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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执手总无期
【一】
后来我才知道,当初那一场烟雨下的果然浩大,浩大到芷湖的水蔓延上岸堤,浩大到淹没了岸边建立的水神庙宇,浩大到死尸飘满了湖面。
我站在茶馆的门外,听着里面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讲述着一幕人间惨剧。斗笠挡住了面容,我在一边小二鄙夷的眼神中愣是白听了半晌才决定举步离开。结果刚迈了一步,就听见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语调痛惜的开口:“......这一场雨下的着实剧烈,据说是三日三夜也未曾停息,淹毁屋舍无数,死尸飘满了一湖。据说那守城的城主连恪也因为急着救助灾民而被那滔滔湖水卷席而去,不见了踪影。”
离去的步伐一顿,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翻涌起来,就像是那浩大的湖水,一层一层打湿最柔软干爽的地方,还没等着掩饰泪水便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未及落地便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
连恪,连恪......
眼前仿佛有浮现少年开朗的面容:“咦,你这个人长的当真奇怪,怎么一半人身一半鱼尾啊?”
“咦,公子,这珍珠......”小二惊讶的俯下身子捡起来,犹犹豫豫的看向我,我淡淡笑了一下:“送给你了。”而后在小二欣喜若狂的眼神中慢慢离去,斗笠下那一头银白色的发恰似我纷乱心绪。
【二】
“咦,你这个人长的当真奇怪,怎么一半人身一半鱼尾啊?”
这是我和连恪最初的见面,那个时候连恪还是小小稚嫩的孩童,有着一张精致秀气的面容,他本来是偷了小舟出来泛舟游玩,不成想一船桨下去正巧便敲中了我的头。我当时年轻气盛,也没见的比连恪成熟多少,便气冲冲的探出头去同他理论,结果便听见了连恪一句毫无见识的话语,顿时气的我用尾巴大力拍打着水面,看着那开的正好的莲花被我打的凌乱沉浮,远处小桥流水,碧柳横烟,远山含一抹青黛清浅。
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没有见识,难道你就没有听说过鲛人吗?”
眼前的孩童嘟着红润的唇眨着大大乌黑的眼瞳,长长的睫毛落在白净如瓷的脸上,端详了我半晌,奶声奶气的说:“没有啊,饺人是什么?是饺子做的人吗?”
我愣了半晌:“饺子是什么?”
孩童站起身来理直气壮的敲敲我的头,仰起头来不可一世:“你不说你是饺子做的人吗?”
我还没有学会化形,只好在水里泡着硬生生被他敲了两下,耳边是孩童清脆的笑语:“哈哈,你可真笨,连饺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笨死啦笨死啦。”
我气鼓鼓的看着他,咬牙气氛半晌的结果是我伸手猝不及防的抓住他的腿扯下湖来,用尾巴拍了他好几下才得意的看着他湿淋淋的爬小舟去,顿时开心笑出声来。孩童抹着满脸的水珠,听到我的声音顿了一会:“真好听。”
【三】
“原来鲛人是鱼尾人身的啊,生命可达千年,泪则泣珠,一颗价值千金呢。这么看来我可是捡到宝贝了啊,莫泽,你真的泪能泣珠吗?”
我没好气的看着眼前懒洋洋坐在船头的少年,少年长开了的眉眼俊逸非凡,神采飞扬的模样,他赤着足,衣袖也挽到臂弯处,露出麦色的肌肤来。他不顾我的挣扎把我抱到怀里,我拖着碍事的鱼尾挣扎起来,毫不客气的甩他一身水,可是少年却依旧死死的抱紧我:“夏天只有莫泽的身体最凉快了嘛~~”
我对这种撒娇一样的语气最没有抵抗力,只好任他抱着。顿了半晌才想起来幼时的笑语,便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我是饺子的事情吗?你说我现在还像饺子吗?”
“当然不像啊。”少年飞快的回答。我好奇的看他一眼,问道:“那像什么?”
少年笑的眯起眼眸来,神情带着几缕狡黠:“像......媳妇。”
我再次甩他一身湖水,冷哼:“我是男性。”
少年弯着眼眸:“那我也愿意娶,你愿意嫁吗?”
