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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瑾瑜?”外公看了看四周,继而说道,“真的是你?”
我奔过去紧紧抱住了这位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外公,我好想你。”自母亲死后我便只在梦里见过他。
外公老泪纵横,黑色大衣紧紧裹住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今生再也见不到你。”
我疑惑的看着他,外公却没有回答,“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来。”
外公领我到一条河边绿荫环绕的隐秘处,我陡然发现这正是北璃的护城河,“外公住在此地?”
外公点了点头,“下去再说。”他准确地找到河边的一块石头,打开一条水下通道,那是河中央的一个洞口,我学着外公的样子笨拙的往下爬,许久才在一阵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
这是一个村庄,从村口大大的牌子上写着蓝田村可以看出来。
此时村里还灯火通明,一些调皮的小孩子过来亲昵的拉着外公的手,亲热地叫着爷爷,我突然觉得,我的外公也许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外公了。
外公领我到祠堂,祠堂聚集了我大姨,二姨,大表哥,二表哥等重要人物,我一一问候,离久不见,亲人间的熟稔还混着血紧紧相连。
我和外公谈了许久,我有些消化不及,浑浑噩噩回到太子府时已是三更,门口的小厮见我回来,扯开喉咙大喊,“公主回来了,太子殿下,公主回来了。”
原来我离开后,单珺卿以为我遭遇不测,派人出来寻我了,想必这会正焦急着,我加快脚步,却在刚踏进门口时撞进一个温暖怀抱,面前高大的身影忽然将我紧紧抱住,我措手不及,抬眼看到百里浮琼站在一旁露出他常有的狐狸笑容,单珺卿慢慢放开了我,也不问我去哪了,只是定定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我想他该是在怪我丢下他乱跑吧。
我没好气的瞥了下仍站在旁边的百里浮琼,他微微一笑,“深夜出去散步,公主爱好真是特别。”
我走进那张俊脸,狠狠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派人跟着我。”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这样说说来检验一下真伪。
百里浮琼笑得更深了,只淡淡说了句“哦?”便让我心虚不已。
我急匆匆的走回了房间,也不管后面的人是用怎样好笑的表情在看着我。我并没有立即躺下,而是拿出了外公给的一把钥匙,我现在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北璃的著名工匠,后来娶了南璃的公主,举家搬到南璃,还留有一支血脉孝敬北璃皇室,祖先怕有朝一日战争爆发,才在这护城河下建造了躲避灾难的小村庄,没想到现在用来当做隐居之地。
外公告诉我,蓝家本姓余,因祖先想撇清与北璃的联系改姓了蓝,而现在位居朝廷大将军之职的余无涯正是余家的后代。
我摸了摸手中的钥匙,外公说这是蓝家几百年积累下的财富,战乱时期,无论哪一方得到了那些宝藏,都将提高三成的胜算。现在他把钥匙交给了我,是想由我来决定交给谁吗?还是说他知道母亲把地图交给了我,所以一并交给我?我想不明白,二外公却再也不肯多说了,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却显留恋。留恋?为什么要留恋呢?
将军府里,明亮的烛火照出两个人的身影,“余将军,我想你可以行动了。”
我猛地站起,直觉告诉我外公要出事了,我连忙往外跑,也不管门口的小厮一直喊着“公主公主”。
我有点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护城河那石头旁,匆忙爬下去,可眼前的景象让我脸色苍白,村庄悄无声息,死气沉沉,街道上空无一人,仍旧灯火通明,可我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凉意,我来到祠堂前,颤抖的打开门,迎面吹来冷寂的风,可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比这风还要冷。偌大的祠堂,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老的少的,竟一个也没有放过,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几个小时前还对我讲述逃亡之旅的苍发老人,此时就躺在我面前,以一种僵直没有呼吸的姿态。
“谁?”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警惕的盯着门口。
祠堂的门嘎吱作响,一身红衣出现在我眼前,我冷冷地看着百里浮琼,“你杀了他们?”
百里浮琼对我的敌意毫不在意,他直盯着我走来,却一步也没有踩到尸体,他仍旧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轻浮地勾起我的下巴,脸几乎要碰到我的,他缓缓的吐着热气,“我说我是来救他们的你信吗?”
