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石

　　我待的小村子叫茧村。
　　这个小村子不隶属于任何政府组织，是个无国界自治村。因为地处偏僻的中国南方十万大山之中，所以与外界的联系和物资交换都十分困难。实际上，外界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双方都默默达成共识，彼此互不干涉。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如此送到茧村的人，村里有好些和我情况相似的人：孩子，青年，甚至老人，我们因为各自不同的缘故而共同聚居在此。对我们中的某些人来说，茧村，是最后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生活平静得枯燥，但除非必要，大部分村民都没有哪怕一丝想离开的意思。
　　茧村和所有的小山村一样，都必须靠自己的劳作维持生活所需。部分村民会有亲友的定期供给，但仍必须在村长的组织下，承担一定的建设、劳作任务，合作以求共同生存下去。
　　我的身体不好，而且不排斥到村外去，所以被分派到蔬果采摘组，定期到位于村外的蔬菜地和果园里采摘一些不太重的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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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我背着果篓有点慵懒地走在通往果园的山路上。
　　在不见边际的深山老林之中，要牢记并且能够熟练地通过一条羊肠小径是件很伟大的事。迷糊如我，用了整整一年来追求这伟大的境界，终于老天赏脸，初见成效。
　　转出一片树林，经过一个山崖，很突兀地看到陡峭的悬崖边居然站着一个人。
　　我很意外。
　　十万大山可不是徒有虚名，层峦叠嶂的景象也不只是看起来壮观。茧村周围的山林密度与地势复杂度都是相当刁钻险恶的，如果没有人带路，一般人哪怕是迷路都无法到达这里。
　　最重要的是，在茧村周围很大一块地方，都被设置了极强的结界，然而我能感觉到那个人并不是茧村的人。
　　可是除了村里人，还有谁会待在这种地方呢？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禁多往那边看了几眼。
　　那似乎是个穿着灰色风衣、留着长发的孩子，山崖边的风肆意舞弄着那头黑亮的发，一副和谐悠然的画面。好像……会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子？
　　突然那孩子回过头看我，仿佛一早知道我在他身后似的。
　　——竟是一个男孩，眉眼清俊。
　　他朝我笑了笑。
　　没来得及多想，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麻痹了我的神经，我脑中一空，失去了意识……
　　但没过多久，一股莫名的暖流充斥了我的全身，我隐隐感觉到身子的主控权又回到了我手中。我睁开眼，看见方才那个奇怪的男孩此时正蹲在我旁边，很感兴趣地看着我，表情似笑非笑。
　　然后男孩咧嘴笑了，他笑眯了眼，但声调中没有一丝快乐的意味：“你的体质很有趣呢。是消耗体力来制造巫力吗？”
　　我身子一顿。
　　“巫力”？
　　难道这个男孩也是……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我知道这并非身体病痛，而是——我的力量在失控。
　　看着眼前的男孩，我感觉到他身上的某种力量在与我那不知名的力量相互碰撞着，而且眼下我的状况明显不敌。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男孩，并企图运用我的能力探究些什么——这个男孩给我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没有见过他，但他的脸，总让我想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他的力量强大得不同寻常，却充斥了浓重的令人悲伤的气息——尽管他一直笑得很开心似的。
　　突然我浑身一震，这个男孩难道是——
　　男孩仿佛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眼里透出一丝冷峻，嘲弄似的语调中也带了一丝寒意：“这是你的能力吗？我劝你最好别再用了，不然你又会昏倒哦。”
　　我愣了愣，他已经知道我的能力了吗？对了，因为他拥有“读心”的能力，因为他是——
　　再次失去意识前，我念出了那个名字：“麻仓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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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我是在一种刺骨的寒冷与疼痛中恢复意识的。
　　我竟被那个千年前叫做麻仓叶王的男孩将灵魂抽离了身体。
　　——那个男孩现在叫做麻仓好。
　　好揪着我的灵魂，语调冰冷：“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而且……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心？这也是你的能力？”
　　尽管灵魂被好那强大的巫力压得摇摆不定、濒临消失，但我的能力却不受我控制地仍在运行着。
