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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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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折】入戏


      “明天下午到园子里来。”解雨臣说完这一句便离开了。留下黑瞎子一个人在黑夜里伫立着。
      若是黑瞎子再聪明一点,就应该明白,要离解雨臣远一点。生活确实需要刺激,可是惹上解雨臣,那就是自虐。可是千算万算黑瞎子也不会算到自己在这个时候蠢了。不能惹上解雨臣。这是一个忠告,一个刚混道上的小混混都会明白的忠告。老九门中的风流事迹向来不少,从二月红,半截李到吴老狗和霍仙姑的爱恨纠缠,可是解家,却是最干净的一个。从来没听说解家人为情所困,因为解家人都是工具,只要懂得撑起解家,是不需要懂得情的。
      无情,似乎已经融入了解家人的血液里,代代相传,不会稀释,只会越变越精,到了解雨臣这一辈,早凝成冰山了。
      所以,别去惹解家的人,不懂情的人,做起事来,是会玩命的。
      所以说黑瞎子蠢了。绝对不能认真,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退出,还可以有保全的机会,但若是继续留在解家,恐怕会被解雨臣吃得连骨头都不剩。黑瞎子又开始头疼了。没办法,放不下啊……
      这该怎么说呢,黑瞎子活了小半辈子了,在道上混到如今这个份上,见过的人也是不少的了,但是解雨臣,从第一眼就让他注意到了。黑瞎子在道上向来以无情和不要命著称,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解雨臣,做事够绝,够狠,黑瞎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恐怕也是,像他这样的人,很难不被人注意。黑瞎子揉了揉脑门,这个解雨臣,于他,恐怕要有些坏事了。

      连夜赶回堂口,解雨臣拒绝了所有的访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
      面前是一盘下了二十年的玲珑棋局,解雨臣双手交叉地凝视着这盘棋,然后轻轻地又落下一子。
      “二十年了,该结束了。”他喃喃,语毕又看向那最后的落子。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唐突的一步,像是一种冲动,决定了却又不能悔棋。在这个局里,没有人有悔棋的权利,因为每一条后路都是死路,既然决定了,就要把它下完。
      这最后的落子便是黑瞎子。他会是这场决战的开始。黑瞎子的出现,出乎了他的预料,却又在他的局之中。二月红曾经说过,总会有人打那个东西的念头,也总有人要在双方之间做导火线。解雨臣没有想过这个导火线会是黑瞎子,他只是解雨臣人生中的一个意外。他接手解家的这十五年间,培养过不少心腹,却又极少有人可以担当这个角色,偏偏半路杀出个黑瞎子,有时候解雨臣也会自我解释为命运,命运将黑瞎子送到了他这儿,他又将黑瞎子的命运推向了深渊。没有什么残忍与不义,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越久,是与非的界限越是不明显,什么对,什么又是错?没有什么说法,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事实罢了,人是一种自私的动物,毕竟这是为了让自己生存下去的路,再多的阻碍,也要除掉。
      最后再看一眼棋局,解雨臣喃喃:“对不住了。”

      第二天,西府。
      这里是解家的一个盘口,也是解家名下唯一的戏园。
      黑瞎子来的时候现场已经准备好了。园子坐北朝南,在西北西南东北东南四角各有一台八仙桌,左右各是红木座椅,这个是……
      “四门阵。”黑瞎子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台上的解雨臣正在描眉,闻言便笑了:“或者可以说是四堂会审,更贴切一些。”
      “这么说霍家也要来?还有哪儿家?”
      “吴家。”
      黑瞎子啧了一声:“那个老狐狸会来?他可信?”
