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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祸了。
这是聂萨克冲出家门不到十分钟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
是的,他闯祸了。他早该想到,对于缪璃,你随便怎么骂,混账也好,傻逼也好,但就是不能骂他杂种,因为实质上来讲他本来就是。再或者,要是别人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是聂萨克——他最好的朋友。
人在生气的那一瞬间智商会降到零的说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害怕好朋友会在这种情况下干出什么傻事来,聂萨克转身望着来时的路。另外,就算是吵架,那么摔门而去的应该是客人才对,但现实却是主人在外生闷气,醒悟过来后朝着自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
可是,晚了。
推开卧室门后,只看见书桌上,那部只有彼此才知道号码的手机静静躺着。
聂萨克明白了,缪璃不想让他来插手这件事,于是连联系都断绝。
现在怎么办?不知道他会去哪里的话,任何忙都帮不上,如果真的发生意外——虽然会失去有关对方的一切记忆,但至少现在不想让他出事。
思考了一分钟,再次摔门离开后,聂萨克奔向了一个总会使他“不得不去”的地方——天空家。
……
“你是说,小璃他离家出……哦不是翘家……啊也不对!总之就是一声不吭地走掉了?”打开门,面对眼前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的聂萨克和他那一番又着急又担心又愤怒又不知所措的话,云差点嚼着自己的舌头。在她的认识里,聂萨克跟缪璃应该非常非常要好才对,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先不要问原因了,总之现在得快点把他找到,不知道哪个傻瓜会干出什么蠢事来。”接着,聂萨克掏出了缪璃留下的那个手机,“这混蛋连电话也不带了,我根本没法去找!不过我想天空阳应该有办法知道……”
“这样啊……”听完对方的补充后,云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接着说了一件更加令人惋惜的事,“可是,之前你离开后不久,哥哥也有事出去了。”
聂萨克一把抓住了自己头发。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看他失望的样子,云赶紧送上一句安慰的话,“其实如果是小璃的话,我也很担心呢……”
“找?要怎么找?挨家挨户地进门搜查吗?”聂萨克觉得不太靠谱。
“混蛋你是找还是不找?”这时,天空虹从云的身体里闪了出来,拿刀指着聂萨克的鼻尖,一脸不耐烦地问。
看着姑娘们披散的头发和脚上的拖鞋,聂萨克转身挥了挥手:“走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
聂萨克离开后,云轻轻拉上了门。丝毫不能掩饰地,露出了异常兴奋的表情。
“呐,小虹!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你开心吗?”云按着虹的肩膀,眼睛闪着光,笑得有些可怕,“我可是开心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呀!”
天空虹皱起了眉头,有点疑惑:“谁,谁呀?”
“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呀!”云补充道,松开妹妹在原地转起了圈,“我要不要好好打扮一下呢?我想让他看到我最漂亮的样子!”
“……”听到这里,虹松了口气,“算啦,别白费力气,他看不到你的。”
一句话点醒,云的表情稍微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立刻恢复了精神:“没关系,只要我能见见他就好了!”
***
路边的小卖部里,带着下属的金发少年在已经按下了免提键的公用电话上飞快地拨了一串数字,然后不久就听到“嘟——嘟——”的接通信号。
“喂?”
“抱歉我根本不认识你,但你好像对我很熟悉?”抓起听筒,这就是金发少年的第一句话。
“你是……嗯?!”话筒另一端的男人,虽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从那个不自觉上扬的音中知道他吃了一惊,随后,便开始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看样子你去找过老头子了?感觉怎么样?”
没有理会对方的询问,缪璃开始说自己的话:“耍这么多花招只是为了一个‘查’真是辛苦你了呢。还挺会玩儿,短短几年就搞定这么大个公司。顺便一问,‘消’是你的能力吧?”
“是又怎么样,能力消失的瞬间感觉爽吗?”
“嗯,很爽呢,爽得我想立刻干掉你啊!”
“乱逞强什么呢小杂种?把力气留到来见我的时候用吧。”
乔顺宾的目的是“查”,为了得到它,就必须跟缪璃面对面交手,因为能力只能存在于活人身上,一旦离开宿主的身体,过不了几秒就会消散。
缪璃也不会笨到说去就去,现在这种情况跟乔顺宾离得远远的才是上策。
“你叫我来就来么?”他原本想设个计搞定这件事。
“当然,你不得不来,除非你不在意他的死活了。”
“?!”
对方的意思是他现在手上有人质。
“谁?”突然而来的转折打乱了缪璃的计划。
“看看你身边少了谁吧。小杂种,带着你的查来跟我交换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乔顺宾挂掉了电话。
“……”
缪璃有不太好的预感。
大概是因为刚刚跟聂萨克吵过架。
一旁的谢尧看着他的少爷,虽然外表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内心肯定已经乱成一团。他从未怀疑过缪璃的行动有半点不妥,但这次不免会有担心:
“是陷阱。”他提醒缪璃。
“就算是陷阱,我也要跳了。”缪璃回答。
再次回到那栋熟悉的建筑面前,缪璃的能力没有立刻被夺走,意思是离乔顺宾本人还有些距离。但不管怎样,他肯定就在这栋楼里。
楼梯,有两座,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只有在最顶层时才能汇合。
“如果事情还在掌控内,就按照我说的方案去做。如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记住,活着最重要。”
“是。”
确定行动方案后,两人便朝着不同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乔顺宾,对于几个小时前的缪璃来说还都是个路人甲的名字。
父亲说,从两年前开始就没有再逼迫他了,但事实上一直有人在以缪长显的名义追捕他。
父亲说,“深渊”是留给他的可支配遗产,但事实上一直被另外的人强行霸占着。
虽然不太明白姓乔的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目前看来父亲所说的都不是假话。所以无论真相如何,等把这个人控制下来再慢慢问吧。
缪璃咬了咬牙,便开始由楼梯向上跑去。
乔顺宾应该是在最顶层的办公室里,那样他有有足够的时间把缪璃阻拦在路上。
之前已经用“查”找到了这栋建筑里所有监控器的位置,所以现在只要看见摄像头就打掉,再看见,再打掉……反正这次带的子弹多得用不完。尽管可以肯定BOSS不在监控室,但那里应该会有人向他报信,所以障碍清除一个是一个。
开始的几层楼里还会有早已等候在此的喽啰,但试图从他们口中套出情报却失败后,缪璃也干脆一枪一个打理干净算了。一是因为是敌人,二是由于王莲的干涉,死去的人尸体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连记方面等存在过的痕迹也会一并带走。到头来,被消灭掉的家伙只会变成无意义的数字不断增长罢了。
四楼。
四楼似乎是空的。
在里面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持着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没有动静,四周安静极了。似乎连他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很难感觉到。
房间门都是锁上的,偶尔会产生错觉感到里面有骚动,屏息细听,却又消失。
“唰——”
突然,从门内伸出一只手,直接打掉了缪璃手中的枪。
“?!”
