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闲雁

　　白家堡堡主要收关门弟子这件事，其实江湖上已经传了小一个月了。只是白黎平日里不关心那些，前些天又都忙着赫瑜，两耳不闻卿外事，才知道得那么晚。
　　听说当初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好多人相继送孩子去白家堡，就为了能让孩子被收在白家。就算做不成堡主的弟子，若是被白家厉害的人物看中，留在身边，将来也算是有保证了。
　　只是这些早早急着送孩子来的，大多是普通人家。更有许多是郦洲一带的乡绅富商。真正地名门之后，大富贵人家的子弟们当然不可能赶第一波的大流，都是这几日才借着长辈“串门”的机会，带来给白堡主看一看。当然了，武林世家中门第与白家差不多的那几家的子弟，根本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郦洲与徐城离得其实并不远。骑马的话，若是快马加鞭，大概五日也就到了。
　　白黎离开徐城的时候买了匹笨马，他骑着这马和丁惜寒一路往郦洲来，已经走了十余天了。到了第十五日天黑，才刚刚摸到郦洲地界上。
　　起先丁惜寒怕错过了千梦拜师的日子，还急着赶路，直到白黎哄千梦闹了一场。丁惜寒当时看千梦撅着小嘴一脸伤心不乐意，说着不想学武的模样，比白黎还心疼。然后花了两日劝白黎不要送千梦去学武，白黎才“勉强”答应，只说去郦洲玩一番。
　　他们这一路谁都不急着赶路，丁惜寒是还没在外面玩够，白黎是因为算着日子。他算着这几日大概已经快到“收徒”这出戏的最后关头了。
　　也就这两天吧，能来的该见的那批孩子们，他爹应该都已经瞧过一遍了，再接下来，就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白黎等的就是最后那收徒的仪式。只有那时，他去偷冰玉才最保险，最不容易被任何人认出来。
　　他挠挠脸，脸上的人皮面具比原来玉拂给他做的那些差远了。带着不仅不舒服，还不保险。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张脸是假的。
　　这张面具也是他最后在徐城买的。为的不是别的，而是因为郦洲认识他的实在是不少。不是说他曾经惹过什么大祸或者出过什么大洋相，而是郦洲的白家人，太多了！
　　白黎曾经觉得，白家人就像那筑巢的蜂一样。不管有多少，总是爱扎堆住在一起。尤其是那些在外面闯荡过，出了名的白家长辈们，不管在外面名声有多大，最后老了还是要回到这里，死在这里，埋在这里。
　　白黎总觉得不能理解，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若是自己哪天真的要死了，估计也是要回来的。当然，就算他埋在别处了，他爹也能把他的尸骨掘出来，然后拉回白家堡安葬。
　　白家人还有一个很诡异的特点，那就是儿子生得很多，女儿生得很少。以至于那些和白家拉上亲家的，到了几代之后都要姓白。
　　因为这些个原因，郦洲城里，不管哪条街上，大约都住这那么一两户姓白的。而白黎小时候就是他爹承认的下一代当家，自然人面极广。
　　白黎又摸了摸人皮面具与脖子的接缝处，觉得有些痒，但是又不能挠。重重的“啧”了一声。他慎重的考虑起要不要把面具揭了，换个纱笠挡档脸就得了。
　　“树树，你痒痒吗？”千梦坐在白黎身前随着笨马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我帮你吹吹吧。”
　　白黎把脖子往前伸了伸，正好够着千梦侧着头给他吹凉气。
　　“黎兄，天色不早了，咱们在客栈住一晚，明儿就能到我家了。”丁惜寒在一旁的高头大马上，羡慕的看着这边和睦的景象。
　　“好啊，既然到了郦洲，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白黎点了点头。之前丁惜寒已经跟白黎交代了家世。这一路走来，离郦洲越近，丁家的买卖铺子越多。
　　白黎原先不觉得，待看到丁惜寒作为少东家的模样，也不禁感叹丁家公教子有方，这么呆的儿子竟然也能教得将少东家的架子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一路三人管得闲事不可谓不多，丁惜寒痛痛快快的过了一回大侠瘾，还和白黎一起顺手铲平了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寨，救出男男女女好几个。甚至还有一个看样子十六七岁的姑娘，非要跟着丁惜寒，说是以身相许。最后闹得三人非得半夜悄悄溜走，才躲了过去。
　　郦洲附近的官道上向来人流很多，天色渐暗，人们都纷纷加急脚步，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着入城过夜。
　　但待白黎几人赶到城门口，却见城门外堵了不少人，已经排了长长的队。白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最近郦洲进城盘查比以往严了许多，似乎是在抓贼。
　　丁惜寒听后“哦”了一声，他看了看天，估计着就算排上队伍俩人也轮不上进城了，便带着白黎千梦住了城外驿站。
　　少东家住店，自然饮食房间一应都是最好的，白黎也毫不谦让。
　　入了夜，白黎将千梦哄睡了，才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痛痛快快的洗把脸。他原先常听说有人戴久了人皮面具，将脸毁掉了。他自用了这十来天的三等货，终于信了。
　　只是明日就要进郦洲了，他才不要被他爹抓回去，再关上三五个月的。既然千年冰玉马上便能到手了，他事成之后自然是要赶紧回谷找他的。
　　白黎坐在窗边手中摸着杯子愣愣的出神。分离半个来月，他却尝到了从没体验过的相思。开头只以为是平常，但哪里知道最难过的不是回忆，而是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气息，心中的那一丝不满足。白天笑得再高兴，回过头来，夜里还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楞忡。
