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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我是个“问题少女”,但这跟“我是那种和飞车党呆一起,会小偷小摸、和老师家长作对的不良少女”完全不同,相反,我是个乖乖女,老师赞不绝口,父母从不担心的好学生,好孩子。
回想过去,人生宛如就在弹指一瞬间,可经历沉淀,便是生命的重量。
问题少女,是指我总有很多问题想问,对身边的事物,对这个世界,也对自己充满了好奇,简直要赶上十万个为什么。
譬如,我总是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老是得不到公平待遇,为什么和我同龄的同班同学总带着一样的眼光看着我,不论我多努力把自己表现得毫无异常、举止跟其他人一模一样,他们始终不肯和我亲近,时而用猎奇般的眼神瞄着我,时而又露出厌恶的神色,一些男生甚至以作弄我为乐,难道只是因为我双眼的颜色和他们不一样?又比方说,我的眼睛为什么从一生下来就与别不同,明明爸爸妈妈的眼睛都是黑色的?还有,为什么其他同学都有家长来接他们回家,我却只能自己一个回去,为什么父母给我的答案从来只有反复强调他们有多忙,他们都是为了我和这个家的好?
最令我困惑的,是那双从上小学就开始梦见的,水晶般晶莹透澈的紫眸,它到底从何而来?静止的目光中似有说不清的情绪在向我传达,可是谁能期待还那么小的我能够了解这个梦的特别所在,或者像什么转世灵童一样解开梦境之谜?
都拥有奇异的瞳色,所以才彼此梦见吧。渐渐地,我习惯了这个梦,哦不,是这双眼睛的拜访,无论是在我消沉的时刻也好,在我兴奋难眠的夜晚也罢。
我的成绩在一年级时就名列前茅,风雨无阻,哪怕不知由何时起班里的男生女生总有意无意地跟我恶作剧。由于家里没有大人,我的三餐常常成问题,爸妈就提出请保姆,我却无来由地对这个建议反感,坚定反对,于是乎我早中两餐皆交由学校解决成了定局。至于晚餐……我都是用他们给我的零钱去找吃的,以至于我长大后感叹自己居然没有营养不良真是一大奇迹。
到了四年级,快要十岁的我早已习惯班里女生的轻蔑和男生的不屑,不管在背后我听到了多少他们关于我高傲、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以及我可能是父母从孤儿院捡回来的嘲讽与恶评。我不过是虹膜呈现出深蓝的色彩,这哪里招惹到你们了?我不解,却从来不置一词。回到教室,走到变形的桌子面前坐下,拿出作业本,继续攻克那道分数方程式。三、四年级的数学成为拉低我总成绩和排名的罪魁祸首,但同样地,我也习惯了不厌其烦地向数学老师就同一类型的问题求教。
升上五年级,我有了第一个喜欢的男生。正确地讲,是暗恋对象。数学老师有见于我数学成绩突出,把为数不多的奥数班名额给了我一个,就此我过上了一周只有礼拜天休息放松的生活。但进入了奥数班,我却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自己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她发下的题目我也完全不会做,我有些木然地想,过了这个学期,以后再不用到这种地方上课了吧。无心上课的我,自然免不了开小差。此时东张西望的我发现了坐在旁边一列的男生。就那一瞬间,我被他吸引了。用俗套的话表述,便是一见钟情。不晓得是我的蓝眼睛太令人诧异,还是对方的心上人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以致他对我完全不感冒,我们课堂上的悄悄话始终平淡乏味,正如我直觉知道自己和他之间不会擦出半星火花。我的不知算不算初恋,便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无疾而终。
最后一年的小学生活再也引不起我太多兴趣,印象里,我只是很机械地往返于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间,重复着上学、午休、放学、功课、晚饭、睡觉的环节。当我在一个男生的恶作剧下终于忍不住大声嚎哭,最后到了肌肉抽搐的程度,父亲隔天怒斥了那个他朋友的儿子一顿和责备了校方一遍,全班同学对我的态度有所好转,我已经没有太多喜悦的感觉。
毕竟,都四年了,我对他们还能有除了陌生以外的什么感觉吗?答案是没有。
所以,拍毕业照那天我发烧没有出席,事后父亲拿着没有我的班级毕业照,我只看了一眼就不再流连;所以,从分发中学报到通知书的老师口中得知,自己是全级唯一进入市立第四中学的人,我心里头一次有了胜利和解脱的感觉,我想,如果前面有块镜子,一定会倒映出我嘴角冷笑的模样。
“白茜!”