反应必须得快,在明白手中已经没有武器的那一刻,缪璃立刻转身空手还击,以手作刃劈到了偷袭者的腹部。
“呃……”被这不小的力度震撼了一下,从房间内闪出的男人顺着受击的方向退了退,然后站直了身子。
就这一点空闲,缪璃的目光便开始寻找刚刚被打落的枪。……找到了,不过距离似乎有点儿远。
男人恢复站姿后,半秒钟也没有浪费,抡起拳头就向对方砸去。
缪璃迅速用右手臂挡住了这一击,随后,又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这个男人:中等身材,应该是四十多岁,剃着一个大光头,重要的事,他好像没有带什么武器。
“要赤手空拳跟我打么?”金色刘海下的蓝紫色眸子略带狠意地盯着男人,缪璃问道。
“这样也不错。”男人一句话回答,同时继续伸拳向对方砸去。
“那就这样吧。”单纯的回应,在补充说明之前,缪璃再次挡住了男人的拳头,随即又立刻蹲下身子,用腿向他扫去,“我是头脑派的,近战不怎么在行。”
这是实话。但就算“不在行”,那也是跟某个家伙比较而言的结论。
“比较”这个行为让缪璃脑袋里有了点别的东西。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分神,了解到这一点后,便立即把精力集中到与男人的搏斗上。
双方都没有武器,只是拳脚相加,却又不像街头混混那样胡乱出招。如果这是在比武场上,应该是场精彩的表演。不过……
“抱歉,我的对手不是你,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几个回合下来,趁着男人稍露破绽,缪璃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十六岁的少年,力气也不小了。于是男人出在被半制服的状态——没有被钳死,还有挣脱的可能性。
他本想说完这句话后就来个致命一击,不死也得晕的那种,但是男人却突然回答了一句:“我也没太多时间了呢。”
于是这是要反击的意思吗?
男人的双手无法挪动,那么可以出招的就只有腿了。缪璃这样想着,视线一下子被扯到了对方的下半身。
可是,他没有动腿。
而是变戏法一般用右手两根手指从左边的袖口里夹出了一把瑞士迷你手枪,而且不偏不倚,枪口正好对着缪璃的左胸。这种全长只有5.5厘米,几乎可以用来挂在钥匙链上做装饰品的枪却恰恰能够在关键时刻扭转一下局势。
“?!”
男人耍诈让缪璃措手不及,而且他似乎也根本没打算留时间给对方醒神,在掏出来后不到一秒就扣下了扳机。
“唰——”
……
……
只能说,好险。
反应力也是能救人命的。
在男人掏枪的那一瞬间,尽管缪璃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一把枪,只是对突然出现的异物本能的排斥反应,于是在零点几秒内,将男人的手使劲往外扳去。
……
“啪嗒,啪嗒……”
依然有血落下的声音。
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过了一秒,缪璃才发现左手臂着火了一样,再一会儿,便是剧烈的疼痛。子弹虽然没有击中要害,但却有东西硬生生地穿过了他的左手臂。
人体所受到刺激后的简单反射使他松开了之前抓得死死的男人。
“浪费了一颗子弹,不过接下来就好办了。”
重新获得自由的男人,揉了揉被对方捉得生疼的手腕,然后,再一次用枪指向了他。
“……”
什么也不能做,突然而来的疼痛让身体使不上半点力气。
蓝紫色的眼睛怒视着对方。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那么这个耍诈的家伙应该早就死了几百遍了。但现在,缪璃的这副表情在他看来只是垂死前无言的挣扎。
“接下来,就直接把‘查’取出来吧,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唰——”
“?!”
“啊——”
在男人狞笑着要开枪时,又一个什么东西擦过缪璃的脖子,以肉眼根本无法辨认的速度射向前方,卡在了男人粗糙的大手上。
等它挺稳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张灰绿色的信用卡,现在正像刀片一样割开了男人的皮肉,让他一阵痉挛丢下了手中的枪。
吃惊之余,男人偏了偏头,向金发少年身后望去,想看看这玩意儿究竟从何而来,但是,迎接他的却是一颗射向头颅的子弹。
“慢一步就玩儿完了啊。”
待确定敌人的身体已经彻底汽化后,聂萨克,才慢条斯理地拿着从地上捡起的缪璃之前遗落下的枪向他走来。
“……谢了。”
好友突然到来,缪璃也没能说出什么其他的话。对于他而言,或许聂萨克会找到这里来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只不过未免太快,也太准时了一点。
有很多话都想问,比如“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一个人来的?”“你……”但最终问出口的却只有:
“你……不生气了啊?”
“呃?”黑发少年在原地愣了一下。
看对方是这种反应,缪璃连忙解释:“我是说,抱歉,当时真的心情不好,所以……”
“去你妈的不生气!老子气得要死!”
愣过之后,聂萨克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暗红的双眸要喷出火似的,盯着眼前这个让人不放心的家伙,同时,斥责的话也忍不住从口中冲了出来。
“谁说的我不生气?老子差点被你气死!你以为你了不起了?谁他妈允许你跑这儿来的?你要出事我怎么办?带着脑子再出门吧混账!”发泄完后,聂萨克的语气便缓和了下来,松开了手,把头偏向一边,补充道,“所以我才讨厌交朋友啊。”
一旦产生关系,便会有依赖。从此性命便不再仅仅属于自己。
“你的意思是在担心我吗?”尽管好友是在责骂,但听完后,缪璃却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默默走到墙脚坐下,“是啊,我他妈就是个混账,遇上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个白痴……”
“……”聂萨克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很坦然地对之前的不合一笔勾销,于是跟着来到墙脚,面对面蹲下,看着他血流如注的左手臂,皱起了眉头。
“伤得不轻。还有碎片在里面吗?”
