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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
第一章边城
边城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别离居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现在已经是残秋，别离居里面还是温暖如春。现在已经是深夜，别离居里面还是光亮如昼。这里有酒，却不是酒楼，有赌，却不是赌场，有女人，却也不是妓院。
别离居就在边城，荆红衣就在别离居。
别离居的木门大开着，大厅里摆放着十八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客人。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佳肴，但荆红衣就只是枕着手肘靠在桌上，一袭殷红的袍子衬的白皙的脸颊仿若白玉。桌子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紫色袍子的男人，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面前的佳肴美酒，就只是自顾自的剥着眼前的一小碟炒花生吃。
傅红雪走进别离居的时候，荆红衣正懒懒的打着哈欠，撑起肩膀来去够桌上的酒壶，嫣红的布料顺着领口滑下去，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然后他就看到傅红雪，也看到傅红雪手里的刀。这是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漆黑的刀鞘正用力的握在傅红雪苍白的手指里。
傅红雪走的很慢，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的从地上跟着拖过去。他走进来的时候仿佛也带来了长街上的寂静夜风，喧嚣的大厅突然寂静了下来，只余下少年低低的笑声，眯起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从
傅红雪的刀，看到了傅红雪的手，再从傅红雪的手，看到了傅红雪的脸。他仿佛对自己看到一切都觉得很满意，原本困倦的脸上突然泛出愉悦的光彩来，眼角和唇角上都带出欢喜的弧度。
苍白的脸，漆黑的眸子，漆黑的衣服，漆黑的刀。这是一张英俊而冷漠的面孔，但并不是什么标新立异的打扮，普通的刀客侠士十有八九就是做这样的打扮。大厅里沉寂的空气又渐渐喧嚣起来，隐约能够听到旁人的叹息，同情的感叹，“原来他是个跛子——”
这实在是件很可惜的事情，花满楼和原随云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都已经成了传说，于武学一道残疾之人毕竟不占优势。傅红雪的脸色冰冷，像是根本听不到旁人的感叹，但荆红衣的视线委实执着，他终于不得不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红衣的少年。
傅红雪的眼神也是冷的，像是一砚幽冷的冻墨冻结在他的双眼里，荆红衣望进这双眼睛里，说话的调子里就不由的带出一种莫名的殷勤，“这里的位子都已经坐满了，你要不要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傅红雪沉默的看着少年身边的位置，紫袍男人也正捏着一颗花生看着傅红雪，眼神里一片灰蒙蒙的空洞虚无，花生壳在指尖爆出一声脆响，男人突然伸手整理好少年松散的衣物，转而又专心的低头吃起花生米来。
这两个人身上都透着莫名的诡异，傅红雪从不是一个容易被搭讪的人，更不是一个乐于接受别人好意的人。但他已经走了三天三夜，疲惫和饥饿都在折磨着他的身体，所以他还是慢慢的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开口要了一碗最简单最便宜的素面。
素面很快就送了上来，寡淡的汤面摆在满满当当一桌碗碟中显得格格不入，荆红衣看了眼面碗，自己动手挪了一碟酱牛肉挪到傅红雪面前。酱牛肉切的很薄，透明的肉片上淋着浓郁的酱汁，惹人垂涎，傅红雪就只看了眼，又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面。他吃的很慢，因为他就只能用一只手吃饭，他的左手上依然紧紧握着自己的刀。十几年来，这把刀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在做什么的时候，他都从没有放开过这柄刀。
少年饶有兴致的托着下巴看傅红雪吃面，好奇的问他，“这样的面条里除去油盐什么都没有，你却觉得好吃？”傅红雪的筷子顿了顿，点了点头，又继续吃面。少年眨了眨眼睛，又扭头去看身边的紫袍男人，“我原本并没有胃口，看他吃的这样香，竟然也饿了。你已经吃了许多年的花生，今天要不要试试看素面，换换胃口？”
