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此岸

　　像毒药一样侵入你的灵魂，无声无息占据那些连你都无法探知的角落，然后就此潜伏，等待你无意探破的那一瞬间，成为你饮鸩止渴也无法缓解的瘾。就让那年枯萎在玻璃瓶颈上的矢车菊成为记忆里最鲜明的色彩，我已经是你无法触摸的存在，因为无处攻坚，所以求而不得。

　　——最先开始，应当是如释重负的吧。

　　那漫长的单方面爱恋就像扼着喉咙的绳索般，让人疲惫而窒息。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藤原加奈的阴影，连生活都被扰得一团糟。而那个女孩的身份又是那样特殊，幸村精市一直觉得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现在，应当是能松了口气的罢。

　　其实收到画作的时候是惊讶的。藤原加奈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天赋与才华，但他确实已经很久不见她有什么作品了。然后他才发觉，自从她表现得眼中只有他之后，她的世界，他便被隔绝了。是他努力疏远她不愿踏入也好，是她下意识关闭了自己的心门也好，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她展现给他的，冷静下来想想，却发现，自从爱恋开始的那日起，两个人的脚步就在相背而驰。

　　他极安静得接收着画作，平和得阅读字迹潦草的明信片。世界都容纳在她的画作中，而人类最伟大的思想就透过小小的明信片传达给他。或许是画太过美好，她描述的语言太过美丽，很多次，他都是在她的影响下拿起那些著作，从阅读中理解她的画作中透露出的意蕴。

　　曾经她与他之间咫尺之邻，感觉着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现在，有着大洲与大洋的距离，他却那样接近得直视到她的灵魂。原来，加奈的世界是这样的，她是这样看待一切的。

　　一次一次的包裹，看到她寄予的情感从浓烈到逐渐的平复，后来他也明白了，她这样的作为，是在把自己从她的生命中慢慢得慢慢得剥离，却用了一种残忍却看上去最温柔的方式。

　　幸村精市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藤原加奈一直都是那样得任性，一厢情愿得闯进他的生命，又一厢情愿得转身远离，从来不曾考虑旁人的意愿，他也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

　　可是不能否认的，内心某根纤细柔软的神经好像被微微触动了。

　　他已不觉得藤原加奈讨厌，亦或是可怜，因为她就是那样一个连任性都理所应当的孩子，唉也好，不爱也好，永远一往无前得不肯回头。

　　*

　　幸村精市在即将步入大学的那一年，接受了一个女孩的告白。

　　他想他是欣赏这样的女孩的，甜蜜聪颖，活泼健康，笑起来眉飞色舞，脸上会出现两个笑窝，生动而真实。她与他同岁，却比他低一个年级，爱好摄影跟园艺，很可爱也很懂事。看她开心的时候，连自己都会忍不住一起开心。

　　他们一起去看美术展，牵着手逛游园会，他画画的时候她在边上安静摆弄着植栽，她采景的时候他可以陪着整天不走开。他很少笑得开怀，往往笑的时候都是浅淡又温柔的弧度，可是那段时间，连真田都觉得，他应当是很开心的。

　　然而这个女孩后来流着眼泪对他说：“对不起精市，我已经无法再承受了……我们分手吧，与你在一起实在太累……太累。”

　　怎么会……累呢？

　　他安静得听完女孩断断续续哭泣着诉说的话语。在空无一人的樱花树下停顿了很长时间，抬手时甚至感觉身体僵硬得像是被石化了一个世纪。然后发了简讯约真田出来。他们在室外场地打了整整一下午的网球，直到汗流浃背饥肠辘辘，从附近的小卖铺买了食物跟啤酒，坐在运动场前的台阶上，慢慢看着夕阳沉落，寂夜升起。

　　这几年似乎什么都变了，真田却还是老模样。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在沉默了很久以后，慢慢提到一件事：“美纱曾经恋慕你。”说起这个一直腼腆害羞不爱说话的表妹时，他的表情有些许温和：“因为偷偷恋慕着你，所以才那样讨厌藤原加奈。讨厌她没羞没耻得缠着你，又羡慕她可以毫无顾忌表达自己的心情。”

　　望着幸村精市难得惊愕的脸，真田倒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不要以为美纱讨厌你。其实她每次看到你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怕出丑才会避着你。只是，就在藤原加奈出走的那一年，她竟像是全然放下对你的小心思……后来她对我说，‘哥哥，这不是爱情，我只是曾经暗恋过他而已，暗恋不是爱情。精市哥哥，是只适合仰望的。’”

　　幸村精市缓缓松开手，沉默得凝视着自己无意中捏扁的易拉罐，久久未回神。

　　他以为那个找对了的女孩，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她说，精市，你只能远远仰望，不能靠近。

　　年少时网球是他的生命，后来生命慢慢褪化成爱好，现在，连爱好也有些不被允许。人总要长大，命运在眼前铺开无数的道路，他无法像越前亦或手冢那样走上职业的方向，便总该学着为自己的人生作一个新的规划。他放下网球拍，拿起厚厚的专业书籍，他有想要就读的大学，也有为之奋斗的目标，或许毕业后——他会开一个设计类的小公司，闲来画个画看个美术展，侍弄一下自己养的花草，与朋友聚会时打一打网球，平平淡淡得就是过去这样一辈子。

