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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京*冷先生
“这是一辆马车?”
赵蕴修正命人掀开车帘打算把我安置进去,毫无幽默感的问:“有什么不对吗?”
“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连伤口都被牵动得疼,这马车显然被改装过,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毛皮褥子,连车厢左右都被几层棉絮包上,本来宽敞的车厢面积减少了二分之一,现在简直像个八十年代卖冰棍小贩使用的保温盒子,看上去很是滑稽。好在滑稽是滑稽,胜在十分实用,我躺上去后感觉软和得如同落在云端,不禁感激的向他看去,可惜赵某人正不知想些什么,完全心无灵犀。
“看见这根线没?”他指指角落里牵扯的一根红绳,“有什么需要的话就扯扯这个,它连着车厢外的铃当,黄莺坐在前座,我就跟在车厢右侧,会马上听到声音。”
路上虽然颠簸,好在赵蕴修设置的减震措施够完善,十几日旅程下来倒也不觉得特别疲惫,只是黄大夫的药方越改越难喝,害我闻到药味就想恶心,一粘药汁便吐得呕心沥血的,令赵蕴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惜他老人家手段强悍,索性叫人同时煎好几份药,吐了再喝喝了再吐,用他的话说,总有些没吐出来的,索性多喝些,也好在肚子里凑齐药性。
可怜我这病人无力反抗,任由他摆弄。只能暗自发誓将来痊愈之后,一定有仇必报。这么一路折腾行程倒颇不寂寞,日子也过得飞快,不觉间已略感秋寒。
“我们到京城了!”前面传来黄莺的惊呼,这丫头自幼长在中州,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城,自然无比兴奋。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鼓起滋味复杂的欣喜,或者除了赵蕴修外,再无旁人可以理解我为了来到这里所付出的代价吧。
“赵…”我刚欲唤他,只听到旅路上一直不急不缓伴随我的马蹄声往前快了几步。
“是大少爷和三少爷来了!”黄莺惊喜的低叫,马车也靠了边停住。
“里面是就是陈姑娘,她受了重伤,所以…”
车帘被掀开,除了赵蕴修外我还看到两张和他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其中年纪看来稍长那位道:“陈姑娘一路辛苦, 我是蕴修大哥赵蕴淮。”
我浑身只得头部还能转动,勉强抬头道:“大公子好。”
他忙道:“姑娘不要客气,快别动了。蕴亚,你也来见过陈姐姐。”
“陈姐姐。”几乎是细不可闻的声音,我抬头细看,蕴亚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瘦瘦高高的男孩,然而看上去十分聪敏细腻,他看着我,眼神流露出自然的怜悯,令我心里几乎一酸。
“天蓝,我要先去宫里觐见,然后还得去吏部叙职,你先跟我大哥回府好不好?”赵蕴修虽然用的问句,可我心知无可反对,只得点头应承。
虽然对鼎鼎大名的赵氏门阀充满好奇啦,怎奈身不由己,不能随处梭巡探看,只能老老实实被绑在担架上抬进赵府。
赵家大哥着人将我安置在府里的一处小院,对一路随行的蕴亚吩咐:“你就在这守着陈姑娘,冷大先生那里我恐怕得亲自去一趟才请得来。”又微笑向我道:“陈姑娘安心休息一会,我这就去请大夫。”
我忙颔首,见他匆匆去了,黄莺又在外屋收拾东西,只留下我牢牢躺在床上与小蕴亚大眼瞪小眼。
“陈姐姐,听说您是为了救我二哥才受伤的?”明明只是小男孩罢了,却扮了大人说话的语气,偏生看上去也似模似样,温存有礼,不觉造作,倒觉是个小号的赵蕴修样。
我被他这么一问觉得很不好意思,从未对自己有过当人家救命恩人的期望呢,被这小人儿一问,自己要是应承下来也太古怪了,微微郝颜道:“哪有,是姐姐自己笨,坏蛋打过来的时候吓傻了,都不知道逃跑。”
“这样啊”,小蕴亚对这个解释倒是挺能接受,“没关系的,冷大先生医术高明,有他医治,你一定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嗯”,我虽然对古代医疗水平十分怀疑,但仍装作很有信心的样子,不想令这孩子失望。
