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修黑白

　　安抚完鲁路修，接见完藤堂镜志朗，再处理完一系列琐碎公事，朱雀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派人嘱咐鲁路修不用等自己先睡以后，朱雀坐在办公椅上，打开办公桌上的暗格，按下其中黄色的按钮。
　　房间瞬间处于隔绝状态。此时此刻，ZERO大人的办公室才真正成为全世界隐秘性最强的地方，没有人能从外面窃取到任何房间里的信息。
　　做完这一切后，朱雀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通体乌黑的长方形铁盒。他默默地凝视着这只不起眼的盒子，眼中闪过了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C.C.今天上午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亲手把这只铁盒交到自己手里。
　　这回又是什么考验？………………无论是什么，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打开盒子，里面只装了一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盛满碧绿的液体，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冰冷的荧光。上面贴有一张标签，写着“口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无论怎么看都是诡异无比的不明液体，朱雀却好像早已习惯那样深吸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开瓶塞，仰头灌下，另一只手紧抓着桌面上插着鲁路修照片的相框。
　　冰冷而又腥臭无比的液体滑下喉咙，狠狠地灼烧着朱雀空空如也的胃。朱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样，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中那张专注地读着书的脸。从额发，到眉眼，经过挺直的鼻梁，停留在他红润的唇上。
　　仿佛刚才饮下的不是穿肠毒药，而是对鲁路修的一腔深情。
　　体内的痛楚越来越明显了，四肢百骸好像被铅块来回重砸一样传来碎裂的钝痛感；五脏六腑都纠结错位，如同被扔进绞肉机绞成了片片碎渣；心脏快速地跳动着，简直要蹦出腔室，与□□分离。
　　即使朱雀意志再坚定，也无法阻止自己的生理反应。冷汗从光洁的额头涌下，眼角也被剧痛磨得通红，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连站立的动作也无法再继续。朱雀凭着多年来在战场上磨练出的钢铁意志，强迫自己的双腿走向墙角处，然后靠着墙壁，泄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滑了下去。尽管已狼狈至此，他依然双手颤抖地死死抓住相框，不肯放手。

　　朱雀身边所有的人都说，他在成为ZERO之后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千般柔情，只向一人。他无比珍惜与鲁路修有关的一切，不仅因为他深爱着，也同样因为他曾经错过。
　　总是有这样的人啊，在失去之后才开始眷恋他独一无二的容颜，可是连关于他的相片都没有留下；在失去之后才开始贪心他的所有，是微笑是悲伤是冷漠是绝望还是什么，却发现已经全都触碰不到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他眸光闪烁的样子；失去之后才无比绝望地发现你以前那么多次踩着他往上爬，可是爬到巅峰后才明白全世界的仰望也比不上他重新回头看你一眼啊。
　　于是你流着泪，淌着血，签下恶毒的契约，拼尽所有只为换回他完好如初笑靥如花，即使是忘记了全部过往也好啊，只要能护他一生安乐，朱雀不介意自己万劫不复。

　　朱雀的意识缓慢沉堕下去，他开始无声无息地滑入一片最黑暗混沌的梦境。
　　梦境中的他，正操纵着“兰斯洛特”攻向鲁路修乘的那架nightmare，而鲁路修甚至连防御姿势都没有摆好。他仿佛看到坐在驾驶舱里的鲁路修错愕地瞪大双眼的样子。
　　不！！！！！！！！！
　　朱雀挣扎着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可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不受他控制。他就那样娴熟地想要像切断他人的身体一样割断鲁路修的头颅……
　　谁也好，拜托了，来阻挡他吧，他宁愿立即死去，也不要再看他心爱的男人再死一回。
　　可是，他连喊都喊不出来，就算心底早已泪流满面，他的表情都执着地没有一丝改变。就那样慢动作着，挥舞着利刃冲他砍去。
　　“不要啊！——”世界在他心中撕裂般叫喊的尾音中分崩离析，然后重组成另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世界。
　　那里的他正一手压着全身被缚的鲁路修，一手捂住他的双眼，恭敬地单膝跪地，等待着布里塔尼亚第九十八代皇帝一步步走下王阶。他突然感受到了鲁路修瞬间冰冷的呼吸和皮肤上战栗抖动的微小颗粒。
　　他多想抱住他，带他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让他讨厌的地方，让他憎恨的人。可是他只能看着鲁路修绝望地瘫倒在自己怀里。