这次我干脆把他推下湖去,甩着尾巴狠狠追打,一时间扁舟摇晃,莲花开的纯美,接天莲叶摇摇摆摆,其中笑语隐隐,远处夕日欲颓美如幻境。
湖水中,我眯起眼眸,看着手忙脚乱躲避我的鱼尾的少年,突然间就笑起来,唔,要是嫁给他......也不错的样子啊。
【四】
“你要我走?”
月光下,梧桐树落下有些干枯的叶子,夜风吹过衣衫,海水般湛蓝的衣袂飘飞起来,连同着银色的长发。我蹙眉看着眼前的男子,男子一身紫衣雍容,眼眸冷淡。他看着我,声音毫无波澜,
我努力忽视心底那点越来越巨大的伤心,淡淡的问:“为何?”
男子以手支额,面容隐在树荫下看不甚清晰,半晌笑了一声:“不喜欢了,就分开吧。”他说完,慢悠悠的补充:“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我一时间为之气结伤怀,心中傲气伴随着委屈层层吞噬理智,我冷笑一声,拂袖转身,一句话说的冷硬凝结:“如你所愿。”说完更不停留,迈步便走,走了半晌他也不曾如同以往般追上来扯着我衣袖让我回去,便突然间才明了他居然真的是认真的。
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变成一颗珍珠叮当坠落在地面上,在青石平整地面上滚出很远,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微光。
我在夜色中弯起唇角,站在高高的悬崖上下望,夜风撕扯着衣衫,崖下的海水起起伏伏拍打着海岸,发出熟悉的声响。这是我很久很久没有涉足过的家乡。
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是这海水中无忧无虑的一员,嬉笑玩闹自由自在,后来我遇见连恪,才一直逗留在那小小湖水中束缚了身躯,我以为我付出的值得,现在才发现所有的付出都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我仰头冷笑,而后纵身跃下,任凭那高高的水花打在身上,随即被整个吞噬。
可惜后来我还是重新回到岸上,变幻着人形四处游荡,每次都无限接近那座城池和湖水,每次都悄然离开再次奔向人海。就算是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我想知道一个原因。
可现在,我却听见他的死讯。
【五】
我茫然着眼眸重新回到那个城池,那片湖水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收走,莲花残败,一池荷叶凋零。我愣了半天,蹲在所有尸体边缘掀开白麻布寻找,死去的人浮肿着一张脸,被浸泡的发白。岸边的看尸人以为我是死者的家属,叹息着拍拍我的头:“小伙子,看你这个样子,死去的应该是你重要的人吧?也别太伤心了,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城主连恪都死在这场灾难中,尸体现在还没捞出来呢。不过连恪城主当真是个好官,据说是身体被大夫检查出顽症,最多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了,还硬撑着在雨最大的那天去救人......哎!小伙子你要干什么!”
我挣脱老人拦着我的手臂,狠狠纵身跃入湖水中,深深的潜下去,冰冷的水漫过额头,长时间在陆地上行走让我忘记了湖水居然是这样的冷。冷的我居然开始无法自已的流泪。
一颗颗珍珠滑落到水中,被水草掩盖,跌落在污泥里面。我一次次拨开那些幽绿色的藻荇,湖水已经变得浑浊,我锲而不舍的追寻,直到一抹微光划过眼角。
我扑过去,容颜俊朗的少年的脚踝被水藻死死缠住,就这样安静的长眠在湖水中,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口,指尖握着一颗夜明珠。
蓦然泪落,我勉强弯起唇角,伸出双手缓缓拥抱住少年消瘦的身躯,唇角擦过他耳畔,语声低低响在寂静水中:“连恪,我来陪你了。”
【六】
连恪者,邺城城主也。幼时顽劣,常只身泛舟水上。年长,医者曰身有疾。王历二十八年初,芷湖决堤,尸横满湖,雨下三昼夜。连恪当先援救,溺亡。后有人见其尸首,面容如生,同男子相拥,分之不开。邺城城民泪湿长街,哽咽不能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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