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帮十二少

　　楚王有二子一女，皆是庶出。王府御下极严，底下人轻易不敢嚼舌头根子，偶尔提起当家主母——秦王妃全是敬重的语气，那些在王府待久了的老人却不免要加上一声叹息。我不由的想到，如果四哥和四嫂有个孩子是不是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
　　王府里凡是我能走动的地方，我都扛着扫帚或是提着水桶走了个遍；凡是能听到的闲言碎语，我也都支着耳朵一字不落的听了；凡是能搭上话的人，我也都装傻充愣地旁敲侧击过了，却依旧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心知不能急，但每当日落时候，还是免不了的心烦。外边的状况对我是一种掩护，不知对孟思有无不好的影响；九哥的失踪到底与朝廷有没有关系？我每夜冥思苦想，却得不出个所以然。
　　和师父住在山上的时候，打柴、挑水的活儿都是我来干，现在重操旧业，熟练不比从前，倒也没有被看出破绽。
　　“我怎么瞧着这二冬越来越傻了，原来没事还嚷嚷几句，现在跟个闷葫芦似的，快赶上张老四了。”给王厨子打下手的胖子在我身后指手画脚。
　　一人应道：“给累得呗，你没看刘老头什么活儿都推给他干？”
　　“可怜见的，”烧火的小丫头道：“我昨天还看到刘老头拿扫帚打张四来着。”
　　一般而言，所谓年高而德深，年纪长得总是令人敬重。但这世俗之中却也有不少倚老卖老，叫人不齿的。例如那位动辄就掌掴丫鬟小厮的孙婆子，又如这位刘老头，得罪不起别个，整天拿张四这样口不能言的人开刀。

　　初夏时节，日日风和日丽。许久不见雨水，园子里的花木禁受不住，时常都要从井里提了水来浇。这虽不是多累的活计，但若有别人代劳何乐而不为，我这等轻易不能进新园的沾了懒人的光，可以一观楚王府重金堆砌而成的花园。这园子是去年新修成的，里面的花草树木据说样样皆是名品。
　　大日头底下忙了半天，我汗流浃背，优哉游哉在树荫下的人却一句相谢的话也没有。
　　“二冬，天黑之前这一块儿一定要浇遍的，记住水不能多。”
　　大户人家的花草忒娇贵，浇个水还各有各的量，若是浇错了被逮着麻烦就大了。
　　那兄弟说完，又靠着树干打起盹来。正是晌午时候，他不用担心上头有人下来查看，只待到了下午日头不烈的时候，他再过来应应景，不被人发现就行了。至于园子里别的那些真出力干活的，十有六七都被人欺负惯了，剩下的还可能是新来的，想告状都无门。
　　我忍不住往园门口望了望，想起适才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两个大字。凌苑，楚王怎会给园子取这样的名字？百姓家起名还讲究个忌讳，帝王家倒把“陵园”刻上了匾额。不过，这个“凌”字，我是觉着很亲切了。
　　眼看那边的兄弟已经鼾声如雷，另几个浇花灌木的或忙或歇，我也找了块阴凉地小憩，顺便整理一下易容。
　　可能是这些天睡的太不安稳，又兼之方才晒累交加，躺着躺着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听到脚步声响，不只一两人。
　　“哎哟哟，一个个都睡的挺香嘛！”一个看打扮就有些地位的大丫鬟一手掐腰，一手拿了帕子轮番指点着该干活的众人，“王爷，王妃仁慈，你们也不能太不像话是不是？”
　　有几个胆大些的，便上前好声道：“墨玉姐姐，小的知道错了，您就饶我们这回吧？”
　　“饶你们，你们也得长点记性啊，以前没少替你们藏着掖着，可你们一次比一次招人恨，看看，你们来看看王妃最喜欢的姚黄都蔫成什么样了？”
　　“墨玉姐姐，今儿个日头大，我们也没辙不是？”
　　“行，行，我管不了你们，我叫二总管来管总行吧？”
　　招来了二总管，这一伙人个个少不了一顿骂，再有下次，月钱就没了。
　　一伙子人受了气，总要找个出气的，本人由于前科累累经验最为丰富，再度雀屏中选。
　　我抱着不知盖了多少年的被子推开柴房的小门，早晨李奶奶给我的俩窝头被我藏在柴火后边，正好夜里不眠当夜宵。
　　不无意外的看到角落里还杵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张四。苦笑，在这府里，能与我瓜分地盘的也就这兄弟了。