这时门外匆匆一串脚步,赵蕴淮带了个身穿灰袍,面上蒙了层灰色布罩,只露出一双冷眼的怪人出现。
“冷大先生好”,蕴亚忙向他见礼,那人却瞧也不瞧,直走床前,叩住我手腕把脉,又回头道:“你们都出去,我要看伤口。”
我伤在胸口,位置尴尬,想到要被陌生人剥了内外衣服,忍不住脸上有些不自在。那人却似完全不觉,只管掀了被子,手指迅速一挑,缠得厚厚的纱布全数剥落。
“太医院黄仁昆用的药,”他冷哼道:“也还罢了,刀口正中心脉,若不是我的续命丹,你死了有三回。”
这是个什么怪物?!我也没力气跟他斗嘴,只拿眼神剐他,这什么鬼医生,有这么对病人说话的吗?根本不考虑病患的忍受痛苦心情嘛。
“你们进来吧。”怪医冷先生终于放下我的被子。
“冷大先生,陈姑娘伤势要紧吗?”赵蕴淮忙问。
“也没什么,先吃十副药看看。”冷先生扔下一张药方扬长去也,只余赵大哥忙里忙外吩咐人抓药煎药。
“她怎么样了?”是赵蕴修。
“刚吃了冷先生的药,应该是睡了。”赵蕴淮压低声音回答。
“大哥,真是麻烦你了。”
“都是自家兄弟…你也别太担心,听冷先生的语气,应该不难痊愈。”
“嗯,大哥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听见有人推了房门进来,知是赵蕴修。只是吃了药后倦得很,懒怠说话,一会就睡过去了。
夜半醒来,忽觉胸口不再那么郁压窒息,试试抬起手腕,竟也能抬起几分,心中大震,没料想那个怪物的药竟然见效得这么快!放下手腕,突然手指碰到一丛毛茸茸的东西,大骇,使劲推去。
“天蓝?”他起身燃起火褶子,点起床畔的蜡烛。
“赵蕴修!”原来是他枕在床边睡着被我推醒,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你用了药觉得怎样?不舒服吗?”
有人半夜惊醒还能这么沉着冷静还真是难得,怕他乱想,我道:“倒是觉得舒服多了,我要喝水。”
赵蕴修倒了水来,将杯子送到唇边,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我问:“你怎么不回房去?就这里睡着了?”
赵蕴修道:“冷先生用药霸道得很,你第一天用他的方子,我不大放心。”他见我不再喝,就手将杯中的残茶饮了,把杯子放回原处。
“今天觐见皇上过程如何?皇上就要治吴王的罪了么?” 我向他打探道:“会治什么罪行?不会很惨吧?”打了个寒颤,脑海冒出满清十大酷刑。不会,不会,甩甩头,把这不应该的想象甩出去!
被我问到的赵蕴修却神色怪异,明显是敷衍道:“这是政事,你一个女子不要多问。”
“切”,深知此人有张蛤蜊嘴,不要说的话打死也不会透露,干脆侧过脸去不理他。
他以为我睡了,自己吹了灯坐在黑暗里不知想什么。
中秋过后,身体渐渐康复,慢慢也能下床自己走动,京城赵宅并不规模宏大,不过是普通五六进屋子加一个不大的花园,十分朴素。
据黄莺跟我说,赵家全族世代定居黄州,在京城的赵宅不过是分院之一,除嫡系可以使用外,一般只在三年一次的大试期间才会有其他赵氏子弟在此读书备考。这大半年来赵蕴修旅居齐州,而大哥蕴淮不过是偶尔到京城办理商务暂住,常在的便只有在麒麟书院读书的赵蕴亚,所以院内人手并不多,除了管家赵家贵主理事务外,只得几个厨子丫鬟打点日常生活。
如今蕴修回来,加上我和中州带来的几个仆从,平素安静得过分的赵宅倒是难得的热闹起来了。黄莺模样平平,长圆脸儿,鼻翼上几点雀斑,个性十分活泼可喜,人缘极好,到京城不几日就把各处的掌故摸清。大哥蕴淮早就回了黄州,蕴亚又要日日到书院读书,我闲来寂寞就和她闲聊,听些赵氏的旧闻,很是有趣。
赵蕴修是越来越难见到了,开始身体不好的时候,早晚还能见他端了药碗来强行逼灌,现在身体逐渐康复,他也就不再分心照顾,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忙些什么,我本来存着心思探问吴王的事情,可是接连几日居然连他人影都逮不到,左思右想只好在他书房守株待兔。
“赵蕴修!”过了子时了都,心里恨恨的对住那个看见我后一脸错愕的人。
“天蓝?”他看着我,眼神怪怪的。
“怎么了?”我顺着他的眼光反省自己,“那里不对啊?”
“你的头发?怎么变了颜色?”
“变了?”我摸摸头发,随即反应过来,来到这个空间都好几个月了,当初黑色的头发已经长出寸许,和本来染成铜色的头发对应已经十分明显。这些日子他恐怕都没好好注意过我这些细节,现在猝然发现,自然叫他诧异我这个隼汉混血儿怎么发生品种变异。便笑道:“你不是也会易容么,就没染过发吗?”
