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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有些东西其实已写在宿命里,就等岁月走到跟前。
夏末,香港还是热得让人胸闷烦躁。晚上八点多,中环的一座座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姚望还在电脑前核对资产报表,Jason趴在一大堆资料上小憩,James和Vivian在就市盈率小声争论着,其他人暂时性地不知行踪。
这时,桌面隐隐震动,是手机。姚望扒拉着桌上的纸张,用力推了Jason一下才勉强把被压在底下的手机抢救出来,Jason为此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嘟囔了几句什么。
屏幕上谭墨诚清俊的脸闪个不停,姚望被数据冷静下来的心立时有暖流冒出。他鲜少主动打电话给她。
她立刻就接起了,下意识就想站起来往窗边走,可刚起来一点儿就眼前发黑,复又重重地跌回椅子里——自己有多久没离开这把椅子了?姚望无力地想。谭墨诚在那边没有听到声音,担心地问:“Wendy?Wendy你在么?”
他的声音就是巧克力,她感觉血糖回升,血液回流进视网膜,试着边活动腿脚边慢慢地站起来,自嘲道:“都成老人了,坐久了腿脚就受不了,没事儿。”
她已经踱到落地窗边,俯瞰着万家灯火,爱的人在耳边心里,纸醉金迷的世界也会有温柔的形状。
谭墨诚顿了一下,道:“我这个周末回香港,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如果姚望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她便会意识到他话里的不同寻常——他若到香港来,两人定是要把握一切机会与时间在一起的,他们好几个月没见了,她的肌肤与情感同时疯狂想念他,一顿饭哪还值得提及?
但是她太过高兴,只是一连声地答应:“嗯嗯嗯,好啊,你想好去哪吃了没有?要不要我先订位?”
“就是你一直想去的那家法国餐馆,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湾的那家,我已经订好了。”
姚望微微诧异,在她印象中谭墨诚从来不去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地方,那家餐馆虽然菜色一流,但帐单上令人咋舌的数字更多地是付给了美丽的景色。
说她不惊喜肯定是骗人,他突然出现还提出这么浪漫的约会可一点儿也不像他,但谭墨诚对于她,一直是谜一样的男人,与其猜度,还不如坦然期待。
回身的时候,Jason已经醒了,正撑在桌子上,眯着丹凤眼打量她,“有人的表情非常可疑啊。快交代,密谋什么坏事呢?嗯?”
“这事还确实与你们相关,我这个周末要离组两天,你们要cover我。”
上市前的准备工作就像与时间赛跑,每个人身上的任务都无比艰巨,小组任何一个成员的缺席都会造成诸多不便,于是众人听闻这个都是一通哀嚎。正巧他们的负责人布莱德,众人爱称他为老布,走了进来。痛不欲生的James一下就攀到他身上,摇着他的袖口:“老布,你快来做做主,Wendy她要在这个关键时刻丢下我们去会男友!”
老布听到“男友”的时候就笑了,他把James扯下来走到姚望跟前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话让她当场石化,“你确定两天的时间够?”
看着姚望的脸由白转红,老布非常豪迈的一挥手:“把手头的活赶一赶,去吧!”最后还不忘了补一句,“注意休息啊。”
这个老布!
谭墨诚没有让姚望去机场接他而是两人直接在餐馆会合,姚望提前了五分钟到,她的车空调坏了,一路又遭遇堵车,到达的时候已经口干舌燥,心情更是烦躁到了极点。
然后她看到了谭墨诚已经在那里,穿了一件素白衬衫,袖扣是浅灰乌面的素色钢扣,他静静地坐在窗边,窗外天色还是亮的,今天天气格外好,海天一色的蔚蓝却也仿佛只是为了衬托那个更加一尘不染的他。
有没有一个时刻,在时间的某一个转角,你发现你再次为你的情人心动?
姚望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在领位服务生不解的注视中,再次听到了那怦然的一声。
他莫名就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姚望发现她的喉咙不再像火烧,全身不再因为烦躁和赶时间而发紧。她望着那个有神奇力量的男人,轻步向他走去。她知道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窗边的那个干净又漂亮的男人,她走向他,便走在众人的目光里,她的骄傲从心底攀升,这个男人等的是自己!
