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王白]一湾梦江湖

　　八、

　　王小石依旧留在了留白轩，躺在那塌床铺之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泼墨画。那是他三年里花了高价，购回当年落魄之时白愁飞在市井所卖的画作。

　　——恍若隔世。白愁飞来了，又走了。王小石觉得自己终是留不住他……

　　床上似乎还残留着前夜热情的余韵，想到这里王小石很没面子的红了脸。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与白愁飞发生的‘错误’的关系。反而满脑子都是白愁飞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王小石狠狠地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想到了白愁飞下午的时候问他的话。

　　他盘坐了起来，看着许久没有舞剑的手，曾经留下的茧子也淡了很多。挽留，自从三年前没有挽留住白愁飞的那天，就被他收起封了以来。

　　王小石蹦下床榻，走至尘封的一角，拿出他的挽留。挽留，却从没能挽留下一个想要挽留的人。

　　刀，是一把相思的刀。

　　剑，是一把销魂的剑。

　　尘封三年的相思刀与销魂剑此刻交相低鸣，虽不若白愁飞所说的生锈，却也失了往日的光彩。王小石轻轻地擦拭着挽留的利刃，追忆起刚入汴京时落魄的生活。在药铺里做伙计的日子倒也没有将挽留尘封，成了金风细雨楼楼主之后反倒搁下了它们。

　　王小石握着一手握着相思刀柄，一手握着销魂见柄，看着这一刀一剑，顿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随意一舞，刀光剑影。王小石顿时明白了白愁飞的话。挽留没有生锈，生锈了的是使用挽留的人。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白愁飞。同仇敌忾时，白愁飞懂他；兵戎相见时，白愁飞懂他；如今阔别三年，即使王小石的变化很大，白愁飞依旧懂他。

　　王小石之所以是王小石，与他所经历的事情无关，只因为他的性情。他那样的性情，所孕育的必然是多情的王小石。即使岁月的掩盖已看不出王小石的双目本来多情，若是拂去尘埃，那双眸子便恢复了本应含的情。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若不加以拂拭，必然会落满尘埃，失去了本心。

　　将刀剑收回，王小石现下里，只想见白愁飞，也不管夜已深沉。王小石想到这里，飞身跃下，直奔六扇门而去。

　　此刻，白愁飞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豪饮着下午趁着追命不在顺手拿来的酒。酒，是好酒。可惜没有可以对饮的人。白愁飞不禁觉得有些孤单——他从来没有朋友。

　　戚少商将他带回六扇门安顿下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许是因为他在戚少商面前谈起了追杀他千里的仇人，白愁飞猜想。

　　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兴许在当年这个舆论评价在江湖上是专属他和顾惜朝。可是人们同样很健忘，仅仅过了三年，那些自诩为大侠的人物就将他的名字忘记了，将他做过的事情忘记了。甚至这一路归程，还会有人专门请他诊治疗伤。

　　夜已深，酒以凉。

　　白愁飞将酒坛抱于怀中，靠着石桌看天。月明星稀，已是三分醉。

　　突然，白愁飞看见有人影划过房顶，直奔他所在的地方。下一瞬，他就看清了来人。

　　“二哥，喝酒怎么也不叫上我？”

　　“为何要叫上你喝酒？”

　　王小石笑着，从白愁飞的怀里拿过那坛酒，道：“二哥你忘啦？酒，是要和朋友一起喝的。”说罢便仰起头将剩下的酒喝尽，“追命藏得酒确实是好酒，二哥你是怎么找到的？”

　　白愁飞见着王小石卖乖似的笑，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王小石有这个能力，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他。

　　“你这么晚潜入六扇门，莫不是就为了当贼？偷喝追三爷的酒？”

　　王小石将空酒坛放置石桌上，凑近白愁飞，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白愁飞看着如此郑重其事的王小石，不禁觉得事关重大。

　　“没什么，不过就是想来见见白二哥。”

　　下一瞬，白愁飞的巴掌就招呼上了王小石的脑袋。

　　“请回吧，我累了。”说罢，白愁飞转身便走了。不出三步，王小石就删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好吧，二哥。我是有事情找你。”王小石向前一步，“二哥，此地赏月不如房顶。不如我们到上面聊吧！”

