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一场谈笑

作者:是齁死的不是撑死的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安固长公主可醒了?”我听着床幔外,卫浦歌的声音,向内翻了身。
      他听见声响,踱进房里,手悬在床幔外许久,终于还是打开了,声音温凉如水:“你怪朕?”
      我仰头看去,他的眉目中有深深的疲惫。
      原来,权术争斗,地位更迭,并不都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那也是无尽的责任和劳累。几日之内,打击萧党,扶植莫党,压制住暗流汩汩,操控得满朝震动,让一切不合理变得合理和顺畅。我所听闻的所有的所有,哪一样不需要他这个皇帝出面呢?哪一样不需要他这个帝王做主呢?
      没有。
      他必须一肩挑起天下,正如萧谋曾经做的。莫依槐再得力,终究不是萧谋,无法帮他扛下一切。所以,他才不由得疲惫而枯槁。
      到底可怜如斯。
      “不,我不怪你。安本清、高昶,我谁都不怪。”
      他听到我口中吐出这两个名字,面色平淡如常,却引得我内心翻涌——果然,他早知道莫家与我暗递消息。
      “你认识的萧谋,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人吗?”他问我。
      我深深的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被更深的掩埋。
      “我认识的萧谋,是从来不会败的。”我压着嗓子回答。总不会忘,那个刀架在颈上依然可以谈笑风生的翩翩少年,那个安静拥我入怀的谦谦公子,那个克敌于千里之外的铮铮铁汉。我信他,我信他可以重新夺回一切。却又不敢信,不长的分别,他无故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曾经的权倾朝野,如今的屈居人下。曾经的万众敬仰,如今的睥睨轻视。他心里,该有多苦,这份心情又该交由谁说?
      每每,在我孤苦之时,他总会陪在我身边,告诉我前路何方;如今,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却在这深深宫闱,只能对佛一声遥祝安好。
      “我的丈夫,我自己懂。”我补充了一句,压抑了的声音,却压抑不住心忧。
      “他是五品官。”卫浦歌忽而提醒我。
      浅浅的一句,恍如当头棒喝。
      “陛下嫌他配不上‘安固长公主’了吗?”
      “这不合礼制。”
      是啊,所谓“下嫁”,也要找个王公贵胄的,区区五品侍郎,怎敢觊觎堂堂长公主?
      “仲春,长公主出嫁,这是您的亲诏啊!”
      “那一纸帝诏,昭告天下的是,安固长公主赐婚内阁学士,萧谋。”卫浦歌重重说出“内阁学士”四字。
      云泥之间的距离不远,但足以让我摔得遍体鳞伤。
      “卫浦歌,你当真变了。”那个满地梨花里高弹阳春白雪的卫浦歌,何时发了丧,下了葬。
      梧桐叶落如雨,溅透了记忆,湿透了两眼。
      “你难道没变吗?若在往昔,你怕早跳起来,拳脚相加了。”
      我翻身撑起臂膊,长发散下挡住了那团跳脱出眼眶的雾气。伸手扶住床头,另一只手握拳砸向他胸口。经历过战争的身子,比曾经结实许多。我再也打不动他。
      他挥手握住我的手腕,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都什么样的身子了,硬要逞强。”
      “是,我是要逞强。”我忍了喉间尖锐的痛楚,“因为这宫中,没有我的依靠!”
      连你也已不是。我曾以为,你说这天下最简单的人,纵然懦弱,但不会欺瞒,不会玩权弄术。然而,如今,你是我最看不透的人。
      “你性子还是这样刚强。但这儿不是萧府,这是皇宫!这样强的性子会害了你。”
      我仰头对上他的目光,凄然一笑:“陛下说笑了。我是安固长公主,帝君之妹,谁敢害我?!”
      他僵了一僵,倏地松开了我的手,解下帘幔,轻纱薄缦后他的身影朦胧:“你好好休息。”
      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竟失声笑了,笑到合不拢嘴,笑到泪湿长衫,笑到喉间甜腥再难抑制的涌出,沾染床帏,化成大朵大朵繁丽的牡丹。
      我跌进被里,锦绣鸳鸯。
      我咳嗽着,玉枕冰凉。
      金风玉露慌忙换了浸血的床褥,服侍我喝药,歇下。
      辗转无眠,直至天色渐暗,刚有了一丝倦意,却听得一声炸裂,惊出一身凉汗。继而又是几声尖锐刺耳,我忙唤了玉露,却是金风跪在床边,替我掖了掖被角:“主子莫惊,是新年的焰火。”
      新年,又是一年了。上一个年节,我又在哪里呢?
