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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吉三把火
第十一章蔡吉三把火
人性本贪,何况那些地主老财。对于东汉末年的豪族地主而言,他们依靠的本就是自给自足田庄经济,只要能确保自己的庄内丰衣足食,就算外面烽火连天、饿殍遍野,他们的日子照样可以过得有滋有味。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指望段奎等老财有很高的思想觉悟出资帮助百姓兴造水车呢?反正蔡吉是不指望的。她觉得从人性而言,那些人不期盼着农民破产以兼并其土地,收纳其为田庄中的徒附就很好了。故她心中早有计划,准备这次坑这些土财主一把以资东莱水利。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说蔡吉的第一把火就是等着坑段奎等人,兴水利振农业,那么讲武堂就是她的第二把火了。故蔡吉回到太守府,既没有去管统坐镇的大堂院升堂办案,也没有去以黄珍马首是瞻的二堂院办理公务,而是一路直奔自家居住的三堂院。这里才是整个太守府她能真正管辖的范围。
“奴婢等见过主公。”小院内铃兰与阿九带着一干孩童匍匐叩首。
蔡吉环视了一番眼前这群孩子。发现或许是换了干净衣服吃了两顿饱饭的缘故,孩子们的气色似乎比昨日好了许多。当然芦柴棒似的身板儿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补得白白胖胖的。故而蔡吉暂时还没安排他们早间习武,只吩咐铃兰要让这些孩子先养好身体。就眼前孩子们的精神面貌来说,铃兰做得还是蛮到位的。所以蔡吉当即满意地颔首问道:“汝等之中可有识过字,念过书之人?”
蔡吉此话一出,包括阿九在内的诸多孩童都纷纷你看我我看你,露出一脸茫然失措的模样。显然识字念书这一类事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唯有铃兰学过半部《急就篇》。“急就”顾名思义就是速成的意思。此书为西汉人史游所著,以63字为一章,其文三言、四言、七言都有韵,共二千多字,无一字重复。全书编成三部分:一是“姓氏名字”;二是“器服百物”;三是“文学法理”。蔡吉觉得《急就篇》生字的密度大,且整齐押韵,便于记忆,自然及社会知识又非常丰富,能在识字过程中尽可能多地教给儿童常识,作为讲武堂的启蒙读物再好不过。
蔡吉当即便拍板决定道:“如此甚好。那从今日起就由本府亲自来教汝等《急就篇》及算术。铃兰,汝既已学过半部《急就篇》,往后诸位师弟师妹的辅导就归汝了。”
“喏。”铃兰欣然领命道。
蔡吉随即将眼前的这群孩童按性别、年龄分成了三组。即女童一组,男童十岁一下一组,十岁以上一组,以便于日后互助学习。此外她还让孩子们自己选出组长,并借此观察这些孩子的性格与脾气。见有的孩子没有姓名,便让他们随自己姓“蔡”,起了名字。
“走,现在随吾去西厢房上课去。”蔡吉手一挥,就带这帮娃娃去上第一课。先前为了授课方便,她已让仆役用黑漆刷了块黑板,并准备了袋白垩。不过启蒙儿童并不是蔡吉的目的,招贤纳士才是讲武堂的根本。讲武堂其实更是她蔡吉为那些寒门士子提供的一条出仕之途。故讲武堂的招聘布告已广而告之地贴在衙门口以及城门口等引人注目的地方,同时为了避免在对应聘者才学的筛选上花费过多的精力,蔡吉让人将那道古代经典数学题“韩信点兵”与招聘布告贴在一块儿,算作附加题。须知这个时代有得是想展示自己学问的人,多一道附加题,或许还能更引人注目。
根据书中所述能解出此题者寥寥可数,所以对于无人应聘的局面蔡吉并不着急,而是宁缺毋滥地兼任着讲武堂的全职教师。正当蔡吉守着讲武堂守株待兔之时,段芝倒是派人请她过府一叙。算算日子,也不知段芝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蔡吉就赶去瞅瞅。到府后,就见段芝兴冲冲地出来与她对那道“韩信点兵”的答案,算的倒是不错,正是1073个士兵。可惜的是这位段家二郎没有做教书匠的兴趣,她也舍不得让一个科学家去做幼童扫盲工作,太浪费了。蔡吉以为最适合这位段二公子呆的地方是实验室而非教室。还好她此次没有白跑一次,段公子改良的烟火还是挺好用的。蔡吉指点了段芝几句,就抱着其做好的那捆烟花赶到城外的龙口港――东莱水军的大本营。
蔡吉赶到时,只见昔日荒凉的滩涂上已然建起了一座旌旗林立的水寨,港湾里停泊着数艘战船,无不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太史慈与管承一听蔡吉来了,当即领着一干水陆两军头领将蔡吉迎进了水寨。由于蔡吉来得匆忙,且前事先没有通知,故在进入大帐之后,太史慈连忙屏退了闲杂人等,向蔡吉沉声问道:“小府君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蔡吉听太史慈这么一问,再一看一旁管承疑惑的表情,便知自己直接赶来水寨是有些鲁莽了。于是她连忙露出笑脸冲着二人摆手道:“吉今日前来不过是想来看看新水寨而已。顺便再为汝等捎点好东西。”
说着蔡吉将那捆烟花摆在了众人面前。管承见蔡吉专程赶来水寨只为给他们带这么一份东西,不由好奇地问道:“主公,这是何物?”
