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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浮民篇]太阳与夜
作者:风宪。
举步上升,平静的心,
啊,平静的心,你的躯体无瑕而完美。
爱息斯在尼罗河的芦苇中,
在那纸草的黝黑的沼泽中为你悲恸,
庇护者贺鲁斯为你的命运复仇。
他从隐秘的住所出来;
他勇猛地与你的敌人争斗,
他现在正航行于旭日的舟中。
出来,平静的心,我已经为你复仇。
——《亡灵书》
(上)
晚风吹过来,整个身体都冷得打了个寒战,豫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额前的金发完全是湿的,有些贴在脸上,又粘又潮,很不舒服。“同伴”们早已离开,树林里留下他们为了泄愤随手砍开的枝叶,形成一条窄窄的小路,两旁一片狼藉。
他们是骂骂咧咧的走的,骂佣兵中介馆,骂贪得无厌的老法师。
“老不死的!”
“靠,留着臭钱抱小婊子!”
豫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看着他们动不动唾口唾沫、气哄哄离开的背影,他没有动,带着微笑目送那些短暂的“同伴”远去。
豫的笑脸,别人总是在称赞,说是像太阳一样,配着他金丝一般的长发,既温柔又舒服,让人从心里暖洋洋的。他低下头,动作有些猛,长长的刘海来不及反应,顿时离开额头,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在黑夜中,被映得像黑色的琉璃珠。豫想笑,却发现自己本来就在微笑。他忍不住了,无声的笑起来,显得很开心,看起来更加舒服。他总是能够不自觉的感染一些人,就如同朝阳会给白云涂上殷红一样。
长剑还挂在腰间,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拔出来。虽然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死灵,但他还是对恐怖的不死族有所耳闻。死灵拥有虚幻的□□,人们可以摸得到,死灵自己却没有感觉。因为死亡切断了用灵魂发的誓言,受到誓言的约束,它们不可能享受死亡的荫庇,只能终日重复着不可能实现的誓言。据说这种誓言属于黑暗的魔法,惹恼了众神,于是雷神雷贤给与它们永远的惩罚——不死不活的存在在世界上,给活人带来恐惧,受到人们永世的诅咒。对付连雷神都厌恶的不死族,用剑去劈?这是下下策。像这种因为魔法而产生的怪物,交给法师处理,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这本来就像是一场大戏,而自己,只不过是小小的跑龙套的。
为什么?
是因为捕猎死灵的佣兵队真正的主角是特级法师?还是因为很明显,从一开始,站在人群中央的老法师就一直像野游一样,完全没有认真?又或者因为他只是一个小角色,乳臭未干的小添头,在这么一大群重赏之下的勇士堆里,又能算个什么?
与情与理,都轮不到他,尚豫,来动手。
※ ※ ※
我不喜欢这里!
手还没有碰到中介会馆的门,这一句话突然冒出来,让豫猝不及防。他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尽管昨天晚上在酒馆,听店主滔滔不绝在讲半年前他们怎么处死一个巫师和一个女巫时,他就隐隐觉得不愉快。就算是对抗邪恶,他也不大喜欢店主带有兴奋的语调描述出的、他们正义的行为。
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豫苦笑着。
戴着皮手套的手下意识握住腰间的长剑,却觉得拇指的触觉有些异样,看来……他好笑的想,难道又要打补丁?怎么会这样?
刚才一时间冒出来的执拗早就不见了。
“喜欢”?
他没有忍住笑,就这样微笑着,推开会馆略微古旧的木门,合叶不愉快的发出刺耳的抱怨。在豫的耳朵里,这和商队马车磨损的车轴一路的嘀咕没有区别,它们都代表了另一种声音,那种很多人会为此痴迷一生的声音……
不对……是“我们这号人”吧……
推开这扇门、马车到达南陆,不都为了那种声音吗?
金属落入装有同样金属的袋子中的声音,不像长剑回鞘时的撞击声,后者还是少一种凝滞感。如果剑上还带着血,就会差不多了吧?豫没有试过。阿勒加师父总是不停地告诉他:一定要把剑上的血迹擦干净再收剑,要不然,再好的剑都废了。一定,一定……他命令豫连木剑都要擦,也不管那根木头上根本没有粘上任何东西,更别说是血迹。
但还是少年的豫认真的做着,因为他懂得,这是他日后必须养成的习惯。
擦干净血迹再收剑。
他微笑着,接受了会馆“好心”推荐给他的任务:帮助特级法师池寒枫抓捕滋扰本地的死灵。
“这活儿很适合你这种新手,小子!”会馆介绍人轻蔑的瞥了一眼一直微笑的小子,纸扫过一眼的佣兵记录甩还给他。豫微笑着,也没有生气,重新叠好被随手一折的羊皮纸,上面长长短短的句子,越来越没有人会相信。豫也明白,自己的确不像是“勇士”,甚至说是战士也让人有点儿怀疑。不过,他知道,他的微笑和并不多的答话会让那些满怀腹诽的人压住心头对“冒名的黄毛小子”的嘲讽,不自觉得对他客气起来。虽然豫并没有低声下气,但总能够达到这种效果。尽管那些人依然不可能相信这个十四五岁、长得颇有贵族气质但是一身破破烂烂旧衣服的穷小子:他要是完成了这么多任务就有鬼了,况且还是在短短一年间。
呵呵,连作假都不会的傻小子!
豫觉得已经习惯了,他认为自己这次挺赚的。
因为能够看到池爷爷使用魔法!
完全没有魔法天分的豫又有一点点少年样的兴奋,小时候见过这位大陆目前唯一的特级法师,是在月沁图书馆姑姑那里。豫记性很好,凡是见过的人他绝对不会忘。
那是一个非常矍铄的老人,小时候的豫最喜欢的是他帅气的长胡子,花白的胡子到胸口,和他心中最厉害的法师样子完全一样——当然现在他明白法师并不是越老越好,可当时他只是八九岁。他很有礼貌的向爷爷的朋友老法师问好。
“这个……”老法师一脸喜色的打量着这个一头灿烂金发的小家伙,“这是睿卿的……哪个?”老法师问旁边正在和他说话的姑姑。
“是我哥哥曜的儿子,尚豫。”姑姑微笑着介绍。
“哦,难怪!”老法师拍拍豫的肩膀,他没有阿勒加师父那么有力,会拍得人胸口都有些疼,豫想,因为法师的身体都不好。他看着高大的老法师,老人笑了,朗声称赞道:“好!是个好孩子!这么有精神的眼睛,将来大陆有名的战士!”
豫觉得这个老人并没有老,他好像一个战士一样年轻。
“豫,来接笙的吗?”姑姑也笑着,但总有些不自然,“她刚刚回家了。”
豫明白姑姑话里的意思,他向老法施行了个礼,就跑开了。
两个人并没有开始聊天,豫知道他们在看他跑开的背影,他快速转进了一个岔路。要是从这里绕出去恐怕得爬墙,但豫可从来没少走过这条“路”。然而,他停在转弯处。
“您也知道了……”姑姑的语气里透着些遗憾。
“他没有继承你们的天分,只能当个彻底的战士。”
“是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父母都是法师孩子也有可能没有魔法天分。”老法师突然爽朗的笑了,“何必这么沮丧啊?可以成为自由战士,飞龙会给他魔法力的!”
姑姑也开心起来,她笑了,仿佛池爷爷给了豫最高的赞赏。
“我记得你家是个小女儿,叫笙吗?”
“笙啊,她身体太弱了……”姑姑又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听说您收了一个徒弟,好像也很小的样子。难带吗?怎么没带他也来这里玩呢?”
豫听到老法师也叹了口气。“下次吧……等那臭小子身体好了再说,真是烦死人的家伙……”很刻薄的话,说的语气却不重,反而有些娇纵的意思,“不过,那兔崽子别的都不怎么样,就是喜欢啃书本!我都纳闷,他就那么一点儿,坐着都没书高,还装着看得津津有味的……”
他们笑起来。
豫觉得无趣,从阅览室跑走了,没有留下脚步声。
日后,池爷爷还来过一两次,但豫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现在,能够和池爷爷合作,豫觉得很期待。
※ ※ ※
混杂在佣兵中间,豫没有走上前,还没有成年的他淹没在一大票人高马大的壮汉堆里,一点儿都不起眼。已经快到掌灯时分,视线略微有些模糊。不过豫知道,这“壮观”的人山里面混着多少草包。中介馆的人显然是别有用心,这次任务的佣金并不高,恐怕和顾了这么多人有关系。他们是想在特级法师面前炫耀这个镇子的实力吗?但显然不得要领。豫曾经被两个资深的佣兵莫名其妙拽上,接受过阿米洛利省长的雇佣,去狩猎风吼兽,那时他才真正明白“精英行动”的含义。
这样鱼龙混杂的队伍,真的能够逃过经验丰富的特级法师的眼睛吗?豫认为这简直是笑话。虽然这个镇子在印朵省,但靠近朝迭山脉使得它充满闭塞和愚昧,人们总喜欢被表面迷惑,也容易因原始而满足。比如,壮汉就是高手。
不过没关系,反正有特级法师在,其他只是充充门面而已……豫向前看去,老法师战在远处,总是把视线放到旁边的树林那里,只有偶尔回扫过人群。和豫的记忆有些出入,他觉得这位白袍老者无比高傲,看他们的眼神好像在看垃圾……不,甚至是比垃圾还不如的东西。虽然豫听说过其实池爷爷的确很傲气,但他对算晚辈的姑姑十分得体礼貌,就像一个温柔的老人,和爷爷感觉很像。那现在又是为什么?