　　张四听不到，我到了跟前他才发觉，抬头看是我有些吃惊。我冲他晃晃被子，指指地面，算是告诉他今晚我要和他共度一屋了。他眨了眨眼，不做表示。不多时听到他肚子的叫声，他手捂在腹部，想是饥饿难耐。我在心里暗骂一声，找了干粮递给他。他比刚才要诧异得多得看着我，迟迟不肯接过去。我只得冲他憨厚的笑笑，挺挺其实根本不鼓的肚子，以示自己不需要，这些是多余的。他犹豫良久，终是敌不过愈叫愈想的肚子，低着头接在手里。
　　没多久，他那边没了动静，我这里又热闹了。果然，人是铁饭是钢，想不到我谢祈也有被饿成这样的时候。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担心，孟思现在何处？是否能吃饱住暖呢？
　　辗转反侧，我说什么也睡不着。柴房的另一角，张四悄无声息。这个可怜人活了这些年，不知过过几天好日子，将来救了孟思和九哥，想办法把他也弄出去才好。怎么样也强得过在这里每日被人欺凌，看那刘老头身子硬朗得很，短时间内是不会被阎王召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忽觉身上冷得厉害，俄而，关节生疼。挣扎着从怀里掏出药丸吃了，只盼着一觉醒来，能把烧退了。
　　睡着了，多日不见的人终于入了梦来。满身的伤满脸的血，我看到他躺在那里，可就是走不过去，似是有堵无形的墙隔在我们之间。急着喊着就这么醒了过来，一身的汗。睁开眼，就看到张四正拿着一块破布似要给我擦脸。我对他笑一下，把布接过来。
　　师祖传下来的药方十分见效，一夜过去，虽然疲累，烧是退了。我无比庆幸自己被撵到了柴房，昨晚要是在屋里睡，我发烧说的胡话被听了去，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好人多会有好报，自我送了窝头给张四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比以前大有改观。我在打扫院子、提水劈柴的时候，他若是碰到，必定出手帮忙。但他那个身子，劈柴的惨样子我都不忍心看，于是为了不让他多心，我只好让他帮忙运送我劈好的柴火。
　　一晃已快半月，不知外边已是什么状况，找不到孟思和九哥的线索，我更加的心焦。进来的这些天有幸远远地观赏了一下朝中的某些大人物，其中不少我以前护送孟思的时候在宫门外已经见过。
　　唯一的一次见楚王妃是萧语迟陪着她到凌苑赏花，两个人在那株牡丹跟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长得颇似乃姐，与侄子也有些许相似之处。我在墙根底下，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换来那个墨玉一记眼刀、三总管一通训斥。幸亏他还记得我是他远门的亲戚，才免了一顿好打。
　　内院是我们这些粗使的杂役进不得的，即使偶尔被叫去搬东西，几个老婆子在一旁盯得紧，除了地上，根本不让往别的地方看。有个小厮因为多瞧了眼不知哪位如夫人的屋子，被杖责三十，逐出府去。
　　“你们两个，过来。”
　　一个管事的示意我和张四停下手里扫院子的活儿，我忙拉了张四到他跟前。
　　“一会儿跟着胡妈妈到把东西搬到内院。记着，眼睛看地上，嘴闭严了。”管事的叮嘱我，末了，看眼张四，“这个倒省事。”
　　张四一直垂着头，他个子不高，腿又有毛病，我很少能看到他的表情。
　　那个胡妈妈见到我们的打扮，嫌恶道：“快去换身干净点的衣裳。”等我们往回走，听她一人在那嘟囔：“什么事啊，还有专挑傻子、残废往内院去的。”
　　不是什么重活，要我们抬几盆牡丹盆栽进去。记得王妃嗜爱牡丹，这一定是某位楚王贴心的良臣进献的。
　　把盆栽放在影壁墙边上，胡妈妈带我们出去。她不耐烦的转身，正好与一个刚跑进门的丫鬟撞在一处。
　　“哎哟，我说姑娘唉，老婆子我这身子骨可经不住您这么撞。”
　　“妈妈，您没事吧？我也是急得，有事要找墨玉姐姐呢。”
　　“什么事？你不是在前头伺候着？”墨玉从影壁墙转出来。
　　“王妃说你给她把东西拿差了，要你赶紧找了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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