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亮没有光

　　在火车上挨了大半夜，正值旅游季节，车厢里人挤人交通严重堵塞，到后半夜才稍微安静下来，忻晴困得迷迷糊糊的，刚想窝着睡会儿，电话突然震了一下，看到号码，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睡了没？
　　没，火车上呢。
　　片刻，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么晚坐火车去哪儿？”
　　“回家一趟，去我看我姥姥，她....住院了。”
　　“怎么样？不要紧吧？”
　　“我妈说情况不太乐观，让我回去做最坏的打算。”在陈焕面前，她终于能稍微卸下稍微紧绷的神经，语气放松下来，疲惫的向他叙述。
　　“怎么没坐飞机？这大晚上坐火车可真够熬的，走的这么匆忙，连卧铺都没买到吧？”
　　“恩，昨晚上才接到我妈电话，今天早晨请下假，临时买的，能有硬座就不错了，这时候哪来的打折机票啊~~”
　　那头传来轻笑声，“可怜孩子，什么时候回来？”
　　“我请了1周假，不过可能回来会考虑辞职的事，我想回家去发展。”
　　陈焕顿了一下，语调不明朗的开口：“回家？”
　　“恩。”
　　“你家在哪？”
　　“C市。”
　　“那真够远的。”
　　“是啊。”忻晴自嘲的笑了一下，“当初脑子一热就跑来远方读书生活，并且一去多年。早该回去了。”
　　“陈焕，说真的，我特怕。”
　　“怕什么？”
　　“我怕.....姥姥这回真的走了，我怕一切未知的磨难，生活已经够艰难了.....”
　　“小孩子家家的，你才几岁？哪来那么多沧桑的感慨？不就是失了一次恋么？哥失恋的时候你还啃奶瓶子呢。生老病死也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亲人担忧，了无牵挂的离开。”
　　忻晴被他说得眉头舒展，打趣道：“诶诶诶，恋爱可够早的啊，您今年贵庚啊？我可是1岁就断奶了~”
　　“哈哈哈，没空跟你贫。哥可是根正苗红大好青年，谁跟你似的，早恋标兵。”
　　“陈焕！说谁呢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让我知道你的早恋痕迹！”
　　陈焕沉思了一下，煞有介事的说：“恩....那要是一辈子的话.....我还真的很难瞒的滴水不漏...”
　　忻晴被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勾的面上一热，心仿佛被撞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陈焕假装不知道她的尴尬，不着痕迹的换了个话题。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聊到手机发烫，忻晴终于在通话状态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忻晴到达姥姥所在的小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顾不上吃饭休息，打车直奔医院。
　　在病房门口见到妈妈，忻晴恍惚的以为认错了人。前方的人有些佝偻的依靠在门框上，轻声叫她的名字，曾经清亮的眼睛染上了淡淡的浑浊，声音干涩。忻晴想喊一声妈妈，可是却先湿了眼眶。
　　这些年，忻晴很少回家，每次回家心里都充斥着各种无以名状的情绪，不敢去好好端详这个生养了自己20多年的女人。记忆里她一直是富态的圆脸，乌黑的长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皱纹，温婉可人。忻晴的脸型就是遗传自她，以前常常抱怨自己的圆脸，懊恼自己没有曾倩那样楚楚惹人怜爱的瓜子脸。脸型不满意也就算了，偏偏还没继承到妈妈温柔的性格，她的性格像爸爸，干脆热情，一往直前。后来她常常在想，如果她的性格像妈妈一点，没有那么爱憎分明，是不是当初也就不会那么一意孤行。虽然少了很多轰轰烈烈，但也不会平添那么多来不及挽回的遗憾。
　　来不及伤感，她快速随妈妈走入病房，看到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姥姥，才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许多。姥姥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依然陷入昏睡中，曾经富态圆润常常笑着摸她脑袋哄她的人，此刻正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她而去。忻晴觉得眼前发黑，晃了一下，颤声问妈妈：“医生说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说也就这几天了，几天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了。所以我赶快给你打电话，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忻晴还是不死心的问：“实在没办法了吗？”
　　“唉——”妈妈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忻晴瘫坐在凳子上，良久终于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强忍住心头的酸涩挪到姥姥身边，拿起床边的毛巾帮她擦拭身体，就像儿时她常常为自己做的那样。忻晴小时候父母工作太忙没空照顾她，就把她放在姥姥家，夏天的时候和表兄表姐们站成一排在院子里洗澡，姥姥总是在她身边，细心的帮她洗澡，有时候突然擦疼了，忻晴不耐烦的在水里扑腾着发脾气，表兄表姐们站在旁边吐着舌头笑她娇气，姥姥生气的把他们哄走，然后蹲下来捏捏她的脸，温言细语的哄她。现在，姥姥病痛缠身的躺在她面前，分分钟都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可是她却连哄她的机会都没有，她蜡黄的脸上罩着厚重的氧气罩，她连触摸她的脸机会都没有了。
　　姥姥走得很快，忻晴守了两天，第三天凌晨的时候，仪器突然响了起来，忻晴伏在床边被惊醒，慌张的喊来医生，但值班医生过来看了看，只吩咐护士拿下她的氧气罩，声音平静的对她宣布：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忻晴绝望的看着护士冷漠的撤掉姥姥脸上的氧气罩，想伸手阻止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姥姥因为缺氧短暂醒过来，但神志已经完全混沌不清，忻晴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盼望她能清醒过来，跟她说句话，哪怕是给她一个熟悉的眼神，给她一个在这世上最后的回忆。可是姥姥最终只是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就黯然的闭上了眼睛。
　　后来的事情兵荒马乱，大舅二舅来把姥姥带走，忻晴和妈妈跟他们一起回家，给姥姥守灵，几个舅妈看到忻晴，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脾气最直的二舅妈更是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倒她脸上，声嘶力竭的朝她吼：“你回来干嘛？不是跟男人跑了吗？当初那么有骨气现在工作也有了，生活也不愁了，还回来给人添堵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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