      是了,是在北狄。那时,他卧于病榻。
      而今,我卧于病榻,他却处于比北地更凶险的位置。
      “打开窗子。”我吩咐。
      “主子,天寒……”
      “打开,我想看看,今年的礼花。”
      叫嚣着升空,一瞬旋开,怒放,最终暗淡陨落。
      是百姓家看不到的华丽样式。
      然而再美丽,也是一眨眼的风景,越美好,越伤情。
      正如这后宫中一代代的主子,外人看来,豪奢仿若天阙;到头来,依旧不过一抷黄土而已。惟一的区别,大约是从天阙直堕凡尘,更加破碎零落吧。
      逆着点亮半空的华彩,窗前,有半明半暗的人影,稳稳地向我伸出手。
      “我说过的,冬时,带你南下。”
      我翻过身子,匍匐床畔:“金风……玉露……”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是谁,在那里弹唱一曲《鹊桥仙》,惹得我一忍不住跟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语塞口,一字情长。
      未趿鞋,我跑向窗边那道旧影,深深躲进他的胸怀,规避开所有的烦忧。什么官位朝堂,什么天子王公,什么叵测居心,什么寂寞深宫!什么都不存在,只有他和我。
      腰间一紧,两脚已离地,被他盈盈抱回床榻,裹好锦被,我腻腻的靠在他的膝头,听他对我极微小的耳语:“好好睡吧,等一觉醒来,我们便过丰水了。”
      那一觉很安稳,安稳的恍若一个梦。
      醒来,确乎是不在玉扃金阙了,有一股极重的药味。然而,心中那微末的喜悦一瞬间褪去所有颜色,比泥土更不堪。
      “主子。”床边拜倒一个丫头,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奴婢粉黛,今日起侍奉主子饮食起居。”
      粉黛,从未听闻过的名字。萧谋他向来不会用生人。
      我细细打量她。确生的如花似玉姣好容貌,眉眼细细画了,朱唇轻轻点了,连发髻也细致不似寻常丫头。一枚攒珠簪,所用珍珠皆流光熠熠,颗颗圆润晶莹。攒的金丝银线也极细巧。单这一个簪子,哪像一个丫头,却是小姐主子们的用度了。
      “金风玉露呢?”
      问及我的两个旧仆,她微微颌首,不语。
      “我再问你话。”我心中一丝不快并着几分不详,“她们呢?!”
      “……回主子……”
      她方要开口,门外却有一道声音将话生生截住:“粉黛。”
      我循声望去,却见融融日光拢住一个人影。那轮圆日,仿若神祗身后的万丈光芒。
      “粉黛,下去。”
      “是。”粉黛低下头,碎步退出,迤地的百褶裙,如一地飘零碎花,亦如我那破碎满天的梦境。
      “莫侍郎,安固身子不便,就不行虚礼了。”我向门外说。
      莫依槐,我忽而明白了我的极安稳的一梦——莫家暗投的药。身下陌生的繁华纹样,曾经那么熟悉。是莫家独有的流影纹绣。我竟然忘了。如今想来,落于他手只能怪我自己太过迟钝。萧谋,如今生死存亡之际,一切尚未尘埃落地,他又刚失势,如何能冒大不韪进宫将我带走?
      当我终于有配得上他的身份后,他却失去了让我苦苦追寻的高贵身份。
      他,配不上我了。
      这一切,阴差阳错,姻消缘浅,正是我眼前这个人一手造成的。
      我愤愤的目光无法被病容掩盖,可他的笑却如曾经那样刚正忠贞:“按礼,当是臣跪见公主的。”
      “礼部侍郎,当真是讲礼的。”我回道,“只不知,侍郎大人将本宫掳至这里,是何居心?”
      这一句话,我掷得极重。甚至摆出了我从未摆出的架子。
      “玉扃金阙固是皇宫禁地,然而正值年节,那地方甚是冷清。微臣斗胆,请公主移驾鄙室。”
      “放肆!当朝长公主玉驾岂是你说移便移的!”
      “臣知罪。但请殿下,随遇而安。”
      我坐稳,拂袖摔去床边刚放的滚烫汤药,烫伤了手,冰冷了心。“莫依槐!时至今日,你害我夫君,欺我兄长,迫我心神,还有什么伪饰可做!粉饰太平的冠冕堂皇就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你究竟做了什么打算!萧谋究竟要被你害成如何!”