　　于是我知道了关于好的一些事。来到这山头后，他的力量受到了压制，持有灵“火灵”亦莫名其妙消失；他来此的目的是寻找能成为他的同伴的强大通灵人，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通灵人大战”中取胜，成为“通灵王”，改变这个世界。
　　——我可以利用能力读取别人的过去。
　　因此我也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是那个在一千年前被麻仓家称做“恶魔”的大阴阳师。
　　同时也是我最喜欢的人的双胞胎哥哥。
　　好似乎对我的能力感到焦躁。他皱了皱眉，随即一股强大的力量再次冲击了我，我第三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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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坐起身，轻轻摇摇头，令神志清晰一点——我还以为这次会永远沉睡了呢！
　　我环顾四周，发现好还呆在这里。他背对着我坐在山崖边上，黑亮的长发仍旧在风中悠哉地舞动——一如我刚开始看见他时的样子。
　　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发现他悠闲地微闭着眼，脸上挂着微微笑意。山风轻轻地吹，我感觉到他淡淡的愉悦，之前那种冷酷的样子仿佛从不曾存在似的。
　　忽然好睁开眼睛，向我笑道：“你醒了？”
　　我愣了一下。
　　这真的是个很吸引人的人。
　　自信，从容，悠然的态度之下是处变不惊的沉稳；即便那总是挂着的温柔笑容里，也散发着一种逼人的魄力——
　　他让人想追随却难以全心信任。
　　这样一个奇妙的人。
　　见我不说话，好又凑近看了看我，疑问道：“你很不喜欢说话呢。你应该是能说话的吧？”
　　我忙从恍惚中抽出身来，尴尬地退了两步：“不，不是……”我其实根本不是所谓的不喜欢说话的人，只是现在……我别过头，发现自己的脸微微红了——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却都让我心跳。
　　我又转过头看看好，还是有相似之处呢……毕竟是流着相同的血的兄弟啊，除了脸孔，那种悠然不动的地方也真是一模一样。
　　见我又不说话了，好更加好奇地打量我。
　　我赶紧结束发呆，慌忙找着话题：“呃，好，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那啥，我一时真没有话说了……
　　好见我叫出了他的新名字，正了正色，却仍挂着微笑，他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心我看不清楚？”
　　“我……”
　　是因为……我的能力吧。我很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但我同时发现，我并不介意让好知道。
　　我也笑了笑，反问好：“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呢，这里很美吧？”
　　好不介意地笑着：“这里的确很美啊。似乎没有被肮脏的人类玷污过呢。”
　　虽然不太习惯“肮脏”的说法，但我仍笑得灿烂：“没错呢！这里也许是地球上有人居住，却最不受人类污染的地方了。”
　　好转过头，眼神中多了一丝猜疑。
　　我又笑了，站起来往村子的方向走。
　　——我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呢，麻仓好？关于我和我的能力，火灵消失的原因，你的力量被压制的原因——还有我喜欢的人和你的关系，”我笑盈盈地回过头，“你说不定可以知道。”
　　好的眼里闪过一丝戒备。他怀疑地看了我一阵，忽然又露出了那种从容的微笑：“好啊。”
　　我开心地笑了。到茧村以后，除了父母，我已经一年没有和茧村村民以外的人相处过了。
　　我领着好在崎岖的山路上绕行，从山崖到树林。“你知道吗，好，‘あさくらよう’，我喜欢的人，也就是你的弟弟——麻仓叶。”
　　好猛然抬头。
　　我则在两棵巨大的参天古树前停下，旋身面对着他，张开了双手：“欢迎光临Shaman自治村——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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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道偏僻的石子路，穿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我领着好在崎岖的小道上穿行，嘴上还不忘一边解释着：“不好意思啊，好，不能带你走大路。村中到处都有村长的力量散布着，只有这里和我住的地方比较不受控制。”边说我边跳过一根缠人的巨藤。
　　“没关系，比这更糟的路我都走过。”好的表情依旧是微笑没有变化。
　　“那就好。说实话，我可不希望你和村长打起来，太危险了！”
　　“打起来……茧村的村长也是愚蠢的通灵人吗？”
　　我闻言愣了愣。“愚蠢”？什么意思？
　　突然一个叫瑞瑟格的男孩的家被火灵吞噬的画面闪现在我脑海里——是好做的。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的能力读取到，好会将力量强大的通灵人招为伙伴，而拒绝的那些——好称之为“愚蠢”的——通灵人就会被他杀掉。