“上次既然说过要借黄巾之名行事。本府自然是为汝等送妖术来了。”蔡吉说着从包裹中取出一支烟花。然后也不向二人解释,直接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只听嗖一声哨响,竹筒中立马窜出了一丛烟火。
这也亏得水寨大帐够大够高,蔡吉才敢公然在室内燃放烟花。不过其他二人可就没她那么淡定了。太史慈固然是被惊得朝后推了一步,而海贼出声的管承更是被吓得直叫,“妖法!妖法!”
蔡吉见眼前这两个大男人被一支烟花吓得变了脸色,不由扑哧一声笑道,“子奉,可想试试这妖法?”
说着蔡吉便将手中的烟花递给了管承。管承先是对这可以喷火的东西有些畏缩。可眼见蔡吉徒手拿着都没事,再加上烟花的势头已经小了一些。于是他状着胆子接过了手中的竹管。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竹管虽喷着火焰,可拿上去却并不烫。这一下子就激起了管承的玩性,只见他挥舞着竹管用烟火划起了圈。
这可把一旁的蔡吉吓了一跳,“小心!莫要烧了营帐!”
被蔡吉这么一喊,管承立马吓得将手里的竹管往地上一丢。好在此时烟花已燃尽,这才没有酿成火烧大帐的乌龙。
不过此时太史慈已经看出蔡吉所谓的妖术,其实只是一种特殊的火把而已。所以他拿起了一个根烟花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问道,“小府君想用此物吓唬韩人?”
“没错。黄巾贼以此物恐吓愚夫愚妇。吉就想或许此物或许也能在海战中先声夺人。哪怕起不了大作用,至少还能让其真以为这是黄巾贼干的。”蔡吉坦言道。
管承拿起了一根烟花一边把玩,一边狡黠地笑道,“主公放心,这事包在末将身上。到时候弟兄们定能用这东西把那些个土人吓得半死。”
“小府君言之有理。此物确实可做番文章。”太史慈跟着附和。
现在可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待海风一起,战船就可以出港了,蔡吉欣慰地笑了。
像加勒比海盗一样,古代的海盗也是靠成天在海上晃悠去逮肥羊的。所以即使明知三韩贡船六月下旬才会出发,当六月初久违的西风驾临渤海之时,停泊在龙口港的东莱水军也迫不及待地扬帆出航了。
当然东莱水军的此次行动对外只宣称是回长广水寨修缮船只。唯有蔡吉、太史慈、管承等少数参与海贼计划的人知晓此次出航的真正目的。至于段奎、黄珍、管统等人则统统都被蒙在了鼓里。更何况稍后从长安传来的一个消息,也让他们无暇去管水军此番出海意欲何为。
汉兴平元年,六月初二,京师长安发生地震,次日,再震。虽然当消息传到东莱时已是十天之后的事了。但蔡吉还是借此机会将一干人等召进太守府商议如何应对此事。说起来这还是自上次商讨救灾事宜之后,东莱首脑们首次齐聚一堂商讨对策。不过现场气氛可比上一次要惬意得多。这也难怪,蝗灾自五月初入侵东莱直至今日已过去一月有余。期间不其、长广两县虽受灾严重以至于春麦绝收,且以工代赈之举又耗费了郡府不少存粮。但相较周边州郡饿殍遍野的景象,东莱总算是在这场大灾中保下了一口元气。
而就郡府黄县本身而言,经过段奎、管统等人的一番“精打细算”,这一次郡府也确实用最小的代价修缮了城墙、码头、水寨等一系列工程。虽然这此举引来了诸如赛鲁班等“刁民”的非议。不过此刻段奎、黄珍、管统三人脸上却都洋溢着“吾乃能臣”的表情。
原本这次会议就是蔡吉为了给段奎等人下套而准备的。当然蔡吉这会儿不会去拉下这三只老狐狸的画皮。故在一番寒暄之后,她即想用大义和利诱说服这三人上贡献帝、援助京师。然正如书中所叙一般她的提议被三人否决了。一番抛砖引玉之后,蔡吉终于将自己今天开会真正目的提上了台面。
针对众人所说的无法种冬麦种种理由,譬如东莱多山地,能引河水灌溉的田地不多,加之今年雨水稀少,河水水位偏低,水渠十有八九都干涸,如此情况下就算种下冬麦也难以存活等,蔡吉笑了。
“河水水位低,吾等大可引水上岸。”说罢,蔡吉一拍手让人将类似书案大小的盆景端了上来。不用问,此物正是蔡吉之前向赛鲁班定制的那个水车模型。只见上面不仅有蔡吉提供的那两架水车,同时赛鲁班还制作了相应的田地、河流、农宅、山坡甚至梯田。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缩小了的世界一样,令人不禁啧啧称奇。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被这精巧的盆景所吸引,蔡吉当即起身信步走到盆景前介绍道:“此物名为翻车,用人力踩踏或牲畜拉即可将河水引上岸边的田地沟渠。此为筒车,可将河水提上水渠灌溉到这山坡上的田地中。”
众人听蔡吉这么一介绍,连忙都围了上来仔细观察起她所指的那两个新鲜物来。而管统相较另两人要多些见识,却听他指着翻车问道:“翻车?可是毕岚所制的提水翻车。”
“没错。正是此物。”蔡吉说着用手指拨动了翻车的踏板,只见盆景中的河水不一会儿就被这翻车提上了水渠。
一旁的黄珍见状连连拍手道:“妙哉,妙哉。有此妙物,莫说是河岸,怕是连山坡都能提上水。”
“黄功曹说得没错。”蔡吉说着,命人取来了一个水壶。然后将壶中之水缓缓倾入小河之中,于是乎,原本的一滩死水立即变成了活水带动起河边的筒车一起转动起来。而筒车则带起小河中的水倾入竹制水渠中一路引至盆景中山坡上的梯田之中。
经过蔡吉这番演示,在场的三人皆已意识到一旦这盆景中的两架水车变成实物,那将意味着东莱相较周边州郡能开垦更多的田地,种植更多的小麦,收成更多的粮食。而在眼下这种连年灾荒的年代,粮食是争霸的基础,没有粮一切都免谈。
一想到这种水车一旦为主公袁绍所用,那不出一年冀州定能成鱼米之乡。届时莫说是打败公孙瓒了。怕是举兵南下亦是易如反掌之事。管统当即攥紧了拳头激动道:“好一引水利器,吾等从此可不惧旱年也!”