直到姚望坐到他对面他才看到她,目光堪堪从海面上收回,一抹不忍和歉意还没来得及收好。如果姚望不是刚刚经历再次爱上他的慌乱,或者是把无数艳羡目光丢在身后的爽快,她一定可以捕捉到。
但是她没有,她兀自陷在喜悦里,失了先机。怀着错误的情绪茫然地站在错误的位置,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姚望,我们分手吧。”他望着她,终于开了口,轻却坚定地说道。
姚望当时正在专心地切一块牛舌,她仿佛用了一世纪的时间才明白他说的话,然后突然就悲从中来,眼泪就那样不受控制的急速下坠。
她忘了她身处高雅的西餐厅,忘了她周围还有无数的目光,悲伤如洪流,瞬间把她击倒、淹没,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管不了了,那悲伤裹挟着她在血管里冲撞,她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好像就要死了。
谭墨诚把纸巾递给她,心疼地看着她的崩溃而无计可施。
姚望终归是姚望,她的知觉和理智慢慢还是回到了原位,虽然眼睛还是又酸又胀,即使极力忍耐,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往下掉。眼睛果然是最诚实的。
谭墨诚看她平静了一些,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白水推到她面前,同时送上一句沉重的“对不起。”
他极少说这三个字,因为他做任何事前总是思虑周密,极少给自己产生歉意的机会。在工作中他是权威的代名词,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误给队友带来麻烦;就连生活当中,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他在姚望的据理力争下退让之后,冷静下来的姚望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然而这件事情上,不管他们的关系已经有多么大的问题,不管这段感情已经几次走到了悬崖边,这次他错了就是错了,他对姚望的伤害已然形成、无可抵赖。
“对不起。”他再次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说对不起的那个,才是赢家。”姚望的声音好像在做梦。
“姚望,我想让你知道,”他的语调变得有些急切,”你仍是我生命里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这辈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一定帮你做到。”
谭氏继承人在这里许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也许他可以帮她的父亲吞下同业公司,也许可以帮她弄到巴黎时装周香奈儿大秀第一排的位子,但是,那个作为男友的谭墨诚要放手了。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其实之后姚望回想那天晚上的对话,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穷途末路、喋喋不休的怨妇,不停地追问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如果谭墨诚意志不够坚定,就会编一个谎言骗她来寻求解脱,那两人的谢幕便也是狼狈的。
但姚望原谅了那天的自己,你看那个骄傲的女孩那么伤心,她的心已经被捏碎了还费力地挺着腰板和脖子。就算她失态了,又问了好多傻问题,那又如何呢?她爱了18年的男孩不要她了,可她还爱着他,而且她不知道她还会这样没有回应地爱多久。她为那时的自己心疼。
“对不起,姚望。”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再一次道歉。
墨蓝的夜色沉寂在白衣男子身后。他订了她一直想来的餐厅,还安排了通常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靠窗位子,作为一场分手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他是希望在这样的美好环境下,她的痛就会少一点么?
我不要你道歉!她在心底呐喊,我要知道!
“是我做得不够么?你告诉我呀,我可以改的。”
“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辞掉现在的工作。”。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以前都是我不对,常常无理取闹,非要把你打败。”
“你若不想结婚,我们就不结。”
谭墨诚的心揪得发疼,看着她,也流下泪来。姚望认识他那么久,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便有了点惊天动地的意味。
她猛然抬起湿润的眸子,看住谭墨诚,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他的眼睛掩住了好多情绪,几番光华流转,终于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再一次说:“姚望,对不起。对不起。”
事情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呢?他被大学派去做那个汉墓的技术顾问,之后两人的长途电话就总是短得不能再短,除却他们对彼此的工作都不感兴趣之外,他是不是还有些……心不在焉。而他的心不在焉,难道只是从这次出差才开始的么?
越想姚望的心越疼,她骇然发现,原来她一直故意地闭上眼、堵住耳、捂住心,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感觉,可该来的还是一样跑不掉。
她决定去那个什么汉墓发掘组里看一看,她无法接受谭墨诚以道歉终结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她得知道为什么,她得给自己的青春和初恋找一个坟墓,好好埋葬。
谭墨诚要离组去上海她是知道的,谁让她和负责照料他起居和行程的老付如此熟稔。
她本是没有目的的,到了挖掘现场却不见人,只有尘土飞扬的一个大土坑,旁边还有个大洞,试探性地向洞里喊一声,就这样见到了苏可。
她的心本在别处,问问这个灰头土脸的,和谭墨诚朝夕相处的女同事,她的谭墨诚最近到底怎么了。她善于旁敲侧击、虚与委蛇,她从看见这个女同事的第一眼就判断出,论说话,对方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她一定可以探听到真相。
可真相来得那么快那么直接。
说话的不是苏可,而是苏可身上的气味。那是港魁药铺顺蓉的看家药品,治痛经的三顺丸的气味。材料当中想是选用了很多花的花蕊和根茎,吃得多了久了,就有一种混合着药香的花香味进入□□循环,还会随着汗液释放出身体。姚望从13岁就开始服用治疗痛经,吃了将近两年,所以她关于青春期的记忆,都是浸泡在这种独特的苦香当中。
而此刻对面这个戴着小花头巾、穿着被黄土覆盖已经看不出颜色裤子的女孩子身上就散发着一模一样的气味!