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我转身,想要寻找呼唤自己的那把声音的主人。
那女孩穿过重重人群,定定站到我面前。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我皱起眉,有些尴尬地意欲道出否定的回答。“对不起,你是?”
“真过份!亏我把你记得牢牢的!我是叶诗静,和你在幼儿园同一个班的,这下记起来了吧?”
我退后了几步,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上下打量,“你是叶诗静?天啊,我……我真的认不出来了!”
她抬手摸摸披散在颈窝的发丝,吃吃笑了起来,“那么夸张?”
我高兴地蹦跳到她身侧,牵起她的手,“你以前不是留着短发的吗,只到这里,”我比了比胳膊的位置,“可是现在却长到背部了。”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只懂留着半短不长的头发吗?我妈说,女孩子就该留长头发,长发飘飘的多好看!”
我扑哧笑了,“听你这么说,肯定是她让你留长发的了。”
她调皮地眨了两下大眼睛,“一半一半。我也觉得我留起长发来将会倾国倾城。”
“去去去!”我故作嫌恶地摆手,笑得脸颊发酸,“小女孩不害臊!”
诗静却突然一下拉过我将我抱住,“看来我们俩挺有缘的,能够重新遇到。”
我叹着气,并不像她乐观地摇摇头,“希望我们同班。”
“你觉得刚才的题目难吗?”
我想了想,不意外地发现大脑一片混沌,已经把做试题的情形忘得七七八八了。“还好吧,反正打铃前几秒刚好做完,连检查都省了。”
诗静笑得乐不可支:“这么有把握啊。”
“你想进哪个班?”
“无所谓,都是那样子读书而已。”
“你的神经比我还粗才是本质吧。”
“不管怎样,以后你我要见面方便多了。”
我吹了吹眉间的刘海,“前提是在同一个班。”
诗静拉起我的手使劲上下甩动,一脸激动,“别那么消极嘛!即使考不进同一个班,我们还是能在课间碰碰面聊聊天。”
“好了好了,快住手!我的手要被你甩飞了!”
换来的是叶诗静更加没心没肺的笑声。我强烈质疑自己是不是最好不要和她当同班同学。
事实证明乌鸦嘴这东西是存在的,但诗静死活不承认那是归功于她的嘴巴。
很好,从此我们分隔异地,我在3班,她在1班,而鉴于我是个乖乖女之余,还是非典型“人懒腰长”的女生,早前说好的“课间碰碰面聊聊天”自然而然成了鬼话。而且也并非全然是懒惰这种借口的缘故,试想想,课间休息10分钟,一般喝口水,上个厕所,回来趴到桌上眯一会,保证没人会认为这几分钟无从打发。因此叶某同学也很有默契地只在她班前的走廊走动两下以作燃烧脂肪之用。
“不如我们以后一起放学?”一天在大门敞开的校门前,她对我如是说。
“不切实际。”我有了取笑的意思,却生生压了下来,因为她看起来十分认真。“我们的老师都不同,你们班总放得比我们晚,貌似是训话吧?”
“班主任都会在最后一堂课下课前在教室旁的走廊蹲点,有时候放学会比正常的晚半节课。”
“所以咯,这样对你我都很不方便。”
“是你不方便吧。”诗静喃喃道。
我直话直说:“对啊,那个时间我都回到家准备煮晚饭了。”
“我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一起放学,如果我晚了,你就跟我一块到我家吃饭。”
“没必要这样。”
“可是我想陪陪你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我甩了甩头,“你这样做不是让负责晚餐的人,你爸或者你妈很麻烦吗?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会多一个人坐到他们的餐桌前,需要多准备什么样的餸菜多少份量的食材方显得待客周到,另外一点——”
她捏了我的手掌一下,我话语一滞。“那就干脆周一到周五你都来我家吃吧,菜单方面你可以自行构思,想好了写在纸上交给我。”
我还是皱着眉头看她。
“我爸妈是知道你家庭情况的,他们得知我和你现在一个学校读书,就叫我有时间就让你到我家吃饭,算是代替伯父伯母照顾你。”
听毕我不住失笑,“那只是客气的话,别说你不知道。”
“既然他们说了出口,咱们却之不恭便是。要是他们给你颜色看,我就拿着他们的话据理力争,看他们是不是做好了撒谎的人掉光大牙的心理准备!”