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代替手术刀帮他把异物清理出来。
缪璃的皮肤本来就偏白,而现在更是变成了惨白。伴称着血液的鲜红,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伤口处令人触目惊心,能清楚地看到肌肉的剖面,周边的皮肉也都乱糟糟的。虽然聂萨克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避免不了触到某些敏感的神经。
“唔……呃,轻一点。哎——”
“疼?”
“废话!肯定会痛啊!要不你来试试?”
“还没有蠢到去跟人空手搏斗。嗯,你脖子上又怎么破的?”
“不是你搞的吗?”
“啊,抱歉,手抖。”
“感觉不到诚意。”
“那就当我还在气头上故意的吧。”
“……”
就这样,一言一语分散着伤员的注意力,直到聂萨克的一句:
“搞定。”
缪璃偏头一看,衬衫已经从袖口被撕开成两条,像绷带一样缠在伤口处止血。虽然不是特别专业,但能够看出他是很用心地在做。
完成这一切后,聂萨克站了起来,环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开口问道:“尧叔呢,没跟你在一起?”
“那边的楼梯。”缪璃也慢慢站起身,作了简短的回答。
那边是吗。
聂萨克回想了一下刚来这里的时候,天空云和天空虹,也是从那边上去的。
***
她们根本就没有上楼。
云的注意力被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吸引,不自觉地向它慢慢靠近着。
“在那里吗?”虹跟在后面问。
“我不知道诶,感觉应该在?”云迟疑地歪了歪头,“我对他的感觉……从来不会错的。小萨也是,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是他了。”
“但是阳叫你不要插手。”
“怕什么呢?我只不过是去见见喜欢的那个,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呀。走吧~”说着,云拉着虹的手,小跑着下了楼。
楼梯。
楼梯楼梯。
楼梯楼梯楼梯。
两个女孩走了五六分钟的楼梯。
很长。
她们没有感到很奇怪。
不如说要是很快就到达的话才令人惊讶。
十分钟后,楼梯终于截止于一扇大门前。
云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异常期待而又有些小紧张地推开了门……
红色。
红色的光一瞬间从门缝溢了出来。
***
“你还行不行啊?”
骂过了,打过了,生过气了,和好了,两人都没有再提先前不愉快的事了。看着好友浑身是血的模样,聂萨克担心他撑不住,毕竟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不尽快就医的话会很容易感染,扩散,最后坏死。
“哪有那么脆弱啊!”缪璃瞥了一眼伤口处,似乎确信血不再流,于是接过枪,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再说,都到这里来了,不做个了断就空手回去?”
“好吧随便你。”聂萨克知道拗不过他,只是要求同行,万一遇上什么突发事件也能帮上忙。
才跨出两步,缪璃突然记起一件事:这里现在是乔顺宾的地盘,他的能力是“消”,在他面前一切别的能力都发挥不了作用。
“哥们儿,在你发现信用卡用不了之前最好先弄支枪吧。”提醒好友一句后,金发少年便不再说什么。
路上,不断有新的敌人出现,好在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王莲的参与者,可以毫无顾忌地下狠手。
“你还真是爱管闲事儿呢,”背对着聂萨克,缪璃似乎是在笑着抱怨,“明明都说了这事我的家务……”
“搞清楚你现在住的谁家。”
一句话打断抱怨,两人一起想着楼上走去。
“说真的,如果就那一个敌人,直接轰掉不就行了么?搞个手榴弹我帮你?”
“不是一个人。”
……
“?!”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缪璃瞬间定住了。
之前在跟乔顺宾通电话时,对方暗示自己有人质。那个时候缪璃第一反应是聂萨克。但现在,聂萨克不好端端地在自己身边么,那么人质是……
正在这时,缪璃的另一个手机响了起来。
“别管我,这个家伙不是普通的——”
是缪长显。他这句话的语速很快,像是在抢时间一样,但还是没能把最重要的内容说出口。电话立刻被夺走了,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这老家伙,谁叫你说这些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正在呵斥着电话的主人。然后,电话又到了下一个人手里。
“算了,别管他了,反正他也活不长,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查’弄到手。”这是乔顺宾的声音。
听到这里,缪璃因吃惊而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抢了个先。
“黄毛小鬼,你都听到了吧,老爷子在我这里。要我放人吗?拿你的脑袋来换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意思很清楚,他们绑架了缪长显,以此要挟缪璃交出“查”。
“你……”
聂萨克看不到好友的表情,只能从这一个字上觉得他的声音低得可怕,像一座立刻要喷发的活火山。
这是,又听得电话里的人说:“啊,我都差点忘了,你根本不可能同意这笔交易,因为你还恨着这个家伙,不是吗?……那你还来跟我叫板是什么意思?果然看上这个集团了吗?要是我不在的话,按老家伙的意思你就是它的——”
“咔。”
面对挑衅,缪璃没有再做出摔手机之类的事,而是淡定地按下了电源键,关机。再说下去只会越来越烦躁,于是干脆沉默。
冷静才能从容杀敌。
是的,缪璃此前一直对父亲充满了负面情绪,因为他在不负责任丢下儿子的前提下还要干涉他接下来的人生,这让缪璃非常不能忍。
但当这一切都被推翻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缪璃的呼吸很深,一下一下,十分清晰。或许是震惊于老头子被绑架的事实,也或许在心里把姓乔的千刀万剐。
你并没有那么讨厌你父亲吧?
聂萨克本打算这样问,转念一想自己从很早以前就跟姐姐两个人生活,对父母几乎没什么概念,也没资格来问,于是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大楼一共有二十七层,而经过一番艰难险阻后,聂萨克与缪璃来到第二十五层。只有两层了。在二十二楼时就已经进入乔顺宾的控制范围,能力被剥夺了。虽然聂萨克头一回经历这种事,但有了好友先前的提醒也不至于显得太惊慌。只是这样的话不久一点忙都帮不上了吗?
