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遗照

　　34
　　在学校，下晚自习的时候陈子木等在我们教室门口。往常他也这样等过苏琳，所以我看了一眼，拉着阿英从他身旁走过。他拦住我说：“孟言，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让阿英先走，然后跟着他来到实验楼后面的巷子里。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缓缓的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嘴角淤青，微微皱着眉头，安静的问：“昨天挨了那一拳，没事吧！”
　　我摇头，没想过他会在意我挨的那一拳。
　　他递给我两个水煮蛋说：“对不起，当时我太激动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他凑近我的脸，仔细看着那块淤青说，“你回去把蛋壳剥了，把鸡蛋放在伤处轻轻的揉，过几天就好了。”
　　他这么一说，我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对他说：“陈子木，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让我有回到小时候的感觉；不要让我感觉我们是好朋友，有过心心相惜；不要让我等清醒过来时，又只能叹息，那些都只不过是我臆造编写的故事。
　　他停顿了一会儿，笑着说：“白痴，你都吃我拳头了还说我对你好？”
　　“我……”
　　“孟言……什么都不要说，我心里都明白。”他笑了。
　　我点点头说：“那我先回去了！”
　　“好。”他站在原地，看着我跑远。就像以前在家门前的巷子里，他总是目送我先回家一样。

　　35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变得越来越难以把握了，如果早知道都是注定好的，就不会再莽莽撞撞的努力那么多，只要珍惜和身边的人在一起的每一天，不会等到丢了才后悔。
　　不知为何，学校里很快就有人知道了陈子木家里事情，大家开始用观察异类的眼光去看他。起初陈子木装作看不见，可慢慢的就越来越讨厌呆在学校里了，经常逃课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呆着。
　　下课时候大家都喜欢跑到走道上聊天，见陈子木走过来，和陈子木同班的一个男生靠在护栏上对身旁的人窃窃的说：“真想看看陈子木他妈长啥样，有没有隔壁班苏琳好看，我倒听说她当年能迷死人呢！”
　　“哼哼……开玩笑，他妈不好看能生出他这么一张小白脸啊？”另一个男生应和着。而陈子木面无表情的走过，完全像没有听到一样。
　　我想上前跟他们理论，但被阿英拉住了，她凑到我耳畔问：“你想让陈子木下不了台么？”
　　苏琳概是在教室里看到陈子木路过，忙跑出来拦住他说：“子木，我有几道概论题搞不明白，你下午帮我解解看好么？”
　　“好啊，不过今天下午没有时间，明天行么？”他温和的笑着。
　　“嗯，也行！”苏琳笑着点点头。
　　这时大头跑出来，像是跟着陈子木要去哪儿。我过去拦住他们说：“要上课了，你们去哪儿？”
　　大头不耐烦的说：“哎呀你咋这么啰嗦啊，我们又不是去干啥坏事，放心好了。”他边说边推着陈子木往楼梯下走了。
　　刚才说苏琳漂亮的男生感叹：“陈子木哪有那么大魅力啊？闷骚一个！真不晓得现在的女生眼睛都长哪去了！”他见苏琳没出声，接着说，“这家伙一定跟他妈一样风骚！”
　　我走到他面前骂道：“闭上你的臭嘴，臭鸡贼。警告你，再说我跟你没完！”
　　那男生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上课铃就响了，被旁边的人拖回了教室。
　　并没有人知道陈子木和大头每天是在哪里消耗大半天的时光，然后满头大汗的回来。