豫浅浅的笑了,经验很容易给了他答案——池爷爷讨厌这里,是的,他非常讨厌这里,讨厌到完全不想掩饰,明明白白表现了出来。
镇上的负责人在老法师周围努力陪笑着,但老法师还是一脸冷漠。豫的身边,一个肥硕的大块头响响的打了个嗝,空中立刻布满酒的臭气,这是劣等的烈酒。几个和他相熟的人嘲笑着,气氛有些乱。
对付死灵,最重要的,是坚定的精神,这是常识,冒险者基本的常识……
豫闭上褐色的眼睛,耳畔恍然听到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那是翅膀扇动的声音,慢慢接近着……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快了……就快了……他默念着,像是在向看不见的朋友承诺什么:我快到你的面前了……快了……
他放开下意识握住的长剑。
坚定的精神,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法师大人说了,要你们先包围那个死灵!”负责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私语,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什么?”“让我们?”“怎么可能?!”“神啊……”
下面立刻乱成一团,显然,这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有了法师,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怎么会?我们还需要出场?这不可能!
豫在嘈杂中慢慢睁开眼睛,目光穿过骚动的人群,落在被扭动的身影们弄得影影绰绰的老法师身上,他依然高傲的站着,仿佛从高空俯视一般,冷冷的看着,脸上露出满意的嘲讽。
让我们……打前哨吗?
这也很好……
豫笑了,不过只在心里,脸上还是一平如水。
因为,在这个时候,不应该笑……他放开又不知什么时候握住的长剑。
※ ※ ※
等到进入树林,原本浩大的队伍已经少了大半。豫实在不能确定,现在到底是他们在追赶黑袍子的鬼影,还是在被那恐怖的影子追……
临时拼凑出来佣兵队完全是一盘散沙,豫明白,这简直是可笑的。从一开始,战士队伍中就缺少正统的“领袖”,原本鱼龙混杂的杂牌军现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自然决定一个领袖,这就不可能有什么计划……所以,只能在这里像没头苍蝇乱撞,完全谈不上“包围”或“引诱”还有“反击”什么的。
而且,还有抱有侥幸的家伙混在里面……他抬起头,在树林里行走他已经习惯了,脚下好像长着眼睛。天上有云,很重的云,所以看不到时间之神马哲兰的星座。昏暗中很难分辨出方向,他只能确定他们在向树林里面跑。
他跟着一个精干的家伙,他们互不相识,甚至在队伍分散开之前豫都没有见过这个有些瘦高的男人。那人脚程不俗,豫不紧不慢的跟着,开始他有趣的发现那人有意加快步子,后来渐渐慢了下来。虽然他没有回头,但豫知道,他在笑,不止笑豫,还在笑跟在后面拿个不停喘粗气的大块头。
谁叫我们的“领队”长了个外行看了就知道是内行,内行看了也知道不是骗子的样子?林子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甚至分不出来是人在叫还是鸟,只知道越来越近。豫庆幸手套拇指就快要透了,让他总能感觉到自己有握住剑,及时松手。
前面的男人虽然带着剑,却丝毫没有豫的毛病。他的手很自由,甚至可以说,他不经常带剑,他并不是剑士,现在只是伪装。那人轻巧的跳过地上的岩石什么的,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身手,豫淡淡的笑了,不慌不忙的踏过岩石,按照他平时的习惯。
右手边的林子里,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一阵侵人骨髓的阴冷。两个停住脚步,向右手边看去。
死灵?
停下脚步,身体立刻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树林气息,声音也变得多了起来。不远处,有阵阵潮气,身后,草丛还时不时有几声沙沙声。被那声惨叫惊起的飞鸟还在天空慌乱的徘徊,发出同样凄惨的叫声……
要怎么办?
走哪边?
那是死灵吗?
前面的男人突然一顿脚,又开始要跑,向左前方……
飞鸟在空中徘徊,声音很嘈杂,似乎吵醒了在右手边的其他鸟儿,但是……左边……一直很安静……
“慢着!”豫大喊了一声,准备冲上去抓住已经起跑的男人。
他刚刚调动起身体,不同于刚才带有水气的冷风,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寒扑面而来。他已经止不住开始奔跑的冲劲,直得向前,一手抓住男人的衣服。
在他们正前面,一团人型的黑色向他们飘过来。在原本就是黑暗的树林中,还是可以分辨出这种带有布质感的彻底的漆黑……
豫知道他在发抖,已经不是冷或者害怕什么的,肌肉本能得在颤抖,止也止不住。他恍然觉得,他失神了,就在那一瞬间。手明明抓着男人的衣服,却感觉不到任何质感,应该说,除了进入千年冰山一般刺骨的寒冷,其他感觉都消失了。这种寒气蔓延到头上,就不止是寒冷……
那是……白水川?那条熙来攘往的白水川……
他看到,彻底的黑暗之中,一双紫色的眼睛,悬在黑色的兜帽之下,其他,全部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豫,你过来……”
爸爸?
不行!
他突然握紧了手,他知道他牢牢的抓着男人的衣服,虽然完全感觉不到,头脑已经快要失去控制权了。他的眼前,只有那双紫色的眼,眼里映的……是……
绝对不行!
转身!
快转身!
跑……快跑……
快跑!
脚底狠狠压在靴底上,脚掌被完全没有节制的压力按得肿了起来,足骨挤住皮肉,要把它们挤得消失。不是疼,没有疼的感觉,只是麻,淡淡的麻。加上绷起的足弓连带上小腿肌肉,一起紧张起来。靴面的死折抠住拇指的脚筋,这下似乎是疼了……
时间过得缓慢到让人发狂,小腿肌肉仿佛绷了几千年,一阵阵酸胀袭来,肌肉在微微打颤,有了要抽筋的先兆……
不管怎么说,有感觉了!
豫拉起左手里男人的衣服,脚下已经在无知觉下转了个身。他放松胸口,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喘出一口气。脚做好了向前冲的一切准备,马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是手,左手,吃住力的感觉。于是,他习惯性的更加握紧左手,粗厚的布料感立刻充满了左手掌每一道掌纹。
身体已经向前动了,肩关节呼应着,上臂,肘关节,前臂,手腕……力道断了。手腕因为男人执拗不前的固执,猛地被拉长,手掌在那一刹那如同于手臂分离开,清楚的让人觉得这是脱臼。那人的体重由手腕传送回来,到肘部,往上,到肩,牵连了半个身体,强迫他改变向右起跑的姿势。
豫一咬牙。这不是细细体味自己每一个动作的时候!
要快!
趁那寒气没有再度控制自己,趁现在还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手腕的疼痛……
要快!
这一切都是错觉!
褐色的眼睛突然瞪向前方,已经面对原来右边的树林了。他再也没有那么费力,直接左手腕发力,强拽起男人,开始跑。他甚至觉得那男人已经被拽的飘在空中,因为一旦他动了,手腕就渐渐轻松起来。
随即,身体也随着奔跑轻松了,寒冷越来越远……
直到他感到左手一阵搅劲,可已经无法分心扭头去看。他本能的先放了手,才意识到搅劲是因为那个男人也清醒过来,不用他拽着,已经和他并肩跑起来。
他们没了命似的飞奔,可是树林如同没有尽头,长途跋涉着,脚下已经失去了过去的从容,不知道跑到了什么时候,突然,豫脚下被一块什么一绊,身体向前趔趄了几步,却正好一头扎出树林。
视野豁然亮了些,这是一块天然的草坪,正前方的远处,一条小溪横过,在夜晚也能看到反射的粼粼波光。那阵带有水气的阴风就是来自这里吧?但他们谁也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冲,只是步子慢了些,呼吸也渐渐粗了……
“不!!!!!”
