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君参上

　　——永寂。

　　一百年，不长不短，在黑暗中，那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情，我一直重复着，做同一个梦，梦里面全是他的脸，温柔的，冷静的，微笑的，生气的，我仿佛永远也触碰不到他，却又一直和他在一起。

　　“给你七天的时间。”

　　七天的自由，我可以支配这具□□，当我的眼睛再一次看到外面的阳光，心里却无比的平静，几乎不用思考，我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凡界依然如旧，站在冷清的街道上，看着那已经衰落的宅邸，我的脚始终还是没有勇气迈过那道门槛，写着‘纪府’二字的牌匾已经歪斜，上面的涂料也都斑驳，岁月毫不留情的让它腐朽，但是深深埋在心里的那份感情，永远不会改变。

　　穿过及膝的芒草，越过乱石嶙峋的山脊，我站在悬崖上看着下面厚厚的云雾，想起他抱着我从这里跳下去，身体便不由自主的跟着落了下去，冰冷的雨雾打湿了衣摆，脸上也是一片冰凉，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止不住。

　　“公子，再不能往前了，该回去了。”隔着堤岸，绿树掩映中传来青年的声音，隔着飞瀑击溅的水雾，一人一马，他颔首静静的看着湍急的水流，如绸缎般的黑发在身后倾落，随着乳白的雾气轻微的摆动。

　　“公子为何每月都要不远数里来这里一次，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那个牵着马儿的青年低声询问道。

　　对面一阵沉默，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凝视，仿佛那清冷的泛着白雾的河面上，有什么美丽的光影，突然，他甩动缰绳，策马朝着河堤这边而来。

　　难道他……看到我了？我惊了一下，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凡人是看不到我的，他怎么可能会看到我？他根本就不记得我了吧，就算我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无法再叫出我的名字。

　　“公子！公子！……你，你慢点！！”那青年追着马儿跑过来，一边喘着气，看上去很是狼狈，“公子……你，你突然跑什么啊？前面不能再去了，天也该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依旧站在河堤上，看着离我只有两米远的他，而他正静静的看着我身后的河面，脸上的神色如常，马儿不安的甩动着尾巴，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公子？”

　　“回去。”他轻轻拽动缰绳，马儿温顺的调过头，然后踏着轻缓的步子，朝着远离我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看着那挺拔依旧的背影，眼神一刻也无法从他身上转移，心里痛的没有声音，双脚没有知觉的，便跟了上去。

　　我只是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看完就走，我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当他和随行的下属在客栈落脚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没有人能看到我，这让我的行动反而更加的方便起来，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在他关上房门的前一秒，我也动作麻利的钻了进去，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当然，他也不可能察觉到的。

　　他先是坐在椅子上，伸手倒了一杯茶，然后浅浅的啜了一口，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茶喝了很久，到后面水都凉了，我使了点坏，将茶壶里面的水都弄没了，他才放下茶盏，转而移向书桌，取出纸笔，却迟迟未落一字，单手支着脸，再闭上眼睛，最后放下笔，取出一本书，初略的翻看起来。

　　整个过程，我都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生怕碰到什么东西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用过晚膳，到了该沐浴的时候，当他开始脱外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应该回去了，可是门关着，窗户也半掩着……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是都看过吗？我想说服自己，可是当他脱下最后一件里衣时，我再也抵抗不了心里的羞耻感，推开半敞的窗户逃了出去。

　　我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夜色中，我坐在湿润的台阶上，看着空中高悬的明月，心里有些自嘲，只剩下六天了啊。我开始后悔起来，不应该逃的，这样我就可以，一整晚都和他呆在一起，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第二天一早，等到他好不容易打开门，我才有机会再看到他，他穿着一件绛色的外衣，黑色的长发用簪子简单的挽起，我以为他会用早膳，结果没想到，他却是去了马厩，骑着那匹白马朝着山谷的方向而去。

　　我紧紧跟着他，我有些好奇，他一大清早去那里干什么？昨日不是才去过吗？

　　空荡的山谷只有马蹄的声响清脆悦耳，他漫无目的的骑着马绕着河堤慢慢的走着，他好像在找什么，却又好像，只是在舒缓心情。

　　之后又回到客栈，吃过早膳，再回房，或许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关门之前停了一下，就好像，故意在等我进去一样，我当然，还是进去了。