      解雨臣淡淡勾起嘴角,说出的话却不带一丝笑意:“黑爷,太过天真的人会早死,我不可能把赌注押在你一个人身上。”
      “明白。”
      解雨臣将戏服换上,转而对黑瞎子说:“黑爷既然来了,不如我给你唱一段吧。”说完便走了一个步,声音清亮又柔和:下庭来只觉得阵阵芳香……
      黑瞎子看着台上的那个人,不觉得走了神。那个粉妆玉砌,一笑百媚的是解雨臣,昨夜里那个冷笑着布局一切的也是解雨臣。解雨臣学戏唱戏却也入戏,连他的人生都如一幕戏,而他解雨臣不过是按着不同的戏码演戏罢了,角色千变万化,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自己,又或许,哪一个都不是他自己,其实,真实与否,早就不重要了,只要他演完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黑瞎子不禁苦笑,若是让解当家知道他难得唱一回戏,自己这个听众还在走神不知是什么反应……
      台上的解雨臣还在走着步,转身回眸间还对他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黑瞎子装出一副流氓的样子与解雨臣对视,对方轻扬了下眉又转过身去。没有鼓点与音乐,解雨臣却依旧能走出架势来,没有了衬托的音乐,从清唱中更能看出戏子的底子。黑瞎子不得不佩服,若这是一场戏,那么解雨臣也未免演得太真实了些。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一束红色的激光打在解雨臣的身上,从脚边那一个细微的小点往上移动着。黑瞎子一直在看着解雨臣发呆,此时突然反应过来,单手撑着戏台跃了上去,想都没想地挡在了解雨臣的身前,刚将不知何事的解雨臣拉向身后,一颗子弹射向了自己,蹭着手臂飞过,新伤连着旧伤复发,血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没事儿,只是一点擦伤。”黑瞎子边说边想转身安慰解雨臣,“可能是琉璃孙……”派来的。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解雨臣已经褪去了刚才的浅斟低唱,正高深莫测地看着自己。那种带着笑意和冷淡的表情太过刺眼,黑瞎子顿了一顿,转而问他:
      “怎么了?”
      “黑爷,你觉得若你是琉璃孙,经过了昨晚的夜袭还会相信我明天动手么?”
      黑瞎子愣了愣,不太明白解雨臣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然后略微思索了一会说道:“我会觉得那是你故意告诉我的错误时间,你可能会提前行动,让我没有防备。所以琉璃孙应该今天就会派人过来解决你。”
      解雨臣点了点头,仍然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是琉璃孙会更精明一些。我们能想到这一点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他顿了一顿又说,“所以琉璃孙肯定知道这是我误导他让他认为我今天行动的,换言之,他今天绝对不会来。”
      何止今天不会来,以琉璃孙那种精明的手段,恐怕……黑瞎子想了想又一笑:“不仅如此,我想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没错。”出乎意料的,解雨臣很快便认同了,说完解雨臣静静地看着黑瞎子。
      黑瞎子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眸色一黯:“所以琉璃孙明天也不会出现,而想要拿那个东西琉璃孙明天一定得出现。这个杀手不会是琉璃孙派来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后背不紧窜过一阵寒意,其实解雨臣想说什么,黑瞎子已经明白了,但他还是想问,他只是固执地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哪怕是骗骗他也好。
      可惜的是,解雨臣又让他失望了:“没错,你想的没有什么不对,刚才那个杀手是我派出去的。”
      黑瞎子再也笑不出来了。
      刚才那一枪瞄准的是解雨臣的印堂,这一点黑瞎子绝对不会看错。而自己若是出了一点差错,那一枪就会打在他黑瞎子的印堂上,那么解雨臣到底在想什么,想自杀吗?还是说……
      “再小的戏码也要演的真实,这才是解家人做的事。”转身脱下戏装,解雨臣冷冷地道。
      没错,这是一场赌博,他在赌黑瞎子会不会为自己挡下那一枪,事实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他赢了,黑瞎子为他挡下了那一枪。
      “琉璃孙的确不会来,但是必须得来。”解雨臣没有回头,继续解释道:“因为在这个时候派人暗杀我的不会有第二个人,只能是他琉璃孙。如果他自己没有派人的话,那就是手下反水,私自干的,琉璃孙肯定会这么想。
      “所以明天我会正式发起谈判,他肯定也想查出是那个人反水,所以他,一定会来。”解雨臣一直都没有回头,像是黑瞎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一般,“怎么样,够狠了吗?”
      不知是没想到还是没打算黑瞎子会回答,解雨臣起身就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还不够。”
      “什么?”
