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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一千零一夜
雁夜和櫻沒有到達地獄。
在離開地表世界的路上,他們偶遇了「王」的鑾駕。
王,是人類世界佔領了絕大領土的王國之主,有著龍的血統,卻也受到眾神的眷顧及詛咒,享受著世上所有人都無法想像的至高生活,同時承受著無人能並肩、也無法紆尊降貴與任何人並肩的孤獨;「王」就是他唯一的尊稱與枷鎖,名字再無人能呼喚的,吉爾伽美什,最初之王,亙古之王。
金色如烈日般灼目的短髮,腥紅色瞳眸,他輕易地看穿了偽龍的本相和龍族幼女所受到的染汙。
「他會死在地獄喔。」似笑非笑的,王說出了龍族幼女不願承認的事實,「說不定連地獄也無法抵達,直接死在半路上呢。」
龍族的幼女氣得要發狂,她還太年幼,年幼到無法接受自己所不願承認的事兒就這樣輕易被吐露,「叔叔不會死!」她咧嘴怒吼,幾乎想化做龍身,一翅膀搧飛這可惡的「人類」。
「嗯,他不會死。」王煞有其事地點頭,「如果本王為他延命的話。」
「如何呢?寧芙?」金色的王對虛弱的寧芙露出了別有意味的笑,「王可是很少做賠本生意的呢!」
在確認了雁夜能活下去後,櫻被送回了龍島,因為王的威壓,龍族不只接受了這個孩子,還承諾會讓她自由長大;雁夜則成為了王的宮殿裡,除了王以外最高的存在,連王「最寵愛」的妃子都不能對他比手畫腳。
可王並沒有對雁夜做什麼;他只是豢養著,這失去了偽龍力量的寧芙。
王雖然有龍的血統,卻不能化龍,不過這一點也妨礙不了王的強大。
「你到底……想要什麼?」某個晴朗午後,在王廣大的花園裡,雁夜抿著唇,戒備地看著王。
有些人類會捕捉寧芙,將他們視為玩物,但他感覺不到王有這樣的意圖。
這樣的王,讓雁夜更加恐懼:對未知的恐懼,無法揣測王的心思,就無法避免自己受到傷害的可能。龍喜歡收集珍寶,但雁夜無法確定這人類的王是否也是如此;同時,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價值。
對此,王有時是無奈的。
「就算你再沒有自信,也該信任王的眼光。」抬手揉亂了雁夜的一頭白髮,王的目光中帶著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憐惜──太奢侈了,明明就是這麼稀少、絕無僅有的生物,卻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的價值所在。
有著龍的血統的王已經活了很長的時間、見過了各種各樣的事物,他很清楚,因著人類科技的發展,魔法生物的力量也漸漸減弱,就連號稱最強種族的龍也走上了退化的路子,不消說是「放逐」已久的「最高之牆」,就算是比起那個時代的普通龍族也是一點可比性都沒有。
但這寧芙和他的幼龍不一樣。
王非常欣賞,寧芙的愚蠢與剛強:愚蠢地追求過於高遠的目標,即使只是脆弱的寧芙、就算要付出生命為代價,也不願意放棄的愚蠢;還有,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往無回的剛強。
「這樣的執拗,值得王的青睞啊。」
與偽龍什麼的一點關係也沒有,王所在意的,是名為雁夜的寧芙、是在柔弱易碎表象下所隱藏的,不輸給任何人的剛強;軟骨頭、不堪一擊的雜種王已經見得太多了。
「如果能將這傢伙留在身邊,就算要繼續待在這王座上幾千年,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事了?」
王對寧芙的重視,或許已經超過了千年前的那位「摯友」;那是少數能與王並肩而行的靈魂,卻依然難逃有限的生命。當時的王能夠坦然而理性地接受那人的逝去,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王自知自己所能掌握的實在太少,更是已遍嚐了心無所眷的痛楚。
──只要是有所感的生命,都無法忍受無所寄託的、只是活著。
◎
原本,雁夜以為自己再也無法離開王的世界、王的眼前,一輩子、此生;聽起來是那麼地漫長,但在不知不覺中,他竟也在王的宮殿裡停留了數十年之久,對非人類的生物來說是如此短暫,卻已足夠讓普通人類從襁褓嬰兒步入垂老之年──也超過了雁夜所以為的自己的壽限。
寧芙曾經是這麼以為的,他活不過百歲;但出乎他意料地,洗去了所有禁忌術法的痕跡後,雁夜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雖然還不是非常穩定,卻已經脫離了那種隨時都會斷氣的狀態。
王宮的深處、蒼白寧芙的居所,自寧芙入住以來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然有著蒼白看似脆弱的寧芙,捧著書本靜坐在庭園的涼亭裡;如果無法離開,那麼在這個地方讀遍所有能讀的書不也失為一種消遣,雁夜是這麼想的。
而王,竟也默許了雁夜的請求,遊記、新知、文學作品,甚至是各種民俗故事及傳說他都為雁夜找來,只要是能夠得到的書。
「讀給本王聽吧。」有時候,王會親自帶著某些書到來,狀似隨意地交給雁夜,卻指著其中一本這麼說。
然後王會看到他所豢養的寧芙眨了眨那雙異色的雙眸,有些疑惑的樣子,但還是點了點頭,接著用那有些嘶啞卻溫柔的嗓音開始慢慢讀誦,遠比朝議時任何一個臣子的聲音都還要得他的喜愛。
有時候,王會思考著為什麼自己對這個寧芙如此青睞,如果只為了他的稀有,那麼王所見過的罕見之物難道還不夠嗎?
