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长安机甲夜谭

　　王基呆了片刻，随后猛力拍击小几。“荒谬！”
　　他的目光过于愤怒，管陆不得不移开眼。“我知道大人必定会发火，所以解决的办法一早告诉了您。您若是不信，大可不去理会。”

　　他又将王基推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是前程与家宅的安危，一方是孝义与未知的危险性。王基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抉择，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最终将脸颊埋入手掌中，默默搓了一会儿。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金乌会坠在长安？”
　　“这个……金乌坠世的征兆不止一种。乌鸦暴乱仅为其一，接下来，大约会以长安为中心，发生白昼沉日的迹象。”

　　白昼沉日，也就是日食。

　　“真的？”
　　“不出五日，这个迹象必定会发生。大人可遣人去长安等候。”
　　“你能确定？”
　　管陆点头，目光坚决地看向王基：“我可以用我的前程来保证。”

　　五日之内必定会发生日食——引诱他成为神棍的人曾如此言之凿凿。

　　既然这个世界能制造出骑甲，那么预测日食也算不上什么。而管陆只需要利用那人透露给他的消息，好好经营神棍这项兼职。
　　不过……

　　——岂止是合适，简直是绝妙。
　　——因为很快……太阳……

　　管陆一边继续忽悠王基，一边想起了阎朋的话。
　　当时他就察觉到了，阎朋也知道即将发生日食。他没有追根究底，因为即便是他这样的小虾米都能得到消息，阎朋的能量明显强。
　　但是，在此刻，管陆忽然想到了——

　　这件事除了他、除了阎朋、以及那人，还有多少人知道？
　　而知道这事的人之间，彼此又有什么关联？

　　管陆神色凝重起来，额上溢出了冷汗。
　　仔细一想，他仿佛看到一张巨网，正在不紧不慢地展开。

　　王基与管陆对视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相信。
　　他叹了口气。“长安真的不能去？有没有办法让祖先们安静些？”
　　“没有。除非驱逐他们，否则他们为了阻止您，会做出许多您不愿意看到的事。”
　　“那……让我考虑几日。”
　　“这个自然。除此之外如果大人不放心，我可以留在您家中照看一二。在魍魉精怪的事情上，我懂一些应急的法子。”
　　王基正在发愁，要是祖先怪罪该怎么办，听到管陆自荐很是高兴。
　　“这样不会耽误你的学业？”
　　“县学里教的东西，我已经熟记了。”管陆昂起头，竭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信——如果他已被牵扯进一张巨大的网中，那么网中的诱饵怎样自保？

　　阎朋承诺会送他入太学，但如果他也只是巨网中更为高级的饵，而非收网人，他如何能保证他会实现承诺，而不是过河拆桥？
　　因此管陆想到了，有必要在此时给阎朋一个警示。住入太守府，让阎朋处在事情随时可能曝露的危机下，从而不敢对他过河拆桥。

　　“好吧，你就去客房住。”王基对管陆显示出了礼遇，唤来仆人，示意他们带管陆去客房。
　　“多谢大人。”
　　管陆站起身来，思忖着该不该“恢复”二货的面貌。正要离开，王基忽然唤住他。“管辂，等等。”

　　“大人还有事？”
　　“你既然知道我的祖先所做所为……有没有办法见到沫儿？”
　　“沫儿？他是谁？”
　　“那死去的孩子。我刚为他起了名，王沫，我在考虑将他的名字记入族谱。”
　　“大人这是打算安抚令子？”

　　这个世界的平民大多没有正经名字，阿猫阿狗地随便称呼着。婢女生的儿子在死后得到了真正的名字，并且将被承认其身份，寻常人大概会喜极而泣。但管陆没什么想法，毕竟人已经死了。

　　“不，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正经名字。”王基否认道，神色有些疲倦。“以前我自认对他……对沫儿不错，不过是对待小玩意儿的那种不错。即使他死于非命，我也未曾以父亲的身份为他悲痛，只当是死了个可怜的孩子，是个人都会悲痛一场。如今经历许多怪事，连自己的身体也受损，才知道命悬一线是什么滋味。也是因此，才能对他临死前的感受体会一二……”

　　——原来，人是如此容易死。
　　这是王基最近身同感受到的一个道理。

　　王基叹息道，接着又说：基本那些原因，他想留下他儿子活过的证明。沫，正是他对那孩子短暂一生的评价。
　　现在，他想知道他的儿子会不会喜欢这名字。

　　“原来如此……”
　　管陆目光闪了闪。王基的亲情来得迟，但对王沫来说，有总比没有好吧。
　　王基这个人倒是很不错，有贪欲、有架子，但也有真挚的情感，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于是他将忽然间有些钝痛的情绪压制下去，轻轻地说：“沫公子会喜欢的。因为……儿子哪里会拒绝父亲给予的东西？”

　　——当巨网缓缓铺开，网中的诱饵如何自保？
　　这也是阎朋近来频繁思考的问题。

　　灶房边的小道上人来人往，阎朋和戴姑站在小道边上轻声说话，没有人在意他们在说什么，正好证明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话是真理。

　　戴姑打开包吃食的油纸包，里面透出熟肉的香味。阎朋是小吏，他买不起衣裳首饰，只能带些食物来探望她。
　　她将油纸一层一层剥下去，只有肉，较之往日少了点东西。
　　她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阎朋，眼神仍然像个疯子。

　　阎朋轻声说：“我找到一个神棍，他会‘解决’太守府上的怪事，以后你不要再往厨具里投毒。”
　　戴姑脸上尽是木然。“我没用处了吗？”
　　“如果你不愿意继续装疯，我可以去找王基，带你走。”
　　戴姑往后退了一步。“算了，我留在这里，遇到意外状况多少能派上用场。”她将熟肉放回阎朋手中：“这个还你。”
　　阎朋怔了片刻，忽然明白戴姑的用意。“你怕我下毒？”
　　“你连亲儿子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还在怪我……可我实在没有办法。”阎朋眼中浮起了慌乱，他捏紧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只有痛苦才能让他保持冷静。