途中,缪璃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背对着聂萨克,一个劲儿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这样冷漠而又悲愤的好友出现在眼前,聂萨克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十几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有个很糟糕的出身,有一个似乎蛮横不讲理的父亲,日子过得疲惫不堪……当然会在真相面前暴露出自己内心的情感。
聂萨克有些担心,怕以前那个活泼得像个逗逼的金发少年从此一去不复返。
“聂萨克,”走到二十七楼的楼梯口,缪璃停了下来,对身后的黑发少年说,“行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后面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加油吧。”聂萨克完全没有阻止,只是靠在楼梯扶手上微笑着。就算他非要去帮忙,那也只能是忙中添乱——没有万能武器,他甚至拼不过一个带刀的强盗。
“就不怕我再也回不来么?”
“……”
当然怕。不过事到如今,紧张的情绪一旦表露出来,就一定会影响对方的发挥,干蠢事罢了。于是聂萨克把头偏向一边,笑着回答:“如果我不允许你失败呢?”
“那就,祝我好运吧。”
一闪灰色的大门紧紧关闭这,这里就是老板的办公室。乔顺宾那家伙就是在这里了。
稍微顿了顿,缪璃便不再犹豫地握住了门把手。
关于父亲、母亲,以及过去的事、未来的决策,事情的真相、乔顺宾的身份、幕后黑手,还有最开始时给缪璃打电话的陌生男人、语气冰冷的奇怪少女……这一切的一切,只要把眼前的事解决干净,应该就能有大点的进展了。
“Glad to see you~”
推开门,缪璃就面带微笑地望向室内,环视了一下。
这里果然是老巢。乍看之下非常整洁,办公桌、电脑、茶几、沙发、书柜、花盆等都规整地摆着,只不过局部有点凌乱。
“你还是来了,嗯?”
虽然差不多是第一次面对面,但从声音来判断,这个正站在缪长显轮椅后的平头男人就是乔顺宾那家伙没错了。不过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缪璃指着太阳穴的那把枪上。
“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因为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拿到它啊。”缪璃用枪口在脑袋上划了两下,示意那里存有的世界一切的真理。
“难道是空枪?”
“谁知道呢。”说完,枪口便指向上方,一颗子弹立刻击穿了天花板。
“老板,强夺不行吧?”看着金发少年证明完有子弹后继续指向脑袋的枪,站在乔顺宾身旁的助理似乎有些不安。
“的确,□□死亡后,能力也会一并消失,所以要在这家伙活着的时候拿出来啊!”说完,乔顺宾似乎看透了对方心思一般,诡秘地笑着,“不过呢,你觉得你真有自杀的觉悟?”
“……”
看样子被戳穿,缪璃把枪放了下来,随后立即侧身躲过对方射来的第一发子弹。
那么也不用再装了。
“少点废话也好。”缪璃重新为枪装上子弹。虽然不知道姓乔的到底受谁指使,能把话说得这么肯定,但是枪里的确也只有用来吓吓他的一发子弹。在这种情况下,缪璃绝对不会用自杀来使敌人的愿望落空,因为——
“快点结束吧,老爸还有事要跟我说!”
这句话宣告战斗的开始,同时,也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
轮椅上的老人显得很虚弱,没有了以前统领整个组织时的霸气,病痛使他只能在死亡线上徘徊。早晚都会到那边去的。但是在这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儿子在别人面前管自己叫老爸。
这就够了。
“求之不得呢,小刘,上!”
一声命令后,乔顺宾和他的助理开始左右夹击,把缪璃往中间引,但他钻了个空子从中间留出来,奔向正对面的办公桌。
桌子比较大,也正好利用它来掩护一下自身,因此,三人便像捉迷藏一样围着办公桌钻进钻出。
原本整洁的一块地也因打斗而变得凌乱不堪。花瓶、水杯、烟灰缸等玻璃制品被充当临时武器,稀里哗啦的碎裂声清脆又危险,混着枪声,令人紧张不安。
要是让聂萨克带着能力来参战,那么就算只是一小块碎片也足以造成致命伤吧。
但是他不能来。缪璃也不会叫他来。这是缪璃自己的战斗,自己的家务事自己解决。
“你的老板是谁?能不能请出来让我见见?”
从桌子底下滑出来后,缪璃一边把一本精装笔记本丢向对方,一边问出了一个他相当在意的问题。
而乔顺宾也摆明了不说的态度:“我的长官,那个伟大的存在,怎么可能告诉你?不过,他送给你的人生,不喜欢吗?”
“?”
看着少年的眉头皱了一下,乔顺宾笑了。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听着这话,缪璃心中更加疑惑了,同时也冒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总之,他大概是明白事件的不可抗拒性了,从他接到陌生男人的电话,到现在跟乔顺宾战斗,都不在他自己的掌控内。有人在操纵着这一切。更可怕的事,或许更早,更早的日子,也受着什么力量的操控。
可以百分百相信缪长显的话了。他是真的没有强制缪璃去干任何事,有人利用了他的名义而已。
情况不允许缪璃去思考道歉之类的问题,敌人的枪口还在指着自己。
“你这个混账!”
伴着愤怒的吼声,一瓶黑墨水从金发少年的手里被抛出,砸在地上,碎掉。金红的地毯上绽开了黑色的花。
阵地突然被转移,从办公桌变成了正中央的空地。
由于是二对一,所以缪璃明显处在劣势——躲闪居多,几乎没能还手。
缪长显在一旁看得着急,却因为双手被绳子绑住而不能做出任何行动。喊吗,那不过是打乱儿子思维的一件蠢事罢了。
察觉到了父亲的担心,缪璃在躲避的空闲之余扭头瞟了一下他那边,丝毫不慌忙,依然微笑着,用活泼而坚定的语气说:
“放心好了,他一定会死在我面前。”
趁着这点机会,乔顺宾对准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一枪打断了相连处的钢索。
“?!”
缪璃就站在吊灯的正下方,立刻抬头,直直地盯着那个做自由落体的庞然大物,恐怖的重力加速度……
“哗啦——”
站在门外的聂萨克被这声巨响震了一下,但没过几秒又听见枪声再次响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没死。
他其实很害怕,害怕会突然忘记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那是好友已经消失的证明。不过就算这样,记忆的缺失也会令人丢掉一切不快之事吧。
尽管缪璃已经发过誓绝不失败,但这又不是预言,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好友的家务事,防守让他自己去解决,于是聂萨克只好继续靠在墙上消磨时间。
“聂萨克。”
这时,听见有人在叫他。
抬起头来,发现天空虹出现在楼梯口,云被她公主抱着,两人一点点向他靠近。
云看上去不太好,似乎是昏迷着,四肢无力地垂下来。虹呢,她的身上也带着不少伤,像是刚刚跟谁打过。
“怎么回事?她没事吧?”