“眼下还是六月,离冬麦播种尚余两月。若是抓紧时间,人手够,两个月内足够郡内各村寨造起水车。或许来连四月便可大丰收。”黄珍掐指一算跟着提议道。
相较之下反倒是段奎的表情最为平静。却见他学着蔡吉的样子拨弄了一下翻车,又用水壶浇了浇水,跟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问道:“小蔡府君这盆景可是城西赛鲁班所制?”
就知道你会问,蔡吉故作惊讶地颔首作答道:“段老好眼力。此物确由赛鲁班所制。”
管统听蔡吉与段奎谈起了水车的制作者,连忙上前求证道:“赛鲁班?可是那城西工匠头人?”
“正是此人。据悉其本姓马,只因木匠手艺巧夺天工,故被人传颂为赛鲁班。如今看来这赛鲁班之名,确实是名至实归。”同样听过赛鲁班大名的黄珍点头解释道。
“手艺是不错,就是人太傲气。”吃过一次闭门羹的段奎酸溜溜地说道。
不过管统对此却持不同意见,只见他捻着山羊须摇头晃脑道:“堪比鲁班的巧匠,持才傲物些也无妨。”
眼见三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将赛鲁班夸了个遍,蔡吉也不言明自己才是水车的真正设计者,反而趁热打铁地提议道,“水车的诸多妙处诸君皆已见识。正如黄功曹先前所言,眼下距冬麦播种尚差两个月,只须加紧赶制水车,今秋各县便可投入使用。”
哪知蔡吉的话音刚落,先前还在对水车赞不绝口的管统、段奎等人立即就露出了为难之色。段奎甚至还偷偷瞪了黄珍一眼,后者连忙出面改口澄清道:“小府君见谅,老夫等人也想多造水车造福乡里。只是眼下蝗灾刚过,郡府为安置饥民花费颇多,恐无力再在全郡推广水车。不若先在黄县郊外修上一两架水车以观成效如何?”
早就知道你们要哭穷了,蔡吉心中暗笑,本来也没指望你们捐助造水车。要知道人最关心的莫过自己的利益。水车作为农业利器,这些豪族地主自然会有浓厚的兴趣。从营销学上说,关键是挖掘消费者的需要。只要你们有这个需要,还怕你们不乖乖掏钱。下一步就看赛鲁班会怎么做了,希望他不会让她失望。故她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叹息道:“罢了,民生多艰,再议吧。”
会议点到为止地结束了,但人心中的欲望却不会熄灭。这不翌日下午,当她正在书案上研究如何教《九章算术》之时,却见张清风风火火赶到了后院。而他一跨进书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竖起大拇指冲着蔡吉夸赞道:“小主公,真神人也。”
蔡吉听张清如此一说就知事成了。不过她表面上还是不懂声色地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迹,然后抬头朝着一脸兴奋的张清反问道:“张大哥何出此言?”
张清见蔡吉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以为她还不清楚外边所发生的事。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蔡吉面前兴致勃勃地问道:“小主公可还记得曾说过要送那赛鲁班一笔横财?”
“确有此事。”蔡吉搁下毛笔点头应道。
“哈!小主公,汝知否?此事成真了!”张清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从今早起,就陆续有富户豪绅驾车前往城西求见赛鲁班,说是要他出面帮他们的庄子造水车。而今那些牛车、马车早已将西城堵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说段奎昨天夜里就已亲自找过赛鲁班。当然也是为了水车之事。”
果然如此,就不知那赛鲁班的表现是否如书中那样出色了。蔡吉询问张清道,“哦?那赛鲁班又是怎么说的?”
