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一场谈笑

作者:是齁死的不是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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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那天,陵错在里间习字,江修偷闲和我在外聊天。不知不觉间,又聊到了王毓。
      王毓,很少来看陵错读书。他笑说,她不像陵错的母亲,反倒是我这个姑姑更像一些。
      果然是个没规矩的人,在官场上,他也就只能和太仆寺的马打些交道了。听到这些话,我只能这样想。这种话传出去,王毓心里怎么会舒服,那接下来他的日子又怎么会舒服。
      我没有提醒他,故意想看他日后吃些苦头。
      然而王毓近来确实有些奇怪,她原本是最亲和的母亲的。皇兄突然离世的打击也好,哪怕真是她下了手也好,她都不该冷落陵错。
      我决定,陵错习完字后,我送他回秋梧殿。届时,和王毓聊一聊也是好的。再聊一聊皇兄,聊一聊陵错,聊一聊她预想的未来。没有浅欢花海的未来。
      “江修,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去做什么?”
      “和……和太后说说话。”果然我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称呼她。丧夫之后的身份晋升,难道不会让人为之扼腕么?
      “太后么?太后那边,确实不见一见会很失礼。”
      “你也知道失礼么?”
      他呵呵的笑了笑:“但是臣没有要去见她的意思。自古以来,幼主登基,后宫干政,大臣专权,例子已经太多了。微臣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长公主也该知道,微臣擅长的,是隐匿,不被任何人发现。”
      我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说:“你和宛南王,很像。”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而去。
      他的确很像宛南王,带着一身惊喜而来,又只剩一些沉默而去。深谙世事风云,宁愿远居也不愿困守。的确,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值得他们困守的?自保尚且不易,又何必费心守护什么?也只有我们,不停地在原地兜兜转转,自以为有所收获,其实到头来,不过是在周而复始重复着已竟的动作。又有什么意义?可是即便没有意义,我们已经深陷其中,再难回头。那些通途就留给你们这些从最开始就看明白了的人吧。我们注定,要在荆棘之上匍匐前行。此生,一场谈笑,又有谁会去真的在意。
      无用的感慨已经到了将尽的时候,我们,要把陵错送到秋梧殿去。
      迈上那道长阶时,我却胆怯了。
      比青鸾殿还要高高在上的殿阁,仿佛永生永世都到不了的距离。
      “姑姑。快些走啊。”陵错高高的唤着我。那小小的身子,站在那么高的台阶上,让我忽而有了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陵错跑的真快,姑姑这就来了。”我微笑着追上他,努力将那失衡感驱出脑海。
      大约是王毓听到我们的声音,出门相迎。陵错扑进她怀里,只是一个浅浅的拥抱,就退了出来。
      对啊,他的母亲告诉过他,不可以撒娇。他没有童年。
      王毓摸摸他的头,又指指自己那越发突出的腹部:“你会吓到这个孩子哦,陵错不可以这么淘气。”
      “陵错知错了。”他垂下头,偷偷看我。
      “姐姐快临盆了?”我终于赶上他的脚步。
      她仰头一个幸福到刺目的笑容:“是啊,太医说最多一个月了吧。你还记得吗?你怀靥儿的时候,很不老实呢。可是这个孩子,很安静,很听话。那时你还嘲笑过我们,说靥儿出生了都没有一个玩伴。姐姐今天终于可以这样说说你了呢。”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中蓦地抽痛。
      是啊。靥儿,是平明十九年出生的。如今已是二十五年。六年了,六年我们还没有下一个孩子。
      “皇兄已经输过静仪一次了,这次,终于要赢回来了。”我只把这当做一句说笑。不想去深思。
      靥儿终究只是个女孩子,萧谋他真的甘心吗?