这副模样的女孩们让聂萨克纳闷儿极了,里面的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外面又跟明显受了伤的姑娘们会合。
“不用担心。”虹面无表情地来到墙脚,蹲下身把姐姐放在地上,“受了点小伤,很快就能恢复。”
“所以你们是去干什么了?”聂萨克也蹲下来,轻轻捉起云的一只手,出乎意料,她的皮肤温度异常的高,简直要烧起来。“你说‘只是受了点小伤’,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不明白云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也没办法解决,聂萨克只能干着急——毕竟是女朋友。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就不能相信我吗?!”虹向他吼了出来,表情像要哭出来一样,撇着眉毛,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眶红红的。
“小虹,别这样……”
这时,云醒了过来,伸手扯了扯虹的衣角。
就像天空虹说的那样,云恢复得相当快,体温下降到正常只花了三分钟不到,然后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我真的没事!”恢复正常后,云还蹦跳了两下给聂萨克看,“比起我,小璃呢,他那里怎么样?”
聂萨克指了指身旁灰色的门。
“要我们去帮忙吗?”
“别进去,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处理吧。”
“可是……”云还是有点担心,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几分钟前还像是生命垂危的病人。她望着聂萨克,却因为那双暗红色眼睛肿透出的坚持而不得不放弃了帮忙的想法。尽管这样,她还是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小璃这样外向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伤口的,没想到……”
“那个笨蛋只是不会用正确的方式撒娇罢了。”
“诶??”
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词从聂萨克的口中蹦出,更加勾起了云的好奇心,于是他便随口提了几句,他所了解的,缪璃的心事。
“明明很想弄清真相,然后一家人团聚,但却被穷追不舍成那样,根本没办法坐下来好好谈,所以他才会带着下属满世界跑。你应该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在跟家里吵架后会离家出走吧,因为相见那一刻大人们都会不计前嫌地向子女妥协,往日恩怨全部一笔勾销。”
一个希望得到爱的可怜孩子而已。这是聂萨克想要表达的意思。
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用沉默代替了追问。
这时,聂萨克将头扭到另一边去,自嘲般地嘀咕了点什么。
“父爱母爱,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聂家的男女主人,五年前就不知去向,至今没有半点音讯,而他们还在的时候,给一双儿女留下的也不过就是生活费而已。
可以说聂萨克是被老姐一手带大的,因此对“父母”几乎没什么概念,更别提爱不爱了。
***
“还是不肯乖乖投降?现在我还可以考虑只拿走能力,留你一条小命哦!”看着背靠在墙上,浑身被玻璃渣子划出了血的缪璃,乔顺宾略带讽刺地提议道。
“我再说一次,你会死得很难看。”缪璃抹了抹嘴边的血,死盯着姓乔的家伙,“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在那之前亲手干掉你。”余光瞟向一旁,发现缪长显正在做着什么小动作。
“你以为你是什么角色?”
随意的预言命运把乔顺宾彻底激怒了,短暂的消停后又继续开火。
只是想让他失去行动力而已,因为只有在□□还活着的条件下才能把能力取出来。
双方其实都有上,只不过缪璃的更严重一些。虽然已经忘掉了之前耍诈的那个男人是否真正存在过,但左手臂上的伤口确确实实在那里,而且激烈运动后,缠住伤口的布料有些松开,略微变黑的血液又染上了鲜红,正往肩膀上蔓延。
再拖下去一定会感染坏死的。为了不辜负好友的一片心意,无论如何,就算不能亲手除去眼前的敌人,也必须快点结束这场争斗了。
子弹声、物体倒地声、玻璃破碎声、人的叫声……但整整意义上在战斗的就只剩两个人。乔顺宾的助理推到了一旁,守在缪长显身后,似乎在打什么主意。而缪长显也躲着他的视线,一边继续进行手上的细小动作。
“?!”
突然,轮椅上的老男人一伸手,抓住了身后人的衣服,将他一把拽倒,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夺下他手中的枪,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发子弹。
整个过程五秒钟都不到。
现在看来,缪长显之前应该是在磨着捆住双手的绳子,但用的什么工具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是被普通人所杀,王莲参与者的□□也会连同存在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过,就像纸张燃烧殆尽一样,消失也有个过程,于是在助理的身体逐渐汽化的这几秒,乔顺宾慌忙地转过身,然后——
“砰——”
“砰砰——”
一连技法子弹,就算是闭着眼睛开枪也总有一发会打中要害,更何况是对准了目标再射击。
“!!!”
血花从老人的身体中溅出,飞舞,一朵一朵印在了本已不干净的墙壁上。
没有消失。
普通人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王莲不会干涉。人们会记得他是逝者,或悼念,或唾弃。总之,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缪璃是完完全全呆住了,眼睛大大地正着,浑圆的蓝紫色珠子被大面积的白色衬得有些骇人。嘴巴也一并张大着,似乎想喊出什么话来,却又仅仅是张开着,没能发出半个音。
可是耳朵,在枪声响过之后,从被染红的男人那里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短短几个音,响度也不大,但是那人的声线和说话的内容以及当时的表情却是深深刻进他的脑海里再也抹不去。
“我是爱着……你的。”
缪长显微笑着倒地。
缪璃的时间凝固了下来,乔顺宾轻而易举地将目光呆滞,没有半点反应的少年摁在了地上。
或许是巨大的冲击使缪璃清醒了过来,于是低声告诉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我杀不了你了……”
听完失败者的投降宣言,乔顺宾露出了胜利者的表情,狞笑着,把手伸向金发少年的脑袋,一用力,从中抓出了一个浅黄色的光球——这就是“查”的本来面目。
男人欣喜若狂地观赏了几秒,便迫不及待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身体。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啊,我拿到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站了起来,狂叫着,手舞足蹈着。
缪璃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
……
该结束了吧。
“啊——”
男人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突然,他的身体一阵痉挛,然后“咚”地一声倒地,双手抱头不停地抽搐着,表情也因痛苦而扭曲。
“啊——这是——什么————”
没过几秒,他的脑袋就开始渗血,而后,鲜血喷涌而出,整个头部仿佛炸开了一样。
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缪璃慢慢站了起来,目视着这一片鲜红。
“我说过很多次,你会死的很惨。人渣。”
在王莲所赐予的众多能力中,“查”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种。由于凝聚了浩如繁星的知识量,所以只有“适合者”才能驾驭它。
究竟什么是“适合者”?