　　这次他没有再喝茶，而是取出琴盒，然后开始抚琴，如流水般的琴音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缠绵和煦的旋律，像是雨水从天上落下，撞击在河面上的那一瞬间。不知不觉，脸上已经湿了，眼泪滴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一曲罢了，他收手回势，然后看着琴弦，房间安静下来，能听到窗外风刮树叶的声音，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又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书桌旁，取出笔，挥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你是谁？

　　“……”我呆愣在原地，像是被人，当头棒喝。

　　他微微皱眉，然后伸手将纸揉成团，他好像并不是写给我看的，而是写给他自己看的……

　　之后他便打开门出去了，我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久之后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提起那只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屺真。

　　一夜之间，心里疯涨出一个渴望，我要好好的，面对面的，和他说说话，抱抱他，告诉他我的悔恨和思念，告诉他，这些年，我是多么多么的，想念他。

　　第三日，他已经离开了客栈，我回了天界，去了太上老君的行宫，偷来了化去仙力的药，我要让他看见我，让他好好的看看我，哪怕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师父，好好看看我吧。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招呼我，我的眼神却只停留在一个地方，他静静的坐在临窗的位置，手持酒盏，仿佛遗世独立，将周围的事物隔离在外。

　　我一步一步缓慢的走了过去，突然，他扭过头来，静静的看着我，有一瞬间，我差点就以为，他并没有忘记我。

　　但事实上，已经一百年了，一百年，他已经轮回了多少次？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我扯出一抹笑，礼貌的询问道。

　　他依旧手持酒盏，浅啜一口，然后将视线从我的脸上挪开，望向窗外，没有拒绝也没有邀请，我就当是默认了，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他安静的喝着他的酒，我安静的喝着我的酒，就在我纠结着要如何和他搭上话的时候，他突然扭头看着我，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道，“静渊。”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脑子里只有那两个字。

　　他放下酒杯，单手支着下颚，眉眼微敛，似是有些不悦，“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啊？”我有些心虚的低头盯着酒杯，然后掩饰的笑道，“那就是我的名字啊。”

　　他没再说什么，好久之后，我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他，才发现他一直在看我，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看穿一样。

　　“你是外地人？”

　　“嗯。”我低头喝口酒，以掩饰我内心的慌乱，可是酒一下肚，感觉头脑越发的热了。

　　“到蕲州来做什么？”

　　“……寻亲。”

　　他又沉默了，接下来又喝了几杯酒，然后他便起身，想是打算离开了，我也连忙结完帐跟了出去，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酒楼的门口，想是来接他的吧。

　　我急忙走上前去，笑笑问道，“萍水相逢，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笑道，“即墨，字静渊。”

　　我再一次愣住，总算明白刚才我说我叫静渊的时候，他为何会再问一次，这下是真的露馅了。

　　“我……”我猛的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心里有些慌乱，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是不想让他走，我应该说什么才好……

　　腰上突然一紧，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拉上了马车，他半拥着我，靠在我耳边气定神闲的道，“既然萍水相逢，何不到我府上坐坐。”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搂着我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同时又很害怕。

　　“怎么？你在发抖。”他靠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这么可怕吗？”

　　长长舒出口气，我才稍稍安定心神，强忍住想要紧紧抱住他的冲动，礼貌道，“不是，只是你太突然了。”

　　“抱歉。”他漫不经心的道，搂着我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我正纠结着是要挣开他还是就让他抱着，他却又开口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温润的指腹擦过我的唇线，眼里有疑惑，有戒备，还有一丝落寞。

　　我伸手捧住他的脸，再也控制不住的，吻了上去，温热的唇碰在一起，无数往日的记忆再次蜂拥而至，以吞灭一切的气势将我所有的理智悉数驱尽。

　　“师父……”我哽咽着，趴在他怀里，双手紧紧的抱住他，不想再和他分开，好想就这样死在他怀里，这样就永远也不会，再一次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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