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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清辄篇)
隐约记得,还是天曌十三年的新正时候,母亲的身子就已经变得极差。我,和我的两个兄长,衿还有静沚,渐渐担忧起来。
母亲是总不肯听太医的嘱托,吃珍稀的药材的,她宁愿清粥小菜,一品淡茶,半盏温酒,欣欣然度日。每天,总是如苦行僧一半苛刻的活着,从不肯放松,不肯停歇,仿若要在她这一世处理尽天下事一般。然而,大朔是这样辽阔无疆,又怎么是她那日渐瘦削的身躯能支撑的起来的呢?
十几年的时光里,我的记忆中,只是,我是皇室的孩子。我有一个精明强干的母亲,一个懂得河道泛滥时该疏导还是筑堤,天象异常时该纳言还是斥令的帝王。
记得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给我们将故事说漏了嘴,提及母亲当年如何的风姿绰约,仪态万千,又是如何的儿女情长,割舍不断。那和我们所知道的母亲,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我们所知道的母亲,向来寡言少语,即便说了话,也是一言九鼎的帝君之言,从不曾有半句虚言,半步偏颇,哪怕是和善对我兄弟几人微笑时,都向来惜话。总听老宫人们说起,宫墙之外的孩子们总是抱怨母亲说得太多,而我们三个,一向都是母亲说的太少。
伴随着别的孩子长大的,是母亲的谆谆教诲,而伴随着我们长大的,只是母亲一日胜过一日的沉默,和一日哑过一日的低咳。都说父爱深沉,可是我们没有父亲,但我们的母亲,甚至比男子更加的深沉抑郁。
除非面对她的孩子,她很少笑,也从不曾哭。最多的,不过是面无表情的端庄坐着,雕塑一般完美的仪容,挺直了脊背坐在案前。
近两年,母亲已经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长坐了,嬷嬷们总是提醒着她下榻歇一歇,她的指尖总是冰冷而苍白的让人心寒,然而她总是扶在朱红的笔上,说着,再一会儿,再一会儿。
母亲第一次误了早朝是在天曌十二年的秋天,秋风刚起,母亲便病了。后来勉强上了几日朝,终于到了无法起身的地步。才十二岁的我们,这个时候才发现,偌大的皇宫,除了母亲,竟然连一个掌事的人都没有。我比除了母亲的所有人都更早的意识到,假若有一天,母亲垮了,我们的天,也许也就垮了。
母亲就是在那天,留了遗诏,是她托金风嬷嬷收起来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才知道的。母亲决意将江山天下,交托到兄弟三人中岁数最小的我的身上。对此,起初,我是根本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的。到了终于明白过来那黄绢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后,我跟她说,这江山我不要。我承担不起来。
“这个天下,只有你可以替我撑起来。”
那时,她是那样沉重的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我这才知道,高高在上的母亲的双手,是那样干枯粗粝。
她后来渐渐好起来,没有几天,又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朝堂听政。只是话语比以往更少。
直到年下。静沚素来通乐律,知礼仪,母亲命他亲自筹办年节的祭礼。
静沚性子虽淡静,但也是皇廷中奢华惯了的,又正是年少轻狂的时节,那一年的新正,格外的铺排热闹。我起初还担忧母亲会为此发怒,但她只是颇安定的坐在主位。
龙椅宽阔大气,但是前后都没有半个倚靠,母亲就那样坐到全部祭礼都结束了,天曌十三年开始的时候,她忽然倒下了。倒在了我们从万政场回朔翙宫的路上。
御医说她积劳成疾,加上久久不肯医治,已经……
他不敢说下去,我们也已经不敢听下去。
母亲醒来的时候吵着要上朝,我们谁也没有告诉她,这已经是四天后的正午了。
她总是强硬的命令所有人听她的指示做事,准备巡游,准备銮驾,准备早朝,准备奏章。可就是没有准备过药物。
知道有那么一天,我和静沚捧了药求她喝下去,她的目光直直的射下来,灼热却也冰冷。
“它治不了朕的病。静沚,清辄,下去。等你们知道了什么才是治病良药的时候,再过来。”
我们仍然晨昏定省,常常来请安。但是母亲自那以后,真的再没有见过我们。
一直到了二月初四那天,天还黑着,见不到曙光,永远也见不到曙光。
我们突然就接到了母亲的传召,几乎是同一时刻,我们就全都明白了,心如火焚,连衣带都不知怎么系上,衣领又该如何交叠。
衣衫不整的跑到朔翙宫,却因为这样,被母亲指责了一通。
她已然形色枯槁,但是仍然保持着皇家的风仪,略施粉黛,云髻高鬟,金翠朝服。连卧病在床,都是最得体的仪态。
待我们收拾好自己,母亲才撑了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衿儿,母亲最愧对的,素来是你。不消你们多说,也不消太医揣测,母亲知道自己寿数几何。趁着还有这么一时半刻,母亲就嘱托给你我大朔最丰饶的土地。今后,鼓槐及其四周沃野,就是你的封地,你就是,我大朔的东临王了。记得,要有担当。
“静沚,纵然你和清辄是双生子,你到底是长他一时的,日后,定要多多扶衬。卫氏衰微,能继大业者,也不过是你们三兄弟罢了,若你们心再不齐,大朔,就会变成人人可欺的地方。那是历代卫氏先祖所不容的。
“清辄,你年纪最小,任务最重。母亲有很多事要嘱咐你。你向来灵光,但是日后,万万小心行事世间诸物诸人总不是一成不变的。‘清辄’二字,是要你不要专断,但是,手中必然要握有足可保天下安定的权利。要有你的左膀右臂,既要亲之信之,又要学得懂,对满朝文武一碗水端平。若是有一天你做不到了,困惑了,你记得,你的兄弟手足,是至亲。
“还有最后一件事,朕的皇陵,按着规制修建好了。但是啊,百年之所,于朕来说,并非怡颜之地,葬我的衣冠进去就好。灼华湖上,我已修了一筑坟,安和静好,我葬在那里,此生已矣,亦不会有来世。若非情势所迫,我不该做帝王,清辄,宗庙里,不要有我的名字。朔史不要留我的姓名。我这一生,就我一个人知道,一个人品味,一个人带走,就已足够。
“互相扶持,大朔,才能长久。”她最终,还是念着这个压垮了她的国家。
两天后,遵照母亲的遗愿,将她,送往了灼华湖上孤岛,将史书中,有关她的一切,尽数抹去。只留下,大段大段的空白。
多少年后,当我们都已作古,这世上,又有谁还会记得她的存在?
我的名字,会作为帝王之名传扬千古,可那生我养我的人的名字,最终却要被我所亲手拭去。
时光,冲淡一切痕迹,我们剩下的,也只是唏嘘罢了。
收拾心情,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
这个扼杀了我的母亲的重担,交到了我的肩上,明知有一天,它也会扼杀了我,可我必须,像母亲一样,独自走下去。母亲所说,相互扶持。可是自那以后,衿往鼓槐,静沚去了宛南,此一别,山高水长,又何来相互扶持之说?身边旧侍,不过已老的金风玉露,和同样鬓发斑斑的江修。可是这些人,又能陪我走多久?
终于,当我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穿上母亲曾经郑重披覆于身的帝冕朝服,看着脚下匍匐满地,各怀心思的大臣,寒冷而高傲。
母亲啊,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可否也曾有过这近乎绝望的孤独?
天,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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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好少……作业好多……只放一天假,还请多担待吧……等下次再有时间,也许就要一个月以后了……悲哀的学生时代。
第28章 番外篇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清辄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