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这碗孟婆汤

　　003 意难平

　　陆平虽然已经活过八辈子，但是因为寿命都不长，所以八辈子加起来可能都没人家三辈子活得久。
　　上一次回到地府时，他萌生了想要去报考地府导游的想法。那时候已经对来生没有了任何的希望，因为他知道不论转生几次，恐怕他和那个人都是不可能的了。
　　不可能，却依旧会遇到，纠缠个几十年，最后依旧是没有任何结果。因此每来到地府一次，心中的痛苦便增加一份，隐隐有种快要让陆平承受不住的趋势。

　　记得第二次来到地府的时候，他为他和那个人之间没有丝毫改变的结局感到荒唐。他拉着引路人问地府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人的转生竟然和前世没有任何的改变，那轮回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只是一遍一遍饱尝同样的痛苦吗？
　　阎王是想玩鬼畜吗？！
　　他感到意难平，不甘心放弃，因为他真的很想拥有一个和那个男人终老的一生。
　　他也感到可笑，如果他和那个男人之间会如此纠缠是因为月老为他们牵了根破红线，那月老为什么要给两个男人牵呢？

　　若是一男一女，或许想要达成终老结局也不会如此地困难……

　　然而引路人从未搭理过他。

　　陆平渐渐感到茫然。

　　此时也是一样。
　　放下徒劳的手，陆平茫然地看着眼前那些画面，依旧不明白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次为人，第一世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名文，是文公子，其父身在朝堂，品阶不高，党派斗争什么的陆平就不清楚了……那时候他还不叫“陆平”，不过只是姓氏不同，名字依旧是单字“平”。这名是文公子把他捡回来后为他取的名字，原本是“浮萍”的“萍”，不过毕竟是男孩子，所以取了谐音“平”。
　　那时候他只有十岁，而文公子也只有十三岁。十三岁，却已经到了快娶妻的年龄。若是那时候文公子按照家中爹娘的意思取了妻，或许就没有之后那么复杂的纠缠了，毕竟年纪小小的平还没到能理解感情什么的地步。
　　如今想来，陆平只觉得又恼怒又无奈。
　　其实他本身或许是可以并不喜欢男人的——纵观他前七世，哪一次是他先对那个男人动的心思？不都是那个男人先变的举止暧昧起来，才会让他渐渐生出特殊的情愫吗？可是主动勾引了他，却从未给过他一个相伴的一生，陆平简直恨得想咬死那个男人了！

　　他的第一世也是。
　　文公子不愿娶妻，天天粘着他这个侍从。平作为一个被文公子捡来的孤儿，早就发誓这辈子都要服侍文公子，就算是为他死也心甘情愿，也就更不用说贴身伺候这种事儿。因此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就不知道被文公子占了多少的便宜。
　　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一看到对方的笑容就会脸红，一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就会心跳不已的地步。
　　平心想完了完了——其实陆平那七次的动心，每一次都伴随着心中“完了完了”的呐喊——他竟然喜欢上了男人！更不要说最开始的几世都在古代，在那时候，传统的思想在碰撞到对同性的爱恋之后几乎快让陆平崩溃！

　　那时候的平察觉到自己这种不该有的心思，躲避了文公子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手足无措，连文父都感到奇怪的地步。文母是大夫人，心性多疑，从最开始就看平不顺眼，因此也总是故意在文父前讽刺平是否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可不要害了他儿子。
　　而那个男人微笑着为他挡开了来自大夫人的挖苦，带着他回到了屋子里。
　　那是陆平最为印象深刻的一次。

　　那个男人拥住他，低声笑着说不用担心，还说他傻。
　　“不要再躲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男人温润如玉，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对他暗生情愫。而那时候已经十四岁的平被那个男人温柔注视着，也像是喝过酒一样晕晕乎乎的，醉了。
　　男人的唇在他额头上碰了碰，那接触的地方就像被注入了毒素。平的四肢都微微发软。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亲吻。
　　……然而这一世，他们的接触也仅限于这个吻，没有更多。