身后的一声惨嚎,前面奔跑的两个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听话,豫只能极尽所能的调整自己,止住向前的姿势,转头,转身,向后看……
是那个大块头。
他也被出树林的石头绊到,整个人飞了出来,硕大的肚皮着地瞬间,巨大的酒臭味被挤了出来。他似乎来不及爬起来,却出奇敏捷的像条被人碰到的鱼,一激灵,忽得整个翻过来,坐在地上,却再也动弹不得,仿佛刚才的一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量,只剩下一堆肥肉摊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只能依依呀呀乱叫,面对着树林。
豫才发现从他们撞上死灵的位置到跑出树林那一段距离并不长,约么也就二十几步,倒是现在他们站的草地离树林边已经超过五十多步了。
黑影出现在树林边上,似乎顿了一下。在开阔的草地上,光线略微好了些。豫看到那是一个比较高挑的人形,如果按人类的身材估计,那就是一个女性。黑色的兜帽下面,却看不到那双紫色的眼睛,只有绝对的黑暗。
胖子咿呀得更加厉害,还猛地转过头,脖子都扭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光处可以判断出来是他嘴边的口水。他的头像是可以扭一圈,拼了命的向他们这里看,嘴里的咿呀已经变得干枯了……
豫和那男人谁也没有动,只是眼看着死灵向胖子飘过来。胖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向他们最后望了一眼,转过去,双手紧紧抱住头,身体极力蜷成一团……
死灵滑向胖子……
两个人似乎省悟过什么,同时转过身,开始继续飞奔。但耳朵里却都是胖子重新恢复的声音,开始陡然一个高音,那已经不是人的声音了,是绷紧的皮筋被钝器划过的噪音。音高到达极限,猛地皮筋断了,发出的已经是人耳朵听不到的哀号,只感到一波一波冲击人的喉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间或还有一两声诡异的笑声。
两人一直跑到听到远处有人大喊“死灵啊”才回头,豫看到死灵没有在追它们,已经沿着树林边,去追逐另外一队刚刚走出树林的佣兵。他们这才停下脚步,一种热气卷过身体,如同他刚刚翻过了一座高山一样。远处的林边,一团模糊的东西还瘫在地上,不只是因为光太暗还是真的如此,豫依稀看到那东西在抖,一两声非人的笑声传来,好像那里卧的是一只怪鸟……
豫感到有东西在靠近他,他猛一转身,迎上了男人的眼睛。男人伸出来想拍拍豫的肩膀的手尴尬的僵在空中,他也发现自己做了蠢事,想笑一下减少紧张的气氛。但是他根本挤不出笑脸,表情变得很怪异。豫知道,就算自己,现在也笑不起来。
※ ※ ※
“大人……求求您,您不能这样……”
一旦安静下来,谈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两个人向出声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到小溪边上,站着白袍的老法师和镇上的负责人,刚才哀求的正是那位衣着体面的负责人。
“大人,您的这个……”
“五十万金巴柯拉。”老法师斩钉截铁的说,声音并不大,但听得清清楚楚。
“五十万……”站在豫身边的男人吸了口,“这老不死的穷疯了?”
五十万金巴柯拉?像这样一个不在商道上的小镇,一年全部收入能有五十万金巴柯拉吗?他们这次得到的佣金是每人一个银巴柯拉,按任务来说算低的。但谁能想到,五十万金巴柯拉!
豫面无表情的听着负责人哀求的声音,眼睛却注视着远处。
被死灵追逐的佣兵们,有一个突然一趔趄,身体已经无可救药的要向前扑倒。他向后看了一眼,远落在身体后面的脚飞快的刨地,腰部弓起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继续向前冲,腰部像被绳拉着,不断向上向上,最后竟然直立起来,脚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没有停过。没有亲眼目睹简直无法想象。
眼看着几个逃跑的人沿着溪边向这里跑过来,负责人已经明显带着哭腔:“池大人……您不能……”那种距离负责人是不会感到死灵带来的不适的,但他的声音还抖得像筛糠一样,“求求您……我们实在……”
老法师仿佛没有听见。
豫有些好奇,回头去看他们,但天很黑,还阴沉沉的,只看到池爷爷白色的袍子在晚风里飘动。
“好……好……我签……”负责人终于崩溃了。
“火灯。”老法师轻轻说了句,一团小小的火球浮在空中,照亮了两个人。负责人垂头丧气的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了点儿什么,递给老法师。老法师看也不看,拿了羊皮纸,手一挥,火球灭了。
“往水里跑!”他大吼一声,然后开始大声念咒语。
“火枫之护卫,长羽者之王,不可一世的烈焰借汝之形态,破长空而降,炎翔!”
老法师头上升起一只巨大的火焰凤凰,通红的火苗组成凤凰张天的羽翼,凤凰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它拍打着双翼,突然一抬头,向天空飞去,紧接着突然猛地俯冲下来,一直扎向死灵。几个原先被死灵追赶的人已经跑进溪水里,抱着头埋下身。
豫借助凤凰的火光,仔细观察那个死灵。在兜帽之下,火光也照布头那片黑暗,只能看见紫色的雷贤之眼。死灵穿的,是最简单的法师袍子,除了黑色没有其他装饰。它像人一样,本能得抬起胳膊保护头部。在血一样的火光中,豫看到,死灵的“手”根本就是白骨!
剧大的火鸟不顾一切的冲向地面,冲击先于火焰,扬起飞石黄土。豫俯下身,护住脸的胳膊被石子打的生疼,脸上还感到热浪乘着风划过来,又烧又疼,但似乎没有受伤。等尘埃降下来,豫只能看到一个快半人深的大坑,草地一圈已经变成焦土。树林边那个胖子杯热风掀得翻了半个跟头,现在背着地,脖子垫在最底下,却还发出诡异的笑声。
“池……”负责人很迟疑的一声把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池爷爷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负责人愣在那里。过了一段时间,他才狠狠的一跺脚,对着草地上的几个人吼着。
“没有佣金!没有了!全被那老东西讹走了!没钱了!”
溪水里的几个人站了起来,听见负责人的话,几个人不干了,冲上去理论。
豫身边的男人没有上前,反而走向胖子。将他翻过来,扶起来架着胳膊扛在肩膀上,这才回头远远看了豫一眼。
“你不去要钱?”他戏谑的问了句,看豫不答话,便笑了,“没事,这肉疙瘩没事,只是吓傻了。被死灵穿过去,疯了很正常。”
豫淡淡的笑了笑。
“走吗,小家伙?”他看见豫摇摇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扛着胖子向树林走,一个胳膊空下来,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小家伙挺厉害的!”
豫迎着晚风,活动了一下扭到的左手腕。
※ ※ ※
(中)
遇到死灵,会被迫想起痛苦的记忆,甚至能把人逼疯。
豫拨开又粘在脸上的刘海。被雨水一洗,以前蒙上的那层灰早就没了,只剩下阳光一般灿烂的金发,在黑夜中似乎都还很显眼,如同自己会发光一样。
他靠在溪边的岩石上,抬起头,迎着绵绵的细雨。天空还是黑的,雨又不紧不慢的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溪水缓慢的流淌,只有轻轻的淙淙声,刚才的喧闹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痕迹。只有远处被法术轰击而成的大坑还默默的证明着什么,但都被黑夜的安静全部吞噬了。
刚才靠近死灵的那一刹那,就在瞬间的失神中,涌现出来的记忆又借助黑夜的淡漠缓慢浮现出来,比那次更加缓慢。不再是死灵的恐惧而造成时间流动缓慢的错觉,在这个长夜中,周围幽静的氛围真实的拉长了时间,让那些记忆慢慢沉淀出来……
能把一个人逼疯的记忆?痛苦的记忆?
豫自嘲的笑了。
※ ※ ※
白水川下游的水流并不湍急,尤其在流入月沁之后。宽阔的河道横过城市,水波中都透出富有贵族气息的闲散。但熙来攘往的商船打破了那种雍懒的宁静,感觉好像是乌黑的船底推动着河水,而不是河水承载货船。
因为爸爸的店铺就在月沁西港附近,豫对白水川的印象最深刻。
小时候,虽然名义上是和身为月沁图书馆馆长的爷爷住在一起。但爸爸那时候还亲自去跑中陆商线,爸爸离开之后,妈妈会把豫接到店里陪她看店,一住就是半年。
“豫,你过来。”
身为商人的爸爸很少有空管他,带他一起出来就更罕见了。豫知道,这是他六七岁的记忆,是在爸爸同意他学武,把他交给阿勒加师父之前。爸爸带着豫下了堤坝,来到白水川滩边。
那时没到雨季,水位比较低,河滩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石头,如果再往前走,到了西港附近,岸边会变得很脏。小孩们都被禁止靠近那里,因为在那里玩回来人根本会变成泥猴儿,想瞒都瞒不住,只能老老实实挨揍。
“豫,”爸爸叫住准备跑着玩的他,“你来看这些石头。”
豫低下头,对这里,他再熟悉不过。在和妈妈住的时候,他几乎整天和周围的男孩子跑下来疯玩。这些石头是他们“打仗”的武器,他习惯的找着和手掌差不多大的石头,不是找一个,而是打量方圆几步里所有趁手的“武器”,记住它们的位置,这样可以保证在躲别人的石头同时,随时有反击的机会。所以很多人愿意和豫一拨儿,也有小孩们卯着口气一定要打赢他。
“豫,你看这些石头,哪个有棱角?”爸爸并没有带着他惯有的笑容,他看着豫,让豫想到爷爷。给他讲像诗集般美丽的《失落的珍珠》背后隐藏的,五属性神毁灭古那切的传说时,爷爷的表情和爸爸现在一样。
没有棱角,哪怕是从泥沙里抠出来的石头也是浑圆的,没有棱角,不会将头打破。曾经有临街的小孩在“打仗”的时候,用自己偷偷带来的石头打豫,豫躲开了,但石头打到他身后的男孩。豫看到鲜血从那孩子头上流出来,鲜红色的血,那块石头的尖角,也是鲜红的。
把受伤的小孩送回家,豫记得自己把那个不肯道歉的小孩扔到了河里,他不去救他,也就没有别的小孩去救他。大家都看着豫,等待豫做决定。他们都怒瞪着在水里扑腾的小孩,因为是他的不对,豫做得很对。但没有人在后面骂,因为他们同样知道,豫不喜欢听到别人骂人,无论骂谁。
最后,那小孩说了声“对不起”,豫才将他拉上岸。小孩一上岸,就狠狠给了豫一拳,豫没有完全躲开,但没有还手,因为豫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小孩逃走了。
晚上,小孩被他母亲扭着到了豫的家,他母亲亲自向豫道歉。
从此,再也没有小孩和那个孩子玩,因为大家觉得他太卑鄙,竟然暗算豫,暗算一向做事正大光明的豫。
“是水,在水神水昀的怀抱里,石头不会有棱角,不管它愿不愿意。”
“就是这些水?”