四年前,在缪璃刚刚得到它的那一刻,强烈的不适感也向他袭来。大量信息的涌入几乎要把他的脑袋胀破。但好在,剧烈反应只持续了几秒,并没有将他致死。这个意思就说明他被它所认同、所接收了吧。
“到头来,只有你是真正属于我的啊……”
看着地上的尸体,缪璃取回了查,用无比怜爱的眼神望着它。
乔顺宾的尸体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一滩红色的水,四散开来。
缪璃也没有精力去管它了。
一人,一尸,一滩水。遍地的碎渣还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斗。
缪璃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没有什么对手,没有什么敌人了。这场战斗没有赢家。
***
门内没了动静。
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的聂萨克睁开了眼睛,正当他想开门瞧瞧的时候,楼梯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很密集,似乎人还不少。
果然,没几秒种,走廊上就涌现出十几个穿着制服的大人。他们向这边小炮过劳,瞟了一眼少年和少女们,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人群最后的是谢尧。似乎刚做完什么费体力的事,此时的他显得十分疲惫。
“尧叔?”
“花了点工夫才把他们弄出来,之前都不知道被谁给锁进房间绑住了。他们都是这里的员工,准确来说是缪老板的拥护者,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谢尧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问道,“少爷呢?”
没等聂萨克回答,门内就传来了缪璃的声音。
“找几个人打扫一下这里,收拾干净,明天举行葬礼。”
“从后天开始,工作照常进行,该做什么做什么。”
“今天的事不要议论太多,等会儿开个会商量一下对外怎么说。”
平静的语气下达着命令,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在里面。他是默默承担下了所有的责任。
这个组织本来就该属于缪璃,于是大家谁都没有异议,接受指示,各做各的去了。
最后一个工作人员离开好几分钟后,灰色的大门菜再次被打开,缪璃有些站不稳,又慢又轻地挪到了门外。
破烂不堪的衣服,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黑色的红色的血……
他缓缓偏过头,朝着门外等候多时的朋友们,并不容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抱歉,这副狼狈样,让你们看笑话了……”
“不用勉强自己。”
作为外人都不能忍受了,当事人却还在强颜欢笑,聂萨克有些头疼——他不想在看到好友继续逞强下去了。
话音还没落,就感到一阵不小的冲击——意料之外,对方一步跨过来,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将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
身体,在不停地抖动着,伴着喉咙发出的哽咽声。
“我……我不想这样的……到底怎么回事……他,我……为什么……”明明已经说不出话来,却还是硬撑着凑出一串字,“现在,我……连道个歉……都,都做不到了……”
再也忍不下去了。
坚强得太久了。
金发少年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泣不成声,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个劲地往下掉,咸咸的,划过伤口也不觉得痛。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沉默是最好的安慰,聂萨克叹了口气,把那颗带着浊物的金色脑袋抱得更紧了。
……
***
某一日的天空家,很少见地想起了电话铃声。
由于这一家人跟外界没有太多的联系,所以那老式转盘机的铃声实属稀罕物。
天空阳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提起了听筒。
“喂?”
“啊,阳,好久不见!”对方是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青年男子,语气轻佻而使人感到不太舒服。
“完全不想见你。”阳一改往日与他人交谈时的随意的腔调,在这里直接表露出了自己的情感。冷冰冰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别这样冷淡啊,我们可是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再说,这次的事情能够完美解决,你不感谢我一下?”
“蓝,我没有叫你帮忙。”
“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今天是来跟你说,那个小鬼已经不能再留下来了,他知道了真相。这个我干涉不了,所以你……”
“我去跟他讲。”
“对,就等你这句话,那么拜托了,再见……”
对方的话音还没落,阳就将话筒高高举起,然后使劲砸向地面。
响声过后,内部房间传出一个微弱的男声:
“阳,是谁?”
“还能是谁,另一个罪魁祸首。”
盯着满地的碎片,天空阳面无表情,用冷冰冰的语气回答。
***
缪长显的葬礼已经过去一周了。
在这一周中,对聂萨克来说,缪璃一点动静也没有。既不来他家住,也不来找他,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虽然他自我催眠说那家伙太忙了太忙了太忙了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但无论如何都免不了有些担心。
还是去看看他吧。
散步散到那栋熟悉的建筑面前时,黑发少年半秒也没有犹豫,朝着大门径直走去。
从外观上看,这栋大楼相当普通,没有谁能想到一周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楼门口有两个保安,作为外人的聂萨克理所当然被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
“有朋友在这儿。”
“谁是你朋友?”
“你的老板。”
“别逗了赶紧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
保安死活不相信眼前这个十六岁孩子的话。大概是记性太差吧,一周前明明见过他的。
倒是聂萨克,差点掏电话直接叫人了。
“让他进来。”正在纠缠中,就被刚刚走下楼梯,抱着一堆文件的谢尧看到了这一幕。谢尧是缪璃最贴身的助理,所以他的话同样有着不小的威慑力。于是保安才放行。
费了些工夫才迈进大门,聂萨克开口就问:“尧叔,那家伙在哪儿?”
“少……老板在九楼,没有编号的那间房。”叫了好几年的少爷,突然改口叫老板,谢尧感到有些不习惯。“要不我带你去?”
“用不着。谢了,我自己去。”
说完,聂萨克转身按下了电梯的上箭头按钮。
房间并不大,而且还被一摞一摞的纸箱子堆得满满的。昏暗的灯光下,只看到一个略显白色的背影。
“嗯,东西我已经看过了,还不错,明天就把钱打给你。”
……
“我说过我不接这种单子,谁爱干你找谁去!”
……
“抱歉,我不在乎这个。”
……
“王老板,虽然一周前不是我在管,但你的租期确实到了,想继续租还是收拾东西走人?”