      或许,我真该回定王府了也说不定。
      “你皇兄啊,真的是没什么责任感的纨绔子弟呢。”她轻轻笑着,眉头,却舒展不开,“就这样把孩子都抛给我。”
      “姐姐……”我扶住她,看了看陵错。这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我只愿他什么都还不懂。他只要知道,他的父亲给他和母亲留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就可以了。一切都止步于此吧。
      “姐姐,皇兄他,一定在微笑着看着我们。我们只要回给他一个微笑就好。”
      她将陵错领进大殿,丢给我一句:“说什么傻话。”
      她确实不再是曾经那个钟灵毓秀的姑娘了。伴侣撒手人寰,叫她再如往昔那般也确实是难为她了。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直到有一方支离破碎为止。

      我收到了宛南那边的书信。鬼他们查到了王毓的底细。王茗不只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亲生父亲。而王茗的死,并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那是被刺杀的,或者说,是被他为一个民间教团秘密培养的一个刺客杀死的。
      王茗,并不只是有名的浅欢花师傅。
      自大朔开国以来,民间便成立了一个仇视卫氏的教会。没有名字,没有地点,没人知道都是谁,它秘密存在了近百年,逐渐衰落,但并不是消失。直到先帝时。王茗成了这团秘密的唯一破口,他的徒弟,以学习浅欢为由,学习的是杀人的功夫。大约,就如同一个暗处的宗之台吧。他的女儿,自然也被扯进了这场荒唐的祭奠。
      先帝派人围剿,最终倾覆了这个组织,并一手将王茗推上了教会叛徒的位置。王茗受着余孽和朝廷两方追击,自知时日无多,为了让女儿能过存活,他与那时还不成熟,还没有收到这样消息的宗之台取得联系。也就是安鸾。安鸾不会与任何人保持联系,于是,目标换成了我。我清楚地记下了他。多年之后,当她的女儿出现在我生命之中,我必然会成为他那时便布好的一步棋,护佑他的后代。
      王毓,和我,都是棋,只不过,她是王茗要保住。而我,只是单纯被利用。被利用这么多年,且毫无怨言。即便到了今天,依然在心底里不承认她的女儿的罪名。
      古人说过,子不类父。但是我知道,这一对父女,都是一样饱含着对卫氏的仇恨。
      因为,王茗是被人刺死在王毓面前的。
      同日晚些时候,江修又有一封书信递来。安本清那边,顺着他们早找到的一条疑点查了下去,终于查出所以然。
      为什么,在刺客已经杀死皇兄的情况下,还要冒着被捉住危险继续杀掉更多的,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只有王毓活了下来?
      她自己的说辞是,昏了过去,又没有处在明显的地方,所有并没有被注意。
      然而,安本清是向来不以为然的。他提出了一种很容易解释的说法。王毓,先在内殿刺死皇兄,而后又出来杀死青鸾殿所有宫人。为的,是不落下皇帝死时,她同在内殿的供述。而后,只要用苦肉计瞒过我和萧谋,又有谁敢动她?
      原来,不管是在谁的眼里,不管是作为谁的棋子,我都是被利用的那个。
      我苦笑着摇头,提笔回信过去,两封信,不过同样的两个字:证据。我可以无条件同意这些话,但是别人不会。宛南王还在被缉捕,并不安全,如果没有证据,就没办法解他燃眉之急。
      证据,安本清又要去哪里找证据?他就算是太傅,一品大员,这宫禁也不是他说进就进得来的。更何况,青鸾殿已经整修过,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皇兄的一滩血迹,那还能有什么机关不成?
      安本清不能做的事,或许蛟龙卫可以轻易做到。然而,刚刚接手蛟龙卫,就让他们调查太后,难免惹人非议。我所能指令的,也只有刘恢和几个亲信,这已经比安本清那边的情况好很多了。
      我放心不下,又一封信寄给安本清,给他关于王毓身世的线索,或许有用。

      去朔翙宫,正好是刘恢当值,按剑威武立于宫门。
      “刘郎官。”
      “卑将叩见长公主。”甲胄西索响着,他已然跪地。
      “刘郎官请起。本宫今日,有要事相商。”
      “长公主请讲,卑将必当万死不辞!”
      我不由得呵呵一笑:“刘郎官总是这般拘礼。随我进去,本宫说与你。”
      “遵命!”
      也不知当初皇兄是在哪里找了这样一批人马,好似久居军中,极少亲近女眷一样。我来之前还兄弟谈笑,然而见到我就如见到猛虎下山,蛟龙出海一般。
      进了殿中,我和门,整肃了面孔:“刘郎官,你可愿为本宫做任何事?”
      “但请长公主吩咐!蛟龙卫隐匿多日,卑将手下这帮兄弟们甘愿为长公主效命!”
