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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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这药铺的生意，就是一天里多数时候没有什么人，平常人家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是断然不会来药铺的，在自己家裹上棉被，多喝上两碗热水，发发汗，睡上足足的一觉，第二天醒过来，身上能利索一半多。

　　守在药铺的前堂，两个小娃有一嘴没一嘴的说上两句闲话，气氛也算是融洽。

　　苍术正和唐林讲些乡野间的趣闻，眼前就多了好大一片阴影，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胸膛上画了一个凶恶的老虎头，眼睛瞪的像是牛玲一样，正瞧着自己咧。

　　虽说现在还没彻底入秋，但天气也是丝丝的凉，每逢春秋，最是容易伤寒。这汉子筋肉分明，粗壮的小臂，瞧着有苍术的大腿粗。

　　“这位爷，可是过来买药的？”苍术瞧着这壮汉不像是有病模样，估摸着是给家里人买药的。

　　话音刚落地，就听到唐林喊了一句：“三舅舅！”

　　苍术明白过来，这就是夫人家的娘家哥。

　　朱老三冲着自己的小外甥，露出个微笑，伸手就把唐林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扛着。

　　然后粗声粗气的问道：“团团，这小娃是哪来的？”

　　唐林道：“这是苍术哥哥，是店里新来的伙计。”

　　朱老三也不过是好奇一问，压根没把苍术当一回事，问清楚来源，倒是也不再看苍术一眼，打量前堂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好妹婿。

　　“你爹呢？三舅还有事儿找你爹。”

　　唐林连忙道：“爹出诊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朱老三拍拍唐林的脑袋瓜，把唐林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布袋，递给唐林。“拿糖吃去，我去后院找你娘。”
　　唐林很是乖巧：“谢谢三舅舅。”

　　朱老三嗯了一声，撩起帘子就朝着后院去了。

　　唐林打开袋子，看到小半袋子的黄晶晶的麦糖，挑了一块最大的，递给苍术。

　　“苍术哥哥，吃糖。”

　　苍术这辈子，除了过大年的时候，能吃上掺了猪油做的野菜饼子，平常年月，连肉都少见。至于糖么，用李翠的话说，又糟践钱，又糟践粮食还不顶饱的东西，连元宝都没吃过几回，更别论苍术了。

　　“我不吃。”苍术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个什么，对着举着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唐林，说出了拒绝。

　　唐林的手一颤，显然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拒绝。唐林是家里的独苗，受到的教育都是君子医道之流，秉承的是悬壶济世，做人淳厚的教育。被当面拒绝这种事情，还真是出世以后的头一遭。

　　对于小孩子来讲，若非是玩的好的玩伴，或者实在瞧着喜欢的人，要想从他们手里讨要点东西，那也是挺不容易的。

　　唐林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这糖，挺甜的。”唐林心里这时候疯狂的想着，自家老爹是怎么教导自己的。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可明明孔融让梨里的那个孔融受到了夸奖啊。

　　苍术说完那话，看着唐林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自己这么大个人，因为一时半刻的小情绪，居然对着一个小娃凶起来。这若是放到李翠那里，自己怕是早被打掉一层皮了。人呢，还真贱。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就敢耍耍小性。对自己恶语相向，反倒是要卑躬屈膝，生怕惹恼了人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苍术挠挠脑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情况。

　　“这糖也不便宜，你舅舅若是知道你给了我，怕还想着是我哄了你，怕是要打我呢。”苍术扯了谎道。

　　“而且，这糖我也不是没吃过，你就都留着给你自己吃。”

　　唐林听到苍术的解释，脸色瞬间好了很多，被苍术这么一说，唐林心里也大概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舒服多了。更加觉得自己没有白喜欢这小哥哥，若是旁人，真要是有心哄自己东西，自己怕还是不知道呢。想想大舅舅家的大宝哥，就是喜欢哄了自己，从自己身上拿东西。每次去，身上不是少了一个荷包，就是少了两个铜子。娘亲知道了，也只能让自己小心一点，倒也不会替自己出头。

　　一想到这里，对苍术的印象更好了许多，甚至开始盘算着，要是下次去大舅舅家，一定要带着苍术哥哥，哼，气死大宝哥。心里打了一个小九九后，硬是往苍术手里塞了糖块。然后压低声音，用神神秘秘的语气，像是在说什么大秘密一样。“没事儿，我悄悄给你，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这糖，甜着咧。”然后还冲着苍术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约定了一般。

　　苍术瞧着唐林，手心里还放着一颗硬邦邦，黄晶晶的糖块。唐林的手很小，因为很少劳作，手软软的，放到自己手上，热乎乎的。苍术把糖块放到嘴里，一股子麦香甜味，从口腔四溢，就好像一下子被幸福包围了一样。