“对,只要它们想留在流水中,就必须按照水神的要求,被流水磨去一切棱角,变得像鸡蛋一样浑圆,这样才能满足温柔的水昀,才能被水昀同意继续留在水里。”
豫捡起一块石头,圆润的表面让手觉得很舒服。他抬起头:“水神命令石头变圆,石头不愿意,就离开水好了。”
爸爸大笑起来,看着豫:“怎么,我的儿子想逃了?”他指着高耸的堤坝,“你看,这些垒成堤坝的巨石,不也被切割成方形,然后被垒起来?在南陆沙漠里,有被风磨出来的带有皱纹像蘑菇一样的巨石。就算最硬的宝石,也会被工匠磨成钻石,坚硬的钢铁也会被火焰熔化成水,铸成刀剑。”
他注视着小小的儿子。看见豫有些迷茫的眼睛,他拿过豫手里的石头,不像没有什么手劲的小孩,曾经是军人的尚曜猛地将石头扔向石堤。石头砸向巨石,马上被反弹回来,一直落回他们的脚边。
“你不可能逃避,不可能永远不改变自己。不过一定要记住,豫,石头再光滑也是块石头,不是鸡蛋。”
豫看着被砸出一个坑的堤石,再看看脚下的小石头,上面只有一块白色的痕迹。
※ ※ ※
“你拽什么?金发小子,早就看你们家不顺眼!一个破商人,拽什么?”
“以为你们是贵族?”
“汉弗莱少爷,你不怕他去老师那里告我们?”一个少年小声询问道。
“那又怎样?”在孩子群中如同众星捧月般的少年站在圈外,偏着头看着,“阿勒加也不过就是个臭当兵的,他能把我怎么样?”
“对,对!”几个少年附和着,声音里带有快乐,“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他,看见他的金发我就不顺眼!”
“怎么,还以为自己是贵族?平民就是平民!还敢在贵族面前嚣张?”
豫只能用胳膊护住身体,勉强挡一些四面乱打过来的拳脚。是几个对他一个?他已经分辨不清了,而且都是比他大不少的少年,学剑术的时间也比刚近来的他长很多。
豫开始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来揍他,这么多人,下手也很狠,不像是平时的玩闹,倒好像是世仇。他没有做过什么,甚至根本没有和那些贵族少年说过话!但是听着那些少年的话,豫有些明白了……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们……是冲着尚家来的……
“呦,汉弗莱少爷,和一个小婴儿玩,有意思吗?”
突然,一个蛮不正经的声音传过来,也不大,但周围的少年都停下了。
“卡米利安?” 一个少年吼起来,“你少管闲事!我们就是教他知道些礼貌。”
“哦?原来是个没礼貌的小子啊。”那个少年笑嘻嘻的拨开人群,吊儿郎当的走道豫面前,蹲下来,“我以为是谁呢,是新来的那个商人家的小太阳?”他伸手拽了拽豫金色的头发,打量着虽然很狼狈,但脸上基本上没有受伤的豫,然后转过头,嬉皮笑脸的对领头的汉弗莱说,“汉弗莱少爷,让我来好好跟他讲讲道理,怎么样?”
汉弗莱想说什么,但被卡米利安抢先了一步。
“怎么,汉弗莱少爷您信不过我?”他乐呵呵的转回头,站起身,看着地上的豫,“小子,站起来!要不要师兄我把你这样抱起来?”
他做了一个抱女人的姿势,周围几个少年笑起来。
豫看了卡米利安一眼,一个手按住膝盖,另外一只脚向后移,手撑住地,向站起来。但刚一吃力,手脚就钻心得疼,整个人差点儿倒回去。他一咬牙,摇摇晃晃站起来。脚踝却突然一痛,趔趄了一下。卡米利安就站在他面前,可没有一点儿要扶他的意思,抱着胳膊悠哉的看着豫艰难的站立住。
“好,不错。”卡米利安吹了声口哨,把身体探过来,“小太阳,来,向你的师兄们鞠个躬,说声‘谢谢’。”
豫一下子火了,褐色的眼睛瞪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
“呵呵,还真是不懂礼貌的小子啊!”卡米利安突然一把抓住豫的衣服,几乎把他提了起来,弯下身子,笑着对着豫的脸,“前辈们这么辛苦的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能连声谢谢都不说?”他压低嗓门,但没有放低声音,脸上笑得更大了,“还是,你觉得这不是教育,而是受欺负?要是是受别人欺负,是男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得杀了他们,对不对,小太阳?”
豫想说什么,但迎上卡米利安青灰色的眼睛,却什么也没有说,看着少年的笑脸,然后垂下眼睛。
“挺乖的小孩子嘛!”卡米利安松开揪着豫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完全忽略豫疼得咬住牙的样子,“来,要说话就要大声说,别像个小丫头,扭扭捏捏的让人笑话。”
豫记得自己当时是深深鞠了一个躬,几乎用吼的说了声“谢谢”。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可能说出那两个字。
后面他记不清了,大概是卡米利安和其他少年谈笑了几句,就拉着豫走了。
卡米利安并不是贵族,这件事豫以后才知道的,他父亲是内政大臣的管家,但他和贵族子弟们处得很不错,见面称兄道弟的,有时还替他们背个处罚什么的。师父们都知道了,见了他就会打趣“怎么又是你?”,然后打几句哈哈,惩罚也就走了形式。
※ ※ ※
“哥……哥……”还不到两岁的妹妹紧张的叫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她一直在拽着豫的衣服,睁着墨蓝色的大眼睛,好像生怕闭上眼睛,连哥哥都会消失。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基本上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小孩。自从昨天晚上图书馆起火,今天豫就被爸爸从阿勒加老师那里接了回来,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够带着吓坏了的妹妹,哄哄她,让她不要闹,更不要生病。
姑姑疲惫的从爷爷卧室里走出来,虚掩上门,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妈妈这个样子把笙吓到了,她更使劲的拉着表哥的衣服,但没有大声哭闹,只是强忍着眼泪,不断小声的叫着:“哥……哥……”
豫蹲下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着妹妹这个样子,他知道其实妹妹什么都明白。他勉强的笑了一下,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笑成什么样子。但是妹妹像是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突然抱住他,紧紧的搂着他,豫疼得咬住牙,才没有发出声来。
“哥……囡囡害怕……”妹妹在他怀里,轻轻的哭着,这次才哭出声来,“囡囡好害怕……”
豫搂住妹妹,一用力,把她抱起来。胳膊和腿上的瘀青同时疼起来,他觉得头上都渗出汗来。妹妹转过身,看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没事……不要怕……”豫看着从来听话不哭不闹的妹妹哭成这样,却还是忍着不出声,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我们偷偷去院子吧?你的那颗铃铛草,也许开了呢。会叮呤叮呤响的……”他对着妹妹笑了笑,一抬头,却看见姑父已经从爷爷的卧室出来,正在看他们。
“姑父……”他轻声叫了一句。
同样一脸疲倦的姑父看着豫,皱着眉头,却露出一种奇怪的笑脸,他走过来,轻轻从豫怀里抱过来笙,动作很轻,豫甚至不觉得胳膊疼。
“小囡囡真乖,让爸爸带你去看铃铛草吧?”他有力的双手把笙举得高高的,然后再抱在怀里,笙很快被逗笑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才转过头,脸上带有一些奇怪的神色,像是赞许,又像是还有别的什么,他笑着看着豫,“豫,谢谢你。”他的声音都带有些疲倦,“你爷爷,他叫你进去。”
爷爷的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感觉很压抑。爸爸妈妈守在床边,身为图书馆馆长的爷爷半坐着,靠在枕头上,披着一件单衣。看见豫进来,爷爷露出笑容,笑容里全是疲倦,但还是在笑着。
“来,豫。”他的语气还和平时一样,仿佛就要给豫讲什么故事一样,“听曜说你正式去学剑术了,给爷爷讲讲吧。”
他看看床边站着的儿子媳妇,露出让他们走吧的表情。妈妈犹豫的看看豫,爸爸却点点头,很放心的看了儿子一眼,豫也点点头,爸爸就扶着妈妈出去了。
爷爷招呼着,豫跑到床前面。爷爷打量着豫,没有像往常一样拍他的肩膀,而是摸着他金色的头发,这是尚家代代流传下来的发色,比黄金还耀眼的金发。但老人觉得,孙子的金发似乎分外灿烂,好像阳光一样,将阴沉的屋子都照亮了。
“豫,这样的天气,穿长袖太热了吧?”
豫愣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爷爷。爷爷慈祥的笑了,疼爱的抚摸着豫的头,满是皱纹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孙子,像看着一个小淘气。
“你和曜真像……”爷爷看着墙上画着全家人的油画,拍着豫的头,画上还是青年的儿子,眼里已经带着坚定的光,但还是温柔微笑的表情。
“向前,无惧的男子汉!