      “皇兄死的不明不白,你们蛟龙卫就不曾觉出有异?”
      “长公主若怀疑卑将,卑将愿以死明志!”
      “本宫并非怀疑郎官,只是宫中形势不妙,本宫想求刘郎官帮本宫办一件事,敢问刘郎官,可否畏慕权贵?”
      “长公主!”他抬头,目光灼灼似火,“太后诏命卑将尚且不顾,何来畏慕权贵之说!”
      “太后诏命,你可以不顾,但是本宫若说要推翻太后,你敢么?”
      “敢问长公主,为何?”
      “为了皇兄。你敢吗?”
      “卑将愿为先帝肝脑涂地。”
      “本宫凭什么信你?”
      “就凭蛟龙卫的来历!”
      “蛟龙卫的来历?”我不由得屏息细听,“本宫只知蛟龙卫是皇兄的秘密卫队。”我向来以为,蛟龙卫的这些人,大约都是从和宗之台类似的地方找来的。自小培养的细作、刺客。难道不是吗?
      “卑将,是前朝……是明宗皇帝,剿除翻教余孽时,死去军官的遗孤。还有蛟龙卫所有兄弟,全部都是皇……先帝找到的遗孤。先帝对我们有再造之恩!长公主,卑将誓死不敢背叛皇族啊!”
      遗孤子弟,死士后人……皇兄,你到底是有遮天的本事啊,竟然悄无声息的办成了这件事。这些人,散步天涯,四海为家,你是用了怎样的心血才找来的。不过,恰好,与王毓,也算得上半个故人了。
      我微微扯动唇角:“刘郎官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本宫要你查的,就是这反教的余孽。你可敢查吗?”
      “反教魔徒残害卑将父母,卑将恨不能将余孽碎尸万段!”
      “你只要查清楚,她和反教到底还有没有关系,她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如果她做了越矩的事,本宫绝不姑息,到时自然会有人替你将她碎尸万段。”
      “长公主要卑将查谁?”
      “当今皇太后王毓,你敢查吗?”
      他身形微颤:“太后……是反教?”
      “本宫只问你,你敢查吗?”我厉声说。广袖掩盖下,手中匕首冷透。若他有半点微词,我必然将他立时处死。不然这番话传出去,安本清、高昶、鬼、宛南王,我,都将难保。此时,我也不管他拳脚在我之上多少,定然要奋力一搏。
      江修说的没错,我总是兵行险招。然而,不管是稳是险,有用的招数,就是好招数。
      “臣,领命!”
      听着他这一生铿锵,我松了口气。缓缓说道:“太后先师,亦是她的父亲,王茗,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他忽然猛的起身,再也不顾礼节握住我的胳膊,目眦欲裂:“长公主说的,可是宛南的王茗?!”
      “正是。”我强自稳住脚下虚晃,镇定的看着他。
      “我的父母,具是被王茗所害!”
      他没有用谦称,紧紧捉住我一声怒吼。
      凝眉睇他,不躲不闪他如火的目光。
      “你要为你的父母争回这口气,本宫给你这个机会。”我安静的说。
      他突然瞪大了眼,后退一步,扑通跪地:“卑将失礼!请长公主……”
      “刘恢!”不等他“责罚”二字出口,我堵住他的话,“你若再这般拘泥,这桩事,我就让它烂在你肚子里!你记住,你若是应下,此后再没退路。你、我以及门外弟兄,皆要荣辱与共,生死同存。”
      “是。”他终于犹豫着起身,我这才发现,他的身形,竟比萧谋还要高大许多。莫不是应了那一句,虎父无犬子?

      一个人,怀着深深的仇恨和追思去做一件事,不是事半功倍,就是迷失心性,丧入曲途。萧谋曾经怀着仇恨谋划了二十年,最终选择放下。仇恨,是太过沉重的东西。但也是朔翙宫外,每个人都背负的不能丢弃的东西。若没有这份仇恨,我不知道,他们还有谁会站在这里,对我宣告一声忠心。
      仇恨,是世间最尖锐的武器,也是世间最牢靠的盟约。皇兄想来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将这么多人的仇恨交给我。这是保护,亦是责任。他知道我会承担起这份责任,毕竟,清闲日子已经过够。哪怕一生都要在风雨飘摇中度过,那些安静的时光也足够我缅怀和回味。我生来,就不是会过恬淡生活的人。
      然而王毓,同样也不是恬淡的人。

      平明二十五年,十月,太后王氏临盆,诞下死胎。
      那是个女孩,已然成型,眉眼尽是皇兄的模样。然而她生下来就没有呼吸。她生下来,就被送进了坟墓。
      那天,我在大殿外等了好久,才听到太医一声:“生了!”
