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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再无瓜葛
冬天傍晚的阳光淡淡疏疏,不带一点儿暴戾、张烈,千丝万缕的光影洒在我的病房里,满眼碎金,恬淡而美丽。病房里放着王菲的《致青春》,全民回忆的嗓音沁人心脾。我的亲友团们正在帮我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早上的这个时候我就又回到了母校大本营了。
在我享受着当女王的短暂时刻之时,董越和郑飞扬齐齐出现在我病床前。人们说,恋人和杀人凶手都喜欢重返事故发生现场。我现在就觉得这种感觉,降临在我身上,好滑稽,也很写实。
昨天董越来过,吃了个闭门羹之后,今天把郑飞扬也带来了。
我想的是那鸡冠花跟我诚诚恳恳地道个歉也就算了,毕竟谁都没想到一巴掌可以把人拍出脑震荡,这也是一意外。人生么,谁没个意外?而我这人还有一特点就是吃软不吃硬。
只是呢,没想到这朵鸡冠花进门口,就一边刷着微博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弄得跟领导干部探望下属一样,我不禁郁闷这到底是对我下的毒手,怎么就跟一没事人一样似的?
董越在一边站着,一直低头和阿积在说话。
夏宜鸣在我旁边坐着给我剥桔子,他眨巴着眼睛,有点儿疑惑。
向宇悄悄地跑到阳台上去,没两分钟又闪了进来,她梳了一个高马尾,看上去是备战状态中,有点儿像个手起刀落的屠夫。
忽然她走过来,掐了我一下,又对我瞪了瞪眼睛,我领悟。
向宇扭着她的小蛮腰,走到郑飞扬面前,说:“老拽女,你自己看看,路安青给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鸡冠花用那双杏仁眼瞟了一眼我,挑着她的钢丝细眉说:“我看她也没怎么,不就是磕了一下子么?”
天!我脑袋上这么多绷带,摔成个脑震荡,你丫以为我是跟牛顿似的,被苹果砸了一下进医院的啊?还是被大风给刮进医院的?
我装作有气无力地问向宇:“她是谁?我好像有点儿眼熟,我是不是见过她?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西湖吗?下雪了,雪花呢?”
向宇头也没回,义正言辞地说:“她?她叫郑飞扬,周吴郑王的郑,飞扬跋扈的扬。你仔细看看她,就是你眼前的这个人,她就是把你推到水里的凶手,就是害得你摔成脑震荡的罪犯!”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骄横的女生,不觉得长得有多么好看,但是胸大得令我叹为观止。我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我都忘记了……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向宇长马尾像利刃一样扫了半圈,回头看着我,大惊道:“你忘了?你又忘记这一切吗?安青啊,你不可以忘,杀人凶手就站在你面前,你要牢牢记得她的相貌!你要站在法庭上指证她的犯罪!”
我用手抓着头,把头发抓得凌乱,皱着眉头眯着眼睛,陷入深深地思索中,然后抬起头,迷茫地望着众人,说:“那晚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谁?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我一想到那晚我的头就好疼,疼的不得了,就像要裂开了似的。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我怎么了......怎么在医院......我不是在西湖吗......”
向宇有点意外的看着我,然后暗中对我竖了一下大拇指,以示嘉奖。她转身对鸡冠花和董越说:“医生说了她脑子受到外力打击后,有脑功能障碍。现在得了脑震荡了,失忆了,看到没?只要她一回忆过去发生的,大脑就开始疼。你他妈的害人真不浅,我们安青就给你害成这样子了,她现在连他妈都记不得了,这么多年的语文数学历史政治也白学了,现在失忆了,你说她这和半身不遂的植物人有什么区别?我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准备起诉你,律师说了你这种犯罪行为情况不是蓄意伤人,判得不多,也就十几年,比□□短点抢劫长点......”
我听着向宇口不择言,信口开河,不禁佩服。鸡冠花脸色由白变绿,又变紫,最后完全黑了下来,当听到要判刑,整张脸又刷的白了。没成想到一个如花似玉、争当好年华的姑娘就要把牢底坐穿啊。
鸡冠花抿着嘴,声音轻不可闻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操!你他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啊,不是故意的人都给你摔成脑震荡了,你丫还想怎样啊!你要是故意的还不把她脑袋摔分离啊?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完?我长那么大还没听说过这么个到道理!我告诉你,这是没完!”向宇粗声粗气跟西门庆似的。
董越插了一句,说:“向宇,钱不是问题,你让安青接受最好的治疗......我想.......她肯定会很快就痊愈的......飞扬她也很后悔,你们别难为她了......”
话音未落,向宇差点没跳起来,她拿手指着董越的鼻尖儿说:“姓董的,以前我还给你三分薄面,不过你现在啥也不是!你真够可以的,你把安青害成这样子,我他妈的绝不会让你好过。法庭见!滚,滚出去!都给我滚!”
董越没再说话,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向宇。鸡冠花如丧考妣,垂着脑袋灰头土脸,不似往日傲娇,她使劲摇了摇董越的胳膊,示意董越说点儿什么。
阿积慢慢挪到向宇面前,用一种吃不准的口吻说:“不是我说…..”
他才说四个字,向宇就怒道:“不是你说你就别说,每次都帮亲不帮理,滚。”阿积长叹了一口气,退了下去,那种表情就像是觐见却挨训的太监似的。
董越无奈地开了口,说:“向宇你能别这样吗?我们同学了那么多年,有什么话你能好好儿跟我说吗?”
向宇爽快地说:“行,好好儿说就好好儿说。不想上法院也行,你让姓郑的站楼梯口去,我也给她一巴掌让她滚下去,死了算太平房的,活的算董越你的,伤了直接送病房里去也省了路费,行不?”