耳畔回荡的,是自由的誓言。
永不迷茫,永不疲倦,
勇士的星座高悬在南天。
纵使深深没入地平线,
也一样闪耀在我的心尖……”
豫趴在床边,听着爷爷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吟诵着那首战士的歌——《飞龙》。恍然之间,他似乎听到,在极遥远的地方,有一对翅膀,努力拍打了一声,仿佛准备起飞……
※ ※ ※
“小太阳,你回来了?”卡米利安坐在豫的身边,看着豫在擦木剑,就笑着开始闲聊,“我知道你爸爸,我爸和他打过很多交道,很敬佩他呢。”
豫放下木剑,听他想说什么。
“你爸爸的确太帅了,不卑不亢的。不觉得他在装高傲,但也不觉得他卑微,只有一种感觉,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卡米利安的话还没说完,阿勒加师父走了过来,两个人赶快站起来向师父行礼。
阿勒加打量了一下两个人,眼睛扫过豫袖子下面没有完全消失的瘀青,但什么也没有问,反而接着卡米利安的话往下说:“曜在军队的时候,剑术不是最强的,却从没输给过谁。”
豫实在不明白这句话,只有迷惑的看着师父。
阿勒加师父没有解释,突然伸手摸着豫的金发,向卡米利安开着玩笑:“看这小子一头金发,和他爸一样,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家伙呢!”
两年以后,在师父要求的日常比试中,豫挑飞了汉弗莱的木剑,他把木剑捡回来——像每一个师弟应该做的——微笑着递给师兄,轻轻鞠了个躬,诚恳的说了句“谢谢师兄”,但汉弗莱也笑了:“你小子进步真快!”他拍了拍豫的肩膀,好像是好朋友一样。
豫并不起眼,就如同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谁也不会在意太阳,偶尔注意到了,看到的也是温和的阳光,淡然的洒在大地上,让人心情愉快。
卡米利安去参军了。
豫也见过贵族少年们欺负新人,他走上去,说“各位可不可以给我点儿面子?”贵族少年们打量了一下这个面带微笑的少年,但笑容里没有卑躬屈膝的谄媚,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威胁,只是干干净净的微笑。
“原来是尚豫,”一个豫并不认识的少年答话了,他狡黠的笑着,“帮我练一天劈功,怎么样?”
“好。”豫直视着少年,微笑着,走过去扶起新来的小孩。
豫明白,并不是他有多少号召力或者威信。当年卡米利安帮助他的时候,其他人没有多加阻拦,这都是有原因的。被揍的孩子一般不会求饶,如果没有人劝阻,让打人的有个停止的借口,那也许会出人命也说不定。纵使打死的是平民,也不是很好收拾的。卡米利安曾对他说,劝架有诀窍的,给他们台阶是必须看准时机的。如果太早了,那些贵族少爷没有过瘾是不会停的。豫当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去劝架的时候,从来不会看什么时机,只要见到,就一定会去阻拦。但他没有失败过,因为他也明白,贵族们要是想欺负一个人,不一定只有一次机会……
“我要杀了他们!”满脸是伤的小孩恶狠狠的说,自己笨拙的往伤口上擦着豫给他的药。
豫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是么?那你可要加油了。”
小孩一愣。
“帮我干一半,行吗?”豫劈着本来不属于他的那一天份量的木柴,笑着问身边满身瘀伤的小孩。
小孩眼里闪过一种异样的光,豫再次见到这种眼光,是在他夺过这孩子手里带血的匕首的时候。身后,那个曾经指挥打人的贵族少年捂着脸,血从手里流下来,那个少年哭得像要死人了一样。
“尚豫,你为什么阻止我?”孩子像发了疯一样要夺回匕首,拼命向豫吼着。豫右手拿着匕首,躲过孩子的挣抢,左手握拳,一拳打在那孩子脸上,本来就瘦弱的小孩飞了出去。豫刚扔下匕首,一抬头,准备去扶起那孩子,却看见之前一直在围观的少年们突然一拥而上,把小孩围在中间,拳脚并用的在打他。原本哭着求饶的贵族少年眼泪还没干,就像发疯的狗一样,在豫的身后嚎叫着:“打死他!打死他!”
豫还什么都没有做,只觉得有人扶住他的肩膀,他一转头,是阿勒加师父。那孩子的师父也来了,正在分开人群。阿勒加师父看着他,最后淡然笑了一下。孩子的父亲来接儿子回去的时候,看起来很苍老的裁缝专门找到豫,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抖动的嘴唇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石头再光滑也是块石头,不是鸡蛋。水磨去的只是外表,石头之所以能够容忍被流水琢磨,是因为它要留在水里。失去棱角的石头,内心还是石头,如果内心不再是石头,就会成为随波逐流的泥沙,被水流随意卷到任何地方……
十二岁的豫在第一次接受挑战中很意外轻松的打败了大他三岁的贵族青年,青年的朋友们来扶彻底倒地的那个贵族,有一个小跟班故意提高嗓门安慰失败者。
“他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平民!花几个钱不就要他干什么他就得乖乖做什么?”他们偷眼看着站在一边的豫,确定他不会一剑劈过来,才继续念叨,“平民永远就是平民,学剑不就为了伺候贵族?”
“听起来你家还蛮有钱的啊!”汉弗莱立刻尖锐的回击,“就你家那没落的样子,你雇得起豫吗?”
※ ※ ※
豫感到很好笑,这难道就是他的所谓“痛苦的记忆”?他还以为是他在商路上第一次砍死拦路的盗匪,或者在刚当佣兵的时候因为受伤又没经验,在密林里度过的那几天呢……其实那些也不算什么,哪一个战士没有那些经历呢?
就这种记忆,能把人逼疯?
他抬起头,雨已经渐渐小了。
看来是我的生活太幸福了,所以没有什么痛苦的回忆吧?
豫自嘲的笑着。
※ ※ ※
(下)
“你也在听那首歌么?”
一句清清冷冷的话,像夜间飞翔着的精灵,扫过黑暗中的一切。这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但感觉不到小孩子特有的不稳定的情绪。豫一激灵,声音就从身旁传来,毫无预兆的。他马上下意识拔出长剑,转向声音的来源处,身上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在他长剑的攻击范围外,慢慢向豫走过来。一身乌黑的袍子,还带着兜帽,和不久前那死灵的装束根本完全相同。尽管因为下雨,地上很泥泞,但他的脚步声还是很小,好像飘在空中一样。
死灵!
这个念头一下闪过,豫不由得做出准备迎战的姿势,褐色的眼睛注视着慢慢接近的黑色身影。
“我不是死灵。”小孩轻轻的说,抬起头。
他的气息太淡,仿佛完全融在黑夜里,不,仿佛就是这无边的黑夜孕育出的身影,还没有和母亲彻底分离,所以带着浓重的黑夜气息,让人不易觉察。小孩没有停,按照原来的速度,没有半点儿犹豫的走进豫长剑的攻击范围内。豫没有动手,他知道,这孩子的确不是死灵。
因为小孩的走近,豫看到,在黑色的兜帽下面,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可是因为夜色太暗,看不出孩子的长相,只知道是一个小孩子,个子不高,大概十岁刚出头的样子。
豫才想起来,这种袍子也是法师的装束,只不过从来没有见过穿黑色袍子的法师罢了。他收起了长剑,抱歉的向孩子微笑——虽然他知道,自己是背着原本就十分昏暗的光,对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说:“对不起。”
孩子在他前面三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了,看来他不喜欢太靠近别人。
“你也在听那首歌么?”小孩子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抬头看着豫。
“歌?”豫感到很茫然,“什么意思?”
小孩子手伸起来,指着被池爷爷的法术轰出来的大坑,还是淡漠到如同夜空的语气:“就在那里,她在唱歌,你听不到么?”
豫顺着小孩子的手看过去,坑中有些积水,汇聚起周围难得的光,像面黑夜里的镜子。但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雨夜会出现的幻影都没有。豫只好老老实实的摇头,转过头来。
“我以为你也在听呢,这么着迷的样子,原来只是在发呆,有病!”小孩子轻蔑的说,冷冰冰的话里还带有明显的嘲笑,他继续看着大坑。“你真的没有听到?”他突然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
这孩子应该和笙差不多大,豫有趣的想,现在要是笑起来,他大概会很生气的吧?
“你是谁?”豫微笑着,“这么晚了……”
小孩转过头,仿佛在打量着豫,很快,他开口了,却没有回答豫的问题:“你家境那么好,为什么出来装穷酸当佣兵?”
豫眼睛一抬,略微吃了一惊。就连佣兵中介馆的人都常常把他看成个穷小子,这个小孩儿又从什么地方看出自己家境不错?而且……这么黑的夜里,他连着小孩的相貌都看不清,这小孩子怎么能够看到他的装扮从而推断自己的情况呢?难道他有夜视力?