可王自己也知道的,如果能知道寧芙的稀有之處何在,那麼這個寧芙也將不再是他眼裡特殊的存在。
所以,王躺在寧芙常待的涼亭長椅上,以自己的手臂為枕,任由名喚雁夜的寧芙坐在他的身邊為他讀任何一本書。
直到人類世界再次爆發了戰爭。
在王漫長的統治裡,人類世界的文明穩定地發展,長達千年的盛世,讓人類的力量與高度開發蓬勃到了某種或可堪稱「恐怖」的境界。
王,是踩著鮮血鋪就的地毯踏上了王座。
經過漫長的割據與戰爭連年,王所引導的盛世顯得如此地珍貴;但太過漫長的盛世讓人忘了烽火連天的痛楚,平和的年代也意味著一成不變的權力架構,可江山代有人才,新生的、受到上天眷顧的有才華之人不甘如此下沉。
「王座,能讓人萬壽無疆。」
不知從哪裡開始的,這樣的傳言。對此,王輕哂,絕口不提,是王、是吉爾伽美什才能如此地長壽,而非王座使人長壽。
但人類世界,的確重新燃起了戰火,綿延不絕,這是燎原的、將整片大陸都捲了進去的硝煙;只是,這一次,人類世界在戰爭伊始就失落了名為吉爾伽美什的王。
◎
「要下雨了呢,櫻。」
白髮的寧芙站在窗邊,手裡抱著剛收進來的雪白被單。
「那我也來收衣服。」
在廚房裡忙碌的少女聽到他的話,連忙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走出來。
這是人類世界最接近龍族領地的小鎮,因為不敢招惹龍族,是以戰火一直沒有延燒到這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小鎮的圖書館來了個白髮的管理員;他有著雪白的短髮和異色的雙眸,左半身縱橫著錯落的傷疤,卻溫柔得足以融化鎮上最頑固的老鐵匠。
白髮的管理員就住在圖書館旁的小房子,靜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也照看著鎮上的圖書館。每隔一些日子,都會有人送書過來;有時候,鎮上的孩子,還有已經長成大人的孩子會突然疑惑:為什麼看似一直在收集書本的圖書館,卻從來沒有收不了的書,明明,就只是一棟三層樓的房子。
但是沒有人去問。
這間圖書館,和它的管理員,就這樣靜靜的,佇立在這個小鎮。
小鎮上的孩子長大、結婚生子、垂垂老矣……人類的生命是如此短暫,但白髮的圖書館管理員卻沒有變過,一直都是那樣,溫和地守著這一方靜謐。
不是沒有人打過這個小鎮的主意,卻在鎮外就被這白髮的男人擊退。
數百個兇猛的人類士兵,殺氣騰騰;小鎮的居民們拿著農具和家裡的菜刀,與他們對峙著。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這些平民對戰士沒有抵抗之力。
然後,居民們看到那個白髮的男人空手出現。
『請退兵吧。』他的語氣溫和,卻不容反駁。
但這些如狼似虎的掠奪者又怎麼可能妥協?
於是,晴空萬里,卻降下了無數落雷。
小鎮的居民看到那個總是安靜微笑、好脾氣的男人抿著唇,蒼白的右手輕抬,沒有長串的咒語、沒有任何預警,雷鳴不絕。
自此,再也沒有任何人打過這個小鎮的主意。
那一場落雷讓居民們津津樂道了好一陣子,對白髮的男人更是多了幾分敬畏;但是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們的「英雄」險些把身體裡的血都吐了出來。
沒多久,小鎮上來了個少女,淡紫色的長髮,和圖書館管理員一樣平靜溫和的微笑,她喊他,「雁夜叔叔。」
◎
『人類世界要亂了。』在王的庭園裡,王躺在涼亭的長椅上,眼睛閉著,卻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王?』王所豢養的寧芙眨了眨眼睛,不大懂王的意思。
王猛然睜開眼,腥紅色的銳利目光直視著那墨黑與蒼白的異色雙眸,一個躍起,輕易地將寧芙壓在自己身下,只用單手掌指就握住了他的脖頸。
寧芙的目光一顫,卻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那麼,王打算怎麼做呢?』
他們都知道,寧芙所問的,並不是關於戰爭的事兒。
雁夜閉上眼睛,靜靜等待王的回答;或者,判決。
他等到的,是吞噬了呼吸的,狂烈親吻。
王的嘴唇狠狠擒住了寧芙薄紅的唇,撬開幾乎完全沒有的防備,恣意掠奪他口中的溫軟芬芳。
『本王就是太愚蠢才會想等你自己發現!』直到雁夜喘不過氣、幾乎要窒息時才被吉爾伽美什放開,缺氧之際又聽到那人惡狠狠的宣告:『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你走了嗎?』
湊近了寧芙的耳邊,連「本王」這樣的自稱都忘記要使用的男人發狠咬了他的耳朵一口,滿意地吸啜著細微的血絲,『你的命,是我的;』放鬆了握住寧芙蒼白脖子的掌指,轉而滑過纖細的腰際,『這個靈魂,也是我的;』感覺到手裡的顫抖,吉爾伽美什的動作無意識地放輕了些,『別妄想要離開!』
帶著薄怒,金色的王對他的寧芙好氣又好笑。
──明明就那麼久了啊……如果要厭倦的話早該厭倦了吧?直到這個時候都還無法理解王彆扭的心意嗎?
『你就一輩子都為我說故事吧……』再一次吞噬寧芙的呼吸前,王這麼說,『我會繼續為你收集書,然後,讀給我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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