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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流年
人人都说香港挤,巴掌大的一点儿地方寸土寸金,两人在便道上相遇了都要侧下身子才能过,一条200米长街上的小店恨不得塞下人从睁眼到睡觉间的所有精神与物质诉求。然而姚望并不觉得。
她世界中的香港宽敞、宁静、安详。
她的家在山上,有一个宽敞的前园和草木葱茏的后院,若从主卧室的窗口望出去,在绵延的山体间,可以看到一栋栋小房子掩映在绿树间。有时候屋子周围雾蒙蒙的,洗好的头发大半天都不干,等到坐着车下了山,保姆指着被拢在云彩里的山顶说:“小姐看,家在那。”
正如童话里的公主,她们的城堡就是在云里的,姚望因此非常喜欢她的家。
后来她得知小哥哥也住在山上,就在离她家开车只有5分钟的地方,她于是认准了这里,决心再也不要去任何地方。
第一次见到小哥哥是在他的生日宴会上,母亲带着她坐车盘盘绕绕了一会,就到了小哥哥的家,和她的家一样幽静湿润,一样绿树环绕。她丝毫不觉陌生,大模大样地往里走。
她那天穿了一件Tiffany蓝的小洋装,8岁了,却比同龄人娇小一些,就这样直愣愣地走进来,背着手,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打量这栋堂皇的大宅。
远处被围在中间说话的一个人注意到她,那小大人的姿态真逗人,于是他招招手,说“来,到叔叔这来。”
姚望大大方方地走到近前,抬眼看那招呼她的人,这一下就看呆了,她从没见过比他更美貌的人,就算多年以后姚望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张国荣的第一次会面还是会从模糊混沌的记忆中尖锐的凸现出来,他的美那么夺目,给她的记忆狠狠地打了个记号。他眉目如画,眼神和笑容明明是明朗的,却也带了一股天然的媚态。
张国荣显然也很喜欢这个洋娃娃似的小人,亲昵地把她抱到腿上,更多的大人和小孩围拢过来,一众人聊得不亦乐乎。
一会,生日的正角从楼梯上走下来,墙上“Happy 10th Birthday”的灯光骤然亮起,姚望透过无数的正在鼓掌与欢笑的人影,穿过一片片衣香鬓影,看到一个穿着格子裤,打着同样花色领结的小男孩走进光影里,他没有笑,大家却觉得他在笑,是因为他的目光如此温暖柔和,抚慰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真心喜欢他、或者慑于他父亲的威势而刻意喜欢他的人。
姚望下意识地,就从张国荣的腿上跳下来,拉开点距离,专注地看着他。
不知是张国荣的出现烘托了谭墨诚的出现,还是与谭墨诚初遇点缀了对哥哥的记忆,那一天在姚望的记忆里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序幕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却是她命里逃也逃不开的一个劫。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末只要姚父要出门,不管姚望是在练琴、午睡、洗澡还是在给芭比娃娃梳头发,都会瞬间跑下楼挂在爸爸身上,问:“爹地,你是要去谭叔叔家么?”