我挣脱开他的手,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我也不知道我哪里的勇气,我知道我其实一直是很怕他的,我没敢再看他一眼,走出去还不忘说了句,“我不信。”
没跑出去多远,我就发现百里浮琼已经在我前面站着了,我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到他正有些复杂的看着我,我抽噎了几下,便被他紧紧怀在怀里,他温柔的吻着我的眼睛,然后慢慢往下,直到和我的嘴唇交缠,我挣扎无果,只好一边哭一边任他吻。
我突然感觉很奇妙,十年前,我娘死了,百里浮琼割了凶手的舌头给我,十年后,我外公死了,百里浮琼拿了他自己的舌头给我。
我是被他抱着回房间的,在单珺卿诧异的眼光下。
我趴在床上哭了许久,如往常一样没有心痛的感觉,我隐约看到门口一直站着一个身影,我不知道是百里浮琼还是单珺卿,但我心里却隐隐期望着某个。
我晕乎乎的睡到了天明,眼睛已经肿了,手腕上许久不见的扶桑花竟又大把大把地开出来了,我暗骂那个坏家伙不守信用,心里却有对死亡有点兴奋,就这样随外公去吧,反正这世上再没有值得我爱的亲人。
这样想着心理舒畅了许多,便出来闲逛,黄昏时分,想着外公喜爱的酒,我来到了不醉阁,结果一喝就喝到了天黑,小二过来说,“客官,我们打烊了。”我嚷嚷着要继续来,却被迎面走来的人抱了出去,我惊恐的看着他,复而愤怒,冤家路窄,此人,正是那个给我下毒的面具男,我伸手要拉下他的伪装,却被他先一步扔在地上,“好痛!”
“那是你的心还不够痛。”他淡淡的轻易戳中我的心事,我心中一惊,顿时清醒过来,突然感觉地是那么冰凉。
他朝我伸出手,我倔强地要自己起来,却被他轻轻搂过,我无力地垂着他的胸口,大骂道,“你这个登徒子,不守信用,大骗子,”不知不觉地,我开始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我外公死了,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前世已经很辛苦了,为什么今生还要受分离之苦。”我朝他吐了一大口苦水,从我小时候如何自己换尿布到现在,无一不谈,酒真的不能多喝,因为你从不知道醉后复醒时会有多后悔。
面具男拖着我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也会应我几声,终了,他覆上我的唇,给我一个绵长的吻,我感到一阵熟悉感,却被突然的异物打乱了思绪,他轻声说,“这是解药,这次我没有骗你。”
然后,然后我就晕了。
醒来的时候,是紫色的淡雅帐布,单珺卿正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我,见我醒了,立刻搬出一张冷脸,捧来一碗姜汤,“你喝了太多酒。”虽然语气没有起伏,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现在非常生气。站在一旁的丫鬟突然开口道,“这是殿下亲自为您熬的汤,足足熬了个把时辰。”
单珺卿冷着眼撇开了头,我立即乖巧状把嘴伸过去喝药,他喂了我一口便把药塞给我,“自己喝。”
“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口药,小心翼翼的打探着。
“你被一匹马拖回来的。”
“哦。”我吞了吞口水,又喝了一口,听见他说道,“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朝单珺卿做鬼脸笑,终于,单珺卿的脸色不再那么紧绷了。
我想我对单珺卿还是有感情的,不是爱情,也并非友情,这种情只是很温软很暖心。
如我一生没有良人我想我也愿意与他共度一生。
我去找了所谓的宝藏,在一个破旧的庙底,那真是比丰厚的财宝,足以引起四国觊觎之战,我出来的时候,感觉被人跟踪了,我本想拐进小巷甩掉他们,却不想现在四面受敌,。领头的黑衣人持刀一晃,无数道银光朝我射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飞来却无能为力,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懊悔当初投胎时为什么不能投在大侠世家,就在我以为今生要这样结束短暂一生的时候,一柄银刀横贯而出,挡在我面前,三两下就带我杀出重围,我从来不知道单珺卿这么厉害,在我眼里,皇族子弟都是些精会耍阴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好厉害。”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比起武功谋略,浮琼才更上一层楼。”我很讶异,单珺卿也会有夸奖的人,还是百里浮琼这种人渣。
经过不醉阁时,我突然想起,“单珺卿,你曾经有失去过什么人嘛?”