      “萧谋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信口雌黄!”他是这世间最忠勇的人!
      “二十年前,萧家因何满门伏诛,公主不知道吗?”
      “为何!”
      他微笑着看着我,忽而又一脸正气:“谋逆!“
      喉间一紧,我用力压下心口不适。
      “萧谋之父,萧伦,通敌叛国,暗结党羽。后,事败,亲手杀尽全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祸连九族,只为给萧谋让出一条生路。那日萧家血流成河,火光冲天。先帝以为萧家已尽诛,却不料仍有一稚子,背负了一身国仇家恨远走江湖。如今,萧谋独掌朝纲,其心必异!“
      “萧谋赤胆忠心!”我驳斥。
      “借公主所言,那不过是他粉饰太平的冠冕堂皇。北狄是他引来的,战乱是他挑起的。罪行滔天,必先杀之而后快,以慰天下人之心!”
      “住口!”我急急止住他,却生生拦不住那一句“必先杀之而后快”。他要的,不是萧谋官退五品,不是萧谋功败垂成,他要的,是萧谋的命。我错了,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不可能停止,直到萧谋与他,有一个人死去。然而,如今形势看来,萧谋危矣。

      平明十七年,早春。大朔朝廷一片混乱。莫党极力弹劾萧党,已有三名侍郎,六名给事中,都察院左副督御史等共三十四名官员下狱,五名郎中问斩。萧党羽翼或走或死散尽。满朝皆尽莫党,皇后莫氏得许,进辽政殿侍墨。至此,莫家势力之大,令人扼腕。
      仲春,原本的我的大婚之日,萧谋被贬宛南招讨使,远调宛南。
      翌日,礼部侍郎莫依槐请旨,愿求安固长公主为妻。帝复曰,公主失踪多日,尚寻不得,此事暂歇。
      我猜,此时,朝臣们大抵都在议论我的下落,都在揣测,我是否离了帝都,私赴宛南。谁也不会料到,领了满腹愁苦的莫大人家中圈禁着公主。
      我明白他的打算——妹妹嫁入皇室,还不够,若娶得皇室之女,地位才会长久稳固。然而卫浦歌是无奈上位的帝王,只一个不成器的兄长早断了消息。如今,我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他的遗憾。他将我掳来,公主匿踪定令朝野内外忧心。此时,他一纸奏疏请婚,只会加重卫浦歌忧虑,之后,他再上疏自寻公主,将我托出。成全了他的大义深情之名,也使我的不安分守本成了笑柄。
      无论如何,不离不弃。
      说出来那么华丽梦幻的话,却是经历了几番打算与周折,用心,又何其深险?一旦卫浦歌答允,千里之外的萧谋,又会作何感想?
      我不敢想。
      我必须逃,为了他,为了卫氏,为了不令莫党独大,哪怕只为了我自己,我必须逃。逃回皇宫,即便那不是我的归宿。
      逃,若是对曾经的我来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了。而如今,要我怎么逃?其实,最好的结果,不是逃,而是叫卫浦歌找到我,彼时,便可以坐实莫家幽禁皇族的弥天大罪,然而,我又如何叫卫浦歌知道我的下落?
      枯坐榻尾,我头痛欲裂,却想不出个对策。
      粉黛忽而捧了一玉碗进门,空气中瞬时有了浓浓药味。我定了定神,指指桌案:“放那儿,下去。”
      “是。”
      待他曳着裙角出门,我看着那药碗痴痴发呆许久。脑中却渐渐有了答案——玉骠。玉骠随我一同入宫,它素来灵性聪慧,只要有它在,一切便不足为惧。想来,向莫依槐要一匹马,要简单些。我心中暗下打定主意,走到桌边,将玉碗狠狠掷在地上,杯碟茶碗一应扫落。看着一地碎瓷破玉,掐掐时间,正是莫依槐闻讯赶来的时刻,我俯身拾了一片,向手腕死命撞去。
      粉黛的呼救声格外刺耳——她大可不必如此——我并不想就此死去,一旦他携了安固公主的尸体回朝,不知又会编造出多少催人泪下的故事来。我活着,比死去更有价值。我知道,莫依槐也知道,所以他不会放我死。我于是安心昏厥过去。
      听说为此,他大动肝火,但也无处发泄,只得好好罚了粉黛。待我醒来,粉黛虽仍恭侍在侧,一如往常,眉目间却还有些愁容,便知她大抵是不好过的。然而我实不能滥用我的同情,哭着闹着将她赶出房门,一应的饭菜药茶也都摔在地上。
      闹,闹得天翻地覆才好。
      “你想做什么?”
