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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为一名武将,且是一名性情淡漠,出手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武将,吞佛从不习惯和人同榻而眠。
一身杀戮罪孽,红莲业火胜血的魔界战神,不等人靠近身边便会阖起流焰双瞳挑了朱厌,杀意暴涨寒意凛然,更别说是耳鬓厮磨的距离,只怕不过一瞬就要头颅落地。
而这样的体验,即使是在幼年也没有。别的小孩也许有被母亲裹在怀里,咿咿呀呀唱着童谣哄着入睡的经历,吞佛却记不得他的身世。他和那些双亲早亡,或者由黑龙孕育出的魔族小孩一样,从一开始背后就没有任何依靠,只能咬了牙,磨硬了心,但凭自己在这个实力至上的魔界里生存下去。不过韶年的魔族,咽过掺糠的窝头,杀过凶恶的野兽,虽然天资聪慧善使火焰,但无人指导招式稚嫩,也胜不过成年的魔。因此吞佛学会了动用心机,不论人魔,心皆为弱点,稍加挑拨则乱。不到舞勺之年,魔族已是一副七情内敛,从容不惊的模样,心机满腹,一张嘴便能骗得旁人团团转。
而在这时,九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小的吞佛并不明白万人之上的邪族女后为何会想要收自己入魔殿,他看着面前长相凶恶的魔兵和那着了娟纱红衣的美艳妇人,也不犹豫,只是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肉包子,不卑不亢欠了身行礼。
吞佛知道,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些闪亮的东西。
虽然出身平凡,九祸却很疼爱这个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大人模样的少年。吞佛被安排在了一座偏殿里。偏殿比不得正殿的气势,但也清雅非常。吞佛很满足,这已经比他之前的栖身之处好了太多。小小的魔族凝视了半晌墙上挂着的字画,又摸了摸云纹窗棂上挂下的鹅黄纱幔,正在低头看那螭龙纹墨砚时,已有着了浅红紵丝袄裙的侍女奉了茶进来,轻轻软软一句“请用”。
茶是银丝水芽,吞佛知道,却未曾喝过。水芽稀贵,也只有王室才能用了随意待客。小小的身躯向后负了手,颇为老成地叹道,可惜了好茶,若是做成龙园胜雪,斗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本无什么家当,离开之前挑挑拣拣也就收了几本平日里隔壁的私塾先生送的书,一并随着那辆烈马拉的妖兽图腾漆车送了过来。在他安顿好之后女后并未再传唤,只吩咐这几天好生休息。因此用过晚膳,吞佛便侧了身斜卧在软榻上,随意拈了一卷书来看。床榻轻软,锦衾羽被,和他曾经铺着粗布单子的床很不一样。纱帐之外,龙首铜香炉缓缓吐着暖香,不知不觉入夜已深,魔族揉了揉眼睛,走廊檐下的风灯正亮着,在晚风里微微晃动,悄无声息,他向那排风灯看去,焰光流天,竟如燃了十里红莲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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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软衾暖,吞佛这几天睡得极为香甜,加之小孩子精力旺盛,殿内大大小小数十余房间也就在三日之内转了个遍。偏殿倚地势而建,雕檐曲廊,无不透出精巧心思,魔族赞叹,又去了殿外的庭院,那里养着一池潋滟红莲,吞佛喜欢,也常在池边倚了山石流连到用膳时分。但这次不待跨入庭院,心思敏捷的魔便察觉到了一丝陌生的气息,再往里看,平日只有他在的红莲池边,却多了几条身影。
两个着墨色软甲的魁梧士兵,正握了长刀站直了身,围着一个——毛皮团子?
毛皮团子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发现了他,衣袂一动,转过身来。
这亦是一个少年,穿了墨彤交织滚边比甲,月白对襟中衣,脖子上围着一块银狼毛皮,脸上带有血色焰纹,一头酒红长发里隐隐支出了一对尖耳,明明口鼻轮廓还是孩童柔和的模样,一双斜挑的凤眸金瞳里却已透出了天生的暴戾之气。
他看着团子,团子也眨眨赤红的眼睫看着他,只是吞佛不知道,在对方心里自己也不过是一只没啥威胁性的软糯团子,还是红糖油元宵状的那种。
尖耳团子开了口:“你是何人?”