金发少年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办公桌前,啪嗒啪嗒地,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接着电话。
刚放下听筒,便又响起了铃声,于是接着讲下一通电话。再放,再响,再接……如此循环往复,似乎永远都没有中断之时。
好不容易,在最后一次放下听筒后十几秒钟都没有新的电话打来,金发少年终于松了口气。
“讲完了嘛工作狂?”黑发少年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很是无奈的神情表明他已经等候多时。
“哎?”听到熟悉的声音,缪璃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同时顺手扯掉了电话线,“你怎么来了?”
“瞎逛,路过而已。”一边回答着,聂萨克一边向房间内走去,在堆积如山的纸箱附近拖了把椅子坐在好友身边,“这些日子都没看到你。”
“路过,又是路过。你每次都能这么刚好路过我面前。”拔掉电话线后,缪璃在电脑上开了一个新的文档,干起了老本行——资料录入。对于“查”来说。这是最为轻松的,只动手不动脑的工作。朋友大驾光临,不能让琐事杂碎占去大脑太多空间。
聂萨克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位分别一周,又再次相见的朋友。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觉得这幅身体消瘦了不少。麻利地敲着键盘的手指,清俊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五官,蓝紫的眼中映出屏幕的白光。平和,没有表情。
照理来说,老板应该有一间环境不错的办公室,但缪璃却放弃了顶层,选择了这样一个阴暗的小角落。或许是不愿意再涉足伤心之地。
“说起来,你的伤,好些没有?”
“啊,这个……”缪璃稍稍停了一下手上的活,目光转到自己的左手臂,及其靠近肩膀的位置,“比之前好多了,但要完全恢复肯定还得花点时间。不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体验吗?”明明是糟糕的经历,却被说得那么轻松。
缪璃现在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无袖衫,大概因为有袖子会很不方便。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缠绕在伤口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内层的血迹。看样子伤得的确不轻。要是当初反应慢了一点,那么这条胳膊铁定是废了,还说不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连命都丢掉。
“要是能知道是谁做的……”说着,缪璃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却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闪过脑海——具体的人物和时间已经被王莲清理得一干二净。
“那倒不重要了。”说完这句话后,聂萨克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事,双眼无神地愣住了。
“你也觉得不对劲了吧?”
“不对劲”不是指伤口的事,而是有关记忆的。
“你还记得一周前的战斗吗?”
“很清楚……”
这就是问题所在。按照往常的经验,王莲的参与者死后不会在其他人脑海中留下印象,但是,缪璃很清楚记得有过乔顺宾这个人,他的长相,他的声音,记得战斗的细节,甚至记得他向缪长显开枪的角度。最后,还记得他的“尸体”——完全不能算是尸体,化作了一滩红色的水,跟地上的血迹一起被清理走了。
正在这时,房间门又打开了。谢尧拿着一页纸走进房间,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老板,这里有张新订单。”说完后,中年男人立刻转身出了门。由于组织刚刚才恢复正常,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够他忙活的。
“看吧,就是这些东西,”谢尧走后,缪璃拿起单子抖了抖,“每天都要签很多,根本腾不出时间……”小小抱怨了一下,便抽出一支钢笔,刷刷两下就写上了什么东西。不过按着速度来看不像是签名,因为光“缪”字儿的笔画就不少,就算是简写,那也不会不到两秒就完事。
写完后,他还把单子在好友面前晃了两下。
聂萨克定了定神,发现那的确是签名栏,可是后面写着的……
没等他看仔细,单子就被缪璃顺手丢进了碎纸机。
“哦漏!”
做完这一切后,金发少年突然叫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嚓嚓作响的机器。但也无法挽回了,仅仅几秒钟,订单就变成了一堆碎纸片儿。
“唉,算了,叫尧叔再拿一份吧……”只是叹了口气,便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同时想跟聂萨克接着刚才的话题讨论。
只是“想”。
是故意打断他们谈话似的,聂萨克的手机抖了起来。因为嫌任何铃声都太吵,所以连假期天都把它调成了振动。
打电话来的是天空云,来电显示像是座机。
云只说了短短的两句话:“小萨,跟小璃一起来我们家吧,哥哥有事情要跟你们说。嗯……没错,就是你们正在想的那件事。”
这丫头知道他俩在一起,而且还知道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聂萨克坐不住了,拖起缪璃就往门外走。虽然实在不太想去见天空阳,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某些话还是比较有用的。
***
“真是幸运的小鬼!”天空阳坐在沙发上,望着眼前的两个男孩子,一脸的不可思议,“聂萨克,上次你来这儿找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跑了,没想到你们竟然就把这件事儿完成了?!歪打正着吗?”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还记得乔顺宾那个人?”感受完天空阳的惊讶,两人根本等不及。能让天空阳都吓一跳,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乔顺宾就是我说的那个叛徒,是王莲派来的奸细,是我们的敌人。虽然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两样,但他的最终目的是杀人。杀掉别的王莲的参与者,越多越好。如果放任他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他不是像你们一样的参与者,王莲干涉不了,所以你们能够记住他。”
“……”
突然而来的解说让两人瞬间呆住了。
“所,所以呢……”缪璃嘴唇抖动着挤出几个字。
“所以你们干了件好事啊,没让我操心。”
“……”
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缪璃又开口了:“你的意思是,‘王莲’是个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派人来杀我们?”
“我可没说‘它’是个人。”阳纠正道,“我现在跟你们说不清楚它是什么,但总之是个危险的……存在。我只能说是‘存在’,没办法具体地给它归个类。”
“那现在呢?”
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乔顺宾是个危险的家伙,但他现在已经被干掉了”。
危机已经被解除了。
“那么还叫我们来做什么呢?”聂萨克觉得奇怪,该不会跑这么一趟就为了听天空阳恭喜他们任务完成吧。
阳捏了捏下巴,说出一句让他吐血的话:“我可没有叫你来哦,是云叫的吧?可惜她现在不在。”
聂萨克想掀桌。
“你可以走了,但是这位,我想跟他聊聊。”阳示意了一下缪璃。
“那我在外面等你?”
“嗯。”缪璃点了点头。
等聂萨克离开后,阳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是第一次见面吧,Dran.”
“!!”听到这个名字,金发少年一下子被震了起来,“是你吗?……那天……?”
那一天,他还在埃及工作,突然而来的电话,陌生男人是这样叫他的。
“不是我。”阳否定了他的想法,“但是那个人,你以后会见到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嗯哼,”阳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为什么不让聂萨克留在这里呢?肯定是不能告诉他的事啊。直接说了吧,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自从干掉乔顺宾后,‘查’里面是不是多了点东西?”