董越百般无奈,忽然,他绕过向宇,径直走向了我。在我的窗前,他俯下身子,注视着我,他促狭的眼睛盛满了忧郁,这张遥不可及到天边的脸此时此刻静静地凝望着我,散发着温柔与愧疚的光芒,让我惝恍迷离。
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
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
短暂的狂欢,以为一生绵延。
漫长的告别,是青春盛宴。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一往情深不过是积重难返的心病。
这是一个容易吸引却总在犯错的年代。
最初心怀憧憬,中间的璀璨酣醺,最后的犹豫疲惫。
我累了.......无法定义的累,但是或许最后的结束并非是犹豫疲惫,而是安静坦然的。
所以我想生命中的这些偶然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它们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它们的发生就是告诉我,唤醒我,带领我找到我的本心,学会忘记,懂得慈悲。
是的,悲伤使人敏锐,也会使人清醒。
董越的声音低低响起:“安青.......”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的脸,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们走吧,这事结了。”
房间里就剩下我和夏宜鸣了,我的心情好转起来。我放弃了我所有不匹配的的觊觎的期望,我变得轻松起来,如沐春风。
只是刚刚我就这么饶了鸡冠花,向宇气得砸门而出,阿积慌忙着跟着后头去找她了。这让我很为难,我挺忧愁地对夏宜鸣说:“估计我活不过今晚了。”
夏宜鸣没吱声。
我说:“我是认真的。”
夏宜鸣说:“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我说:“我刚吃了你剥的橘子,现在又吃苹果,你是看我吃得太饱再补刀吗?”
夏宜鸣慢慢抬起了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没事,给你削个苹果。”
我说:“夏宜鸣,你是不是也生我气了啊?”
夏宜鸣摇摇头。
我有点儿生气,说:“你说话啊。”
夏宜鸣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看着夏宜鸣的脸,脸上的疲倦像下雨之前的云朵一样,沉重得要落了下来,黑眼圈重得比乌龙茶还黑。可是他再累再困,每天只要我一睁眼,他就会说各种故事逗我开心,给我买好吃的,鞍前马后追随左右。宛如天生神力,不会劳累。
我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夏超人,他是永不磨灭的三疯子,永远不会累,不会难过。只是他现在不说话,光摇头,我便知道他也是会累的。我忽然没法应付他一下子的沉默,让我觉得很害怕。
我默默地吃着他削好的苹果。忽然一阵大风卷开了大门,向宇碰水水浇,遇火火燎地跑到我面前,阿积跟着她后面拉都拉不住。
向宇把苹果从我嘴边抢了下来,“嗖”地扔出了窗外,胸口起伏不定,她在我面前站定,仰起头,目光冷冽地看着我,向我吼道:“我去你大爷的路安青,你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姓董的人渣?”
她的声音像一群鸽子从嘴里放了出来,扑棱扑棱地乱飞。面前三道目光像冲脉强光一样打在我身上,明明开着暖气,我却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在一寸寸地变冷。我心脏像是被抓紧了一下,如鲠在喉。
很久以来,董越的名字就像设定好的闹钟一样每天都要在我脑海里回响几次,董越的身影像参天大树的根须,即使是在地底深处微弱的颤动也能为我感知。
直到现在,从我住院的那个晚上开始算起,已经是第六天了,他从我的梦里消失,从我的生活里退潮,从我的记忆里灭亡。
他变了,在这场来势汹汹的暗战里,我彻彻底底地丧失了对他的信心。
如果说他真的还存在的话,他只留在我的客观我的理智里。而我,偏偏又是一个感性到几乎没有理性的人。
我看着向宇、阿积和夏宜鸣,一字一句说道:“我和他,自此再无纠葛。”
向宇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好,这可你说的。”说完,拎了包就离开了。
送走了阿积之后,夏宜鸣像一个标兵一样立在我面前,说道:“对不起,安青。”
我说:“你说你对不起我什么?”
夏宜鸣眉头皱了起来,柔软的眼神好像遇到了冰雪,有点手足无措,他小声说:“我以为你一直放不.......”
没容他说完,我立马大声说:“错,错,错,你错大发了。我告诉你夏宜鸣,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显现我的宽容,对于傅宁,他是不可饶恕的。我能宽恕他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坏事了。”
夏宜鸣点点头,说:“我知错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就给你去买石锅拌饭,你先歇着。”其实他笑的样子很像一个温柔的天堂鸟,照亮着烟火色的傍晚。
很快就到了我出院的那天,那天阿积开了一辆跑车来接我,颇为醒目,我还看到隔壁一瘸子瞬间腿脚灵光,跑到车旁边照了个相片,弄得我颇为惊讶。
我挺不好意思地说:“阿积,你也太客气了,还专门借个车子来接我出院。其实我自己打个车就好回去了呀。”
阿积嘿嘿一笑,笑的特狡诈。夏宜鸣说:“这是阿积的车,就你不识货。”
我说:“回头借我开开,让我显摆一下,我长那么大,就是为了开跑车而生啊。”
夏宜鸣一脸不屑说:“你有本吗?”
我说:“没啊。不过我赛车那是过了十二级的好不。”
“哎,那你倒是可以试试,没准过两天你又回来了。”夏宜鸣指着医院说。
我伸脚踹他,夏宜鸣一边躲一边说:“前两天在病床上装死,现在又猖狂了啊。”
经他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我还是挺生龙活虎的。什么脑震荡啊,那纯粹是庸医在鬼扯。
坐着小跑沿着高架,一泻千里,冬日的冷风从我脸上吹过,无由地酣畅,岁月在年轻面前如何能无动于衷,给予我们的是千万种疯狂与热烈的惊觉。我能偷窥到明天的青春依然张狂,可以恬不知耻地挑战历史。
即使这是一种妄想,我也坚持放纵这种未知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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