　　我不禁回头看了看好，但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坏人。难道是我的能力出了问题？
　　就在这一瞬间我闪了神，竟毫无防备地被好读了心。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低声道：“是吗？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
　　我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
　　我赶紧回神，调整巫力，但还是慢了一步,好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
　　“果然这就是你的能力吧。窥视他人的过去吗？太渺小了！”
　　最后一句话让我彻底无力，若不是刚才顺道知道了这是好的“口头禅”，我还真反应不过来。不过他也没说错就是了，这种见不得人的能力……也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啊！
　　本来我就不认为能瞒得过他，索性坦白了：“是啊，这是我的能力之一。”
　　“‘之一’？”好立刻揪住了我的字眼。
　　我猛然捂住嘴。啊～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毕竟被人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危险啊！
　　好的脸上忽然又祭出那种悠哉玩味的微笑，明显对自己的猜测已很有把握了。看来我刚才的懊悔又导致了巫力失控，被好读了心。我的技能还真是不成熟啊！
　　我咬咬牙。好吧！我认命了，我说总行了吧！
　　“对，没错。这是‘之一’，我有两种能力。我可以感觉到别人的情绪波动，并用自己的情绪影响他人，嗯，还有周围的环境吧；除此以外，我还能‘看到’别人没有刻意遮蔽或想让人知道的过去。”既然不打算隐瞒了，我干脆和盘托出。
　　如我所料，好的眼睛亮了起来，说不出那是兴奋还是警戒，或者两者都有吧。
　　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而且老实说，这里才是重点，我可不想让好以为我骗他，并在将来某天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其实我的力量很弱的！一定要离对方很近、或者抱着执念才能生效。至于说影响天气什么的，也只有一次偶然让风刮大了点而已；还有所谓的看见过去也一样，只有概念上的认识而已，而且……”
　　“可是你看到了我的过去。”好突然打断我的话。
　　我有点被吓到，好似乎执着于此，不知是这点惹他生气了，还是他急于寻求同伴。我眼神飘忽，讷讷地说：“可是我因此昏倒了三次耶……都差点死掉了！”多么的耻辱。不过比起死在好手下的人，活着的我还是值得骄傲的吧～
　　“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你的巫力真的那么弱，那么就算耗尽你的巫力、体力也不可能看得到我的过去。”
　　说得真毒！不过他有这个资格。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要么我们的波长和合拍，要么你很想让我知道你的过去。”我快言快语地说了出来。
　　老天作证！当时我是真没想那么多，毕竟那时我才刚见到好嘛；然而事后我却不只一次地唏嘘不已，在当时的情况下，我那种态度说出那种话居然没因惹好不高兴而连灵魂都被打到灰飞烟灭了……
　　事实上当时好的确很不高兴了。本来他就不喜欢自己的过去，没想到却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知道了，甚至还说那是他想让别人知道的！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悦与警戒。
　　当时的低气压啊～是个生物都会察觉到！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明智的人都会说点什么以扭转局面改变气氛的，但一紧张就犯迷糊的殷花雨我，当时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能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默默前进，只是移动速度之慢——有好几次好都走在了我这个领路人前面。
　　压抑的气氛直到走出灌木丛，才在好的一句话中宣告结束：
　　“这儿的风景真美啊。”
　　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抬头往前看。
　　眼前是一片半开阔的地域。左边是斜坡状的山壁，山脚下方一条清澈的小溪欢快地缓缓前流，映出溪流右边幽绿的山林和头顶碧蓝的天，波光粼粼的下方隐约可见一颗颗好看的雨花石，一直延伸到溪边与山石的过渡带。
　　好喜欢这里吗？
　　我不禁有点得意起来，想当年我可是几乎跑遍了整个茧村领地，才找到这么一处美地的！指着山腰平坦处的一幢小房子，我有点炫耀地向好说：“因为这是我选的地方嘛！看那幢小房子，那里就是我家啦！”
　　好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子说不清他是什么情绪，只听到好微笑着说：“真的很美。”
　　我笑起来，轻跳过好的身边，在我所熟悉的小溪边闭上眼，嗅着清新干净的树叶和清水的味道，感受着阳光笼罩身体的温暖与舒适。