　　平确定了自己对公子的心意，天天念想着对方。
　　而文公子脸上的忧虑却日渐浓重。

　　陆平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傻。
　　明明白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为什么还那么跳了下去呢？

　　虽然他们的第一世不像是电视剧，两人都没什么大风大浪，不会出现什么神展开，然而文父身在官场，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时候的文父不知是为他效忠的大人做了什么事，引来了麻烦，而文公子的亲事也已经挡不住了。
　　知晓的那一天，平在门外坐着，看着天上的月亮发着呆。
　　半夜的时候，身后的门背打开。熟悉的气息靠近他，一双手臂从身后搂住了他。
　　“……别离开我。”
　　男人往常的淡然闲雅不复存在，沙哑颤抖的嗓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文公子在害怕什么？

　　即使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披上大红衣，与另一个陌生的女人拜高堂，入洞房，甚至是听闻少夫人有喜的那一刻，平也始终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他发誓会为文公子赴汤蹈火，即使是替他死也心甘情愿。
　　所以不需要害怕啊，公子，他是不会离开的。

　　然而要完成自己立下的誓，便一定要收敛起自己不该有的情感。
　　他不会再跃雷池一步，因此即使是文公子喝醉酒把他拽进空屋里气息紊乱地想要吻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动摇。
　　他被按在地上，却平静地注视着上方的人。
　　“小少爷看不到公子你会哭的。”
　　于是那个男人停下来了。
　　肩膀微微颤抖着，温热的液体从对方的眼眶里落下来，砸在了平的眼角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那个男人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而三天后，平在集市里被人从后头打晕。

　　没有任何的后续，没有任何的反转，那是他的最后一刻。

　　陆平第一次踏入地府的时候很平静。
　　没有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没有父母，唯一的牵挂便是文公子。然而所爱之人虽不可得，那却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文公子本身已经有了妻儿，没有了他，之后的日子也会过得很好吧……

　　陆平几乎不需要过走马灯街，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和文公子之间的些微端倪恐怕是被少夫人看出来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这一世便罢了……

　　那时候的陆平，还对着来世有些微的期待。
　　无功无过，他对着平凡的第一世挥手告别，喝下孟婆汤便投入到了转生池，迎接他的第二世。

　　第二世的他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和前一世非常相像。
　　不过比起前一世更有了小说的感觉。
　　因为男人成了太子，而他是侍卫。
　　两人会了武，从小便一起切磋。
　　他那时的名字叫做李暮。

　　李暮比平更傻了点，最开始太子暧昧的话语和频繁的碰触始终没能让他意识到什么，直到太子简单粗|||暴地把他拉上了|||床从里到外吃透了他，才明白过来。
　　他感到荒唐，荒唐不是针对太子对他做的事情，而是对于……他竟然不抗拒这种事情！
　　李暮的三观受到了挑战，他急于靠耍剑练武来想通这件事情。
　　然而太子没给他机会，趁着他还没回过神来把他关在了太子殿里，“吱吱呀呀”在床|||上摇晃了整整一天。
　　于是当李暮能下|||床练武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

　　然而一切已经不需要想了。
　　他哀伤地发觉自己竟然觉得和太子在床|||上度过的一日虽然辛苦疲劳却又刺激畅快，简直要了他的命！

　　李暮没敢和自己爹娘提这种事情，所幸他常日陪伴在太子身边，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两老。

　　情窦初开的日子就在和太子各种换着地点换着姿势的交缠中过去。
　　李暮始终觉得太子太流|||氓，对于他武艺的称赞竟然不是在于他能好好地充当贴身护卫的职责，而是在于能更方便地使用各种姿势！
　　简直下、|||流、至、极！

　　“我能保护我自己，你也只要保护你自己便可，不要为了我豁出你自己的性命。”
　　“但是太子殿下，我是你的贴、身、护、卫！”
　　“你只是我的李暮啊。”太子殿下轻笑着，手抬他的下巴，侧过脸吻了吻他的唇。
　　于是李暮又沉醉了。
　　然而很久以后李暮想起这段对话，不禁觉得大概那个时候的太子殿下也还尚且单纯吧。
　　因此说的话也不能当真。