——*——*——
我歇息了几日,平静了下心情,便往百里浮琼的住所走去,我推门而入,便看到那双邪魅的眼睛泛着血光,地上的人正半蹲着,右手举刀一晃眼,一条手臂躺在地上,左手正咕噜噜流着血,我怔了一下,随即眼泪便哗啦啦流下来,跟那血一样止也止不住,百里浮琼褪去血光,眼里貌似带着些温柔,把我抱在怀中,不让我看这血腥的一幕,嘴里安慰着,“别怕,乖,别看。”
我缩在他怀里发抖,前世今生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算蓝田村的尸横遍野,也没有这样眼睁睁看活人亲手断臂。我直接把头埋进百里浮琼的怀里,呜咽着问他,“北璃已看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再想待下去了,我们何时启程?”
我感受到一双宽大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我的背,上头传来略带宠溺的声音,“你想何时走便何时走。”
“明天,明天一早就走。”我抬起还带着泪痕的脸,想起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一刻也不想留。
百里浮琼伸手擦去我的泪痕,“好。”
得到允诺,我便想着要去跟单珺卿告个别,想起来,他也是我在这里唯一得到的美好。可是,倘若我知道后面的事,我想我更愿意不告而别。
此时已是子时,我站在莲花池旁等待与我约定的单珺卿,还记得今天我去跟单珺卿说起的时候,他翻倒了手边的茶杯,面色复杂的看着我,“明天,就要走了?”我点点头,权当他是舍不得我这个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我会回来看你的。”
单珺卿什么话都没说,快步走出门,听他房里的丫鬟说,他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傍晚的时候,他托丫鬟给了我一句话,让我在此等他。
我摘下一朵白莲,思忖着单珺卿怎还未来,不过到底不负我所托,凉亭外响起了悠悠箫声,跟上次响起的不同,这次的曲子较为欢乐,似是求爱之曲。单珺卿踏水而来,站在我面前,容颜有些憔悴却看上去很精神,“瑾瑜,”他喊着我的名字,褪去那层冰冷,竟格外好听,他说,“我不习惯说两遍同样的话,但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嫁我为妻?”
“若你愿意,待你路程结束,抑或现在我就去南璃提亲。”
“我知道你家族尽灭还很悲伤,不应在这时候跟你说这种话,但若你明天就走,你叫我怎么忍得住。”
单珺卿还在不断的说着,我想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长的话了。我脑子轰隆隆的响,什么话都说不出,没想到我前世被人抛弃,今生却如此得人爱恋。
“你上次问我有没有失去过什么人,我告诉你,有。正是因为失去过,所以我会更懂得珍惜。”接着,他拿出一个盒子给我,我打开看是一副蝴蝶耳坠,单珺卿看着我,“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去逛街的时候买的,原本想晚点给你的。”
我无疑被打动了,不论前世今生,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变,一直都抵抗不了那多情眷顾的眼,林恩萧也好,单珺卿也好。自此以后,我才明白,眼睛是会骗人的,自作多情最是伤人的。
我很轻快地答应了他,决定明天就跟百里浮琼说再多留几天,可惜我不知道,远处的树丛中,一双妖眼正看得杀意四起。
这几天百里浮琼很浮躁,跟他喝个茶他能把茶杯捏碎,属下做错事不问原因格杀,短短几天已不知有多少家具毁于他手,多少亡魂葬于刀下。
我倒是很安稳,和单珺卿逛逛街,做着小情侣。不想之前的不愉快,这北璃城还是很繁华美丽。
我正倒弄着刚买的折扇,看到一青楼上莺莺燕燕正招呼着客官,“蝶园?”我念着青楼的名字,玩心大起,拉着单珺卿就要进去,可是他没有动,我转身看他,见他正盯着这园子发呆,眼里流露出的情绪令我很不解,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难不成你被迷住了?”
