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棵树以后的日子

　　季倾城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实在是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勾玉没有了，看中的男人心中另有其人；连命都差点丢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出了错？明明一开始还是好好的，她都几乎已经胜券在握地打算要求承影门从此为自己做事了，为什么情况就突然急转直下了？

　　——面前黑影一动，行走间有清风拂面，片刻之后，窗边一侧梳妆传来抽屉被拉开的声响。季倾城脸色一变，才慌忙镇定下来就发现那老鸨已经从脚边捡了盒东西过来，纤长手指不断把玩盒上奇异的密码锁图形，漫不经心，“就是在这里面吧。藏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啊——”

　　季倾城瞳孔一缩，艰涩道，“你……”

　　那密码锁是季倾城特意画了图纸，交给匠人精心锻制的。齿轮状，每拨一格就是一个英文字母。老鸨拿手指在锁上拨了片刻，终于不耐烦再玩这小把戏，五指成爪如厉鬼一般包住紧锁的盒盖，只轻微一动，盒子连同季倾城还抱有的那一丝侥幸心一起报废了。

　　老鸨把里面神光湛然的水滴玉捡了出来，观赏片刻，毫不客气塞入囊中，再转头，一张刻着华丽诡异图纹的银面直直撞进季倾城的目光之内，她凑近了季倾城，细感兴趣地观赏女子眼里闪动的绝望恐惧，啧啧赞叹，“你现在的模样可真美——可惜，年龄大了，入不得我门下。”

　　她凑得极近，月色简直都被她挡了个彻底。季倾城木然地挥开她凑近的脸，眼里潋滟光彩忽的一亮，双手弯刃刃芒一闪，在暗处划过一道流光，；而老鸨在她动作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下一秒，已经迅速制住了季倾城，两声骨头脆响，两把弯刀顿时握不住直直滚在床上，竟是下手极为利索地卸了她两条手臂。季倾城痛得面色扭曲，还不忘咬牙切齿地扑上去，被老鸨侧身躲过，脸朝地摔下床沿极为狼狈地恨声，“还给我！”

　　老鸨抱着手臂静静看她在地板上挣扎，要是没有那层面具，指不定就能看见她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上满是看戏神情的模样。

　　瞧了许久，眼见着季倾城就要艰难地爬起，边上忽然伸出一只脚，一脚踩住了衣袖，季倾城动作一顿，上抬的身体被衣袖扯住，又失了力气重重砸回地板。

　　老鸨蹲下身子，袖里荡下一抹银亮在手，很是轻松地拿刀背迫起女子尖瘦的下巴，刀刃却是分毫不差地贴在了颈部大动脉处，只需再用一分力道，就能破开喉咙、血溅三尺。她墨色发丝披洒而下，配上银色面具，在季倾城眼里真真如同鬼魅一般。季倾城拿愤恨的眼神看她，却再也不敢动半分。

　　老鸨声线微懒，“你若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还可考虑念在勾玉的份上放你一马，只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话音刚落，她手下已经微微用了丝力道，季倾城只觉脖颈刺痛，绝望地闭上眼睛。

　　紧接着，一把十字刃贴着面具飞旋而过，钉在床脚，窗口瞬时进来一道身影，趁着老鸨分神，拦腰拎走了季倾城。老鸨这才把目光从飞刀上收回，冷笑，“又是你。”

　　进来那人同样一身黑衣，身材瘦削，上半脸与老鸨一样扣了银色面具，薄唇沉默地抿成一道线。

　　季倾城惊喜道，“沈长风！”

　　被唤作‘沈长风’的男子却是丝毫不理身侧女子的声音，沉默片刻，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只那一声，却硬生生让人听出了万般复杂情绪，“……兮翎。”

　　季倾城脸色顿时一僵。

　　老鸨冷笑一声，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又玩儿起手底下那把银亮的小刀，讽刺道，“怎么，看上这小蹄子了？沈长风，几年不见你的眼光真是越长越回去了——”

　　沈长风沉默不语。

　　季倾城早已在见到他第一眼就泪如雨下，在一旁哽咽，“长风，她抢了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你一定要帮我拿回来……”

　　沈长风看他一眼，并不做什么表示；前边老鸨却已经不耐烦，刀子一甩就朝着季倾城的眉心直射而去，被沈长风拎着躲过，‘锵’一声刺入铜镜，力道之大震得整个梳妆台的东西都窸窣晃了晃。季倾城顿时吓得再不敢说话，只是眼泪又多了许多，看起来哭得甚是凄惨。

　　老鸨道，“贱人，这东西本就是老娘的。李青岩这龌龊子把偷来之物给你，你就真当成了自己的？也不看看你这张晦气脸，别说是那物，三皇子季少初可给你正眼看过？”