姚望的震惊是有理由的,因为顺蓉已经关门十年了!
顺蓉的掌柜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妇,捧着一颗良心做好药,药材上从不以次充好,还潜心改进秘方,以至于名气越做越大,得到了港魁的称号。
然而夫妻两人只想救人,对发财没有兴趣,拒绝了好多大药厂合作或者购买专利的计划,所以干了这几十年,还是一间不起眼的小药铺。
谭家与他们交情匪浅,因为谭家在几次药材被热钱哄抬出虚价,而顺蓉因为不愿涨价而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慷慨地伸出了援手。可以说,顺蓉的招牌有一半是因为谭氏在背后的默默支撑。这几十年风雨同舟下来,在清高孤僻的顺蓉掌柜的面前,也就是谭家人还能说得上话。
可就在十年前生了一场变故,顺蓉老板娘方玉蓉因为肺癌不治离世,老板张长顺悲叹医者不自医,毅然关了药铺,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原地开了一间毫不相干的报刊亭,间卖香烟饮料和避孕套。
从此以后那些好药就成了传说,人们拿着多少钱,说多少软话去寻,张长顺也只是若有若无地摇摇头,低头继续看他的八卦杂志。人们无比惋惜,但张长顺的倔强孤僻,甚至不通情理他们都见识过、听说过,慢慢也就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三顺丸的气味再次回到鼻翼,她用尚存的理智判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这香味确确实实来自对面这个女孩。
谭墨诚是如何因为她的痛经而焦急,以至于不喜求人的他要动用谭家的关系去求一个硬邦邦的怪老头。他为了她的药专程飞了一趟么?他恳求了多久?张长顺最终给了他面子,可也一定没少给他钉子碰,他为了她,为了给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药丸,都不在意吧……
姚望想不下去,这个陌生的谭墨诚陌生的柔情像一颗飞弹,从虚空中来、突然而至,极精准地命中她的心,轰的一声,整个世界崩塌成碎片。
她能看到的一切事物瞬时都变成灰色,血液凝固,四肢百骸失去直觉。仿佛她的灵魂也被炸得不知所踪,以至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空空的皮囊兀自立在原地。
她叫苏可吧,她想要细细地打量对面的女孩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阻住视线。于是她拼命喝水掩饰,她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她丝毫没意识到水有多冰,她的全身早就没有感觉了。
坐在饶富的车上,她回望了自己对谭墨诚的半生追逐。
他们的关系中她一直在争取,争取与他亲近,争取在一起,争取他家人的认可,争取他的快乐,她以为他们是相遇的问题,只要她向前走,他们迟早会走到一处;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其实是相悖的问题,她一直追,却离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一天越来越远。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盲目地认为他就是自己的幸福,然而幸福哪需要人如此费力?
终是徒劳。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除了爱情。
眼看机场遥遥在望,饶富觉着需要提醒一下身边的人了。她打上了车就沉寂得隐形一样,一直望着窗外,眼睛里是末日神色。
他咳了咳,轻轻说:“再有5分钟就到了。”
姚望仿佛突然醒过来一样,梳理了一下情绪,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地道谢。
“咳,我这不是举手之劳么。”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多说一句、劝人一程,善莫大焉。“两个人在一起呀,磕碰总是难免,有些事情若是当面聊开,也就是个误会。”他看这次姚望也没见着谭墨诚就慌慌张张要走,总怕是有什么误会,让这不凑巧的机缘耽误了这两人十几年的感情。
姚望听后反倒笑了,苦凄凄的,说:“没什么误会,再清楚不过,我就是来看看值得他一辈子去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话毕,车子刚好停在出发大厅门前,那辆黑色车子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此时也停住,姚望再一次道过谢,从后面的车子拿过行李,极快地消失在玻璃大门之后。
饶富想着,姚望的到访这么大的事,总得告诉谭墨诚一声,但她最后一句“看看值得他一辈子去爱的女人”仿佛一个魔咒缠绕着他,他生日那晚苏可和谭墨诚的情景本是他心底的阴霾,如今的这句话,更像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饶富异常烦闷,坐在车里和心事纠缠,手机划开又锁上,直到机场值班民警过来驱赶他的车才猛然觉察他还堵在出发大门前。匆匆忙忙间,他还是把早就写好的那条“姚望来过了,见到了苏可”发了出去。
回程的高速上,短信提示音响起,谭墨诚回复:“知道了,谢谢。”饶富更烦了,一把将手机丢在旁边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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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番外全部用了王菲的歌名,除了歌词真的很贴合以外,也向我心中永远的女神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