      我听着身后一声低斥,微微一顿手,回身扬手一个巴掌。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向我身边一掷,当即,我仆在一地脏污里。雪领绒衣湿腻着裹在身上,我晃着身子站起,还未站稳,脸上一热,耳边一震,额头便直直撞破妆台,眼前昏黑一片。我趴在地上,背后被铜镜的压花掐丝刃边狠狠砸出一声闷响。喉头抑郁难耐,登即喷出一口浓血,沾染了半个面颊。本就半散的发髻此时尽数披散,我料想,此时我看来必如厉鬼般凄厉骇人。然而莫依槐定然是不怕我的,我手扶上妆台,摸了一只赤金丝危凤步摇,握在手里,一点点爬到他脚边。
      那不过十步的距离,于我,却那样艰难。我从碎瓷上碾过,从饭菜的残渍便拖过,狼狈,痛楚,无力。对他的狠,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哀叹。
      “是……本宫眼拙。竟,不辨忠奸。”我将他锦面的高帮长靴染得猩红,用步摇的尖锐狠狠刺向他——并未想要伤他,只是心中,有郁郁的不忿和凄烈,必要找个破口发泄出来。
      后事,后事如何,我大抵是无缘知道。左不过一场迷离大病。后来听粉黛低低叨念,我的病态很让人心惊。那样惨白惊怵的脸色,几日之内,已生了两三个缟色发丝,让人看了难受。日日夜夜,总念着:玉骠,玉骠,玉骠……
      我才十九,却从发根开始,有了白发。
      我抚着那两根长发,在重重帘幕后安静端坐两日,一言不发。第三日,粉黛恭敬退在门边,有笃笃的熟悉声响在门口响起。
      两重床帏,四帐纱幔,纵使我再用力的去看,也再透不过这双昏目看清什么。
      “玉,骠。”喑哑的嗓子已发不出半个声响,可门外却分明是欢快而紧迫的一声跃蹄长嘶。
      粉黛的惶乱还未入耳,颈间已有湿热粗重的鼻息。
      银白的长长马鬃垂直我的肩头,我却没力气碰碰他的嘴角,让它安心。
      玉骠,我最爱的银斑马。如今,你同我一样,身在樊笼,然而你是可以扬蹄而去的,所以,请你向世人传达我的消息,告诉他们,这世间,还有一个乱臣贼子未除。
      当夜,玉骠便极清敏的一跃出府。
      清晨,莫家便炸了锅——天子驾临。
      卫浦歌懂得,此事耽误不得,便如此突然而凌厉的到了。
      我们之间,只有一墙之隔——他在墙外,我在墙内。
      心中激动难掩,我几乎脱口呼救。
      然而,一团素麻塞口。一阵强拖硬拽,直将我曳进剥皮地狱。
      莫家地下,竟如此华伟,如此阴寒。我被丢进最昏暗的一角,耳中麻木贯入一个人声:“主子有令,废其口舌手足,他日献与陛下。”
      这样,确是比一具尸体要好得多的下场——我不会暴露他的所作所为,却也不会死去令他无处牟取利益。只是日后,连站在萧谋身边都成奢望,令我心中隐隐不甘。犹记得他说过,只有可堪充当男儿的女人,才可以站在他身边。然而,我大抵再无这样的资格了,连跪求和一句道歉都再不能了。
      阖上眼。
      萧郎,我看见了,宛南那漫长而灿烂的春天。仿佛不败的烟花,恍惚朦胧的神影立于江之彼岸,将飞而未翔。
      扬轻袿之绮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如此美丽。如此难以捉摸。哑声哭泣,我默默颂着:“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平明十七年,初夏,安固长公主,还朝。
      据闻,礼部侍郎莫依槐将三千,从宛南贼寇手中迎回公主。至此,公主已废四体,闭五官,丧心智。
      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手不能书。
      一朝公主沦为废人,举国唏嘘。
      莫依槐上疏,愿迎娶公主,奉为正室。此折一出,朝野震荡,黎民为之歌功颂德。然而,谁也不曾注意,他上次的上疏所言,是“求娶”“为妻”,这次,却改辞令为“迎娶”“奉为正室”。帝家嫁一个长公主,似乎求之不得。仿佛一纸上好薄宣,本来有价无市的宝物,一旦误裁一刀,便成了弃如敝履的次品残篇。
      次日,安本清上奏。公主受困宛南,萧谋何在!素日长公主待他不薄,他以此相报,着实是贪生怕死,小人行径。辖区内不行公正,乃不忠;皇族遭难而不助,乃不义。不忠不义者,当斩!