“清听人言那赛鲁班也不报价,只让那些人自己报价。说是出价高者先造。虽说离秋播尚有些时日,但谁家不想。眼下一架水车已叫价千贯。”张清咂舌。
没啥新意,和书中如出一辙,就看这老头会否如书中一样来见自己了。刚想到此,就听人报赛鲁班求见,竟是和书中一点也不差。
不一会儿的功夫,铃兰便领着赛鲁班来到了蔡吉的书房。只见这老儿依旧是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但手里却捧着一只颇为精致的漆器盒子。在看到蔡吉之后,赛鲁班先是恭敬地向她叩拜行礼,跟着又抬起头用颇为复杂的眼神打量了蔡吉一番,然后将手里的那个漆器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这里面大概就是管统给的那两根金条吧。
蔡吉打开盒子一看,正是闪闪发亮的金子。一旁的张清瞥了一眼后,立马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心知肚明的蔡吉将盖子一合,抬头问道,“马伯,这是何意?”
“不瞒府君。昨日管郡承来找老夫说什么都要买下府君的那两张图样。这便是卖图钱。”赛鲁班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哦?汝可说此图为何人所画?”蔡吉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府君当初来取盆景时曾交代不许向外人提及此图为府君所画。老夫自然也不会多言。”赛鲁班说到这里,又看了蔡吉一眼问道:“城西那些来订做水车的人都是府君安排的吧?”
“没错。此事确由本府安排。”蔡吉点头承认道。其实倘若当时段奎等人肯出钱资助郡府造水车,那蔡吉也坑不到他们。可惜人有时候一旦自私了,就会目光短浅,目光短浅了,就容易中圈套。所谓骗子莫不利用人的贪念。
但赛鲁班并不知道其中原委,所以他依旧不解地问道,“府君为何要如此行事?府君若想造水车,大可发张手令征召我等为官府制造水车。”
面对赛鲁班的疑问,蔡吉倒是极为坦诚地两手一摊苦笑道:“因为这水车在马伯手中可以漫天要价,而在本府手中就只能白送。”
赛鲁班虽不知蔡吉与管统、段奎之间微妙的关系,但眼见蔡吉年纪幼小,便多少理解了她的这番苦衷。于是赛鲁班当即拍板道,“那等造好水车,分完工钱之后,老夫再将剩下的钱送来。”
“马伯且慢。此番汝等造水车所赚之钱,是汝等的辛苦钱,本府分文不取。”说着蔡吉将面前装有黄金的盒子在赛鲁班面前晃了晃道:“这才是本府的酬金。”
赛鲁班钉是钉铆是铆地坚持道:“这可不成。虽说咱造了水车,可若非府君的图样,咱又怎知这天下间还有水车这东西。所以这钱府君一定要收下。”
蔡吉见赛鲁班如此,在感动之余,不由按计划向赛鲁班提议道,“马伯若是觉得这钱太多,拿得不安心的话。大可分出一部分,捐给官府用以修建更多的水车。”
“捐给官府?这同分给府君有何区别?”赛鲁班一头雾水地问道。
“有区别,当然有区别。”蔡吉板着手指向赛鲁班分析道,“马伯将钱分给本府那是私交,而将钱捐给官府则是功德。本府可凭此事发布榜文表彰汝之义举,并将汝任命为工匠行首。”
“任命老夫为工匠行首?”赛鲁班听罢蔡吉的分析,大笑着摆了摆手道,“咱是拿斧子锯子做手艺活的,又不是开铺子做买卖的,哪儿来啥行首。”
可蔡吉却毫不罢休地反驳说,“马伯此言差矣。做手艺活是从别人手里赚钱,做买卖也是从别人手里赚钱。既然城里的商户就能有行首,那凭什么工匠就不能有行首?”
哪知赛鲁班却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人家是东家,咱是扛活的。”
蔡吉见赛鲁班一番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不禁在心中苦笑,古代再刁的“刁民”和现代也不能比啊。老爷子敢用拍卖的法子狠敲豪绅一笔,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翻身当主人。不过赛鲁班的“胸无大志”也是由这个时代工匠的现况决定的,此时工匠大多尚处于半农半匠的状态。即平时在村寨中务农,空闲时帮人制作工具修造屋舍。哪怕有一部分工匠脱离土地,成为专职工匠,那也是受雇于城内的作坊,或是投身豪族地主田庄,绝少有人自立门户。因此也就形成不了行会意识。
不过托此次蝗灾的福,眼下黄县城里聚集了一大批逃难而来的无主工匠。倘若没有蔡吉先前推行的以工代赈,这些人很可能会被迫投靠田庄甚至卖身为奴。但如今靠着以工代赈所得的口粮,城内多数工匠都保持了自由之身。如此众多的无主工匠集中在黄县,无疑是上天赐予的一次绝世良机。须知一两个工匠或许只能做做家具、农具之类的小器物。但几十个几百个工匠联合起来便能承接大的工程,甚至推动技术发展。
想到这里,蔡吉便进一步向赛鲁班开导道:“那马伯现下是在为谁扛活?那些定制水车之人?还是本府?都不是。汝现下可是翻身做东家了啊。”
“老夫是东家?”这一次赛鲁班总算是有些怦然心动。
而蔡吉接着鼓动道:“没错。而今整个黄县只有汝会造水车。汝那些弟子就是伙计。而汝就是卖水车的掌柜。推而广之,汝又如何不能做工匠行首?”