吞佛口下迟疑,倒不是惊异于这个少年稚嫩音调中蕴着的嚣狂威慑之气,只是他无父母,亦无名。在九祸领他入殿之日,美艳妇人换下娟纱红衣,束了长发,软甲加身。丹墀之上,冷俏面庞少了几分艳倾天下的妖媚,增了几分凛凛英气,细长眼眸看向他,问道:“武将之路艰难,沙场上变数横生,生死难测,你可有想过?”
魔族虽年幼,却是背脊笔直,英挺袭人,赤红眼睫一垂,声线淡然从容:“魔将当以战死沙场为荣。”
九祸眼露赞许,又继续问道:“自古佛魔不两立,魔界霸业之前,若遇佛门挡道,当何办?”
魔族的回答更加简单,无一丝情绪波动:“灭之。”
“哈,好一个灭之!”九祸笑,“既然这样,你就名吞佛童子吧。”
“吞佛童子。”最终说出来,却是口中生涩。
“吞佛童子……”那孩童邪戾的目光不离他身,嘴里拖长了音调,似在回想,“我不曾听过,你为何会在此处?”
尖耳团子身边的两名士兵早已冷汗涔涔,作为鬼族皇子身边的侍卫,早在那我行我素惯了的团子推开纸砚嚷着“男儿当以战场证明价值,本大爷才不要做这些劳神费时的笔墨功夫”甩袖奔出巽鸣殿时就应拦下,但皇子一向脾气火爆,若是不小心触了逆鳞,手上朱彤邪鞭招呼过来能抽得众人脚不沾地,又见他说只是去泽芝阁赏莲,无奈只得跟在皇子威风凛凛的披风之后,一路上不停念叨“速回速回”。
好在皇子赏花赏得高兴,一张脸上神色愈加柔和,两人不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未料刚回首,却看到了踏进园内的吞佛,当下一惊,不禁暗暗叫苦。
对于吞佛,侍从有所耳闻,女后有吩咐,近几日务必让皇子远离这个新入殿的少年。泽芝阁地偏,平日里来来去去的不过打扫修花的下人,怎料到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就遇上了。
两只团子互相瞪着,这边也是大眼瞪小眼。
鬼族的尖耳动了动,冷风吹过,侍卫脸上的汗流得更欢。
正感棘手之际,忽闻一声高昂:“螣邪郎,书没温完,却溜来了泽芝阁,他日先生若问起功课,保不准你又要使性子耍赖!”
月洞门之后,来人翠色裙裾层层叠叠,身袭鹅黄软沙半臂,头上饰着一支镶猫眼石蝴蝶碧玉簪,脸若明月眼含秋水,正是鬼族皇子螣邪郎的贴身女侍雁闻。螣邪郎随意惯了,并不过分讲究身份礼仪,加之自小便于雁闻相识,雁闻又极疼他,两人关系素来亲厚,互相也用名字称呼。
侍卫顿感神兵天降,赶紧接了话头顺水推舟地说道:“夜凉风大,还是请回殿吧。”
闻声,鬼族也转了视线,笑嘻嘻地答道:“我不过赏莲小憩,怎劳烦雁闻姊姊寻到此处?这便回去,殿里可备有冰糖银耳羹?”
金红的眸子又斜斜一瞥,抬脚离去。
眼见一行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吞佛也没了赏玩的心思,当下回了寝殿。膳后照例有婢女奉茶而来,吞佛心里惦着今日遇见的少年,顺口问道:“那螣邪郎是何人物?吾见伊焰纹尖耳,不似魔族,既能出入魔界二殿中心,莫不是哪家名门之后?”
水入八分,茶香袅袅。之前吞佛交代过婢女不用再送银丝水芽,本意是以普通茶叶代替,不料婢女以为他不喜白茶,这次便改成了青凤髓。
柔弱无骨的纤长手指揭了白瓷茶盖轻轻吹了吹,将茶杯放在檀木小几上,脸上笑意加了三分:“名门,真真的名门,当今鬼王之后,女后义子,便是螣邪皇子。”
倒比自己猜测的还高了几分,魔族神色不见波动,依然淡漠。出生王室,自然血统高贵,但魔界向来注重实力而非家世背景,即使贵为皇子,功业也需自己用双手打拼,否则便与普通魔将无异。只是那少年虽面目稚嫩,却已有不世之傲,威凛英挺,并不似常人印象中娇惯的皇子。
“哦?有这般厉害?”
