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月华录

　　深夜，小城处在的地域颇为寒冷，春天来的较晚，蜿蜒的河流上早些日子结的冰正在渐渐被融化。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中，地面上，河面上波光流动映着树木的影子。流萤披着素来不见穿过的素白色长锦衣，桃红色的丝线绕成一朵朵梅花从腰间蜿蜒至裙摆站在庭院中。月光洒在女子身上，透出淡淡的氤氲雾气，景色一阵旖旎。
　　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容溯在廊上信庭漫步，却恰恰遇见这抹醉人风景。
　　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显得格外突兀，沉寂的景色被打破。
　　流萤身影一动，连带着湖波的荡漾顺着声响侧头看过来。见是容溯，眼中满是惊讶神色，柔下声来问道：“不去睡觉？”
　　容溯正打算默默走开，听见问话竟神使鬼差地走向庭院。回过神来，又不知道怎么答，只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恩。”
　　听了他一如既往敷衍的回答，流萤难得没有露出烦心的神色，也没有去叨扰，坐在石椅上看着河面发呆。容溯心中却翻涌起来，他记得她书房里画卷上的那个女子，明明说是为流萤所作，却画成一个丑八怪：脸大如盆，头发稀稀拉拉，笑起来的嘴中孤零零只几颗牙齿。确实是丑不堪言。
　　但她却当成宝一样，挂在房中，不让别人碰。记得他曾经试图将那幅画撕烂，却遭到严厉批评。现在想来，那时流萤眼中的情绪叫做心疼。而他却被这种情绪一刀刀割在心中，留下疮疤。
　　在环儿平日细细碎碎的八卦碎语中，他知道为她做出那副画像的是一个男人，流萤还是人类时，那个最为痛恨她的夫君。
　　…………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远处城中的打更人重重一敲，将睡眠浅的人惊醒，迷糊之间，又伴随着温馨熟悉的打更声陷入更深一层的梦境。
　　打更声遥遥传来，传至两人的耳边时，稍稍有些飘然若去虚无缥缈的感觉。
　　“打更了，去睡吧。”流萤侧头看向沉思中的容溯轻声说道。
　　陷入回忆中的容溯被唤醒，依稀记起小时候，容颜不变的女子也是这般轻声柔语哄着自己去睡觉。
　　容溯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咧咧嘴，露出天真的笑容，“流萤像以前那样讲妖魔鬼怪吧。”
　　她一怔，走上前弯起食指敲了敲他的头，笑骂说：“不小了，快去睡觉。”转过身，却是苦涩一笑，娇俏的身影转过走廊。
　　容溯深呼一口气，他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但听到她带着笑意的训斥心中反而充满了阔别已久的暖意。

　　昨夜的亲密一瞬间仿佛只是一场过深的梦境。
　　容溯龟缩在房内不敢出门，他怕再次遇到流萤惹得两人尴尬，心里又隐隐期盼能恢复到昨夜的样子。翻来覆去打量手中陆千离所说能让自己抵抗沉睡的白玉瓷瓶，习惯性喊道：“舒敏，把我床头那本书拿来。”
　　可过了许久，愣是没得到回复。
　　他左右看了看，舒敏不在房内。容溯收好瓶子走向房外，不经意到了流萤的圃园。
　　一大群丫鬟家仆围成一圈对着正中心指指点点，声音嘈杂，容溯隐隐听到舒敏的啜泣哀求声和环儿的怒骂。心中一惊，就往那边走去。
　　“让开。”他沉着脸，好事的仆人们不耐烦的回过头，见是自家少爷，脸色顿时谄媚无比，纷纷让出道路。
　　“少爷！“跪在地上啜泣的舒敏抬头一看，见是容溯，眼中满是惊喜。
　　容溯皱了皱眉头，沉着脸色看这周围。
　　环儿满面怒色，单手叉着腰，一条长滕鞭灵活挥打在地上“啪啪”作响。平日下人最怕这个性格暴戾的仆人管事，若是表现的不好，少不了一顿不重不轻的鞭子挨打。
　　可此时看来，舒敏身上满是伤痕，翻开的皮肉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森森白骨，显然环儿这次是下了狠手。
　　“环儿，你做什么？”容溯将舒敏护在身后，说道。平日里环儿虽然与他偶尔顶嘴，但还是遵从他的吩咐。
　　环儿冷哼一声，“你说她做了什么。每个进容家的仆人都事先被告知了几次容家的忌讳，她倒是胆子大，冒着风险进了小姐的书房。”
　　“进书房而已，至于下这狠手吗？”
　　环儿不屑的看了看舒敏，“若是只是进书房我到没那精力责罚。曼青，把画卷拿上来。”听到‘画卷’二字，容溯心中一阵猛跳，流萤书房中得画卷只有那一副……
　　一轴画卷被曼青徐徐打开，露出残破不堪的纸张。上面的署名完好，单单是那丑陋的画中女子只被保留了一半，一眼看过去，从被烧掉的另一半看到了面露不爽的环儿。
　　火烧的焦痕与黑烟沾染在画卷上，露出张牙舞爪的姿势。
　　“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小姐房中灰尘堆积了……这幅画我觉得在小姐房中太碍眼……就……”舒敏跪行至身前的容溯身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辩解。眼中雾气弥漫，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滚下来。
　　“哼，你倒是好心。你当你是这容家的主子还是少奶奶？”环儿讽刺一笑，抬起手腕就将鞭子对准舒敏挥下。
　　容溯一惊，想阻挡住那鞭子，却没想到那鞭子来势迅猛。下意识便往舒敏那边一扑，企图护住早已伤痕累累的舒敏。
　　一抹红影从眼前晃过。
　　“啪——”
　　蓄足了力量的长鞭并未给两人带来痛觉，舒敏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艳丽女子，张大了嘴不敢说话。
　　流萤蹙了蹙眉，将阻挡长鞭的右手放下，站起身来瞥了身后的两人一眼，抿嘴不语。
　　“小姐！”环儿一惊，发现被鞭子伤到的是流萤，眼中露出不甘，跪在地上，“小姐责罚！”
　　周围的好事奴仆们被流萤淡淡的一眼扫过后，纷纷作鸟兽散。
　　容溯死死盯着流萤的右手手腕，衣袖被长鞭撕破，留下一道极深的红痕。
　　她弯下腰，用左手将画卷捡起，对环儿说道：“这事就这么算了，记着差使人给她送去药膏。”
　　“小姐！那画卷……”
　　看了看手中的画卷，流萤勾起唇角妖娆一笑，“反正是要烧了的，让我自己烧还舍不得呢，舒敏也算是帮了我的忙了。”
　　那声叫的极为亲切的‘舒敏’让舒敏一惊，伏下身子往地上磕：“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而容溯咬着下唇，看那流萤带着欣慰笑意抚摸着署名处，又小心翼翼的卷好，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烦躁。
　　环儿冷着脸色站在流萤身边，扬起头颅不情不愿的轻哼了一声。
　　“阿溯不小了，可以娶妻成家了……我看舒敏就不错。”流萤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在几人耳中却有如一个惊天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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