　　看着唐林，苍术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露出了一个笑，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真甜。”苍术说道。

　　唐林听了，也从布袋里随便捏起一块糖，放到嘴里。

　　俩人也不嚼碎，就含在嘴里，舌头偶尔划过去，舌尖都要被甜化了，糖被口水融了，咽下去，从喉咙到胃，都说不出的甜甜舒畅。

　　俩人继续坐在前堂上，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笑意满满。

　　唐大夫这次出诊的人家，在县城的另一头，生病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不是太大的毛病，就是晚上吹了风，着了凉，老人家体弱，家里的儿子们担心老母的身体，就把唐大夫给请了过去。开了两副驱寒的药剂，按照老人家身子虚不胜补，告诫了那户人家，老太太的饮食一定要清淡，不要油腻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回到药铺去。

　　“爹，三舅舅来了，看你不在，就去后院找娘了。”唐林道。

　　唐大夫一听，把药箱放好，撩起帘子就朝着后院走去了。团团年纪小，不知道自己的三舅舅是干什么的，唐大夫可是知道自己这个舅哥，是个什么来历。

　　县城隶属北怀，北怀城通航运，有航运自然码头是少不了的。这个三舅哥，就是一个码头的的小头目，平日也不用做什么活计，那银子就嗖嗖的钻到口袋里去了。按道理说，这码头青皮和济世救人的大夫，没啥交集不说，一般大夫也是瞧不起这些泼皮的，认为他们不事生产，还欺压码头上的力工，心眼简直就是黑透了。

　　但是唐大夫家传的百草堂，因为人丁稀薄，唐家人又个个都是仁心的大夫，医名那是大大的好，每年都有几天都免费问诊送药，这时间一长，本家家底不厚的百草堂，就有了点不太好的苗头。好在唐大夫是个心眼活儿的，瞒着自己的爹，偷偷和这个三舅哥建立了某些合作关系，唐大夫提供药材和医术，每年年底也能得到几分红利。

　　朱珍瞧着朱老三过来，高兴的道：“三哥，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有什么正经吃食。”

　　朱老三对于朱珍，这个唯一的妹妹是很喜欢的，道：“做啥不是吃饭，我这也是有事儿找妹婿，这才过来的。”

　　朱珍一听是过来找自己丈夫的，朱珍是知道唐大夫和三哥的交易的，问道：“是码头那边出事儿了？”

　　朱老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帮里的伤药这次用没了，赶巧我回县城，就在多拿些回去。放心吧，码头那边有什么事儿，也牵扯不上妹婿。”

　　朱珍一听，脸有些红，道：“三哥！”

　　朱老三哈哈大笑，道：“也就妹婿能制住你个泼辣子。”

　　朱珍被打趣的不好意思了，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就看见唐大夫朝这边过来。

　　“他这是出诊回来了，你俩有事情就坐在这里说吧，我去街上买些吃食，三哥你就在这留饭。”

　　朱老三是个爽快，道：“行。”

　　朱珍瞪了一眼朱老三，“那行，我再去买点酒，知道你好这一口。”说罢，就出门去了，正和唐大夫碰了个正好。

　　“三哥在这吃饭，我去街上买些吃食。抓紧进去吧，三哥在屋里等你呢，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拿些伤药的。”朱珍利落的说道。

　　“别忘了给舅哥买些酒回来。”唐大夫道。

　　“哪敢忘咧，快进去吧。”朱珍是很满意丈夫和自己娘家哥现在的相处。
　　唐大夫这才撩起帘子进去，“三舅哥，好久没过来了，可是码头那边又出了事儿？”

　　朱老三瞧着妹子走远了，神色这才严肃起来：“码头那边这几个月已经打了好几架，死了不少人。”

　　唐大夫眉毛一挑，道：“官府来人查了？”

　　朱老三摇头：“就是官府的人挑起来的，这群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城里新上任了老爷，这官老爷的一个内弟瞧着漕运红利大，眼馋呢。想要逼我们让出码头，好全给了他。”
　　唐大夫道：“好大的胃口。”

　　朱老三道：“可不是，这北怀城来来回回走马上任这么多的官老爷，只有收咱漕帮的份子，可还没见过伸手进来的。”

　　“那舅哥这次来？”唐大夫试探的问道。

　　“知道妹婿的手艺好，上次在码头，二当家受了刀伤，请了城里的大夫，半个多月都没好转。这次要是能治好二当家的伤，我也能在帮里升一升。”

　　“伤到哪里了？”

　　“左肩。”

　　“那我尽力试试。”

　　“妹婿放心，就是不成，帮里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尽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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