“谁乱七八糟写的小说吧。”缪璃表示没放在心上,虽然语气没什么说服力。
“不,你还是在怀疑它的真实性,对吗?不然你为什么整整一周都没去找他?聂萨克的身份……很震惊对不对?”
真的……?
就像天空阳说的那样。自从一周前的那次战斗过后,“查”就不停地让一些新东西涌进缪璃的大脑。起初他没在意那些信息,因为随着世界的变化,“查”的储存物也随时都在更新。直到——
有一天,更新的内容提到了有关聂萨克的一点事,跟缪璃从他口中听到的有些不一样。不是“隐瞒”,而是有可能聂萨克本人都不清楚的事,关于他自己。
“缪璃,”让他自己思考一会儿后,天空阳改口用这个名字叫他,“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希望这次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给我一点时间,判断一下它的真实性。如果事实真的就是那样……天哪……”
很少见地,金发少年第一次露出感到命运不可抗拒的表情。
***
“云,虹,我记得,阳跟你们说过,不要去插手这件事。”
一个小房间里,有着一模一样外表的两个女孩正在接受批评。银发披肩的盲眼青年虽然语气很平和,但能听出来他在生气。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去见他呀……”云委屈地撅起了嘴。
“但是你会受伤!”青年提高了音调,“现在的我们根本不能跟他接触!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等这一切都解决,你再去找他,嗯?”
“好吧……”
并不太情愿地,云低下头答应了。
虹偏过脑袋看了看姐姐,叹了口气。
***
离开天空家大概是六点半,或许还早一点儿。
回家的路上,聂萨克惊讶于好友对天空阳的评价:
“真是个博学的人!很了不起。”缪璃说。
“他跟你讲了些什么?”聂萨克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那样一个怪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拥有“查”的缪璃都感到佩服。
“他跟你说过他的工作吗?居然是个坐实验室的研究员,我们谈论了一些药品跟器械的事,你要听吗?”
“算了。”要是这些东西的话聂萨克真心没兴趣。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吵架那天……你怎么了?从来没见你那副模样。”这时候,聂萨克向身边的人提出了一个这一周来都让他十分在意的事。
“嗯?”听到这,金发少年似乎有些犹豫,不能果断地决定说还是不说。
见他这样,聂萨克赶紧补充:“不想说没关系的。”
“你认为我把这看得很重?反正迟早要告诉你的,既然问到了,不如现在就说吧。”
于是,缪璃便简单地讲了讲那天的遭遇:遇见父亲,谈了些以前的事,糟糕的童年以及母亲的真实状况等等。明明是这么不美好的经历,他却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心态真好啊……”听完讲述,聂萨克打从心底感到这家伙的心理承受能力过于强大了。
而这时,金发少年背对着夕阳,朝着好友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大概基因里写着吧,我完全就是——悲观不起来啊……”
虽然人生的前十几年不怎么美好,但他总在谁求着快乐。在这样的处境中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也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所以就下学期吧,我会到你们班上来。”
完全没有一点过渡,陈述完心境后,缪璃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行动,这就难怪聂萨克会感到思维撞墙上了——拐不过弯。
“呃。”黑发少年从喉咙中挤出一个音,和略微有些睁大的眼睛一起表现出了他的惊讶:缪璃是从来没有到过“学校”这种地方来的,启蒙教育都是在家里进行,而后就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外加自学。况且现在还有了“查”,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要去那里,难不成是为了玩儿?
“随便你。”聂萨克不劝阻,毕竟这是他个人的自由,别人没有干涉的权利。不过立刻,他又做出了一个会让他在日后感到十分明智的决定:“别说你认识我就对了。”
***
高二开学的第一堂课,金发碧眼的少年微笑着走上讲台,撒谎不脸红地做着自我介绍。比如“已经在中国住了两年”“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而转到这里”“希望能跟大家好好相处”之类的。
这所普通学校的学生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跟自己长得不一样的人,所以缪璃这稀罕的外表意料之中地引来了全班的惊呼声。
“看到帅哥了!”肯定有女孩子这样想。
“看到稀有动物了!”更多的人可能这样想。
但这时,一个与此完全不合调的女声响了起来:
“诶~~~~~~~~~~~~??”直到缪璃站上讲台那一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天空云故意拖了一个长音来表达自己的惊讶,然后立刻转身向后座的黑发红眼的男生询问,“小璃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问题是不可能得到回答了。
聂萨克半垂眼帘望着天花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用肢体语言表明自己对此很无奈。
披着那张皮,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一下课,缪璃就开始接受同学们查户口般的盘问:
“老家在哪里?”
“应该是英国。”
这是实话。
“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经商的。”
黑市商人也是经商,没错。
“刚到这里来还没什么朋友吧?”
“是呢,一个人都还不认识。”
这就是胡扯了。
有的没的回答了一大堆问题,其中有事实也有瞎说,但总也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说法。直到一句——
“有女朋友吗?”
“……”
缪璃本来答得挺流利的嘴立刻不知道该发什么音了。如果回答“有”呢,就一定会被追问是谁;如果回答“没有”呢,那前途还真令人担忧……正当他想从“查”里翻点东西出来应付的时候,却发现脑子当机动不了了。
果然是因为在工作上泡太久而对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所致吗?就像一台电脑,长时间没被使用的程序在重新启动的时候都会面临……各种困难啊……
不过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金发碧眼外加转校生身份的混血帅哥总会被学校里的各路妹子们议论纠缠。而这时,他也总想向自己最铁的哥们儿求助,但对方只要一见他来,就会伸手搂住一个可爱的双马尾少女,然后两人一起装傻微笑着说:“你谁啊?”
***
有着棉花糖一样粉色双马尾的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停地剥了糖果往自己嘴里塞,以至于裙子边的沙发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糖纸。
“怎么了,珊,我亲爱的妹妹?”
另一座沙发上,有着泛银光蓝发的青年坐姿优雅,看到对面的少女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略有些关心地问了问。
少女依旧感到非常不安,像猫似的宝石蓝眼睛也不知盯哪儿才好。
过了许久,她才用字面上着急,而本身却冷冰冰的语气回答:
“蓝,my passport,被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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