　　“那孩子长得像我，王基现在没发现不代表将来不会发现。他越长越大，会越来越像我，我们每一天都会活在事情曝露的危险中，我撑不下去了……”

　　“借口！”
　　戴姑压低声音，极力抑制着愤怒。“王基看不上我儿子，他根本不会把他当作正经儿子。他很少正眼看他，又怎么会发现不是他的种？而你……你是为了出人头地，才会用亲儿子的性命为你铺路！”

　　对于这个指责，阎朋答不上话。理智告诉他应该反驳戴姑：不是的。他的确是怕事情败露才先下了手。然而心底有个角落又在说：戴姑的指责没有错。

　　半响，阎朋枯槁的脸上泛起了冷笑。“你责怪我，无非是想将自己的责任推干净。你要是真的爱他，就不会替我传话，让他半夜去灶房。”
　　“我……我怎么会想到，你找他是为了要他的命?”

　　戴姑也慌乱起来。
　　她并不是傻子。阎朋深更半夜要在太守府的灶房见她的儿子，怎么想很都蹊跷。然而那一夜，她还是在儿子耳边轻轻地说——
　　“太守大人想陪陪你，四更天的时候，你去灶房等他好吗？”

　　因为阎朋说，他很快就会出人头地。到时候他会带她走，让她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那时，她的儿子也曾睁着清澈明亮的双眼，不解地问：“为什么太守大人要在灶房前见我？”
　　她楞了楞，僵硬地微笑着：“也许太守大人是想像以前那样，给你好吃的。”
　　接着她继续解释，好吃的东西都是从灶房里做出来的。
　　就这样，她将自己的儿子推向了死路。

　　戴姑死死盯着阎朋，古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涌动。
　　他们的眼中映出彼此的模样。两个欲望的怪物，一对禽兽父母。

　　半响，戴姑认输了。她是女人，并且缺乏坚决的意志，只能如浮萍一般依附着男人。
　　她顺从阎朋的意志装疯，继而日日在灶房前晃悠，寻找机会在饭食中投毒也是无奈之举。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个对她还有几分兴趣的男人。如果阎朋真能如人头地，那么即便是出于对她儿子的愧疚，他也不会亏待她。
　　因此像刚才那样，挑衅可以有，责问可以有。但要真的与阎朋翻脸，戴姑却做不到。

　　最终，戴姑软弱地问：“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的骨灰少了一半？不要再拿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敷衍我。”
　　阎朋犹豫了很久。“我把他……献给了毕方。”
　　“毕方是什么？”
　　“现在我还不能说。总之，是毕方吃了他。”
　　戴姑怔了怔，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我儿子不是被烧死，而是被吃掉的？”
　　“毕方需要我的血脉。你知道我没有别的亲人，必须是他……只能是他。”
　　阎朋苦笑，接着他又说：“他没有白死，我已经得到了力量。现在只差与力量想匹配的身份。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走。”
　　戴姑叹了口气，认命地闭上眼。
　　“你仍然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也罢，以后你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阎朋叹了口气，抚上戴姑的头，用手指梳理她油腻腻的头发。“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她是个爱漂亮的女人，比爱面子更爱漂亮。现在她为了协助他连漂亮都不要了，这让阎朋感受很大的压力。

　　这个过于亲密的小插曲没有传到王基耳中。阎朋去向王基告辞的时候，后者只是说：“这么晚才来，又去照顾戴姑了？”
　　阎朋含混地应了一声。王基漫不经心地点头，而后忽然有了几分慎重。“我说过，你要是喜欢戴姑，可以娶她。我会送你们一份贺礼。”
　　阎朋点头，继而摇头。“我最近才发现阿霞与我是同乡，是有几分怜惜她。然而阿霞现在疯疯癫癫的，我一问她能不能跟我走，她便拼命跑开，说不愿意离开孩子身边。”

　　王基根据语境，推测出阿霞就是戴姑的名字。他也颇有感触，那个女人是别人送来的，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他甚至想不起来当年这个女人是用哪一点吸引了他。此时看到阎朋唤她的名字唤得亲热，终于觉得自己有些亏欠她了。

　　“阿霞么？是个好名字。”王基又说：“就在刚才，我为她儿子起了名字，王沫，不知能不能安抚她。”
　　“沫……”
　　阎朋回味着，这个名字是对他的讽刺。王沫短暂的人生，由他亲手葬送。

　　“将来你与戴姑要是有了孩子，可以叫做‘念沫’、‘记沫’什么的。”王基大度地说：“如此沫儿也不算枉度此生了嘛。”
　　“多谢大人。”
　　阎朋赶紧谄媚地说。心里则在想：王基大度，是因为他对戴姑已经没有兴趣了。如果他知道戴姑在被送入太守府之前就与他暗度陈仓，他还会那么大度么？

　　男人对于自己不要的东西特别宽容，对于被抢走的东西则特别严苛。譬如阎朋自己，与其一辈子不能与孩子相认，不如利用他的性命和他的死亡来进行筹划。

　　而后，王基又说到了管陆会在太守府中暂住一事。阎朋只思索了一瞬，明白了管陆的用意。
　　看来管陆也察觉到了，他们都身处网中。
　　管陆要自保，这件事无可厚非，阎朋不打算去计较他那点小心思。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依靠，管陆还没有，最后他还是得来求自己。
　　思及于此，阎朋微微笑了。

　　——当巨网缓缓铺开，网中的诱饵如何自保？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在收网前，凭借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翻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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