“这话怎么讲呢?”豫好奇的问。
小孩指着豫的衣服,声音里带有一丝得意:“你的衣服虽然旧了些,但还可以看出质地不错,既然舍得在正在长高的时期买这种衣服穿,就表示你家境还没有到需要你做佣兵的地步。而且,如果是从小在下层混出来的佣兵,像你这个年纪很少有不酗酒的,你身上只带了药袋却没有酒瓶,可见你从小家教是很严的。”
豫惊讶的笑了笑。的确,他不怎么喝酒,因为爸爸和阿勒加师父都告诫过他:酒场上没有英雄,只有迷失的人,酗酒不是男子汉的气概。况且,一名好战士,最重要的是清醒的头脑,绝不能被烈酒甚至刀剑左右。
“还有,”小孩又指着豫的腰带和匕首,“这些都是不错的装备,可你带在身上却没有特别珍稀的样子,把它们和这双不怎么值钱的手套一样对待。怕是你即使知道这些好装备的价钱,但是由于得到得太容易了,所以也意识不到要特别爱惜吧?”
头上的云薄了,天渐渐放晴,光线也略微转好。豫慢慢的能看到这个孩子的五官。他是个挺文气甚至应该说虚弱的小孩,脸部的轮廓很柔和,本来就苍白的脸被黑色的袍子一衬,更加没有血色了。
此时,他黑色的眼睛里带着些得意,看着豫:“我说得对吗?”
豫点点头。虽然没有堂妹笙那么活泼,但他也是一个喜欢被人宠着的小家伙呢!豫笑着看着小孩,称赞道:“全被你说中了,真厉害。”
“那你是为了得到什么家里给不了的东西,才跑出来当佣兵的?”小孩子被豫夸奖得很得意,话也渐渐多起来,以前清冷的语调不见了,终于感觉像个普通的小孩,“还是因为爱面子,一时兴起跑出来结果不好意思回去?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
“哦,为什么?我看起来是很没有骨气的人了?”豫也觉得和这个聪明的小孩讲话很有趣,就继续问了下去。
“那倒不是。”小孩子果然经不起逗,一本正经的回答,“你看起来不像那种没有脑子的热血白痴,会为了无聊的理由去自虐,你甚至都不像贪钱的佣兵。所以我想你成为佣兵只是一个途径,这能够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再说,看你气色不错的样子,看来混得还可以,不至于没脸回去。”
豫似乎都无法再惊讶这个小孩的话,他有些习惯总被这孩子分析了。
“你看人的本领真厉害。”豫笑了,抬起头,天空的黑云被高空的晚风卷起,迅速逃窜,看来不久月亮就会露出来了,“我是想要一点儿东西,才出来的。”
小孩子很有兴趣的看着他。
※ ※ ※
十二岁,在他打败了那个挑战的贵族青年之后,阿勒加师父对豫说:他已经出师了,在剑术方面师父只能教他这么多。爸爸并没有给他找其他老师,豫自己也不想要。剑术不是教出来,豫总是这么认为。况且,他还是记得阿勒加师父说的那句话——“曜在军队的时候,剑术不是最强的,却从没输给过谁。”——他还是不明白,虽然朦朦胧胧有点懂了。
“你想做什么?”爸爸问他。
他想了想,回答:“我想去跑商路。”
爸爸点点头,他已经不再亲自往来赛理斯。因为生意做大了,他现在和其他几个商户合作,他负责在圣光国内销售商品、组织商队和协调商路之类的业务,由其他合作者们去跑商路。
爸爸把豫托付给一支前往中陆卡莫尔的商队,说希望儿子长点儿见识。领队的是一个那切人,叫赞斯,那切语意思是“鼻子闻水的人”,话不多,很沉稳的中年人,古铜色的皮肤被风沙吹得很粗糙,只有眼睛还像沙漠里的泉。
“老爷,是让小少爷长见识么?”他问。
“他是个战士,已经出师了。”爸爸这样答他。
“我懂了。”赞斯很恭敬的双手并掌,向豫鞠了一躬,“豫少爷,以后请您服从我。”
按照商路的状况来讲,从月沁到卡莫尔并不算困难,危险很少,尽管路上总有盗匪,还有属于地方军队的骑士索要钱财甚至劫东西。商队其他人已经很习惯了,似乎天生就是这样,只不过偶尔会有人抱怨现在真是越来越多之类。在后来的两年里,豫的确学到不少阿勒加师父没有教给他的东西,可是有一点他非常清楚:在商队里,他永远是一个少爷,谁也不会忘记他是老板的独生子。
两年后,一次豫回到月沁,赞斯在向爸爸交割完账目之后,当着他的面称赞豫很能干。豫看着爸爸,爸爸没有任何表示。在结束了一天的事务之后,爸爸很难得回到了爷爷家。他似乎在儿子的眼里读懂了儿子想说的话:爸爸,我想和你谈谈。
但坐在三楼的书房,开口问的却是爸爸。
“豫,你觉得赞斯怎样?”
豫想了一下:“如果可以,爸爸最好找机会提拔他。”
“你给他这样的评价,我可以认为是你只见到一个领队,所以认为他比任何人都强。实际是你见过得太少,才会轻易要给你认识的人太多好处。”爸爸并没有笑,很严肃的看着豫,“而他,也许很优秀,但不一定比其他人优秀,不一定能够承担这个奖赏。我可以通过你的回答,认为是你见识少而且武断。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个教训。”
豫没有反驳,只是坦然的看着爸爸的眼睛。
“好,”爸爸叹了口气,“告诉我你得出这个评价的理由。”
“我想爸爸你很明白。”豫轻轻说,“我也明白……爸爸你的意思。”
尚曜紧皱起眉头,看着快到十四岁的儿子:“但你没有明白我实际的意思。”
“爸爸,请您放心我。”豫慢慢的回答。
这个完全和问题没有关系的答案让尚曜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终于叹了口气,似乎什么都被儿子看透了:“告诉我原因。”
“我不想一直被抱着。”
这次,尚曜看了儿子很久,仿佛之前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样,仔仔细细端详着他。末了,看着儿子阳光般的金发,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三个指头:“你这样想很好,豫。不过必须先答应我三件事。”
“一不许酗酒,二不许赌博,”尚曜严厉的看着儿子的脸,语气很重,“第三,不许沾染任何见不得光的东西。你明白吗?”
豫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要你向战士之神火枫发誓:如果违反其中一条,你就必须乖乖回来。”尚曜的话里没有一点儿讨扰的余地,铁板钉钉一样,“我相信我的儿子绝对不会言而无信,否则,就不配当我们尚家的儿子。”
豫没有因为爸爸的话而改变表情,他庄严的向火枫发了誓。看到这里,尚曜有些疲倦的示意,儿子可以走了。
豫打开门,姑姑正好要进来,他刚扣上门,就听到里面姑姑在和爸爸说话。
“豫真像哥哥你啊。”姑姑笑着说。
“不,”屋里传来爸爸的叹息,“豫他,比我强得多。”
他这样的叹息,只有每月核算完盈利之后才会如此,豫觉得,这种叹息听起来并不愉快,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门外,他没有着急走,半靠着房门,默默的站在那里。在向火枫发誓的时候,他就恍然听到翅膀有力拍打的声音,直到现在。从声音判断,它是在飞向他,但实在很遥远。
请不要着急……他默念着,我也要出发了……
豫只带了一把长剑,就离开月沁去当佣兵。一年多的时间,他一个人跑过很多地方。除了偶尔碰上和爸爸相熟的商队,让他们帮忙稍回个平安给妈妈,让他们放心,他自己从来没有回去过。
他觉得自己过得很顺利。那种声音不时会纠缠他,现在越来越强烈,翅膀扇动的声音已经不再远不可及了……
※ ※ ※
“你想要什么?”黑袍子的小孩很好奇的问。
“你看呢?”豫故意逗他。
“我怎么会知道?”小孩有些生气了,“我又不了解你。不过,可以肯定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你这种像太阳一样的家伙!”
“‘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豫笑了,“这样说也没有错。”他看着小孩子,露出平淡的笑容,“我想成为自由骑士。”
小孩子愣了一下,迎着淡淡的月光,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开始的一愣很快变成了不屑,这种表情应该是很讨打的,但豫觉得在这个小孩脸上却让人气不起来。
“我当是什么呢!真无聊!”他满不在乎的说,“你原来削尖了脑袋想当飞龙的粮食啊。”
自由骑士隶属于战士,属于体力和技能优质的职业,不过成为自由骑士需要由飞龙承认骑士资格。作为自由骑士标志的飞龙刺青是附着魔力的,刺青本身是一种拥有实体的附着魔法,靠吞□□神力量存活。能作为飞龙刺青食粮的只能是正直高尚的灵魂所散发出来的精神力量,所以自由骑士也被认为是高尚的象征。
豫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才十岁出头就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豫有些意外。
但小孩似乎误会了他的表情,更加轻蔑:“怎么?只知道自由骑士正直高尚?”
豫只好苦笑了:“那倒不是。我知道飞龙需要吞食自由骑士的精神力,才会附在骑士身上。当然,我也不是完全因为倾慕自由骑士的正直高尚。”
“那你想要什么?”
“自由。”豫微笑着看着小孩。
“自由……”小孩念着这个词,淡淡的如同耳语。
天上的云已经无法掩盖月亮,月光照了下来,照在小孩的脸上。晚风吹掉了他为了挡雨带上的兜帽,黑色的兜帽下面,也是毫不逊色的黑色卷发,漆黑的,和他身上纯黑的袍子一比,竟然十分合适。一身黑袍,黑色头发,还是黑色的眼睛,真是像黑夜一样的孩子啊……豫有趣的想。
“真的有所谓的‘自由’吗?”小孩语气突然一变,成了尖刻的刁难,“自由?谁能够真正自由?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一个好听的借口骗人罢了,你还真信,笨蛋!”