赛鲁班摸着乱糟糟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城里都是几家铺子推行首。老夫这就独此一家,自家做自家的行首,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蔡吉听赛鲁班这么一说,心知有门。所以她跟着便话锋一转问道:“马伯,汝与弟子造一架水车大约要花多少天?”
“这个嘛……若是木料实现已备齐的话,也就七、八天的时间。”赛鲁班想了想回答道。
“那现下有多少人要造水车?”蔡吉又问道。
“老夫离开时已有七、八家大户来求购水车。”赛鲁班说到这儿,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见他一拍脑门皱眉道,“啊呀,这儿多活怕是两个月都做不完啊。”
“没错。不仅如此,随着黄县水车的名气传播开来,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定制水车。马伯,汝和汝的弟子做得过来吗?”蔡吉故意加重了语气问道。
“做不完。真到那时也只得推掉一些活了。毕竟人不可无信啊。”赛鲁班叹了口气道。
蔡吉见赛鲁班情愿少赚钱也不肯失信于顾客,不禁在心中更加认同其人。因此蔡吉跟着便笑着向赛鲁班开导道,“马伯不必如此唉声叹气。汝大可再找些工匠来帮忙造水车。”
“老夫也知活多了要加人手。可是现下老夫所收的定金,刨去备料花费,尚不足以招纳更多的人手啊。”赛鲁班两手一摊无奈道。
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提高效率的“分包”和“转包”。不过没关系,她懂啊。 “此事不难解决。汝可将手头上做不完的活连同水车的造法传给那些工匠。如此一来汝非但不用向那些工匠支付工钱,还能扣下一部分钱款作为教授水车造法的学费以及介绍生意的转包费。加之本府会封汝做行首,谅其他工匠也不敢赖账。”
“转包费?此计甚妙!”蔡吉一席话直说得赛鲁班茅塞顿开。然而他在惊叹蔡吉妙招连连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地问道:“恕老夫直言。府君既有样图,又有转包之法。府君为何不亲自主持此事?反倒是将这样一笔横财送与老夫?”
“不瞒马伯,这一来,是因为本府身为太守公务繁忙,无暇亲自主持造水车一事。”蔡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而冲着赛鲁班语重心长道,“二来,本府相信汝是可托付重任之人。故本府才会将此事转包给汝。”
赛鲁班见蔡吉如此信任自己,不禁感动得霍然叩首道:“府君放心,老夫定将此事办妥,绝不让府君失望!”
蔡吉扶起赛鲁班颔首道:“有马伯这句话。本府就放心了。”
不过赛鲁班起身后却又现学现卖地向蔡吉说道:“那府君可得收下转包费才成。”
蔡吉见赛鲁班依旧想要分钱给她,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来日方长,这次算是本府投石问路。话说本府这里可有得是好点子,就怕马伯到时候来不及做啊。”
“行!只要是府君画的样图老夫就是不眠不休也要将它做出来。”赛鲁班爽朗地点头笑道。
“马伯既然如此干脆。那本府就厚颜一次向汝定制一个小物件。”蔡吉说着转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张样图递给了赛鲁班。
赛鲁班接过样图看了一眼后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折扇。此扇以竹木做扇骨,绫绢做扇面,用时许撒开,成半规形,聚头散尾。”蔡吉指着图样解释道。
一旁一直没有插话的张清眼见蔡吉如变戏法似地随手就拿出一样世人从未见过的物件,忍不住啧啧称奇道:“小主公真乃女中鲁班。如此精巧之物清可从未见过。”
“本府只是觉得天气渐热,蒲扇携带不方便,想要做一把能随身携带的扇子而已。哪儿有张大哥说得那么厉害。”蔡吉笑着摆了摆手,原本她是想做手动小风扇的,虽然那东西省力不过不够文雅,且更复杂,想想在东汉的销路,肯定不如折扇。
作为科学与技术的执行人――工匠,如果有了文化,又会怎么样呢?于是在赛鲁班离府前,蔡吉诚心邀请他们的幼童进讲武堂念书。赛鲁班一听小太守要教自家子弟念书,哪会有拒绝的道理。只见受宠若惊的他连忙匐拜叩谢道:“送来,一定送来。能在府君府里念书是那些娃福气。老夫在此替娃儿们谢过府君大恩。
“听说了吗?黄县城外的田庄造起了三人多高的大水轮!”
“那物件不叫水轮,叫水车。”
“对,对,对,水车,叫水车。说是能将河水打上数丈高,真是好不神奇。”
“将水打上数丈高!乖乖!那得花多大的力气啊!”
“我听人说那水车是靠水打水,不需耗费人力畜力。”
“靠水打水?那不是妖法吗?”
“这我也不知。不过此物乃黄县巧匠赛鲁班所造。此人既然叫赛鲁班,那一定有匠神鲁班的本事。”
“啊呀,咋们村啥时候也能造此物。”
“我前几日见城东姜家庄的少东家驱车赶去黄县。莫不就是去请赛鲁班来造水车的吧?”