　　王小石说罢便携起白愁飞跃上屋顶，挑了个舒服的地方做了下来。期间白愁飞一句话都没有说，看着王小石，等着他开口。

　　“白二哥，你从云南回来，知道云南那边有个‘蛊毒教’吧？”

　　白愁飞点了点头，道：“听说过。不过那个教派的规模不大，仅在云南境内。”

　　王小石周身散发出凌冽的寒气，道：“却也开始蠢蠢欲动。”

　　白愁飞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王小石的头，只听王小石“哎呦”一声，怨念的转过头看向白愁飞，脸上充满了无辜的表情。

　　“小石头，别再我面前这个样子。很不像你。”白愁飞眺望着远方，入目一片漆黑，“很像大哥。”

　　王小石摇了摇头，笑了出来，眼睛闪闪发亮，搂过白愁飞的肩头，道：“二哥，我一直都是我。”说着拿出挽留在白愁飞的眼前晃晃，“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我就是使挽留的人，我就是王小石。”

　　“追命已经去了云南。因为是要去调查那个‘蛊毒教’的关系？”白愁飞顿了一下，“金风细雨楼里最近一段时间新加入了云南籍贯的你的兄弟，然后又离开了楼？”

　　王小石依旧是笑着的：“二哥，你全部都知道了？”

　　白愁飞轻哼了一下。而王小石听到这一声轻哼，表现的仿若更加开心。

　　“所以，你来邀我去云南？金风细雨楼何须楼主亲自出动？莫不是人才已经凋零到了如此可怜的程度？”白愁飞靠着屋顶望着天。夜里寒气大，如今的白愁飞已经除了一身精湛的内力，自是抵不过夜里的寒风。

　　白愁飞细小的颤抖，却也逃不出王小石的眼睛。王小石体贴地解下外衣盖在了白愁飞的身上。

　　“二哥，我有时候也很想多出去走走嘛。三年没有活动过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忍住呆在这里不去云南。而且……”王小石停住没有接着说下去。

　　等了一会儿，白愁飞见王小石的话只说了一半，忍不住问道：“而且什么？”

　　“没什么。”

　　而且云南风景秀丽，而且王小石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白愁飞，而且王小石想再次与白愁飞一同上路。就像是当年湖北与白愁飞相遇，一同上京之时的相伴，一同落魄之时的相依……

　　白愁飞坐了起来，将衣服扔还给了王小石。猛地站了起来，腿一软扑倒在屋顶上，顺着斜度从屋顶滚了下去。王小石一惊，迅速一掠下了屋顶，险险接住了白愁飞。王小石堪堪站稳，心跳却没能平复下来。低头看着怀里的白愁飞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若刚刚险些滑下屋顶的不是他。

　　白愁飞淡然一笑，道：“我困了，送我回房。”

　　王小石也笑了。他一瞬间明白过来白愁飞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他的白二哥相信他，相信他绝对不会让他的白二哥跌落屋顶。王小石抱着怀里的白愁飞推开房门，将他轻放至床榻之上。王小石转身离开了屋子，不过一刻，转了一圈又折返了回来。

　　王小石悄悄走地进床榻，借着透过窗过滤后的月光，大胆细细看着白愁飞的脸。白愁飞的呼吸均匀绵长，却轻皱着眉头。轻闭的眼睛掩去了他的傲与雅，薄而软的唇轻抿着。王小石认为自己生平也算是阅过无数人，其中美丽者不乏是美如谪仙一般的美人，却从没有一个人像白愁飞一样。能让他看的忘记了呼吸，失了心跳。

　　白愁飞被王小石盯得实在是忍受不了，道：“看够了没有？”

　　“白二哥，你还没有睡？”

　　“难道你被人盯着，能睡得着？”白愁飞翻了个身，背对着立于床前的王小石，“快滚回你的金风细雨楼。”

　　王小石直接坐在了床边，用手拉过了白愁飞的腿。白愁飞一惊，另一条腿迅速扫向王小石的脑袋，王小石伸手顺势一带，将白愁飞的另一条腿固定在另外一侧。白愁飞弹坐起来，伸出一只手快速拍向王小石右胸口，王小石将身体一侧躲过白愁飞的掌力，起身向前将白愁飞压在身下。

