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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积的心事
后来夏宜鸣告诉我,那天我和向宇走了之后,蛙灵一直在哭,哭得就跟死了妈一样。阿积也没哄她,就是问她,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问了出来之后,阿积就出门了。剩下的人也没了心情,就都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夏宜鸣又说我狠心,撇了他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简直气死他了。
我说我是为你好,免得蛙灵连你的骨头也一块拆了,那女的可不好惹。
夏宜鸣一脸不以为然,说:“她要是敢动我一根毛,我爸还不把她那店给端了。”
我说“是是是。”心想这口气怎么和向宇一样呢,都仗着后台势力非凡。
之后没多久,阿积就专程来我们学校找我。当时我正好和夏宜鸣正在路边摊吃烧烤,还没吃完就跳上阿积的车。
阿积一路上没说什么话,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有点忧愁。认识他那么久以来,见惯了他的表情都是放浪洒脱,每天的笑容都跟花一样。这几天见到他的其它几种表情也是我人生的一项意外事故。
那天晚上,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那么狰狞的模样,而且还是对我和向宇,我都有种错觉,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是白瞎了。
现在他庄严肃穆的表情,像极了天安门上挂着的那谁,看着我觉得心里压力好大。
唉,我们和蛙灵势如水火的关系就像是埋在土里的塑料袋,估计没个几百年分解不了。这一巴掌来,俩巴掌去,下次见面不知还会怎样。算了,我还是期盼没有下次见面吧。
夏宜鸣以为我是在害怕,伸出他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我。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他会保护我的,可是我也知道阿积是不会伤害我的。
阿积把车停在高速公路旁,他坐在田埂上,点了一支烟,默不作声。
我和夏宜鸣也坐了下来,望着眼前青黄不接的稻草。它们在擦黑的天空下显得清冷落寞,就好像是灵魂刚被从身体里抽离出来的鬼魂,虚无缥缈的漂浮着,似乎找不到归宿,或者说,鬼魂本来就没有归宿。
过了很久很久,天完全黑了下来,郊区的夜晚一旦降临,便黑得格外通透。只留阿积的一点火星在夜色里闪烁。
我不想再沉默下去,沉默不是金不是银,是心头石。
我跳起来,站在阿积面前,说:“我知道你生气,你打吧踹吧,我都受得住,我要是皱一下眉我就不姓路!”
阿积站了起来,二话没说塞了我一拳,夏宜鸣立马也冲了过来,我抓住夏宜鸣的胳膊,让他不要瞎搅和。
阿积苦笑道,安青,我是生气,很生气。可是我生气的是因为林芝寻你麻烦,你却都不告诉我?
安青,她给了你一巴掌,我真的特别难受,我觉得长那么大我都把你和向宇保护得好好的,不让别人伤害你们,却不想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打了你,安青,对不起。
这事你一点都没错,是芝芝的错,她做错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应该告诉我。
你说你跟向宇两个打小就没超过三天不说话的人闹僵了那么久,暑假也不找我们玩,一声不吭地跑到荒岛去.......所有的事情藏着掖着,你是不是觉得特带劲?好了,现在喊你出来聚聚,千万个不愿意,是不是要和我们这帮人断了你才开心啊?
我听他说了这些,很难受,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们断了来往,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辩解。
这回换了是我沉默。
阿积拉着我坐下,他又点了一支烟,断断续续地说了一番很长的话。
林芝出现在2009年那个冬天,清朝陷入管理危机,他在权利斗争里沦为炮灰,事业上跌入最低谷。在他最贫困潦倒的时候,林芝跟着他,一袋泡面煮两餐,吃咸菜喝自来水,住在全是泔水的弄堂,最冷的时候不敢开空调,因为付不起电费。她都没有抱怨过。
在那样贫困的日子里,他们最大的娱乐就是坐在阁楼里看星星,她听着他述说着他从小到大的故事,那样的夜晚,他们度过了一共201天。这些都是你们不知道的,你们以为这些年来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奢靡的。
其实去年的时候,我还在路边因为没钱狂灌自来水解渴。我知道我把我的境遇告诉你们,别人我不说,你和向宇一定会慷慨解囊帮助我。可是你们知道么,你们认识的阿积不光自负,他也自尊,他实在不想让你们看到他这穷酸潦倒样。
在这最艰苦的时候,都是林芝在她身边与他一起度过。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因为她是真的爱他。
阿积说男人应该记住在他一无所有时仍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知道林芝做作、小心眼,可是她并不是什么坏女孩,甚至在某些方面,林芝和我们还很相似,比如一样的爱憎分明、一样的倔强果敢。他还会以为,因为这些性格的相似,我们和她一定会成为好姐妹。可惜的是,这点并未能实现。