“皇子尚年幼时,便在王室围猎活动中拔得头筹,一举拿下独狼之首,现不到束发年纪,已跟了魔君学习将兵之道,校场上亦不落前辈,尤擅术法,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就连六仙座的长老们,也说皇子不辱父门,大有青胜于蓝之势呢。”
“哈……”吞佛挑了朱色长眉,阖了眼去喝茶,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不过吞佛殿下既为女后亲自选中的魔将,自然也是此中翘楚,日后必将与皇子同赴沙场,为魔界建立赫赫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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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里吞佛都没再遇到那鬼族,对方在这般年纪便已展现出强者风采,魔族欣赏。且鬼后碧女难产,鬼王早逝之事吞佛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时也早有听说,螣邪郎虽为九祸义子,在二殿不至于被排挤,但若非凭借一己之力赢得魔界上下嘉赏,也不会连普通女婢谈起他来亦柔了一脸笑意。
从这点来看,两人其实是一样的。
但想来那人狂傲不羁,见面必定吵吵闹闹,倒不如现在这样乐得清静。
既然在殿内休息,自然不能随了性子燃起一地红莲火焰运功修练,吞佛在阅经览典之外,也会去庭中练剑。泽芝阁中挂着一柄银质剑鞘镶红玉饰剑,虽然长度并不合手,魔族招式也无人指点,但一攻一守,皆行云流水,衣袂翩飞,朱红长发如焰流染天,动作极为干净漂亮。
一声轻喝,魔族手腕翻转,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白练破空,又急收横于胸前,渐入佳境之际,却听外面有士兵禀报:“女后令急,请吞佛童子速到正殿,有事相议。”
魔龙额上分三角,火焰魔城为其中一支,而鬼族殿堂,便位于魔城左侧。
一路上士兵并无言语,有建筑渐渐从山石中显露出来,檐角上的守兽妖面獠牙。
大殿之上,两侧魔兵笔直而立,红罗帐左右分开,里面坐了九犄盘发,着丹彤镶白边戎装的邪族女后。九祸见那躬身行礼的少年,冷艳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近日休息可好,吞佛童子?”
“承蒙女后关心,属下无恙。”
“今日招你进殿,是要决定你的修行之路。前几日我问你关于佛门的问题,你的答案是灭之,那么你的灭佛之道是什么?”
“嗯……”之前并未思考过这般问题,魔族略一沉吟,“佛魔相克,若有绝对威势,正面以力量取之则为最快;若实力相当,则以智取之。欲歼敌,需知敌,以佛理之道对抗佛门,不失为一种方法。”
“言之有理,但若魔习了佛道,岂不魔非魔矣?”
“非也,魔并不需要理解佛,佛理于魔不过是利用而非接受的对象。”
“很好。”九祸大悦,“若你面前有这样的道路存在,你可愿一试?”
魔族挺直了背脊,一头红莲长发丝丝缕缕滑下肩头:“自当倾力而为。”
“你的体质特殊,这是极为难得……”邪族女后用手支着腮,声调不急不缓,“魔界之人,皆需拜师修业,吞佛童子……你的师父,则为六欲天地的魔之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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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侧旁,透过青色纱帘隐约可见一威悍刚武的魔负手而立,似乎正在思索殿上两人的对话。
吞佛告退之后,霸凛的魔物才单手拂了帘子,转身入了前堂。
“魔君。”九祸站起身,向那魔物迎过去,“对吞佛童子可有看法?”
银白长发,刚厉青面,明黄双目冷锐峻厉,正是一殿魔君阎魔旱魃。
“女后将伊带回,可是因其罕见体质?”
“无错。”
“能容纳佛术之魔体,实属难得,此外,吾见伊功体不凡,心机缜密,不说同辈之人,沙场之上的将领,也难寻企及之人,吞佛童子……绝非凡物矣。只是袭灭天来,女后当真放心?”
“袭灭天来已向魔界示明赤心,魔君不必多虑。”
“女后言此,吾亦不多言。吞佛童子,或将成为魔界对抗佛道双敌的一着妙棋。”
“魔君所言极是。”
“哈!”旱魃长笑,声色浑厚无匹,“魔界麾下,将再添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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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很难想象吞哥的童年……
魔虽然天性好战,但大概也会有幼年内心没那么狂暴的时候。而心机魔应该是自小便被磨砺出从容冷静的性格,虽然长大之后冷情之名传遍魔界,但毕竟是有善的一面,而且自己也说无情非寡情,我相信吞哥是有感情的……特别是小时候在面对同龄人时,会稍微露出一点孩子的模样。
反正一切都是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