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遗照

　　3
　　翌日，乔韦川来的时候我已经办理好出院手续站在门口等他了。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照射在地上，把地板染得斑驳无力。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车辆总是毫无秩序的穿来穿去，惹出满眼眶的凌乱。
　　乔韦川把东西搬进后车厢，然后叫我上车。就在抬头的一瞬间，毫无防备，毫无预兆地忽然就看见了陈子木——隔着一条街，他侧过脸对着身边的女孩说话。
　　脑子里忽然就懵了，亲眼看着他走进了转角才失声大喊他的名字，然后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去追他。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沿着他刚走进去的转角一直跑，看见他扶着那个女孩上了一辆宝蓝色的车。
　　“陈子木！”用尽力气叫他，可是声音被淹没在了嘈杂的街道里，他听不到，只是微笑着关上了车门，一贯的从容随和。没等我追上去，车子已经开走了。我跑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拦车，想要追上他，但被乔韦川拉了回来。
　　“你放开，他走了！”我用力挣脱他。
　　他随手把我甩在地上说：“车子那么多，你疯啦，跑到大街上找死吗？想死滚远点儿，别害我欠乔雪一条命！”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车消失的方向落下泪来，像小时候看着我妈甩掉我去了县城一样，那条路仿佛漫长到了世界的尽头。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幻觉，幻境消失了，人也不见了。
　　乔韦川捂着腰大喘着气说：“也许你认错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我继续望着那个方向没理他，可以确定那就是陈子木。你或许不会相信，有些人就是有那样的本事，穿越人海，让你一眼就能看见他……可是，看到了又怎么样？
　　等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我回头去收拾刚才因为追陈子木落下的东西。
　　乔韦川追上来说：“就算是他也是好事嘛，好歹还活着，而且离你不远，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你让我高兴？换你来试试，看你高不高兴得起来……四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四年！”我边走边朝他歇斯底里的吼着，与其说在怪罪别人，不如说是在怨自己，明明见到了人，还让阴差阳错让他给走了。

　　陈子木说过：“每一条要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然而将来要我们一起走！”于是我真的相信了，以为‘一起走’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可是一转眼，忽然就已经那么远了。那天见到他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心酸，他为什么能丢下那么多人的挂念，不管不顾的洒脱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呢？

　　4
　　几天后，乔韦川带我去他开的餐厅，阿同笑着出来朝我招手打招呼。见他用的是手语，我才知道他是个哑巴。因为不明白阿同说的是什么，只好向乔韦川求助，可是他看了我一眼，不大愿意搭理我，哼起小曲进了厨房。我只好冲着阿同傻笑，然后帮他端盘子。
　　在后院里帮忙洗碗的还有有个印度小女孩，十八九岁，穿了一件粗布的白色上衣，橙色的灯笼裤，眼睛大大的，头发上插了一朵粉红色的小布花。她老抬起头来偷偷的看我，被我发现的时候又慌忙的低下头去。我觉得好笑，后来她也跟着我笑。
　　叔公进后院来休息，见我也在帮忙洗碗，走过来说：“孟言起来，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呢。”
　　我继续干活说：“没事，我在家里也经常做，上大学的时候在面包房打工，更累的活都做！”
　　叔公和蔼的笑着说：“挺好的，阿雪也能跟着你这样吃苦就好了。”
　　我替乔雪辩解说：“叔公，阿雪也很能吃苦，她每个月到山上做义工，比我们还了不起呢！”
　　叔公听完满意的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时乔韦川进来，问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说阿雪呢！这阿雪也好几年没见了，都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叔公说着有些怅然了。
　　“长什么样也轮不到你瞎操心，要是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呗！”他说着抱起洗好的一堆碗对我说：“你出来一下！”
　　我漂了手出来，看见他正蹲在柜台下面逗狗。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走过去问：“什么事儿？”
　　“你把那谁的照片给我看看，我去复印几张，让这里的朋友帮你找找，没准他们认识呢！”他边说着边往狗嘴里丢狗粮。
　　我转身从包里翻出那张唯一的陈子木的照片递给他说：“谢谢你，不过复印好了记得还给我，我就这么一张！”
　　他看着照片“嘿嘿”的笑了起来，说道：“男朋友吧？”
　　我没有出声。
　　“没想到你火力还蛮大的！”
　　“啊？”我想起那天在街上冲他大吼，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
　　他咧嘴笑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我：“找到他打算怎么办？”
　　“和他一起回去。”
　　“要是那天见到的人真的是他，他那样子并不像会跟你回去啊！”他说这话时，脑海里一定浮现着“我被抛弃，心有不甘，‘千里寻夫’”之类的情节。因为那天陈子木旁边分明还有一个姑娘，一看就像旧小说里的情节。可是他不知道，不是这样的，陈子木是因为他母亲的阻挠，才不与我联系的。可他做的更绝的是，同时也与他母亲断绝了联系。如果过去的束缚能算得上枷锁的话，那么他只是解开了那把锁，还给自己自由罢了。每当无法理解陈子木所为时，我就借这些来安慰自己。
　　我坐到地上，看着墙上那幅梵高的《向日葵》淡定的说：“他会的。”
　　“为什么？”
　　“他会回去的。”我答非所问，这是唯一我能想到的答案。
　　他挑挑眉说：“最好别把所有都付诸在一个人身上，全盘托出不见得是件好事！”见我不说话，他接着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提醒罢了。至于他，顶多让朋友帮你看看，其他的事别找我，我不是搞慈善的！”
　　“可是……”
　　“别，多说无益！”他说完领着小狗出去玩了。我继续看着墙上那幅《向日葵》发呆，说实话我看不懂，倒是心绪仿佛被颜料涂抹过，染得一团糟。
　　正想着走进来一个大胡子的印度男人，裹着姜红色的头巾，看上去四十多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他走到柜台旁看了我一眼就进后院去了，我急忙爬起来拦着他，他说着听不懂的话将我推开，然后径直走进后院。叔公见到他，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闭上眼睛纳凉。倒是刚跟我一起洗碗的女孩见到他时便惊了起来，立刻躲到了阿同的身后。
　　“叔公，他是谁啊？”
　　“不要管他，那是他们家自个儿的事情。”
　　那男子走过去拖女孩儿，被阿同拦着，于是他跟阿同推推攘攘起来。我担心出事，回头问：“叔公，真的不管吗？”
　　“那是她爹，每天来一次我管得了吗？”他继续闭着眼睛，哼起了黄梅小调。
　　“为什么每天都来？”
　　“要那丫头嫁给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为什么，生活需要！”
　　“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有吗？”叔公睁开眼睛问我。
　　“没有！”
　　“那就先管好自己。”
　　我无奈的看着他们仨，幸好这时乔韦川溜完狗回来。他见此状况，嬉皮笑脸的跑到那男人跟前聊了起来。男人停了下来，弯着腰费劲的跟乔韦川说着什么，像是在解释，说了老半天，只见乔韦川遗憾的点点头，他便悻悻的走了。
　　乔韦川走过来喝茶，叔公问他：“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问他是不是来还钱的？前两天借钱给他的时候就是为了现在方便打发他走。”他说完又拉着小狗走了。
　　见阿同小心的帮女孩理顺弄乱的头发，叔公生气的骂了句：“这个阿同，傻到壶底了！”
　　我长舒一口气，跟着叔公一起喝茶。第一次见这么悠闲的餐厅——老板忙着遛狗；厨师忙着喝茶；伙计还得处理家务事儿。

《时光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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