      可是没有孩子的啼哭,没有大人的欢呼。
      一片死寂。
      萧谋静静地看着我,已经觉察出不妙。我却慢了半拍,回过神来,便急匆匆冲进内殿。看着太医手中那个全身紫涨的婴儿,我一时不知如何。直到太医、宫人扑簌簌悉数跪倒在地,颤巍巍对我说:“微臣无能!太后诞下死胎!”
      我终于起了反应,我要抱一抱那个孩子,那是个孩子,她不是死胎。我好想这么告诉自己。
      我就那么扑上去,他们就那样拦住我。
      这样的东西太过晦气,我是千金之躯,怎可沾染?
      我仿佛又回到了皇兄离开的那一天,明明是我最高兴的日子,明明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明明飞花满天,朝阳红透,明明……可就非要有那么一声丧钟,惊破了所有美梦。非要有一声悲哭,让你没来由的难受窒息。非要有那么多的不能接受,硬塞给你叫你接受。
      那是皇兄的遗腹子,她怎么能死!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与这个尘世牵绊的东西,她怎么能死!
      我抱着那个孩子,跑出了秋梧殿,一直跑,跌倒了无数次,终于到了朔翙宫。终于放声大哭。
      刘恢很尽力,拦下了所有人。连萧谋,都被他挡在了宫门外。
      我努力不去听外面的喧嚣,点了一盏孤灯看着这个孩子,小小的嘴唇,还轻轻抿着,她就像所有孩子那样,正睡得香甜,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皇兄,你看哪,这是你的女儿,你得给她取个名字。你得给她一个比我的封号还要冗长的封号,你得好好宠着她,爱着她。女儿家,就是应该宠着的。你看靥儿。皇兄,她很漂亮,和陵错刚出生时,一模一样,甚至比陵错还要像你。皇兄,你看她,睡着的时候,和你一样平和的样子。
      皇兄,皇兄,皇兄……
      纵然我唤你千百遍,你也不曾醒来看我一眼。
      你以为我有个萧谋就够了,可是现在,我做的这些事,要跟谁说?
      我还满心欢喜,我还想让她一声声叫我姑姑,我还想让陵错,不是那么孤孤单单。
      你未免太狠了,比莫家人还要狠,你怎么就能忍心,你怎么就能忍心……
      孩子,你醒醒,你把你父皇叫回来,你问问他怎么那么狠心。
      孩子,你不要睡了,睁开眼,你的哥哥会疼你,你的皇兄会疼你。就像我的皇兄疼我一样。他不会撇下你,他会永远照顾你。
      “姑姑!”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我错以为是怀中婴孩返生。泪眼朦胧中似乎见她对我微笑。我正要轻轻一个微笑还回去,却又传来一个声音,沉重的搅破惊梦。
      “皇上!皇上长公主不让任何人进去!”
      皇上?是皇兄回来了么?
      “姑姑!陵错来看你了。”
      啊,孩子,那是你的皇兄,不是我的。你想看看他么?你和他很像,长大以后,也会很漂亮。
      “姑姑,陵错进来了哦。”
      门口一声吱呀,我惊惶的躲在烛影里,看着外面那道灯光拉长了的小小身影。
      “姑姑。姑姑不要怕,是陵错。”
      陵错……
      “陵错……想看看妹妹。”
      啊……
      “陵错,可以看看妹妹吗,姑姑?”
      你是她的皇兄啊,陵错,要好好护着她。
      他向我张开手臂:“陵错会稳稳地抱住妹妹的,可以吗,姑姑?”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轻轻交到他手里:“你的妹妹,可爱吗?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大一点点。你靥儿姐姐刚出生的时候,比这还要小……不过很快就会长大,很快。”
      他看着那个孩子,许久许久,头也不抬,问我:“姑姑,妹妹是和父皇在一起吗?”