你不信那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豫不想拆穿他。
“你说得没有错,谁都不可能真正自由。”豫看着黑色眼睛的小孩。就算在夜里,他黑色的眼睛还是亮亮的,带有灵气的漂亮。豫想,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难怪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不过,我只想让我能够自由的做我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自由’。听起来似乎也挺不现实的……”他自嘲的笑了。
“自由的做自己?”小孩轻声重复着,抬起头,看着豫,“像风一样,不受约束?所以你出来当佣兵,来让自己变强?得到力量让自己不再依赖别人,靠别人的施舍活着?”
小孩的眼睛明明看着豫,但豫觉得他根本没有在和自己说话。他在向这夜里的晚风询问着,就如同在问自己的母亲,或者其他的自己……豫有了这种错觉,所以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小孩。
“那么,”原本涣散的黑色凝聚起来,紧紧的注视着豫褐色的眼睛,“实际上,虽然你总是笑嘻嘻的,但你根本不喜欢过去和现在的生活?”
豫看到小孩子笑了,那是种说不出什么感觉的笑,很冷,像这夜晚的凉风,并不剧烈,但能把人整个凉透的晚风……
“你是法师?”豫岔开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小孩似乎也不想纠缠刚才的话题,他这次没有再看豫,别过头,看着那个泛着月光的大坑,声音又变得很轻,几乎难以分辨,“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
他左手无意义的整理着粘在脸上的卷发,豫看到他左手边上有一块伤疤,像是烧伤。
“你真的听不到那首歌吗?”他突然又问道。
豫不明白这个小孩在执念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到。
“我听不到。”他抱歉的说,“如果你听得到,那你把它唱出来,这样我就能听到了。”
“不行!”小孩子突然斩钉截铁的说,瞪着豫,“我唱不了,我唱不好。”
豫没有想到这个小孩会这么害羞,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害羞?真是没有见过……他一时兴起:“没关系,除了我,再没有人听得到了。我不会笑你的。”
小孩子很显然明白豫在逗他,十分恼火的瞪着豫,很快,却又笑了,又是那种晚风一样的笑容,他的眼睛也在笑,显得更深了,像没有星星的夜空:“没有人?因为你看不见,所以就没有人么?因为和你不一样,所以就不是人么?因为你是像太阳一样的人,就不承认还有属于黑夜的人么?”
他伸出手,指着布满银光的大坑,阴冷的语调如同半夜泛上来的露气,让豫感到莫名的寒意。他明明在笑着,却完全是冷的,就像这样的夜晚,明明皓月当空,还是冰冷的,是带不来温暖的月光,死一般寂静。
“你是说那只死灵?”
“她是人。”小孩子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清楚的回荡着,似乎能传到好远,“她就是半年以前被这里的人指控是女巫,活活烧死的那个人。现在酒馆老板还在津津乐道那件事,你也知道吧?”
“是她?他们说她施行巫术,结果带来了禽鸟的瘟疫,而且这个瘟疫还会传染给人……”豫皱起眉头。
小孩端详着豫带有一丝厌恶的表情,他笑了。如同看到太阳之前遮起了淡淡的乌云,他冷冷的笑了:“你觉得不奇怪,对不对?本来就带来了灾难,危害一方的女巫,现在成为连雷贤都诅咒的死灵,这是很正常的,是理所应当的,一点儿都不奇怪,对不对?”
“因为众人指控她施行巫术,所以她是女巫;因为众人认为她是受神诅咒的女巫,所以她引起了危害一方的灾害;因为众人都说是她引起灾害,所以她必须被活活整死;因为众人定下她生前是十恶不赦的,所以死后成为死灵是不奇怪的;因为她是给众人带来恐慌和诅咒的死灵,所以被再次杀死是自然的;因为在众人眼里她虚幻的□□消失了,所以她就完全不存在了……”小孩子慢慢的说着,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像是在沉吟着母亲哼过的摇篮曲,末了,他看着豫,眼里有一丝狡黠,“你是这么想的么,要自由的主宰自己的人?”
豫觉得心里震了一下,他没有皱眉头或者做出其他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你认识她?”
“不。”小孩子冷笑着,眼角扫过豫的脸,转向大坑,“这都是她自己在诉说的,你听不到么?”他的脸上充满了冷漠,“那个老白痴的半调子法术只毁了死灵虚幻的□□,但因为禁忌的誓言还没有破除,她的灵魂还在那里。不能移动,没有人看得到她,没有人听得到她,所以她不存在了。不会有人再想消灭她了,她只有一直这个样子,吞食着雷贤给她的苦果。”
“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是她自己背叛神明的。”
“对,没有错。”小孩子残忍的笑了,“她无法满意自己的死亡,她的仇恨让她无法闭上眼睛。正是她的仇恨,具有了突破生死法令的力量,所以她才能够使用被雷贤封印的黑暗誓言。活着的她无力反抗,她的心被迫停止,但她的身体不能容忍就这样消失,所以她才要在死后拥有虚幻的□□,来完成她生前永远没有得到的东西。不过,她又失败了,面对强大的法师。这就是传说中的邪不胜正么?”孩子轻声笑了两声。
“她想得到什么?”豫想起胖子痴傻的笑声,他没有办法再控制表情,“生前没有得到的?用虚幻的□□来继续得到什么?把所有人杀光,还是让他们发疯?”
“她是邪恶的,对么?”小孩儿转向豫,迎着他,伸开双臂,任凭晚风吹动潮湿的黑袍子,脸上也是如同晚风般的笑,“她穿着黑袍,她有紫色的眼睛,她带来灾难,她会把人逼疯,所以她是邪恶的,所以她应该被杀死,对么?”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如此,你也可以来杀我啊。”他挑战一样看着豫的眼睛,“又或者……等所有要件都齐了,你再动手?”
那一刹那,就算在黑夜中,豫也仿佛看到孩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是紫色的!不折不扣的死灵之眼!
黑色的袍子下瘦小的小孩,紫色的眼睛向他挑衅的笑着,阴冷的如同豫在树林里感受过的那样。只不过,在黑袍之下的那双眼睛如同镜子,反射的是自己最不愿回首的记忆,而眼前这双眼睛,却洋溢着这个看似冰冷的小孩心里的东西。
他不是死灵,他是活生生的人……
豫松开下意识握住的长剑。
“不,我不会。”
“为什么?”紫色的眼睛还在盯着他,但眼睛里的光晕瞬间有些乱。
“因为我认为,你并不邪恶。”豫长长的舒了口气,堵在胸口的东西随着气息减轻了,“哪怕你真的做了你说的一切。”
“那只是因为你现在见过我,多重标准的伪善者!”夜风吹动着小孩黑色的卷发,他的声音没有激动,像法官在下判决,而不是呵斥,紫色的死灵之眼带着嘲讽注视着豫阳光般的金发。
豫淡然的笑了,面对黑夜一样的孩子:“你说得对,我是多重标准的伪善者。”豫也看向空无一物草地,“我看不见你所说的女子,我对她的了解只有把我同伴逼疯的死灵以及这里的人口中带来灾难的女巫,所以我认为她邪恶。但我亲眼见过你,所以我会有我自己的判断,无论别人说什么。”
“这是我的自由。”豫微笑着,看着注视着他紫色眼睛。
“是么?很好的借口……”小孩看着豫的脸,并没有激动,也没有不屑,他的眼睛冷冷的扫过豫,转向他遥望过很多次的大坑,“因为没有亲眼看见么?”
“我给你机会,自己来判断吧,自由的战士。”他转过身,面对着空荡的草地,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远方,聆听着,缓慢的念诵着。
“罪孽的我颤抖,
颤抖在长夜无尽头。
渎神的我求助,
求助我已背叛的圣主。
幽亘安眠的居处,
雷贤已亲手封锁。
并非无知的蠢物,
我甘愿饮下万劫之苦。
淹没于愚昧的泥淖,
我祈祷,祈祷穿不透云霄。
哪怕一声轻惜,
我也能得到恒久的慰藉。
空洞干涸的眼,
不是麻木,已习于苦痛。
撕裂的心脏无言,
死亡止不住无言的控诉。
不朽?紫色的双眸,
在黑暗中迷途。
虚幻的幸福,
我要继续中断的路。
但命运再次束缚,
强大是法师的天赋。
我只有以残躯恸哭,
死灵之歌谁肯听诉?