　　第二天，那两个多嘴的男生课本全部不见了，唯有教室走廊的尽头有一堆烧过的灰烬。我有阿英作证整天跟她呆在一起，所以第一个被想到的凶手，无疑就是陈子木。
　　因为这个，加上翘课，校会上，学校决定给予陈子木‘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学校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着实叫年级上的老师痛心疾首。各科老师轮番找他谈话，他只是用沉默来应对一切。渐渐的，老师也就不说了。
　　刘素清似乎也放弃了对陈子木的管教，或者说，是不再纠缠于那个‘出人头地’的愿望了。
　　36
　　老掌柜依旧早出晚归，只是他的心事还哽在那里，没有消散。我妈问起时，他又总是摇头只说工地上活多。可莫名的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
　　周末，大清早听见楼下有动静的时候我也跟着起了床。下楼看见老掌柜在刷牙，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停下来看了我两秒钟，又接着刷。
　　我说：“爸，晚上我想吃你做的凉拌黄瓜还有糖醋鱼，你能早点回来么？”
　　他吐掉嘴里的泡沫说：“你起这么早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我说：“这段时间你总是很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嘛，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他无意识的看了门外一眼，对我说：“这几天工地上忙，忙完这阵就好了，想吃啥让你妈去买！”
　　“可是我想吃你做的……”
　　“好了……”他把毛巾搭在肩上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次考试要能在班上前五名，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
　　我看着他无语了，厌烦他又拿这个来压我。
　　于是他戴上安全帽出了门，跨上摩托车时他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莫名其妙的察觉到了什么，可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以为他又将要像往一样穿过小巷，路过柳树旁的冰棒房，路过通济河，路过农贸市场，路过汤包店……然后一如往常的开始他一天的工作，再一如既往的回来。可是这一次，我错了。

　　记得那天傍晚我妈接完胖叔打来的电话就匆匆的出了门，我跑下楼问她要去哪的时候她已经跑得老远老远了，我惦记着杂货店没有人看守，所以没有追上去。我坐在杂货铺门口一直等到夜深，中间镇上的蔡瘸子来过一次，是来给老掌柜送草药的。这五十多岁的老头一跛一跛的走过来，将草药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弓着腰问我：“你爸呢？”
　　我看着他摇摇头。
　　他又问：“你妈呢？”
　　我又摇了摇头。
　　他干脆坐到草药旁边的台阶上说：“妈的你爸是咋搞的，叫老子帮他弄草药，老子弄回来吧他又不来拿了，硬是让我一个老瘸子送过来。”
　　“那草药治啥的？”我看着那包草药问。
　　蔡瘸子打开那包草药给我看，说：“你可别小看了这草药，它可是能把你奶奶那破病治好的。”
　　“我奶奶生病了？”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觉得他才有病，老太太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像有病啊！
　　他“哼哼”的笑了两声说：“你奶奶是孽造多了遭报应呢，也幸亏养了你爸这个大孝子，有心帮她找药！要是都像你二叔，忙着勾三搭四，我看她啊也就那样了。”
　　“你说些啥莫名其妙的啊？”
　　“别别别，你别给我装傻啊！你二叔大半夜把镇上的狗惹的乱叫，这一片的人谁不知道，做婊子还想立牌坊，他把大家都当傻子啊？”
　　“哎哟，你放下药走吧，胡说八道。”我实在没心思听他提起那些事情，赶紧打发他走。
　　他又“哼哼”的笑了两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说：“你爸回来记得让他给我把两斤酒送过来啊，这已经算便宜他的了，要换了别人，想用两斤酒换我那包草药，我还不换呢！”
　　我不耐烦的说：“你走吧，我晓得了！”

　　夜又安静下来，我想锁上门去找老掌柜和我妈，可是又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只好无聊的抬着头数门口灯泡周围的飞虫，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忽然被人轻轻推了推肩膀，我以为是老掌柜回来了，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是陈子木。他蹲到我前面说：“孟言，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会着凉的。”
　　我小声的说：“我爸妈还没回来呢，不晓得到哪去了！”
　　这时吹起一股凉飕飕的风，他说：“看你连嘴唇都冷得乌青了，快进屋去等，这里风这么凉。”
　　“你别管我了，回去睡吧！”
　　“好，你也进去吧，你爸妈估计外面有事，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会不会有事？”
　　“怎么可能？”
　　“真的？”
　　“当然。”
　　他说得这么确定，我也就信了。犹豫了一会儿问他：“陈子木，那两个男生的书，是你烧掉的吗？”其实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做，可是为什么校会上他不否认呢？
　　“是啊！”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你干嘛那么做？”
　　“我干嘛那么做你不也看见了吗？”
　　“你会害死你自己的！还有，你每天和大头一起翘课去干嘛？”
　　他低下头说：“这个跟你没关系。”
　　我低头想了想说：“那好……我上去了。”
　　“好！”
　　…… ……

《时光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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