“要是真为我闹僵了就更是胡闹。诗静,谢谢你的好意,可是……”
“就这么决定了!再说‘可是’我就不理你。”
逼得我万般词穷,诗静满心欢喜地跑去和她父母说明情况,于是顺理成章有了我被霸王硬上弓,天天等她放学,然后到她家里蹭晚饭,不时还两人同床共枕的情景。
“诗静,你该向人家小茜多多学习,斯斯文文的,多安静的一个女孩。你看看你自己,整天到处跑,还看那些卡通片,你幼不幼稚?”
“妈,都向其他人学,你女儿迟早变成四不像。而且白茜也看动画片,她还在学唱《天鹰战士》的主题曲呢。”
“小静,妈妈只是想关心你,你就少和她抬杠。”
“唉,这死丫头,越说越气。来,小茜多吃一点,喜欢什么就夹来吃。”
“没错。有什么想吃的跟叔叔阿姨讲,这回没有的下次做给你吃。”
我扒得满口是饭,头也埋得低低的,这时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都快把鼻子贴到碗里面去了。
听到阿姨说要给我布菜,我连忙应声说不用,正要抬头自己招呼自己,却见诗静给我使了个得意的眼神,百分之九十九在说:听我的没错吧,你看我爸妈对你多好。她大概以为自己立了什么丰功伟绩。
“没见这么久,你都晒得黑黑的。”
我和诗静挤在她的床上,她隔着被子抚摸我的手臂,我冷不防泛起一层鸡皮。
“不许摸,痒死了!再摸我就抓你痒!”
她闻言一惊,随即贪玩地飞快摸了一把,又赶紧缩了回去,裹着被子躲到墙边。“所以说啊,我能认出你你却认不出我,你该不该受罚?”
我无语,在她的□□目光中从被窝坐起,朝她拜礼:“小女子叩谢隆恩!”
“哈哈哈,免礼免礼!”
“我看你就是那种把快乐建立别人痛苦之上的变态。”
“才不是呢!”诗静也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我的位置,握起了我的手,“我那么的喜欢白茜,怎么会想看到她痛苦。”
我心里一暖,反手回握住她。
“对了,你什么时候学游泳的?”
她的问话令我头脑一时空白。她凝着我,并不急于让我回答。我的思绪慢慢解开了束缚,随着两人安静的呼吸飘向远方。
“小学一年级的夏令营,学校组织了我们到一个山庄去度假。那里有个游泳池,我们其中一天的节目就是到下面玩水。换好泳衣,在老师指导下简单做了几个所谓的热身动作,我就抢在前面下水了。
“那时的我不清楚那个游泳池有深浅之分,只是很傻地一直往前涉水行走。池水很快由胸前没过胳膊,最后盖过头顶。我在无意识中溺水了。我的意识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或者只不过是数秒,但意识到不妥后我拼命找可以让我浮上水呼吸的东西。
“当我终于被人拉上了池边,我呆呆看着池水里嬉戏的同学,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没有人来问我好不好。所以回家后,我和爸说,我要学游泳。他难得抽出了一个月的时间,陪我去上游泳班。”
说完,我笑了笑。但笑意很快敛去。我没告诉父母我溺水的事,一如我没向诗静说出,我在失去意识期间,听到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也许终有一天,我会一时兴起,向爸妈讲述他们的女儿曾经和死神擦肩而过,也将和诗静坦白在最接近死亡时,我大概听到了天使的声籁……
这一连串念头转瞬被我抛诸脑后。
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何况说出来与否,到底只有自己记住和珍藏,管它是不是恒常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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