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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芳玲
晨曦从高且小的窗户里透进来，窗户上有个小巧的破口，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昨晚的一切反倒是一场梦境，门轻轻的响起来，一个老婆子伛偻着腰进来，在桌子上摆好了早饭。蛋是刚煎好的，还有新鲜的豆腐、青笋和用盐水煮的花生。
傅红雪推开了木门，门的外头是一条小巷，巷子的外头就是长街。夜里起了一场大风，长街上已经铺满了黄沙，阳光照在街上，黄沙就闪烁着刺目的金光，花满天已经不在街上。
一声懒散的哈欠就在头顶响起来，傅红雪抬头看了眼躺在屋顶上的叶开，皱了皱眉头就要走开。
叶开却抢先跳下了来，一扭身拦在前头，“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花满天，今晚就一定要请你到万马堂去。”
傅红雪冷冷的看着叶开，叶开还是穿着昨天晚上那件破烂的袍子，只是在胸口上簪了一朵别致的簪花，一朵女人头上才有的簪花。这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并且还是一个风流多情的男人，他慢慢的从叶开身边绕过去。
叶开摸摸鼻子，也跟在傅红雪身后，大有纠缠到底的架势，嘴里也不闲着叨叨，“花满天看起来斯文清秀的一个人，你绝想不到他就是当年江湖上赫赫声名的那个‘一剑飞花’。不过你更猜不到，就算他的武功不错，昨晚还是吃了一个闷亏，要人在胸口上刺了一剑，要不是恰好倒在一家药铺门口，说不准就要去见了阎罗王。”说着又扭头看了眼傅红雪，“花满天自己不肯开口，别人也猜不准凶手是谁，现在城里沸沸扬扬的都在传说是十八年前的恶鬼来找万马堂复仇——”
傅红雪的全身一怔，缓缓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刀。他已经猜到了那个凶手是谁，但却不愿意向个长舌妇一样闲话别人的事情。叶开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咧嘴笑了一声，“这种小地方，有这样好身手的人可不算多，最可疑的就是路小佳。只不过路大公子还有个怪癖，没有银子拿的时候，轻易不肯开张做买卖，所以反倒是最最不可能——”
傅红雪的脚步停了下来，叶开嘴里的话也咽了回去，因为他们讨论的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他们眼前。路小佳正从一家药铺里走出来，一手提着几包中药，一手扯着荆红衣的手腕。少年的神色痛楚，脚步也有些蹒跚，一身的红袍倒是簇新的，勉强在脸上辉映出两分血色。
叶开先开口招呼两人，绕着少年转了一圈，忍不住叹口气，“我去年中秋见你的时候，你正在生病，我今年元宵遇着你的时候，你又赶巧病着。我昨日才见过你，没成想你今天早上又病了。”说着又扭头对傅红雪感叹，“可见路小佳从小到大，养活这么一个弟弟有多不容易。”
傅红雪看到了荆红衣，荆红衣自然也看到了傅红雪，少年苦闷的脸色上突然泛出了笑意，微微的翘起唇角来问傅红雪，“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傅红雪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刀了，任谁都能从他眼眶底下的黑眼圈看出他昨晚睡的很不好，昨晚听了荆红衣神秘莫测的一番话，他又怎么能睡得好？
荆红衣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挑起眉梢瞥了眼路小佳冷峻的脸色，就连声音里都含着愉快的调子，“你昨晚一定休息的很不好，是不是因为我昨晚同你说过的话，所以你整晚都在想着我，想的睡不着？”
路小佳的脸色更冷了，叶开咳嗽了一声，忙换个话题，“我正要傅红雪答应今晚跟我一起万马堂喝酒，你们今晚是不是也要去？”
路小佳冷冷的摇了摇头，吐出：“不去”两个字来。
荆红衣却低低的笑了一声，“傅红雪自然不会答应跟你一同去万马堂。因为他昨晚已经答应陪我去。”说着一边扭头去看长街对面的一家面店，一边已经伸手够着了路小佳腰上的钱袋，熟练地摘到自己手里，“我已经饿得厉害，你们有没有吃过早饭？”
面店的门口熬着一大锅的牛骨汤，温暖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在长街上。路小佳又伸手扣住了少年的手腕，森冷的声音打破了这样温暖的幻觉，冷冷的问他，“你一定要去万马堂？”
路小佳的力道太大，在这样的力气下手臂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弯曲，他甚至已经听到了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后背上立刻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少年的身体因为疼痛颤抖起来，他说话的调子里也带着这种无法忍耐的颤抖，呢喃的挤出一个词，“一定。”
一滴冷汗从鼻尖上滚落下来，砸在路小佳的手背上，他突然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的松开手指，任由少年蹒跚的走了开去。慢慢的转过身，用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傅红雪，“你也要陪他一起去？”傅红雪还是没有回答，但这一次路小佳并没有在等着他的回答。傅红雪的手指就握在刀柄上，他的手指也握在剑柄上，所以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剑就送到了傅红雪的面前。