　　季倾城满眼湿润地怒道，“——你！”

　　老鸨冷笑着两手一翻，袖里霎时又各自落下三枚小刀来。

　　沈长风一听就知道她们争执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面具下眼神微变，眼见对面老鸨又待动手，只得先行一步阻止道，“住手。”

　　老鸨道，“沈长风，你今天真要和我作对不成？”

　　沈长风沉默片刻，终于抿唇道，“她与我有恩，我……”

　　老鸨冷嗤一声。

　　沈长风顶着身边女子希冀的目光，继续道，“今日过后，她绝不会向任何一个人透漏关于你的事情半句。”

　　“我、不、信。”老鸨冷笑，一字一顿。

　　“……她若说半句，我便亲手杀了她。我若违背此话，她任凭你处置，沈长风也任凭你处置。”

　　季倾城瞪大了眼睛。老鸨似也是愣了片刻，随即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沈长风，你有朝一日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沈长风！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何！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沈长风只是一贯沉默，表情被面具挡住大半，看不分明。

　　老鸨笑到无声，最后竟是负气而去。

　　沈长风蹲下身，季倾城木呆呆地坐在地上，眼泪长流，任由沈长风给她接骨。两臂脱臼的疼痛早就麻痹了双手，此时再行接上，季倾城也只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并不做其他反应。

　　沈长风接完骨，沉默地站起，袖角忽的被软软抓住。沈长风低头，季倾城央求地看他，“长风，勾玉真的对我很重要，你去帮我要回来好不好，否则，否则我真的会死的……”

　　沈长风直至听到‘死’这个字眼，才作了反应，低声道，“你之前也并不急切。”

　　“我昨天才知道，季少初他根本不肯把勾玉给我——长风……”

　　沈长风摇了摇头，抽回了袖子。无力的手指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季倾城眼睁睁看着唯一一名救星离开，心顿时沉进了绝望的谷底。

　　**

　　第二天一早，叶意睡得正浅时分，本应该来送早饭的门神大哥没有来，却换成了三个小巧玲珑的丫鬟。

　　——叶意是被丫鬟们的熟悉呼唤与不知道哪个牢间那名小公子二世祖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凭什么他们丫鬟能进来伺候我的就不能！’一起闹醒的。

　　季少云府里丫鬟基本都和叶意混熟了，一见到叶意现在略显凄惨的生活都是一副很是难过的模样，端茶倒水洗漱伺候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就跟叶意现在已经被上刑遍体鳞伤了一样，看得叶意很是无言。

　　“——我说珠络，你就不用给我梳发髻了，反正晚上也会被我拆掉。”

　　珠络很是认真地给他拆发带，严词拒绝，“那怎么行！晚上奴婢们还会再来，公子不用细想什么，奴婢们会做好的。”

　　……

　　半个时辰后，叶意如愿以偿地喝到了丫鬟们准备好的小米粥，小菜两三碟，都是不同的菜，但都十分美味。跟牢里只有一只馒头的早饭简直精细度天差地别，叶意虽然吃得了苦百无忌口，但好歹在皇子府锦衣玉食那么多天，口味不被养叼那才叫奇怪，因此见到阔别了两天的小米粥都喝得格外香甜。

　　——不过这也很是让丫鬟们更加怜惜叶意了，真奇怪，他在牢里又没受什么罪，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拿可怜的眼神看他做什么？

　　吃完早饭不多时，季少云果然来了。

　　不过意外的是，和他一起来的，居然是季少泽。

　　季少泽一双狭长凤眼挑上邪气，饱含戏谑笑意，调侃道，“叶才子，在牢里待得可还好？”

　　丫鬟们已经收拾完毕结伴回去了，牢间里只剩下叶意一个人，此时见到季少泽的脸也很是惊讶，笑眯眯招呼道，“哟，大人不去审案，纡尊降贵前来，真是寒舍蓬荜生辉呀。”

　　“还有力气回话，看来你在这大牢过得还很是习惯么。”季少云被叶意热情地拉去草席上坐着，季少泽被晾在一边，也不介意，只是站在门口好奇地观察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总觉得分外奇特却又分外和谐自然。

　　季少云除了来个人之外，还带来一副围棋，叶意原先还以为季少云就算来这里也最多是说会儿话；待的时间要是长一些，就应该是他和季少云在书房时差不多的模式，季少云总有看不完的书可以翻，叶意甚至在某一天还读出了其中一本的封面：《奇山异事》，这本书大概是叶意记得最熟的，因为这本书它专门讲山里精怪之间的事情，还配了插图。那本书它不厚，短短十几页就没了，而最重要的是：字都很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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