他迟钝的回过神来,笑了笑,摸摸我的头,说“玩了一天也累了,走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先走了。
我只当他在耍脾气,匆匆跟上去讲起了好笑的段子。我那么笨一定不会发现当时他笑得有多假。
路遇百里浮琼和一个将军打扮的人,嗯,好像是那天所见的余无涯,外公所说的蓝家的后代,我朝他们颔了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待我走远,余无涯,“的确很像,我都要以为她没有死了。”
百里浮琼笑得很不屑,只淡淡地说了声,“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要是珺卿真的爱上她了呢?”
“那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我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想亲手做顿饭给单珺卿,可旁边的不速之客让我稍失几分情趣,我问他来意,他说,“我让你看清事实。”
我懒得理他,抱着煮好的一大锅瘦肉粥往单珺卿书房走去,他自今早逛街回来,便称有事处理把自己关在书房,我不疑有他,想着这个时辰他该饿了,便亲自下厨熬了锅粥。
到门口时,小厮将我拦住了,我解释了半天还是不放行,我无奈只得在外面大喊单珺卿的名字,可是屋内却没有响动,余无涯一把推开小厮,拉着我破门而入,嘴里喊着,“单珺卿你在害怕什么?不敢让她知道吗?”
我还紧紧地抱着粥怕掉了,看见单珺卿正站在一幅画前,我抱怨道,“珺卿,你怎不应我?”
单珺卿脸色变了变,余无涯推开他,把我拉到那幅画面前,指着画中人问我,“你自己说这个人是不是你?”
我看着那在花丛中与蝶共舞的女子,清丽美艳,与我有七成相象,但我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我看向单珺卿,“这个女子是谁?”
单珺卿有些颓废的垂下头,没有回答我,我手里的粥掉在地上,如敲冰戛玉,我几乎是有些颤抖地问他,“单珺卿,你可是骗了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不说。我此时才知道,沉默是这样伤人肺腑,痛不欲生。
我转身跑出去,我不想哭,想我两世为人,都因情爱心伤,说来可笑。
我收拾着包袱,想找百里浮琼,却见他已备好马车等在门口,我怀疑的看着他,他娇媚的笑,我冷哼一声还是上了马车,这北璃我想我是再不愿来了。
中途客栈歇息,我怎么也没想到单珺卿居然追出来了,此时在这片树林里,“单珺卿,你把我带来这干什么,你只管看你的美人好了。”
单珺卿突然抱起了我,见我拒绝,有些受伤,“瑾瑜,不要拒绝我。”他顿了顿,“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喜欢你的。”
我挣脱开来,甩了他一巴掌,打得手都红了,我想一定很痛,我淡淡说道,“单珺卿,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辛辛苦苦熬粥时有多幸福,你也同样不知道我看到你为另一个女人心力交瘁的时候有多绝望。我想好好和你在一起,但你终是让我失望了。你扪心自问,当你面对我的时候,你的笑容,你的温柔,可有一份是给我的,是给风瑾瑜的?”我拿下耳朵上的蝴蝶耳坠,自嘲的笑了笑,“这耳坠想来也不是送给我的,还给你,我走了。”
他的脸在月光下格外惨白,让我更加深信不疑是他负了我,他拉住我想说些什么,末了,也只垂头说了句“对不起。你可愿再抱我一次?”
“不愿。”
“可是我想抱你。”
我转去眼泪纵横的脸,“不要残忍好吗?”
单珺卿最后还是放开了他的手,一如我放弃了这段感情,不舍却决绝。
我走在前头,听到他缓缓吟出,“凉风习习,
离兮别兮;
君心遥遥,
牵兮念兮。”尔后响起那天莲花池旁的一曲离殇。
我边走边掉眼泪,不要相见,不要挂念,离别便离别,肝肠寸断也在所不惜。一池白莲,一盏红灯,一席凉亭,一缕白衣。遇见你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云朵散开,月光终于溶化了我的背影,叫谁也再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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