长街上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红衣少女正策马而来，手里的鞭子抽的马匹几乎发狂，眼见就要踏在少年的身上。众人都被这样的变故吓的怔住了，叶开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荆红衣大喊了一声，“快躲开！”转身一跃冲着马匹而去，一手扯下马上的少女，一手死死勒住了缰绳。
荆红衣却没有动，他并不是不愿意躲开，但虚软疼痛的双腿并不足以胜任这样的重任。路小佳的呼吸一沉，已经送到傅红雪面前的长剑又生生的收了回来，自己挡到了少年身前。
这不过都是弹指间发生的事情，猩红的血水喷溅开来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顺着缝隙肆意蔓延，像是滋生的藤蔓。马芳玲呆呆的看着这株藤蔓攀上了自己的绣鞋，望向倒在青石板上的马匹，又愣愣的看了眼抱着自己的男人，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敢——”
她不知道是要先质问那人怎么敢杀了自己的胭脂马，还是要先怒斥这人怎么敢轻薄万马堂的大小姐，最后只能用力的扬起马鞭朝看那个单薄的红衣少年抽去过。马芳玲的理由很简单，却很蛮横，若不是这个少年的错，若不是他不肯躲开，胭脂自然就不必死，自己也不必被轻薄。
但鞭子还没有来得及抽出去就已经落在了别人的手里，叶开一手扣着少女的腰肢，一手夹住了鞭梢。他的动作很快，却算不上温柔，鞭梢划过少女的脸颊，带出一抹红痕。路小佳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就连一向无神空洞的眼睛里也燃着隐隐的怒气，怀里的少女又挣扎起来，叶开忙收紧手臂，低声威胁，“你要是再乱动，我就难免要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男人呼出的热气在耳边惹出一阵燥热，马芳玲又惊又急，只能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马群空，万马堂的大小姐，你胆敢这样对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叶开当然不能够对她做什么，马大小姐的嗓音又高又亮，就连租给傅红雪屋子的老婆子都拄着拐杖出来看热闹。叶开只能松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阵，笑着反问，“你想要我对你怎么样？”
马芳玲的脸色涨红，下意识的又想要抬手扬鞭，手里一空才发现鞭子已经到了别人手里，只能恨恨的跺脚，“你给我等着！”说完又瞪了路小佳和荆红衣两眼，“你们也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路小佳手里的剑紧了紧，又看了眼少年惨白的脸色，终于还是忍耐下来，伸手抱起少年转身往药铺走去。
路小佳的衣服上染着花生的味道，荆红衣皱了皱鼻尖，把自己埋在男人厚实的胸膛上，这样的味道他已经很熟悉，却丝毫都不习惯。马芳玲的叫骂声远远的透过布料传进来，隐约夹杂着叶开的调笑，他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叶开这个人。
手腕上的伤并没有看起来严重，却也肿胀的厉害，大夫开了药方，又重新去抓药。路小佳有些后悔的看着荆红衣满是冷汗的额头，怜惜的摸了摸少年的脸颊，疑惑的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荆红衣就又呢喃了一遍，“叶开这个人。”说完了还补充，“我讨厌这个人。”
叶开这个人有钱的时候总是很大方，喝酒的时候总是很大气，有事的时候也总是很仗义，就连有女人的时候也总是风流，这样的人在江湖里总是很受欢迎的。叶开的一切都是好的，但这所有的好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却显得不真实，特别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飞刀，让人不由得忌惮他神秘的背景。路小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叮嘱了一句，“你别去招惹他。”
少年撇了撇嘴角，哼哼了两声，又开口命令，“午饭的时候我要吃马肉。”
路小佳无奈的揉了揉少年的发丝，“马肉并不好吃。”顿了顿，却还是答应了，伸手端起药碗，“你喝了药先睡下，午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药很苦，这样的味道他很习惯，但是也不喜欢，荆红衣慢慢的咽下最后一口药汤，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我今晚要去万马堂。”
路小佳拿着药碗的手一紧，瓷碗脆响一声裂了开来，浅褐色的药汤顺着指缝流慢慢流淌下去，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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