　　白黎自嘲的笑了笑，起身准备关窗，却突然听到门口有人轻轻敲门。
　　白黎一愣，这个时间了，难道还有人来串门不成？找错人了？
　　“是谁？”白黎狐疑的望着门口。
　　“我。”
　　一个字，就让白黎吓得差点没蹦起来。
　　他皱起眉，咬咬牙，还是老老实实的开了门。门口，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站在那里，一身白衣，昏暗的灯光下好像身边笼了一层金色光晕。
　　“玉拂……你怎么来了？”白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见着他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拉起一个略带狗腿的笑。
　　“怎么，不准进？”玉拂挑挑眉。
　　“我怎么敢呢？”白黎把人让进屋，关门道。
　　“哼，我半夜进你屋子，你就不怕你的相好吃醋吗？”玉拂进了门，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往床边溜达了一圈，“连孩子都有了？”
　　“什么相好的？你别瞎说。”白黎把玉拂从床边拉开，把他安置在桌边坐好。
　　“别装了，我可都看见了。若是我没认错，那个是丁家的儿子吧？”玉拂一副理解的模样眨眨眼，揶揄道：“人看起来不怎么机灵，但是长得还不错。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跟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白黎听他越说越离谱，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喷出来，“你别瞎说！我跟丁老三不过是同行！哪里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是谁。你既然看见了，没听见他叫我‘黎兄’啊？”
　　“这么说还真的是有意中人了？”玉拂拿出腰间的玉壶喝了口酒。
　　白黎在玉拂面前向来是矮半头的，知道再说下去就要掏底了，赶紧换了个话题，“咳咳，不说我了。你上次的那个浮花之毒，解了？”
　　“我既然已经活过了一个月，自然是解了。”玉拂转过头勾起一个笑，问道：“我之前交给你保管的那个盒子呢？”
　　白黎一愣，想了想道，“我把它物归原主了。”
　　“你把它送回天宥山庄了？”
　　“你！你一开始就知道那里是天宥山庄，还要我去那儿偷东西？”白黎一脸不满道。
　　“我也没说那里不是啊。”玉拂睨了他一眼，轻轻带过，“再说，你最后不是没事吗？”
　　白黎刚想反驳，看着玉拂冷冷递过来的眼神，恨恨的喝了口凉茶。
　　“我问你呢，你把东西还回山庄了？”玉拂有点不耐烦问道。
　　白黎喘了两口粗气，脸色不善道，“没有！我把东西给赫瑜了！你既然对天宥山庄的地形那样熟，不会不知道赫瑜是谁吧？”
　　玉拂挑挑眉，斜着眼重新打量了白黎一番，才勾了笑打趣道，“原来遇上他了。难怪看你脾气长了不少。
　　“果然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你以前可比现在没心没肺多了。”玉拂优雅自怡的喝了口酒，也不管白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你……”白黎让他气得咬牙，第一次有种想把美人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
　　玉拂见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自己连日来的坏心情也好了许多，正了脸色，拍拍白黎肩膀道，“好了好了，今日我来是有事要问你，你怎么回郦洲来了？不怕你爹抓你？”
　　“我回来是要取样东西，拿完了就走。”白黎黑着脸答道。
　　“这么说，你的确要回白家堡？”玉拂微微皱起眉。
　　“嗯。”白黎点点头，当年他离家出走玉拂帮了他大忙，如今突然要回去，也觉得有些对不住玉拂。
　　玉拂想了想，倒也没再拦他。“那好吧，这几日我就陪你回去一趟……”
　　话还没说完，白黎一杆儿蹦起来，猛摇头道，“不用不用！你要干什么？我自己没问题，你陪我我也不会领你的情的！”开玩笑！欠玉拂的人情那是要用一辈子还的，他才不要稀里糊涂的再背上这个人情债！
　　“谁是为了你？”玉拂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我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若是拖了我的后腿，别怪我拧下你的胳膊安到□□里去！”
　　白黎浑身一抖，不情愿问道，“那你到白家堡要干什么呀？”
　　“你问来做什么？”玉拂懒得再跟他说话，冷着脸站起来，“我走了。明日一起上路。”
　　白黎张张嘴，到底还是没想出拒绝的理由。人家都说是有事前往了，他总不能拦着不让去吧？
　　等玉拂出了门，白黎才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赶紧出去拽住他，挠了挠头道，“那个……就是……那个，你还有没有？”
　　玉拂听他支吾了半天，一直不接话，等他问出了口，才摆上一个招牌微笑，“有是有，只是这次你要怎么谢我？”
　　“先欠着，不行吗？”
　　玉拂叹着气摇摇头，上次才说清帐，这回一见面就又欠上了，这人跟自己倒真不客气，“这回可是你求我的。”
　　白黎无奈，只得点头。
　　“你去看看床上，那枕头边上的是什么？”
　　白黎一愣，赶紧往床上看去，只见千梦白净的睡脸旁边，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在蜡烛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盈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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