汉兴平元年的整个六月,黄县水车成了东莱最热门的话题。人们争相议论着那高耸于田间的新机械,称奇于其以水打水的精妙,更期盼着这一新发明能帮他们度过眼下遥遥无期的旱灾。因此自打段家田庄树立起第一座水车之后,黄县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订购者。作为水车第一制造人的赛鲁班和他的徒弟们自然是忙得天天脚不沾地。
眼瞅着手上积压的活越来越多,赛鲁班最终还是按照蔡吉的建议将一部分活分包给了城里其他的木匠。而此举一经实施就立即在整个东莱工匠中间引起了轰动。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在这个尚未出现知识产权的时代,工匠一般不会轻易将自家的拿手绝技传授他人。更毋庸说是可以赚大钱的技术了。而赛鲁班将水车制造之法传授给其他工匠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乃是了不得的义举。因此眼下不仅没有人眼红赛鲁班靠水车一夜暴富,甚至还对其大为推崇。
对于外界种种夸赞赛鲁班本人倒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须知水车的真正发明者是蔡吉。既然蔡吉都不介意将样图出售,并竭力主张要将水车推广开来,赛鲁班自然也就没有立场再将水车的制作之法藏着掖着。加之蔡吉之前一再叮嘱不能将她发明水车一事透露出去,赛鲁班也只好继续顶着黄县第一巧匠的头衔接受四方工匠的推崇。
另一边身为始作俑者的蔡吉面对郡内热火朝天的水车风潮却显得颇为淡定。她不仅没有再出面指点水车制作,甚至在赛鲁班实行转包后也没有再向其提任何建议。在蔡吉看来自己既然已将推广水车一事交予赛鲁班负责,那具体如何操作就是赛鲁班自己的事了。只要赛鲁班不触犯律法,不闯大祸,她就不会出面干涉。正所谓“业有专攻,术有专长”。一个好领导只需提供好的想法,具体事物则应依靠下面的执行人员。因此无论这次水车的推广,还是抗击蝗灾、长广讨贼,军务、政务上蔡吉也是只出主意,或“以工代赈”或“诱敌深入”,具体实施和操作却不是管统、段奎、黄珍就是太史慈、文锐、唐蓥。
不过蔡吉虽按此原则处理一切事务,可她身边的人却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这不,这一日清晨,铃兰一边服侍蔡吉穿上正装,一边絮叨着说道:“主公,外头的百姓现下都在夸赞赛鲁班,说他是鲁班转世。”
“嗯,赛鲁班的手艺本确实不错。”蔡吉整了整衣襟随口应道。
“可是水车乃主公发明,那赛鲁班怎能抢主公的功劳!”铃兰停下手鼓着腮帮子不满道。
蔡吉见铃兰为自己抱起了不平,不禁回头笑道,“傻丫头,赛鲁班所为都是吾授意的。哪儿有抢功劳之说。”
“就算如此那赛鲁班也太厚颜了。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受下了原本该属于主公的夸赞。”铃兰撅着嘴说道,“更何况主公还让那些匠人子弟来府里念书。可那赛鲁班又拿啥来报答主公。”
“这就是赛鲁班对吾的报答。”蔡吉说着拿起了案几上的一卷锦帛朝着铃兰晃了晃道,“要知道,此番赛鲁班不仅向郡里捐助了三千贯钱,还领着城内的工匠为贫苦百姓免费造水车。吾今日就是要去城外的官田为第一架免费水车揭幕。”
“可他赚了也不少呀。出这点小财又算得了什么。”铃兰嗤之以鼻道。在她看来赛鲁班为蔡吉所做的事及不上自家主公对他的恩惠。
蔡吉眼见铃兰一直抓着赛鲁班不放,心知她这也是关心自己才会如此。但铃兰终究是自己身边的心腹,如此不逊之言传出去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这会儿的蔡吉当即神色一凌,对着铃兰郑重其事的道:“铃兰,汝设想一下,倘若什么事都事无巨细要吾这太守亲历亲为,那吾岂不是要被累死。再说兴修水利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吾身为太守又怎能与民争利。汝这番话若是传到赛鲁班等匠人耳中,对方又会怎样想?”