      一盘奏章,洋洋洒洒近千字,终究在强调公主的皇家身份,那道曾经的赐婚,好似从未存在过。
      忠尚礼仪,不离不弃,成了莫氏的牌坊。
      奸猾善变,始乱终弃,却成了萧谋的名号。
      几经浴血的战场厮杀,以命相搏,最终却输在了权术和诽谤手中。人情冷暖,一朝毕现。
      然而此刻,我成了最安静闲淡的人——没人再与我谈论朝堂的动荡,即便有,我也再听不到了。
      分不清明暗、昼夜,倦了便躺下,未倦便倚床。睡梦与现实无异,活着与死亡无差。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玉扃金阙外的芜湖不知荡了几波。我唯一知道的是,任世间时光流转,万物变迁,我,已无法改变,已无法前行。再无法站在他身边。时至今日,我甚至连一死,都不能。
      卫浦歌会经常来看我,有时会小心为我披件衣。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每每,他都会哀叹着离开,他会将自己关在朔翙宫里谁也不见,他会一匹遥马与萧谋远远联系,他会在宿醉之后痛斥自己的无能。
      那段时间,其实我是常常微笑的。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我总看见,在山的那头的那座山,在海的那头的那片海,有一个敦和儒雅的人,对我颌首微笑。手中折扇轻摇已是几多光阴与岁月。他总不会老去,一如那不灭的烟火,不败的夏花。
      是否,我已卡在了时间的夹缝,身边的人已陷入未来的尽头,我却滞重的停在原地。

      大朔王朝,平明十七年,朔历十月十日。哀鸿遍野,冤魂满街。
      城郊一日之内处极刑二百人,尽皆莫党。
      鲜血染红丰水,数千艘渔船不敢下水。卫帝下诏,将罪首二人首级挂于城墙二十年,以正视听。五十人剥皮,五十张人皮蒙在草人上,列于闹市口曝晒八十一日。百余人赐凌迟千刀,割下的血肉弃之路旁,任狗食犬夺。
      其祸之大,前所未有。朝臣震惶,百姓闭市不出。
      或许,那太过残暴。然而我知道,不论先前多么纵容,这次莫依槐所做,实不可恕。虽然他手段干脆,未着痕迹,帝无由罪他,可莫党,并非人人身家干净,于是,一夕事发。
      莫依槐痛失左膀右臂,勿怪他人。
      他很聪明,隐忍多年,一朝夺势,然可惜,他不懂卫浦歌,更不会拿捏他的分寸。萧谋霸权,是因彼时卫浦歌势弱,不能使诸臣低服,一旦卫浦歌一战而成,萧谋即刻放权,成就了一代天子,也放过了自己。功高,震主,他是懂得。因此捏造了甘木,让甘木带着他的赫赫战功凭空消失。正因他的知进退,才未因莫党弹劾而下狱、受刑乃至丧命,只是远迁宛南,远离如今朝野纷争。
      而莫家,一得势,便迫不及待的打压他党,积累势力,如今做出不轨皇室的混事。想萧谋再跋扈,也未违逆皇血。他却损了皇室之人,弥天大罪。更何况,此时的卫浦歌已不是当时的卫浦歌,经历了战场的生杀予夺,他不再忌惮任何人。他的容忍,是出于天下人所虑,而他的爆发,正是为证明这天下的帝君,不是旁人,只有他,卫浦歌!
      御册的安固长公主,便是皇系一支。敢动皇家血脉者,杀无赦!
      或许他曾不以为意,可以纵容。然而至此,再无转寰,莫依槐死,莫家亡败,指日可待。
      那日,金风玉露轻轻在我肩头划下“莫将亡“三字,我笑出了泪。
      值了,足够了,再多的忍耐、屈辱、不忿和遗憾,都得到了补偿,我张了张嘴,未发出一声,但我知道,金风玉露是懂的。
      平明十七年,十月十七日,安固公主自请远守宛南,帝挽不留。十八日,辞帝都,越丰水。十一月十九日,抵宛南。宛南招讨使,萧谋接玉驾,长跪宛江畔。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876262/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