      我几乎窒息,不知如何回答。这个孩子,和皇兄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姑姑,你告诉陵错啊。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姑姑,你告诉陵错。陵错,也要等到明年二月初四,才能见到妹妹吗?”
      一滴泪划过他的脸颊,滴进衣领的明黄里。
      “陵错不乖吗?为什么父皇不要陵错,妹妹也不要陵错?”他仰头看我,满脸泪痕“姑姑,你告诉陵错,陵错哪里做的不好么?陵错改的话,父皇和妹妹是不是就回来了?”
      我忽然发觉,他已经隐约知道了,那些死去的人,回不来的事实。就像我一样,知道,很清楚的知道,但是不论到了何时也不愿相信。
      “陵错很乖,陵错比所有人都懂事。陵错比姑姑要懂事。”
      “那为什么父皇和妹妹……”他话说到一半,又低下头,不让我看见他哭泣。倔强,骄傲,我们都是一样。
      “他们都是爱着陵错的。他们会在那个世界,祝陵错幸福。所以,陵错,替所有人幸福下去吧。带着你父皇和妹妹的份,一直很坚强,很坚强的走下去,告诉你父皇,你可以,陵错最乖了,陵错是个让父皇骄傲的孩子。”
      “姑姑,一个人可以活多少年呢?”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现在,给这个孩子所有他想要的答案,才是最好的。
      “如果陵错做个好孩子的话,可以活到七八十岁的。”
      “陵错可不可以把陵错的寿数分给父皇和妹妹呢?陵错不想一个人活那么久,陵错也想要个父亲,也想有个妹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把生命平分出去这种事,明明是不可能的。但是,这让我怎么告诉他?这个孩子,最简单的心愿,谁能帮他达成?
      他抹了一把泪水,看着我那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皱着眉头:“陵错会很乖,可不可以不要让人离开了……”
      我只能摸着他的头发,说:“这不是陵错的错。陵错已经很乖了。”
      “姑姑。你和姑丈会离开陵错吗?母亲会离开陵错吗?”
      我突然震悚了——他的母亲,可能和他的父亲的死有关,到时,我该怎么办,真的要不论是谁的首级,都一刀枭下么?那陵错怎么办?
      陵错怎么办,我竟然忘了这最基本的问题。
      “姑姑,你回答陵错啊。”
      我努力扬起嘴角:“不会了。姑姑答应陵错。姑姑不会离开陵错。”
      “那姑丈和母亲呢?”
      “不会。我们不会离开陵错。”我看着他愁眉紧锁的凝视着他怀里那个早已停止呼吸的孩子,“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守护陵错,他们,其实也没有离开陵错。”
      “姑姑……”他咬住唇似乎又要流泪。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为什么要忍受离人之苦呢。
      “去把妹妹抱给母亲吧,让她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你妹妹不能没有名字,知道么?”
      “嗯!”他沉重地点着头,抱着那小小的婴儿跑出去了。
      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大约是疯了的。或许在萧谋眼里都是如此。王毓甚至都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孩子,她就已经被我抱出来,或者说,抢出来。除了想让她知道,我的神智可以说不清了以外,也是想看一看,这个孩子。
      先帝的遗腹子,每个人都小心伺候,生怕稍有差池便陪上身家性命,她为什么会死?
      孩子足月降生,期间也未曾听王毓说起过有任何不适。唯一的一次,她和我说过,这孩子很安静。我那时并没深想,难道那时孩子就已经……
      如果说,这孩子本不该死,那又是谁,将她生生扼杀在母体中?
      想到这里,我已经不寒而栗。她还未出生,何苦对她下手。何苦再伤害这些刚刚失去了君主的千疮百孔的心。大朔的百姓,已经很不幸了。三年国丧还未服完,就又添了一间灵堂。原本说好的公主寝殿,原来,不过只剩一间冰冷的地宫。
      叹息,时至今日,我也只能叹息。
      这些最无辜的人,偏偏,死在了最开始。而我们这些满手血腥的人,还在苟延残喘的活着,活着。上天,不是太过不公了么?
      陵错,姑姑何尝不想用自己的命换回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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