      “我说,你还不够狠。”说完黑瞎子便笑了,像是看出了解雨臣的什么破绽一般。解雨臣没有回答,也没有走,等着他解释。“花儿爷,你是赢了,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是,你凭什么会赢?换句话说,你在赌什么?”黑瞎子慢慢地走向解雨臣,将他扳过身来看向自己:“解雨臣,你为什么相信我会替你挡下子弹?”
      不是解语花,不是花儿爷,也不是解当家。他问的,是解雨臣。
      解雨臣只是静静地和他对峙,没有回答。
      黑瞎子就笑了,带着一种不屑与嘲讽: “解家人以无情出名,而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解当家,若是你再狠一点,这一枪就应该打在这儿而不是肩。”那一天的最后黑瞎子比划着自己的心脏对解雨臣说道。然后便转身,带着流着血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解雨臣花了一整夜来想,黑瞎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他应该是明白的,就像黑瞎子也是明白的一样,但有些事,谁先说出来,便输了。所以干脆谁都不提,这一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还是他的解当家;他,也依旧做他的黑瞎子。有些事情,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所以他不要一个开始,这场戏不需要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黑瞎子会替他挡下子弹?这是一个好问题,可是解雨臣并不打算回答。有些答案,说出来,恐怕连自己也不会相信。隐瞒和欺骗还是有区别的,他并不打算欺骗自己,所以才选择了逃避。暗自啐了一口,确实是很不爷们儿的做法,可是,为了生存,必须要这么做。黑瞎子是一个意外,却也不是一个意外,然而无论他是什么,现在都已经成了一枚弃子,过去的,且让他过去吧。
      “当家的。”齐管家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
      那边齐管递过一个信封。
      “信送到了?”
      “是。”
      “琉璃孙说什么了?”
      “孙爷说,小九爷这次做的狠,他也认了,明儿个会来。”
      “扯淡,”解雨臣看了看回信,“老狐狸会认才有鬼,明儿个都警惕些。”
      “是。”
      放下琉璃孙的信,解雨臣站起身看向窗外,“终于,要开始了么。”

      另一边,西四胡同。
      “爷。”
      “知道了,下去吧。”
      黑瞎子静静地挥了挥手,让人回去。自己接着看着线人送来的线报,“明天么。”他喃喃一句。这么快就有了结果,那岂不是很没有意思?
      他轻轻地按了按自己受伤的肩,冷笑了一下。不知该说解雨臣无情还是多情,居然愿意相信自己会为他挡下子弹。无论他承认与否,他都注定输了。
      “小九爷,心肠还是太软了呵……”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解雨臣今天的举动,做的确实不漂亮,若他赌输了,伤的就是自己,虽然也能威胁到琉璃孙,但是总归带着伤,谈判时不是一个有利条件;若他赌赢了……呵嗯,事实上也确实赢了,他黑瞎子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利。解雨臣除了为了威胁琉璃孙,恐怕还是为了警告黑瞎子:别相信他,因为,迟早他是会解决掉黑瞎子的。戏还没开始,提前就给自己来了一枪,不是让自己提防点他么……解当家啊,有趣。
      现在黑瞎子心里多少懊悔,早知就不该相信吴三省那个老狐狸,还大老远地从长沙跑到北京,就为了等琉璃孙这趟喇嘛,他可是通缉犯啊,又不能坐飞机的,下一次打死不陪这老狐狸折腾了。
      想到这里,黑瞎子的眸色又黯了黯,是说,吴三省既然知道琉璃孙要那个东西,应该也会想到解家会来抢那个东西,那自己被解家追杀岂不是老狐狸算计好了的?妈的,回去一定要老狐狸给自己加薪,还带他这么玩命儿的。
      吴三省应该料到自己会帮解家反偷那个东西,这就奇怪了,没听说吴家和解家有什么交情啊,难道吴三省善心大发,要帮小九爷称霸京城?黑瞎子自嘲地笑笑,自己这想象力也太发散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呢。罢,还是别猜了,吴三省的心思要是那么容易猜,三爷的名号才是白叫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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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很安静,很简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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