但这并不妨碍他爱她,他爱她的心也一直没变过。为了她和他们的将来,他努力工作,他深信以爱之名的奋斗,是所向披靡的。
事实上,他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给她一个不用颠沛流离的未来。
最后阿积说,求你们,原谅她。
当他说完之后,我侧过脸望着阿积,一瞬间我觉得这个阿积格外陌生。
我从前认识的阿积向来是一个高明的叙述者,娓娓道来一个个连贯的、让我们捧腹大笑的故事,可是他现在说的这些故事我却闻所未闻,甚至听了之后心里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涌起。
在他最落魄的那年,正是我们刚进入大学校园,欢欣鼓舞地徜徉在大学伊甸园的时候,无忧无虑,只有对美好生活的憧憬。那个冬天,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阿积漂泊在这混沌的江湖里,我一直以为他追求的便是这体面光鲜、纸醉金迷的生活,可是我忽然觉得他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干上却是千疮百孔的虫洞,而一直以来,我们仰望的都是这棵树欣欣向荣的丰茂,却不曾低头看见他满目疮痍的溃烂。
阿积继续说,我打心眼里羡慕你们这群人,你们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你们爸妈会带你们去吃麦当劳,接送你们上学,你们还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在大学里继续念书。
尤其是你和向宇,你们虽然任性张扬,不知天高地厚。可是我却始终喜欢你们这样,在阳光下真实地流泪与微笑,一边无忧无虑又一边忧愁地成长。
而我呢,我经历了那次变革,现在凭借自己的拼命可以开着宝马,穿着西装,可以吃全上海任何一家高级餐厅,住在景观房里俯瞰浦东全景,一张机票可以把我送去想去的地方。我也一直都觉得这就是我追求的品质与高度。
但是有一天我站在大马路上,望着头顶的天空,我忽然觉得很累,很迷茫。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昼伏夜出,像一个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老鼠一样,为我的生活东北西走。我但是我真的很担心,我一停下来,我就又回到了过去,那个贫困无助的苍白童年。这就是我与你们的不同......
所以我告诉自己无数次,不可以停下,一旦松懈就回去了。即使现在我需要付出的是别人十倍的努力,需要别人十倍的勇气和坚强,但是我也必须坚持,坚持下去……
我从未想过,阿积的成功坚强的背后的代价是什么。这一刻我才知道,内心有些悲悯。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和创伤。
之后,阿积、我和夏宜鸣三个人聊了很久。
离开的时候起了风,海边吹来的无穷无尽的风拂过那荒芜的稻草如同掀起一阵阵黑色的海浪,在深沉寂静的夜色下,涛涛作响,一瞬间我以为我站在了海边,那些黑色的海浪在我面前如同是海怪一样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我想这对我来说,将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当所有的心事都坦诚布公,就像清风吹散心中的迷雾一般豁然开朗起来。
我们坐上阿积的车离开,阿积把我们送回学校之后,又赶回他的清朝。用他的话说就是夜里奔波,很久不见太阳,还怪想念的。
我就随口一说:“别太忙了,要不精尽人亡了怎么搞?”
阿积和夏宜鸣同时扭头看我,一脸古怪。
我说“怎么了啊?”没人搭理我。
我接着问道:“阿积这急不急啊?你这整天都忙什么大宗贸易啊?怎么钱赚的跟翻一样,我老以为你改行开钞票印刷厂了!”
阿积没说话,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有一种森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站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面前,主人打开了门却不让你进去,只留给你无尽的好奇欲。
我正期待着他的答复,阿积的电话来了,他接了电话就开车离开了。
后来几天,我把阿积的这些话整理了一下告诉了向宇。
向宇的眉头快拧成毛巾了,她咬着牙像是吃了生姜一样,咬牙切齿地说:“让我想想。”她这句话让我就颇有感慨。以前我总觉得向宇做事都是先用肢体再用大脑,这回她倒是长进了,先使用大脑了。
我正耐心地等待着向宇的思忖时,向宇抿着嘴,说:“好吧,我决定原谅蛙灵了。”说的郑重其事。我就有点儿奇怪是谁打了谁两巴掌,是谁把谁骂的狗血淋头的,这该着谁原谅谁?
不过我还是噤若寒蝉地说:“向宇你真是天生的好心肠!”
后来,向宇又打了个电话给阿积,两人聊了近一小时,大家之间算是冰释前嫌了吧。我以为我们三个又可以像从前一样,但是我心里知道我们是不可能装作这一切都没发生的,蛙灵欠我的,向宇欠蛙灵的,我欠阿积的,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纠葛和怨恨,即使我和向宇能宰相肚子里撑回船,也只怕蛙灵还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俩。
但是我想过了,恩怨这种事,你怕或者不怕,它都在那里,不增不减,随它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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