听罢蔡吉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铃兰也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嚼舌根了。于是她当即冲着蔡吉叩首道,“铃兰错了。请主公降罪。”
“吾知汝这是为吾谋不平。”蔡吉说罢搀扶起了铃兰叮嘱道:“不过只次一次,下不为例。”
“喏。”铃兰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过蔡吉倒是将话题一转道:“吾这就要出城办事,恐会晚归。今日就由汝来教幼童们识字吧。”
“主公放心,铃兰一定敦促幼童们好好念书。”铃兰拱手作揖道。
蔡吉见铃兰又恢复了往日稳重,不由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便出门搭车与张清等人一起出了城。原来赛鲁班应蔡吉的提议,不仅向官府捐助了一笔钱款,还主动提出要帮官田免费造水车。凭借着这两项义举,蔡吉便顺理成章地提议推举赛鲁班做城内工匠的行首。起先管统等人对此事还持保留意见。但当赛鲁班真带着手下弟子为黄县城外的官田造起第一架水车后,便再也没有人反对让这个不修边幅的老木匠做行首了。
时值六月,正是夏日炎炎,绿意盎然的大好时节。当蔡吉一行人驱车赶到城外官田时已是晌午时分。包括段奎、管统、太史慈在内的黄县首脑们亦都已到场。如此场面在这几年的黄县还真不多见。而蔡吉一下马车便被一干官吏豪绅簇拥着走上了高台。跟着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功曹黄珍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用深情并茂的语调宣读了对赛鲁班等人义举的褒奖,以及任命赛鲁班为黄县工匠行首的决议。
蔡吉在宣读完任命书之后,现场立即就响起了一片喧闹的锣鼓声以示庆贺。跟着身缠彩带的赛鲁班则在众人的注视下极其自豪地举锤砸开闸门放出河水,让硕大的水车缓缓转动了起来。
不过对蔡吉来说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嘉奖赛鲁班,而是特地借着这次为水车剪彩的机会来视察官田的。东汉官田的种类繁多,有官府直接管辖的田,有封赐高爵和官宦人家的田,有牧场,有屯田。其中屯田又分民屯与兵屯。蔡吉今日所到的这处官田就属于民屯。不仅如此,在这里屯田的百姓正是通过以工代赈之策招来的外乡饥民。
由于招募饥民屯田一事乃是由黄珍负责的。故今天这老儿一改往日推诿扯皮的老油条形象,反倒是极其积极地向蔡吉等人介绍起屯田成果来。究其原因这其中固然有黄珍想表功的意思,但也与眼下各州郡流行屯田有关。
此时的黄珍一路领着蔡吉等人视察新开垦的田地,一边则向众人热忱地介绍说:“此番东莱各县共收纳饥民两万余人,以五十人为一屯,设屯司马,其上置典农都尉,直属郡府。用官牛者,官六私四;不用官牛者,官私对分。”
管统听罢黄珍的讲解瞥了一眼身旁的段奎,不咸不淡地说道,“两万余人?才这点?”
黄珍心知管统这是在讥讽自己坐视豪绅强抢丁口。须知依照各县上报的数据,此番蝗灾东莱共接纳了将近七万多饥民入境。其中有一半的饥民都被各府县的豪绅地主所强占。对此黄珍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以工代赈的粮食是段奎等豪绅出的,他没有立场对这些人说不。因此面对管统指责,黄珍心中虽有不快,却还是和稀泥道:“东莱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故一时间尚未有大批灾民涌入。不过诸君放心,只要郡府坚持以工代赈之策,往后自会有更多的饥民来东莱屯垦。”
然而黄珍的话音刚落,段奎却一摆手摇头道,“以工代赈乃非常时期非常之策。怎能变为常例。须知城内富户为救蝗灾已是倾囊相助,若再让其出资,那便是在杀鸡取卵。”
黄珍被段奎如此一驳,那张老脸立马就尴尬地僵了下来。但他最终还是假意捻了捻胡须,平复了一下心情,拱手唯诺道,“段老说得是。此事是黄某急功近利了。”
好你个地主老财,终有一日,我要打土豪均田地,看你还怎么抠。蔡吉心中嘀咕道,不过事欲速而不达,光心急是不行的。虽知道后世种种土地制度的好处,也深知其是农民最关心的根本,历来起义也好,革命也罢,无不提出对土地分配的见解。最有名的当属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不过眼下正逢“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还用不着均田地,要的是抢人口。心中知晓黄珍和段奎并不是铁板一块的蔡吉随即开口道:“黄功曹,可否先调拨一部分军粮用以招募流民屯田?”
哪知蔡吉话音刚落,身旁的太史慈赶忙上前劝阻道:“万万不可!小府君明鉴,军粮乃军心之本,不可擅动!”
黄珍跟着点头附和道,“太史将军言之有理。老夫也以为值此乱世不可擅动军粮。”
蔡吉又怎会不知军粮的重要性。此刻面对太史慈与黄珍的齐声反对,她在赞赏两人时时为东莱着想的同时,亦微笑着向众人进一步解释道:“两位误会了。吉的意思是,以军粮招募流民编制成军屯田于各府县。命其忙时务农,闲时操练。须知,兵无室家,则情不固,有室家,则为行伍之累。而以屯田安置兵卒家室,使其出而战,归而息,一来可安军心,二来一旦有敌犯境,为保家眷兵卒定会以死守之心固之。如此这般便可做到,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
“好一个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此法甚妙!”听罢蔡吉的一番解释,管统头一个拍手称赞起来。至于一旁的段奎则对此事表示缄默。因为照他的经验来看,眼前这女娃儿要么不开口,一开口总会闹出大动静来。与其跟着起哄,还不如先站在一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可正当蔡吉打算进一步讲解下去之时,太史慈却不无担忧地说道:“小府君此法确实可行。然兵丁若忙于屯田,势必会疏于操练。慈恐长此以往东莱之兵难成精兵。”
对于太史慈的忧虑,蔡吉能理解但却并不以为然,当年王震的三五九旅不仅在南泥湾再造了一个陕北好江南,同时也能南下作战,战斗力惊人。可见关键是在于怎么安排。因此蔡吉跟着便向太史慈解释道:“子义兄所虑不无道理。故吉以为可先挑选出健硕之士编为府军,备以甲胄器仗,发以军饷,使其只需操练无需务农。另将筛选下来的老弱之兵编为屯军,将其安置于各府县屯垦。如此这般岂不是即有精兵,又不误屯田。”
“府军、屯军。真乃妙策。”太史慈听罢茅塞顿开地向蔡吉竖起了大拇指。事实上他之前还在为如何处理前任都统留下的那帮老爷兵而伤脑筋。如今正可谓瞌睡有人送枕头,太史慈大可以编制屯军为名将那些战斗力低下的老爷兵送去屯田。
而蔡吉则在太史慈的夸赞声中,回头向黄珍问道,“黄功曹,汝看此策可行否?”