　　他终于明白，这瓶穿肠毒药，名字叫做“回忆”。回忆那些，对朱雀和鲁路修而言绝望到无法回忆的记忆。
　　没有人能明白朱雀此时受到的精神折磨有多么巨大，他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17岁的他，心情摇摆不定，深受“背叛”的罪恶感与愧疚之心折磨，却依然心怀卑微的念想，迫不得已地伤害鲁路修。可现在的他知道自己错了，却仍旧无法停止这伤害。怎么能够？！他现在别无所求，穷尽心力只求那人一生安乐，怎能容忍有任何人伤害他？可现在，推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的人，正是他自己。就算是回忆，也是不可饶恕之事。
　　他突然有拍碎自己天灵盖的冲动。
　　怎能如他所愿。一晃神，他已站在枢木神社前。经过战火的洗礼，这里已经变得杂草丛生，无比荒凉。可是再荒凉，都荒凉不过自己脚下那张沾着鞋印与泥土的脸。
　　他疼入骨髓的男人，正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眼神倔强冰冷，失去了暖意。
　　朱雀感觉自己的眼眶快要眦裂出血，心脏被千万把利刃狠狠捅了进去，然后一齐用力拧转刀把，数不清的刀刃翻转着，把心脏瞬间捅到支离破碎。
　　可是他的脚依旧灵活地、毫不留情地踩踏着，甚至在碰到鲁路修脸颊柔软的触感后恶意地碾转着，视线不受控制地来回晃动着，想要找到对方身体哪怕一丝一毫的抵挡动作。
　　没有。一丁点的反抗都没有。配上那张眼神绝望，面色苍白的脸，鲁路修就像一只被丢弃的人偶，呆呆地躺在那里接受着践踏。朱雀看见，鲁路修的希望已经死去了。
　　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恨鲁路修。甚至是在他亲手射杀尤菲米亚、在他告诉自己“零之镇魂曲”的全部之后，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他。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哪怕是一丁点逃离也好啊，这样他就不用那么疯狂地，想要结束自己万恶的、曾经伤害他到极致的生命。
　　因为知道他不会停手，所以就…放弃了吗？不打算辩解，不打算反驳一切伤害，就这样一点点，等着伤痛过去。
　　鲁路修，我们那时候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痛到极致，便成麻木。
　　于是朱雀可以面无表情地闯入C的世界，面无表情地穿越布里塔尼亚帝国第九十九代皇帝鲁路修陛下设下的重重警卫部署，面无表情地刺杀鲁路修于众目睽睽之下。
　　只是当鲁路修把满手鲜血抹上他的头盔时，朱雀隔着染血的头盔望向鲁路修，又看到了他晴空之下温暖纯粹的眼神。
　　枢木朱雀终于像许多年前一样，泪流满面。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发现，即使世事流转，他依然温暖如初，不曾改变。就像七岁时的向日葵下，对他粲然微笑的脸。

　　经过无数锥心刺骨的打击，朱雀胸中已是气血翻涌，此时悲至深处竟“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随之而来的，整个人的意识也逐渐转醒。
　　回到现实，朱雀却有一种虚假的感觉，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刚才的考验给他带来的□□上的痛苦远不如之前那些强烈，但是给他带来的精神折磨却是无可比拟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心理都会蒙上阴影。
　　朱雀随手一抹嘴角的血，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摆回桌子上，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回卧室，满脸是少有的惊慌焦急。
　　枢木朱雀现在急于确认鲁路修的存在。他无从判断，梦境与现实哪个才是真相，他的鲁路修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
　　略带急躁地打开主卧的房门，朱雀掩饰不住恐惧地冲进房里，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不住，该怎么办。————
　　他在这里，真好。
　　他的鲁路修并没有按他预想那样睡着。在门打开的一瞬间，鲁路修从床上坐起，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他的身后是一片月光，可在朱雀眼中，再无什么能比他明亮。
　　朱雀猛地跨上前去，一把把鲁路修拥入怀中。
　　“朱雀”，鲁路修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伸出手来紧紧回抱住他，不在意他前襟上的血渍和湿透后背的衣衫。
　　鲁路修体贴地不去问他如此失态的原因。他不愿朱雀假装微笑同他扯一个谎言，也不想看见他忍着痛撕开还没有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只要他不说，他就不会去问。
　　“朱雀”，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点点湿意，鲁路修又紧了紧回抱朱雀的力度，一只手上下安抚着他弓起的脊背，另一只手插()进朱雀蓬松的发中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试图让他感到舒心。
　　“鲁路修。”
　　“嗯。”
　　“我喜欢你。”
　　“嗯。”
　　“我爱你。”
　　“……嗯。”
　　“喂，”朱雀从鲁路修的肩上抬起头，睁着泪雾的双眼看着他，竟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委屈。
　　“我是认真的，鲁路修。我真的……”
　　“不用再说废话了————”
　　朱雀霎时瞪大猫眼，满脸无措。吓得眼泪活活逼了回去。
　　“除了我，你还能喜欢谁？”鲁路修立在朱雀面前，笑得霸道张扬，骄傲得像一只独占了整条鱼的猫。
　　朱雀心头一跳，竟以为自己看到了他的绝代帝王，风华无双。差一点又丢人地流下泪来。

　　鲁路修，我们的幸福虽然来得晚，可是终究来了，对不对？
　　至于幸福的长度，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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