　　所有人都在长大，身边渐渐得少了疯狂追捧他倾慕他的青春期萌动少女，他以为自己已经走下神坛，却不妨，他在旁人眼中，竟还是云端的城堡。

　　“因为精市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完美。向精市告白时，是不舍这么多年的爱慕付诸东流，可是没想到精市竟然接受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或许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可是，得到精市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精市本来就是这样耀眼，所以不会知道，我要多么努力才能做到和精市相匹配。我要看那么多并不能看懂的书才能与精市交谈，精市喜欢认真的女孩对不对，我努力迎合精市的爱好，认认真真做每一件事，可更多的时候，我真的只想趴在桌上就那么什么都不做得一整天。身边也永远有那么多的女孩在虎视眈眈，我总是害怕赶不上精市的脚步，害怕着一停顿，就远离了精市的世界。”

　　“精市知道吗？这样有多残酷——很多时候，我根本看不透精市的想法。我甚至不能肯定，精市是不是如我喜欢精市那样喜欢着我。后来我想……精市身上就像罩着迷雾，就算我使劲抓着精市的手，也会觉得，这是我触摸不到的存在。”

　　“我不是不相信精市，我只是没有勇气与精市继续走下去。”

　　短暂的美好时光，抵不过迁就对方的疲惫。

　　幸村精市喝完最后一罐啤酒，仰着天躺在台阶上看天上迷蒙的星子。

　　脑袋里浑浑噩噩，所以想起了那么久以前的故事。他大概理解了，为什么这些年来了，极少有人向他表白。然后他想起藤原加奈……对啊，那么加奈呢？那个磕磕碰碰跟在他身后十年从来一如既往的女孩，又是什么支持她即使被伤透了心依然站在原地呢？

　　他一直认为她对他的爱恋只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执拗，现在才隐约觉得，或许只有她才是真正洞悉过他的。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骤然觉察，自己已记不清加奈的脸。

　　脑海中的轮廓，只有最先开始那个沉默阴郁的轮廓。加奈如玫瑰般怒放之时，他已避之不及，再未正眼看过她，而……只是这样短暂的年份，记忆里的那抹影子就像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家翻看挂满一整个屋子的画作时，幸村精市才终于发现，他已将那个女孩丢失了。

　　*

　　抚子在第四年的时候，终于接收到来自加奈的信息。此后陆陆续续消息不断，虽只有只字片语，她也能稍稍安心了。却直到第十年，才等到加奈回返。

　　约会直接告罄，顾不得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男友，她开了车直奔与加奈约定的咖啡厅，心脏剧烈跳动得像是随时都会挣脱胸膛的束缚。

　　歇好车，急急往里走了好几步，才慢慢有情怯的感觉来。视线锁定那抹一眼看到便再挪不开眼的身影，藤原抚子想要抬头笑出来，却是两行泪，倏然滑下。

　　几乎要认不出来了。她的妹妹。她那样骄傲的妹妹。

　　暗红色的过腰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发丝长而直，顺滑没有丝毫卷曲。这样的色彩太过于浓笔重墨，是黑中掺杂着红的暗色，仿佛漆夜燃烧的火艳般诡秘。同色的眼瞳，眸底沉淀着极深的情感，幽谧到甚至带点妖异。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薄唇凤眼，尖细下巴，即使安安静静无所情绪，都美得仿佛带着侵略性。

　　年少时她倔强苍白得像是一袭冷风。可这些年之后，她竟美得带着妖异——这样的妖异若是被寒冰包裹得话，便成了冷艳。更别提她眉眼间萦绕的女性特有的智慧与知性魅力，那种需要阅读过很多书经历过良好教育才有的涵养，举手投足耀眼至斯。

　　藤原加奈看到她时，微微怔了怔，然后轻缓得笑出来。笑时才隐约可见曾经那般倔强的稚气。

　　“加奈，你怎么能那样狠心呢……”

　　——十年前是那个艳阳天，十年后依然是灿烂得近乎让人窒息的晴日。幸村精市在盯着签条上的字迹许久很久之后，才缓缓拆开手中的包裹。

　　她回来了。

　　他已经近一年半没有收到藤原加奈的画，原以为中国黄山便是终结，没想到还有一站，是在箱根。曾经他也以为她过了四年就会回来，但是这一日，已经又是六年之后。

　　十年，昔时眼中只有网球的少年，已经长成为温和却冷漠的职场男人。他如自己当初所想的，开了家主业平面设计的小公司，只是副职还经营了一家画廊。藤原抚子拿着那些文件递给他的时候，他有些讶异，不过在知道那画廊的所有权曾经是老师之后，他还是接手了下来。

　　这个社会与年少时的热血格格不入。有过挫折有过成功，碰过壁也受过赞美，世事无常，福祸相依，谁都不知道等待你的究竟是什么，他被磨砺着逐渐消去棱角。只是曾经网球部的成员聚会之时，一个个携妻带友，连真田都有了倾心以待的人，他形影单只得立在那里，任由他们笑言他还是山巅不化的积雪，再没有女孩愿意攀登。

　　却从来没有谁知晓，他温言拒绝了多少想要与他携手的人。

　　幸村精市在包装油纸中探了探，找出那张富士山，翻到背面，这次的明信片有着很长的一段话，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平静得往下阅读。

　　“我用十年的时间来遗忘你，我以为我成功了，可当我站在这山脚下仰望我这一年半来种下的矢车菊时，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

　　其实这一切都不是理由，我依然爱着你。我就是想要让你知道，我布了一个长达十年的局，远远得望着你按我所想的，一步一步踏进我的世界，被我无声无息围困。当你我的思想共鸣之时，你就如我一般，看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灰白，只有我们用心专注的，才拥有鲜亮的色彩。

　　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我，世上还有谁能透析你的灵魂？

　　可是我曾爱了你十年，也便要让你等我十年。

　　我们彼此爱恋，也彼此拒绝。

　　幸村精市缓缓抬起头，侧眸望着石板路那边几丛稀疏的矢车菊，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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