少年的语气娇憨可爱，紫袍男人看着满桌菜色，又吩咐小二送一碗素面上来，回头见少年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必。”顿了顿，又吩咐小二在面里加个荷包蛋。
鸡蛋面很快就送了上来，雪白的面条上撒着嫩绿的葱花，还窝着一个鲜嫩的荷包蛋，飘散着勾人食欲的浓香。荆红衣吸了吸鼻子，伸手捞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才往嘴里送。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他自小锦衣玉食，鲜少吃过这样简单的家常饭菜。
紫袍男人也捏着花生看他，眼神里还是冷漠空洞，却掩不去调子里的一分宠溺，“红衣可觉得好吃？”
素面毕竟寡淡，一个常年山珍海味的人或许尝个新鲜，却未必能吃的习惯。荆红衣勉强吃了两筷子就已经推开汤碗，扭头看了眼傅红雪细嚼慢咽的吃相，又不甘心的抿紧浅薄的唇瓣，“尚能入口。”
这当然是少年在赌气，紫袍男人只是将花生放回了碟子里，伸手把面碗挪到自己面前，捏着筷子慢慢吃起来。
男人的侧脸很好看，捏着筷子的手指也很好看，红木的筷子挑起雪白的面条，咀嚼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荆红衣抿着唇角看了一会，又觉得开心起来，见傅红雪快要吃完，就伸手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我请你喝酒。”
傅红雪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依旧慢慢的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才放下筷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酒杯还捏在少年白皙的手指里，傅红雪沉默的看了一会，像是吃力的思考过以后才慢慢的回答，“我不喝酒。”
少年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像是听说一件稀奇的事情，不由开口追问，“你是不会喝酒，还是不愿意喝酒？”说着看了眼傅红雪手里的刀，“我以前听人说过江湖中人都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样才算是真性情。”
傅红雪沉默的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手里的刀。他不愿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少年却毫不在意傅红雪的沉默，笑着摇了摇头，捏着手里的酒杯凑到自己唇边，“这酒可不是别离居卖的酒，而是我特意要人从洛阳一路带来的好酒，就算在洛阳最好的酒馆里，这样一小壶竹叶青也要卖一百两银子。这壶已经是最后一壶，所以，你现在是不是乐意品一品这杯酒？”
傅红雪还是看着自己的刀，门突然轻轻的吱呀一声，弹指间一道影子从门外掠进来，手臂直奔着荆红衣手里的酒杯而来。但这只手却被一双红木筷子拦了下来，筷子上还沾着两星葱花。来人顿了顿，身形一边，抬手勾起桌子上的酒壶，仰头就喝了精光。
荆红衣怔住了，傅红雪也怔了怔，只有紫袍男人冷冷的开口吐出一个名字，“叶开。”少年这才反应过来，看眼桌子上空了的酒壶，“人家都说叶开是个正人君子，却不知道叶开还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专门做些不告而取的小人之事。”
叶开无可奈何的咧嘴笑笑，“人家也都说红衣楼主出手大方，挥金如土，总不至于吝啬到不肯请故人喝一壶水酒。”说着就要坐下去，伸出手指去捏盘子里的一块红烧肉来吃，见少年瞪圆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只好耙耙头发，“酒是好酒，你也不必这样瞪着我。难道路小佳还虐待你，不给你买酒喝么？”
荆红衣瞪得发酸，只好眨了下眼睛，老气横秋的摇头，调子幽幽的开口，“这已经是最后一壶竹叶青，要是你好好喝也罢了，谁知竟叫个酒鬼白白糟蹋了。”
叶开笑容僵了僵，想来也是听说过洛阳竹叶青的名气，只好干巴巴的开口问他，“那你要我怎么办？总不能要我再吐出来赔给你吧？”说着抖了抖袖子，从里面摸出一个麻袋，又抖了抖麻袋，从里面摸出三颗金豆子，“横竖你总要再回洛阳去，何愁没有好酒喝。这酒虽然金贵，也不过一百两一壶，就算我拿豆子换你的美酒喝好不好？”
少年还是抿着嘴唇不说话，叶开只好扭头对着紫袍男人叹气，“路大公子明明是个为了银子斤斤计较的冷血杀手，偏偏教出来的弟弟倒是个不懂占便宜的小笨蛋。”
路小佳只冷冷扫了叶开一眼，伸手把几颗金豆子收进钱袋，看着荆红衣开口，“你既已困了，便先上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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