样想也可以，你把话说清楚了！”

　　苏客居叹了口气，迟疑片刻说，“前几天小姨对我说，你这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既高兴又担心。她许久都没有梦到的，梦到的”“你说我爸就直说，不用遮遮掩掩的。”苏九狐知道苏客居的作难，让他接着往下说。

　　苏客居心里微微一震，有些惊讶于苏九狐的坦然，不过他仍旧维持着刚才的语调，“对，是，小姨说，姨夫连着几天都出现在她的梦里，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静静看着她，她看着他就那么近，可是就是什么也摸不到，她总是半夜吓出一身汗来，再也睡不着。她对我说，她不想把你放在身边，希望你能有一片自己的天地，但到了这么一天，她心慌，就跟一个石子掉进了无底洞，终日不得安宁”

　　苏九狐没有听完苏客居的话，蹭地一下坐了起来，“所以你和母亲不让我自己收拾行李，说是帮我忙，实际上是想让我看着这么多行李知难而退，然后让你送我去报道？好啊，山人变贼人了，这主意你出的吧！”苏九狐甩袖而去，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留给苏客居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席地而坐。这算不算是一张火车票引发的战争呢？以爱之名的欺骗，总是如此不堪一击。

　　苏九狐拉开自己的门，看到站在门前的苏客居，瞬间意识到这个表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打架逃课，离家出走的少年，几经磨砺，蜕变成她已经不认识的模样。

　　“你说怎么办？”听着苏九狐声音里的鄙夷，苏客居笑个不停，“箱子呢你就拿着，都是小姨给你收拾的，当母亲的一片心意。我就说我去送你，让小姨放心。当然，让不让我上火车是你的选择，我可以帮你骗着小姨。”“真的假的？”苏九狐有些不相信苏客居。“我是觉得小姨有些大惊小怪，迟早有一天你要独自承担，所以晚一天还不如早一天，你说对吧？”苏九狐点头，转身进屋睡觉。

　　苏客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狐，你父亲的死你真的已经释然了吗？”苏九狐顿了顿，说道，“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欲哭无泪。大多数人只会帮助痛哭流涕的，因为他们看到了泪水。”

　　苏九狐坐在箱子上，一边想着被表哥的‘算计’，一边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选择。唉，还是去买点儿东西吃，怎么也不能把自己饿到！苏九狐颇为乐观，站起身来拽起脚下的箱子。一抬眼，就看见远处有一辆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安州大学四个大字，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苏九狐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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