渎神的我颤抖,
颤抖在无望的国度。
我终日低吟,
奢望偶驻的身影……”
豫听不懂小孩在吟诵什么,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如同赛理斯的古诗,伴随着流畅的节奏从他嘴里送出,停顿都仿佛成为无尽的言辞,被刻意安排。它没有那切语泉水般悦耳,即使动听,却一点儿也无法让人感到美。是的,这不是美,只有令人窒息的伤感,仿佛这种语言就是悲哀组成的,不用语义的沟通,单凭音色就可以传达什么……
豫似乎终于明白,那孩子斩钉截铁的说“我唱不好”的原因。这是一首不可以亵渎的歌,所以他才会选择平淡的念出来,不加入任何自己的东西,来表示对它的敬意。
他停下来,用沉默表示结束。
“……这是什么语言?我听不懂。”豫低声追问道。
但小孩仿佛没有听到豫的声音,在足够的沉默之后,他无声的走向空地。
漆黑的天穹被雨水洗涤过后,变得透明,空空荡荡,只有一轮明月,也无言的洒下苍白清冷的光。覆盖着空地上的一切,用空灵做装饰,仿佛在准备一场仪式。
孩子走到土坑边,安安静静站着,双手垂着,对一池月光轻声念出什么。还是那种悲哀的语言,但这个不再是转述的平淡,豫明白了,这是他在说什么。
话音融入水中的月光里,一个透明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越来越高,成为高挑的人形。死灵!一个声音在豫耳边大吼:快,快拔剑!那是死灵!但豫没有动,没有再听从那声音的命令,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幻影般的死灵。它还是那身黑色的袍子,明明现在是透明的,如同月光砌成的,却还让人明白,那是黑色的……
小孩像被看不见的风托起,双脚离开地面,一直升到与带着兜帽的死灵平起。他伸出双手,缓慢轻柔的将它的兜帽掀开。
豫看到一个未到中年的女子,低着头,在月光的雕琢下分外美丽圣洁。从垂下的睫毛间,一汩清澈的月光流下来,滑过美玉般的脸颊,又在空中恢复成晶莹的月光散去了。小孩细长的手抚摸着女子的脸,用那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对女人讲着什么,声音低低的,却充满一个小孩子能够充满的所有关怀。在和他谈话的时候,豫觉得这孩子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带有真实的语气,他总是把和自己相称的东西隐藏起来,用带有说不出感觉的警戒面对别人。
女人也伸出双手,覆在小孩的手上,好像蒙上没有热的月光。那手,已经不是白骨,而是纤细的女子之手,甚至没有因为劳作而出现老茧,光华细嫩的小姐的手。豫惊讶的发现,她也不再穿着简单的黑袍,月光为她换上了普通女子的长裙,简洁中又有得体的高雅。他们在交谈着,女子的脸上流露出充满睿智的气质,那种知性的美透着不可亵渎的高贵,让豫不由得想到姑姑,她穿上月沁图书馆银灰色工作服,别上代表管理员的徽章,走进图书馆时,全身就散发出这种气息。
她,就是那个带来瘟疫的女巫?
豫知道自己错了。
女子终于笑了,素白的月光轻轻勾勒出她虚无的笑容,泪水也在为这笑容做出注释。她的身影渐渐浅了,映衬着小孩黑色的袍子,区分出现实与幻觉。
小孩拂过她脸边流动的月光,一两点月光竟然凝在他的手指边,一顿方才涣散。
“我们去看水钟,希帕西亚,好不好?”
豫身体一震,他听懂了?不,这不是那种悲哀的语言,是这个孩子用了通用语。不再充满悲哀,而是小孩子在缠人一样,一瞬间,仿佛出现了温馨的快乐。
小孩伸起来抚摸女子脸庞的手突然落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力量,只由无形的风托在空中。女子抬起头,月华组成的眼睛看着豫,在无言的说着什么。豫走上前几步,只看见被月光托起的小孩平浮在空中,豫伸出手,月光通人性一般,轻柔的落下,直到小孩衣服接触到豫的胳膊,才猝然消失。豫的胳膊突然一吃力,小孩子已经被他接住了。他没有再去观看眼前的月光或那女人,匆忙低下头,打量怀里的小孩。小孩的胸口平稳缓慢的起伏着,在月光下,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豫松了口气,他只是睡着了,不像笙那样是昏倒……
耳边,好像有什么拂过,轻声说了句话似的,豫才想起来,急忙抬头,却是万籁寂静。
眼前,只有映照出银白的水坑,周围被雨水淋浇过的草地上,还留有因为强烈的魔法卷起的热浪冲刷的痕迹,让草倒向一个方向。
天空,一轮明月,冷冷的照着大地上的一切。
※ ※ ※
豫背着小孩子刚走出树林,迎面碰上了有些慌张的老法师。
“他怎么了?”池爷爷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询问着,“难道他用了法术?昏过去了?发烧了吗?还是疼得失去意识了?”
豫被池爷爷排山倒海般的问题弄得有些懵,抓住他肩膀的手握得让他感到有些疼。还没有等他回答,老法师已经不再看他,急忙去看他背上的小孩。
“他好像只是睡着了。”豫老实的回答。
“睡了……吗……”老法师恍然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他,“豫?怎么是你?”
豫没有想到隔了五六年,池爷爷还能认出他来。在简单解释了几句之后,豫笑着问道:“那他就是您的徒弟?好小啊,感觉和我妹妹笙年纪差不多的样子。”
“小吗?”老法师有些失落,轻轻撩开枕在豫肩头的小孩左耳边的卷发,一个黑色的耳针在他左耳上,闪了一下黑色的光,“他不小了,已经是个真正的法师了……”
小孩子突然动了,拨开老法师的手,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转过头,换了个方向枕在豫的肩膀上,继续抓着豫金色的长发,舒舒服服的又睡了。好像做刚才的动作时,他根本没有醒,眼睛都没有睁开。
豫有点惊讶的回头看着背上的小孩,头发被他抓了一路,让豫很无奈,却听到老法师失望的叹了口气。
“豫,”他疲惫的说,“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 ※ ※
走过并不平坦的青石板路,由于反复践踏,石板已经变得光滑,因为背着小孩子,豫加了些小心。天空与大地交界的深处已经流露出一点点光,夜即将过去,天空的干净在向穿梭在曲折的小路上的人透漏:即将升起的太阳,即使照耀在这古老到几百年不变的破旧石屋们上面,也依然会是温暖的。
在石板路的尽头,老法师停住脚步。已经远离贫穷的居住区,像是被荒草隔离了,一座还带有焦黑的废墟孤零零坐落在开阔的山坡上,背后就是淙淙的溪水。老法师走上前,用手摸着几块巨石,雨水和风沙都没有抹去黑色,火焰把自己的痕迹印到石头钟,只有杂草才想把它们遮住。
“这原来是一个观星台,主要是个巨大的水钟。”老法师拍打着烈焰都撼动不得顽石,好像在给豫讲述什么古老的传说,“当然,没有月沁那个大……就是个水钟而已啊!水钟啊……那些白痴!几只鸟生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老法师突然恶狠狠的转过头,看着豫:“就是他们,那些畜生!他们整死了我的朋友和他导师的女儿!他只是死脑筋的数学家,希帕西亚,多么聪明的小丫头……那些畜生!白痴!”
“豫,”他突然叫到豫的名字,豫看着池爷爷,看见他手上紧紧攥着那张羊皮纸,“我会再建一个观星台的,这是他们烧的,就得让他们赔给我!我会再造一个的,在这些混蛋看不到的地方!让他们再烧!畜生,傻子,白痴!”
豫看着晨光下杂草丛生的废墟,夜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夜,终于结束。视线已经不会再被黑暗蒙住,可以自由的观察一切了。背上,黑袍的小法师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睡得很香甜。
而在豫的耳畔,又响起那肉翼扇动的声音,如同雨后近在眼前的群山,尽管还在远方,但是让人充满希望,召唤着他向前……
[完]
※ ※ ※
附注:
1、尚豫并不是《莫肖&项空月篇》原创的,他是同是《真实》系列的《笙篇》(作者:lannel)里的主角林笙的表哥,具体文章参见http://ourbbs.cnred.net/dispbbs.asp?boardID=15&ID=191&page=1,在《真实神无宁篇》的番外《认证和库布树》里也出现过。这个人物是风宪借来的,特此注明。
2、尚豫一家人的简单介绍:
爷爷--尚睿卿:曾经是月沁图书馆馆长,学术泰斗,被授予不可世袭的爵位。因为一些政治阴谋,有人在图书馆纵火,虽然没有造成剧烈的破坏,但是身为馆长的尚睿卿被迫辞职,一年后,既尚豫8岁的时候去世(具体参见lannel写的番外《圣光》http://ourbbs.cnred.net/dispbbs.asp?boardID=15&ID=605&page=1)。
父亲--尚曜:青年的时候弃学从军,退伍后开始经商,现在是月沁比较有名的经营赛理斯贸易的商人。
姑姑--尚晖:继承爷爷的意愿,在月沁图书馆从事图书管理工作,继承了法师母亲的天分,具有一定的魔法力,工作十分认真。丈夫林韵成是一名战士,现在下落不明。
堂妹--林笙:《真实笙篇》的主角,比表哥尚豫小五岁,身体不好但是活泼开朗,从小和表哥一起长大,尚晖的女儿。详情请看《笙篇》原文。
3、成为自由骑士的方法:
品质正直高尚,有资格成为自由骑士的人会被飞龙呼唤,在经历过飞龙给与的考验之后,会受到飞龙的正式承认,拥有飞龙刺青,成为受人尊敬的自由骑士。
本文中尚豫一直被飞龙呼唤着,但他还没有完全具有资格,所以还在不断磨练中。
4、故事发生的时间:
圣光788年。在另一篇番外《Fox‘s Test》之后,小项已经13岁,而尚豫大他两岁,15岁。但是小项当时长得太小,所以尚豫误会了,以为他刚刚10岁。
一年以后,尚豫16岁正式成为最年轻的自由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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