“可行,可行。小蔡府君之策,真乃神来之笔。”黄珍抚摸山羊须眉开眼笑道。不可否认,蔡吉这一招确实帮他解了燃眉之急。须知招流民屯田只需付一笔安置费就成,其成本远低于招兵。故照目前郡府所存军粮的数目来看,拨出一部分军粮再招一两万人来屯田是没问题的。加上眼下已招纳的二万余人,预期东莱郡民屯人数将达四万。如此规模虽不及当年曹操收纳百万青州黄巾屯田来得壮观,却也足以保证来年郡府粮仓充裕了。正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一旦有了粮,他黄珍又何须再看段奎等豪绅的脸色。
想到这里黄珍不由自主地偷偷瞄了蔡吉一眼。说实话,当初若非段奎信誓旦旦地声称日后会请刘备来坐镇东莱,黄珍是不会同意让蔡吉这个样一个女娃儿来做太守的。哪怕她是蔡太守的女儿,哪怕她曾上城头抗击过曹军,哪怕她能得太史慈这等猛将的赏识。可谁曾想段奎从徐州回来之后,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仅没有按照诺言请刘备来东莱主事,甚至还表示将继续扶持蔡吉做太守。而段奎的理由竟是蔡吉拥有鬼才。一个女娃儿能有啥鬼才。就算她猜到曹操会后院起火又怎样。士林皆知曹操因杀边让之事与兖州世家心生间隙,祸起萧墙只是时间问题。在黄珍看来段奎这土财的目光太过短浅,才会被一女娃儿所玩弄。经过这两件事之后黄珍开始觉得段奎这人不靠谱。只是碍于段奎统领黄县豪绅,黄珍这才对其隐忍至今。
而之后蔡吉虽在灭蝗救灾一事上表现突出,但黄珍也只是觉得她是一个见多识广且心思缜密的神童而已。毕竟无论是灭蝗,还是以工代赈,具体操办者都是黄珍与管统。真正让黄珍体会出蔡吉有些门道的是这一次水车的推广。须知黄珍一直以来都没放松过对蔡吉的监视。无论是她去城西找赛鲁班,还是之后赛鲁班来太守府,都没逃过黄珍的眼睛。虽说黄珍不知二人之间有过什么约定。但就从赛鲁班高价卖水车以及现下高调捐资之举来看,此事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段奎知道此事是个圈套吗?事到如今他当然也应该看出了其中的道道。只是这老儿眼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让他当初不肯捐钱修水车,现在又怎么有脸指责赛鲁班漫天要价。不过黄珍在对段奎幸灾乐祸之余,却也有些心有余悸。因为他思前想后发现,赛鲁班背后的高人似乎只有蔡吉一人而已。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女娃儿就不是神童,而是多智近乎妖!
须知撇开年龄、性别而言,就算是成人男子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是凤毛麟角。至少黄珍自己就没本事如此敲诈段奎这等豪绅。而通过眼前屯田一事,黄珍再一次领教了小蔡府君的不同凡响。黄珍清楚军屯这个点子不是蔡吉第一个想出来的。早在元狩四年,武帝击败匈奴后,就曾在国土西陲进行大规模屯田,以给养边军。而周边的陶谦、曹操、袁绍等人亦早已将流民编制成军屯田。否则黄珍也不会想到自封典农都尉掌管屯田一事。但像蔡吉这般能将屯田的分析得如此透彻的人还真不多见。更何况她还想到了将军队分为府军与屯军来解决精兵与屯垦之间的矛盾。
难道说眼前这女娃儿真是鬼才?黄珍想到这儿,不禁有些迷茫了起来。倘若蔡吉只是一个聪慧的神童,那黄珍大可暂时奉其为傀儡,直到有朝一日遇上明主再献城献人。但蔡吉的表现却已超出了神童的范围。黄珍可以断定以段奎水准的根本无法驾驭这等奇才。更何况以蔡吉这两个月的表现来看,此女非但不会甘于充当傀儡,相反她还是个极有抱负之人。问题就在这儿,难道自己真要奉一个女娃为主公吗?
如果说农业、教育是蔡吉的二把火,那么军事上的胜利则是她的第三把火了。她很清楚用军粮招募流民只是权宜之策。东莱郡要想在短时间里实现快速发展就必须先为其注入一大笔资金。故而此刻的蔡吉打从心底里憧憬着东莱水军的初战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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