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殷红点青碧

　　两人起身回程时，毒辣的太阳已退至西面，不那么盛气凌人了。空气少了几分烘烤，变得似清晨般清凉舒适，殷歪头一想，便引着青从另一条绕远的路走了。他们沿着缥碧的溪水慢慢走着，没有了遮蔽掩映的嘉木左右，视野倒是开阔起来。低头是郁郁青青的岸芷汀兰，抬头那漫山苍翠就入了眼。

　　回环弯曲的溪水让殷想到什么似的，只见他拍手道：“你看四处正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的景致，且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真是流觞曲水之佳地。只是一来我和青兄弟喜茶而不饮酒，二来并无众多亲友陪伴，没有运气享受这雅致，实在是可惜了。”说罢摇摇头。

　　闲适漫步的青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殷会这么说，默默思索了一会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流觞曲水不过借助于酒之上，图的也是赋诗吟曲，只为追逐精神上的高逸。殷不妨作诗一首，也算尽个兴了。”

　　“说得妙！只是，”殷眸光一闪，斜斜嘴角，“一人作诗未免枯燥，不如我一句，青一句。顺着他人的主旨接下去，想来也是很有趣的。”

　　青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殷伸手在抽芽的垂柳上撇下一截，闭着眼晃了晃，又摸摸下巴，道：“嗯……空庭月影舞深愁。”

　　然后侧头以目示意青。见他皱皱眉，向远方凝视着，“深院云烟遮旧楼。”

　　殷点点头，“今夜落红独念秋。”

　　“姿颜尽与光阴流。”最后一句青倒是接的很快。

　　二人皆无声了一会儿，青打破了这沉寂，“确实有些意境的，只是我技不如人，不如殷接的好。”殷连连摆手，“青莫谦虚，我刚刚反复咀嚼了一番，本身是我开头的，不想青会这么接，而且连带着给诗披了层悠长之美。”眼里噙着赞美之意。二人倒真是互相认可，便没再客套几句，只是商量着回去把这诗给写下来。

　　凉亭出现在他们视野里时，天色已晚了，且中午的油水还未消化，两人便熬了点稀粥，就着点青带来的咸菜解决了晚饭。

　　待青洗漱完毕后，只见暮色下密，月光布其上，泉水过石，凉风习习。殷擦着手走向青时，望着那人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看着他托腮欠身若有所思的澄澈眼神，觉得青似乎早已消遣世虑了。坐到他身边的石块上，轻轻拍了拍人，青才如梦初醒地眨眨眼。

　　“想什么呢？”殷发现青一天下来思绪飘忽了好多次，忍不住笑问道。

　　“想人。”青脱口而出，饱含真情。

　　“心上人？”殷挑挑眉。

　　“嗯。”青微转身子，看向殷。“我和他本两小无猜，只是因……嗯，家族相争，他开始远离我，势不两立……”平淡的语气，像是诉说着别人的故事般。“我从来无心参与族间勾心斗角，本是同根生，何须伤人伤己。我以为他一直也是这么想的。”眼神暗了暗，又抬起头轻笑道，“呵，不过本身就只是青梅竹马，他也没说过喜欢我。”微阖眼，苦不堪言。“再见到他，那人却早已忘了我。”语毕，方才难耐的表情褪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殷没想到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面惊异，一面替他伤心。本以为他寡言，是因为心无所念，潇洒清逸，性格所致，不想却是为情所困，艰难隐忍。正是如此，青如波澜不惊的水面般的平静才更让人心疼。踟蹰了好一会儿，殷才慢慢道，“还会有有情人与你终成眷属的。”

　　“不，为了他，再等一世也无妨。”青坚定地说道。殷正苦苦思索该如何安慰青，便也没有留心“再等一世”。

　　“唉。所以，你是为此云游四方，置身于山水间的？”殷小心翼翼道，怕揭了人伤口。

　　“算是吧。”却没说出：是为了寻他而跋山涉水的。

　　两人都沉默了，霎时，只有簌簌的叶声作响。男人之间的默契便是如此，不用言语却都能明白彼此。青不语，是因为痛；殷不语，是因为怕伤人。

　　良久，青吸了口气，像是忘了刚刚的不愉快，“那殷又是为何在此？我看这似乎人烟罕至的，没什么人气。”

　　殷抱头想了想，不知说了实话是否会被嗤笑，最后还是如实道，“唉……说了只怕你不信。前些日子，我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便发现仰躺在群上之中。我试着回想以前的事，除了引来阵阵头疼，便只记得自己喜欢红茶了。后来看这里山清水秀的，又有片片茶树，自己似乎对尘世也无所念，就留在这罢。”殷便回忆便说道，忽略了青紧紧抓着衣衫，已泛白的指节：好一个无所念。

　　“不过今日青突然来到这里，也着实让我开心了好久。毕竟一个人，还是会寂寞的。”听到这，青笑了笑。

　　“那……殷有没有想过哪日离开这里，到外面看看？”

　　“嗯……也未尝不可。唔……既然你和我皆孤身一人，不如结个伴，可以四处走走。况且，我们也相谈甚欢，我也真舍不得你这样的知音。”殷说得正经。

　　青揪着的心仿佛被人抚摸了几下，点点头“好。”

　　殷高兴地搂上青，一副哥俩好的神情，“从今往后，就是好兄弟了。”

　　“嗯。”

　　倦意上头时，殷才考虑到睡觉的问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青：“我一直睡在那边，”手指着一片碧绿的草坪，“我是很习惯了，夜夜睡得也舒服。只是青……”殷不禁面露难色，“无妨，风餐露宿了这么些日子，到哪儿我都能和衣而睡了。”听青这么一说，殷才松了口气。

　　入夜，两人并排躺在丛草间。青睁开眼，颤抖着伸出手，在空气中一遍遍描摹殷的睡脸。

　　宁可以兄弟相伴，也不愿看你从我的生命中抽身而出。

　　月光下澈，薄雾半作半止，去来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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