若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她便软磨硬泡地要同去;若是否定的答案,她便立刻站直身子,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笔直回到楼上。
姚父觉得好笑,下次去谭家,便会主动叫上自己的小女儿。
而姚望到了别人家里,也丝毫不唐突,笔直地坐在父亲身边,两手轻放在腿上,一副淑女风范。直到谭父看不下去,道:“别在这坐着啦,上楼找你墨哥哥玩吧。”
她这才矜持地走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蒙大赦般地雀跃着。
而他的墨哥哥并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的计划。所以姚望只是在旁边看着他继续做他的事。
他有时候写毛笔字,一手清俊的柳体已经有模有样;他有时侯做航母或者飞机的模型,专注地摆弄那些精巧的零部件;他有时会自己做一些东西,用模型的边角料、橡皮泥或者一切可以找到的材料做士兵、将军和坦克,他不在乎速度,有时半年才做出一个,但惟妙惟肖;就算他只是静静地看书,姚望也可以在旁边看他,感觉宁静安详。后来他们的相处模式也一直没有变,她给他们找了一句贴切的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嗤,想到这里她对自己笑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是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承诺,而这承诺建立在她对他飞蛾扑火般的执着,而她,从来就不是终结他的那个人。
后来与谭宅的人混熟了,她已经不需要父亲作掩护,就经常央了司机送她到谭哥哥那里。小时的姚望在谭墨诚那里找到了彻底的安稳,有时她会在这宁静中睡着,而姚父要离开时保姆的呼唤,往往会惊醒两个人——谭墨诚已经忘记姚望还在屋里。
他们有时也会一起出去玩,虽然他们的兴趣爱好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则是相同的,就是对张国荣的喜爱。每次哥哥出了新片,他俩都会第一时间买了票去看,后来他知道了这件事,索性邀请他们参加影片首映式,他们混在一大群疯狂的歌影迷中间,拉着手以防被人群冲散,虽然他们不会大喊出“我好中意你”这种话,但爱他的心却是一样的。
哥哥的《色情男女》上映的时候,他俩因为年龄不够看三级片而被挡在门外,便偷偷买了影碟在家里看。那时的姚望虽然还是懵懂的,但谭墨诚隐忍紧张的表情真是逗趣,电影讲的什么她一点没记住,倒是那表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们慢慢的就拥有了许多的秘密与回忆。2000年,他们一起去听哥哥的巡回演唱会,整个红磡都沉醉了。之后的庆功宴,哥哥还像是刚沐浴过后的清爽精神,丝毫没有唱了一晚上该有的疲态。他慢慢地晃过来,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舞步里,然后他轻轻地搂过姚望的肩,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下巴往谭墨诚的方向努了一下,在她耳边说:“我等着看你俩的结局哦。”
那天的哥哥那么的耀眼,他仿佛凝聚了天上所有星子的光芒,他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爱。但是他不快乐,他失去了耐心,他没有等。
又或者,她和谭墨诚,根本没有一个结局可以给他们的哥哥看,两人的最后,竟是一个根本算不上结局的结局。
2003年4月1日,谭墨诚去英国读书已经半年了,这天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雨,那天姚望照常放学回家,刚刚吃过晚饭,胃里的食物所沉淀的暖意还没有消退,父亲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不可思议般茫然地看着一家人,说道:“哥哥,去世了。”
姚家的车刚拐进干诺道就一步也接近不了了,数以千计的警察、记者与歌迷将出事地点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人群拥挤着推搡着,闪光灯如闪电打在人们的脸上,映出的脸孔都因太过惊恐悲伤而扭曲。
她弃车而行,但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近前。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来这里,来东方文华酒店这里,看一看。她无法相信灿若星子的哥哥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所有人,所以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意识把她领到了这里。
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看不到,但人群的悲伤是真实的,好像每个人都在哭,有的人抽抽噎噎,有的人发泄得彻底。上千人一起恸哭的力量是可怕的,那哭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仿佛海浪,一波拍打着一波,这海浪卷挟着她,吞没了她。姚望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漏了一个大洞,血液不停地往外流,冷风不停地往里灌,所有关于哥哥的片段都争先恐后地涌到她眼前,抱着她的时候、在舞台劲舞高歌的时候、冲她狡黠的眨眼的时候……那样的哥哥,一直笼着神一样的光芒陪伴在身边的哥哥……不在了么?
她发现自己在拨电话,她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响,用最后一点耐心等待谭墨诚的声音,像是落难者在风暴中等待一缕阳光。
电话那头轻轻地“喂”了一声,那一瞬间,姚望终于明白了。
佛经里说每一个须臾都由许多个刹那组成,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若把每个片段都截取下来,也可以是沧海桑田,宇宙洪荒。在那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瞬间,姚望的心仿佛跨越了一道极深的沟壑,到达了彼岸。
说时迟,那时快。情动长不过花开的时间。
姚望的神经本来就是快要断掉的线,被牵扯着,只有一丝尚连,然而,在听到谭墨诚声音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只有力的手,代替了那根线,一下子抓住她、托住她、补上了她心上的洞。
肢体回暖,眼睛随即模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墨哥哥,哥哥他,不在了。”
谭墨诚在叹息桥上,听到了哥哥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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