“染发?”他的眼神刹那严峻,“你到底是汉是隼,为什么要染发?又为什么跟住我?”
看着他那要分清敌我,缴除奸细,挖出我到底有何企图的神情,我讥笑道:“我跟住你?好像是某人自己从吴王府把我要出来的吧,现在莫非还要把我赶出去?”
他不说话,只冷眼看我,气氛越来越寒。
好你个赵蕴修!我陈天蓝几时受过人家这种质疑,这种委屈?头脑内轰然一炸,拽起碍手碍脚的长裙就往外跑。
黑暗里不知名的巷口,气喘吁吁的停住。谁人家种的桂花伸出墙外?寒风里的香味温柔得叫人想哭,出了赵家后,偌大一个京城我又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差点就要没骨气的后悔了,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秋高气燥, 小心火烛…”
哼,要是有火烛最好就把赵蕴修那个混蛋一把火烧掉。这种时候,旧伤也很不争气的凑热闹,我慢慢捂住胸口。
“把药喝了”,桌上熟悉的黑黄色液体最近一个多月来一直和我为伴。
“唉”,自知无法违抗冷大先生的命令,只得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倒也颇具豪气。
这药里可能加了什么催眠的药材,喝了之后我总会很快睡眼朦胧,配制者显然很清楚这点,吩咐道:“快去洗碗,外面的竹榻你睡。”
扁了扁嘴,这位冷大先生的待客之道真是糟糕,可寄人篱下就要认清状况,只得去厨下洗碗,再乖乖躺在榻上等待周公来约。
说得难听点,我是被他捡回来的,昨晚在街口撞上出急症回家的冷先生,本着“医者父母心” 的伟大原则,他不能看着身为病患的我死在街头,只得勉为其难的把我弄了回来,免费享用他独家提供的汤药。
“你不能把药做的好吃点吗?”一个月前我也曾这样提出同样要求。
冷先生依旧神色不耐,奉还标准答案:“良药苦口。”
于是这个问题到如今也没有得到改善,嘴里残留着漱口十次也去不掉的苦涩味道,我开始在梦里怀念二十一世纪的糖衣药片。
中午醒来的时候神智已经比较清晰,药庐里飘荡着一股草药的清香,煞是好闻。冷先生在书桌前整理医案,用的一笔狂草,除了他自己,我怀疑还有谁能读得出来。
怯怯道:“我可以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吗?”
悬起的笔在空中停了停,又落回纸上:“不行,我已派人通知赵总管,一会应该有人来接你。”
“不,那我现在就走!”
“天蓝!”门外是他的声音,我如被人点穴般定住。
夺门而入的赵蕴修将我紧紧扣在怀里,“你哪里都不准去。”
拼命推着怎么也推不开的他,索性大哭:“赵蕴修,我再也不理你,是你昨晚把我赶出去的,我再也不要跟你回去。”
哭得心口抽搐,旧创又痛得不行。为何这个人总令我这么痛苦?上次是因为受伤的身体,这次又是为了被他伤害的自尊心。
“别哭了”,他替我抹眼泪,仿佛想把那些水分塞回眼眶里去。
“别碰我”,拍开他抹得让人生痛的大手,自己用衣袖擦干净。
“别哭了,你看冷先生都在笑你。”
“哪有?”偷眼看看冷先生,方道:“他明明在写字嘛。”就明白自己上了当。
“跟我回去。”骄傲的他语气里带着请求。
“可以”,心知此时正是讨价还价的好机会,“但是你要告诉我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嗯,好。”他想了想,点头,“只要你跟我回去。”
不大好意思的辞别冷先生,忽然想起问:“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吃药,好让我睡到赵蕴修散了早朝回来?”
冷大先生笔都不停,点了点头。
“雍容也在京城?!”乍听到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几乎要从椅子上跳下来。
“不仅在,而且还比我们早到好几天。”赵蕴修苦笑道:“于是,我的计划被全盘推翻。真没想到,永安郡主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她做什么了?”我记忆里面的雍容总仍旧留在那个对着一池莲花,泪落如雨的片断,实在想不出柔柔弱弱的她会耍什么心机手段。
“吴王一面派人伏击我们,一面遣她进京,现在她已重金收买皇上最宠爱的丽妃,又与右相和都察院御使等人勾结,上次暗杀未遂,便在皇上面前参我在齐州勒索不成,企图假造证据毁谤吴王。”
“皇上相信了?”
“半信半疑之间吧。”看赵蕴修满脸忧色,我知实际情形想必远远糟过他所告诉我的。
“我相信你”,认真的对他说,“你不是那种追求金钱的人。”
“对不起,我昨晚…”他面露愧色,“我昨晚只是太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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