　　王小石一脸纯白的笑容，看着视线如刀的白愁飞，道：“二哥，别乱动。刚刚你因腿软滚下房顶，应该是因为我昨天夜里太疯狂了。”王小石见白愁飞的视线开始喷火，继续讨好，“我不过是想为你按摩按摩，就算是补过。二哥，你就别逞强了。”

　　白愁飞闭上眼睛，不再看王小石讨好似的样子，冷冷道：“起来。”

　　王小石摸了摸鼻子，乖乖坐回一边。深呼了几口气，压下想要吻上白愁飞略显苍白的薄唇的冲动。重新执起白愁飞修长的腿，使用好力道按摩了起来。白愁飞想了想，觉得王小石捏的也算是舒服，就随了王小石去了。

　　白愁飞再次找回意识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伸了伸腿，确实少了沉重酸痛的感觉，翻个身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水依旧温热，白愁飞断定王小石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门被推开，白愁飞转头见一人坐在轮椅之上，风吹动着他的衣袂，微微飘扬。人影镶嵌在光中，看不清面容。

　　白愁飞撩起后摆，坐了下来，等着那人表明来意。

　　他在身后人的帮助下进入了房间，之后关上了房门。白愁飞看清了来人的样貌，笑了出来。他也有一双多情的眼。

　　但他的外号却叫做无情。

　　“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白愁飞？”

　　“无情公子忘了吗？三年前，王小石率领的那群人和诈死的苏梦枕已经把金风细雨楼的那个副楼主推下了那座楼。金风细雨楼副楼主也就摔死了——”

　　“神医白愁飞？”

　　“神医，若是指的是我，未免太可笑了。”

　　“蔡京手下那群人在湖北是你杀死的。”

　　“没错。”白愁飞的眼睛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骄傲，“即使没有一身惊世神功，也可以把那群杂碎解决了。”

　　无情点了点头，道：“那几个人的确该死。”

　　“四大名捕之首的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拐弯抹角了起来？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若只是闲聊，也聊了不少，请回吧！”

　　“你和小石头什么时候出发入滇？”

　　“你是担心追命。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是很担心，却也没有办法。”

　　“所以？”

　　“没有了。”无情并非无情，但很多事情却又不能因为情而转变成好的一面，也不能因为情而解决，更不能因为情而圆满。

　　白愁飞有些恍惚，看着无情的身影，无情的神，感叹道：“若是能早些时候结识你，便不是这番光景。”

　　“从未晚过。”

　　无情伸出一只手。

　　白愁飞见无情伸出的手愣了愣，突然笑出了声，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无情伸来的手。无情也笑了。

　　无情的眼睛虽然也多情，却不似王小石一般。王小石在看着白愁飞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变得晶晶亮。而无情的双眼，在看每一个人的时候都似春风细雨。

　　白愁飞突然有些羡慕追命。

　　“白二哥，我来找你了。”王小石的人没见，他明亮的声音却已经传进了无情和白愁飞的耳朵。

　　破门而入之刻，见到屋里的无情，王小石有些惊诧，迅速移步至白愁飞的身边。掀起一阵细弱的风，细小的风细微的吹动了无情的衣角。

　　无情笑了出来，转身，唤来铁剑和铜剑，白愁飞目送着他们三个背影的离去。视线一斜，见着身边的王小石，“你也很急着入滇？”

　　王小石反而不急着回答白愁飞的问题，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

　　“我回金风细雨楼向杨总管请了个长假。现在很闲的，可以一路慢慢走去云南。”王小石笑了，笑得很开心，“二哥，现在出发，路过洛阳的话还能看看满城的牡丹。二哥，你应该也会喜欢秦淮河畔的画舫吧？二哥，我们还可以去……”

　　“小石头，你这是准备去郊游么？”

　　其实，在王小石的心里，只要能和他“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白二哥在一起，能够再走出一路出回忆，便是最美好的。可以等到老的没有一颗牙齿的时候，可以等到孤老的那一刻，慢慢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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