　　看我停下了，好似乎也不想走了，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闭上眼没有说话。
　　我感觉到先前的低气压已经烟消云散了，心情就更好了，不禁转过头去找好说话——没办法，心情一好就想找人说话或拉人分享是我与生俱来的习惯。
　　“喂，好，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我肆无忌惮地问。要知道茧村的结界可不是一般的多和强大，而且这里的地势隐秘险恶，知道这里的人寥寥无几。
　　好还沉浸在这片美丽祥和的景色中，只缓缓看我一眼，又转过头眯起眼微笑。
　　“你不是能看到么？”
　　“咦？嗯，那个……”
　　我托腮皱眉回忆着第三次昏倒前看到的影像片段，同时小心压抑着我的能力——今天已经昏倒了三次了，再这样消耗巫力和体力我就不用混了！
　　但事实证明，其实我看到的好的过去只是相当少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一知半解，比如我只知道好要当通灵王，却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动机。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运用我泛滥的想象力开始猜吧！
　　“嗯～是因为你有事经过这里，却突然感受到了强大的巫力，所以……不，不对，村长和长老的力量是很强的，根本不会有一丝通灵气息漏出去。”话没说完我便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过，或许是——“对了，你是不是从上空飞过时看到这里的风景好，就下来看看，然后就顺便发现了……”好像也不太对？那个大阴阳师会为了看风景而特地停留吗？
　　好依旧微笑着，悠悠哉哉似乎要融入这风景之中。
　　他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
　　当我正郁闷地嘀咕“你不会其实是饿昏了所以想下来找点吃的然后……”的时候，我明显地听见而且看见好笑了，而且他笑的那个大声啊……我当场僵成一块红色石头（＝＝）……
　　不过好究竟是怎么来到这结界重重的茧村的呢？
　　从竟然会毫无防备地丢失火灵这点来看，好对这里并不了解，可能真的是迷路吧！话说在这种情况下，好也真是镇定啊，二话不说地跟我到这里来，不仅没怎么发怒，还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仿佛一切在握似的……
　　——不对！
　　“好，其实你根本是有备而来对吧？不是单纯想寻找同伴，你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茧村！”
　　一喊出来我自己也吓到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我都做了什么啊！茧村的确有强悍的通灵人，但一旦和好发生冲突，绝对是两败俱伤！
　　“是谁告诉你这里的？”边问我边屏息凝神，整个人都进入了警备模式。尽管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只要好想让我死，估计连动动小指头都不用，但我至少可以为茧村发出警告，给村人一点弥补吧！
　　好懒懒地转头，看见我这样子，便站了起来，但似乎并不打算走过来。他凝视着我说：“看来你看到的不多嘛。不过能猜到这一点，你也值得称赞了。”理了理披风，好的视线又回到山林那边，“你要发出警告信号给村里的人吧？那就发吧。”
　　“唔……”我突然觉得思考是件很困难的事。
　　一方面我已经在指间聚集了足量的巫力，一方面我又莫名地总不愿将它发出去，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好见我半天没有动静，便又看向我，眼神中多了一些玩味。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潜意识里我总觉得好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在这里战斗。最重要的是，我真的不希望好与村里人起冲突——一旦我发出警告招来了村里人，以好和村长的性格来看，一场恶斗是免不了的。
　　结果是好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是害怕战斗吗？还是……你消耗太多体力，身体僵住了？”
　　……我现在真的僵住了。原因不在身体上。
　　好把我僵住的表现看成对他的肯定回答，于是又加了一句：“真渺小啊！”
　　——我吐血了。
　　“噗”的一声，血丝从我口中喷出。原因却是被好弄到精神瞬间失常的我，一时没控制住巫力的流动，本就岌岌可危的体力现在直奔0而去。
　　好似乎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倒下去。估计蠢到因巫力失控而吐血的通灵人实在很少见吧……
　　老天，你开我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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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与好邂逅的那天，我总共倒下了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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