　　伴随着朝廷的风云变幻，就和上一世一样，该来的总会来。
　　那个男人又大婚了。
　　不过和上一世不同，大婚的那一晚，太子殿下依旧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李暮心中对太子妃感到心虚，却又贪恋太子的宠爱，无法自拔。
　　而因为这份罪恶感，他感觉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事……

　　所以当太子妃单独会见他，告诉他一个人，并且告知他那个人将要做的事情会对太子不利的时候，李暮接受了刺杀那个人的任务。

　　那是李暮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杀好人。

　　那人确实是个好人，因为李暮对他还算熟悉，知道他虽是对立派，却学识颇高，志向远大，心地也算善良，为官清廉。李暮曾私下里碰到过对方，也曾迷惑于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站到太子的对立面上去。
　　然而那人却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太子殿下身处朝廷中心的漩涡里，也是逃不出那泥潭的。
　　李暮杀了他的时候，那人躺在地上，虽身上血流不止，目光却沉静地望着他，带着几分嘲弄，仿佛是在说，看吧，你也被那太子拽入泥潭了。

　　李暮失魂落魄地逃走了。
　　第五天的时候，他在自家后院被太子拦住了去路。
　　太子屏退了其他人，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

　　太子妃会选择让李暮杀那个人是他已经料到的事情，但是他没有阻止。因为伴随着朝廷暗潮汹涌，对他心怀不轨的人越来越多，唯一能让他放心的人只有李暮。然而他知晓李暮尚未涉足过那些阴谋场，由于心中的不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此次太子妃主动找到李暮，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他躲在暗处，沉默看着李暮接受了那个任务，看着他杀了那个人，也知晓他在独自烦恼。原本想待李暮自己想通，回到他的身边……然而仅仅过了五天，他便待不住了。

　　“……别离开我。”太子的嗓音干涩，面上神色复杂。
　　他注视着李暮，眼神一如从前。

　　李暮回到了他的身边。
　　然而他变得沉默了。

　　因为他的日子变了，他认识当中的太子也变了。
　　或许的确是过去的他太天真。
　　仿佛是揭开了一直蒙在眼皮上的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朝廷上的暗流，也开始反省为何过去的他会如此天真。
　　到底是太子殿下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吗……

　　他因为苦恼而回避了太子十多日，而一次深夜里的暗杀却又让他幡然醒悟。
　　太子的身份摆在那边，他不杀人，别人也会来杀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是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和阴暗的一面，同样的两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自然选择他深爱的那一个。

　　于是李暮彻底变了。
　　随着一次一次的杀人，他渐渐变得少言而冷酷。
　　他不再会为刀下亡魂感到愧疚和罪恶，要说习惯了，其实只是麻木罢了。
　　太子接连又娶了两位妾室，与他相守的夜晚也越来越少，一切都在往前方走着。

　　——直到最大的漩涡到来。

　　李暮被关进了牢里。
　　对立党想要铲除他这个太子身边的心腹已经太久了，此次情况特殊，不同于过往，李暮有些慌张起来，然而更多的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太子的处境。

　　他等待着太子的指示，等待着接应，然而日复一日，什么都没有。
　　他被刑讯逼供，身上满是鞭痕，浑身都是血污，人也变得肮脏不堪，头昏脑涨。

　　他在牢中回忆着过往，他和太子都还年幼的时候，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回忆着回忆着，不知何时牢前便出现了一个女子。
　　是一个丫鬟。

　　丫鬟道：“李暮，你可知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了？”
　　李暮问：“你是太子妃的人？”
　　丫鬟道：“不，是太子派我来的。”
　　李暮笑了。
　　丫鬟道：“太子还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她递过来一张信纸便离开了。

　　李暮展开小小的一张信纸，上面只以熟悉的字体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李暮闭上眼，又想起曾经那个男人对他说过的话。
　　“我能保护我自己，你也只要保护你自己便可，不要为了我豁出你自己的性命。”
　　这丫鬟虽是太子妃派来，这字也只是冒充太子殿下所写，然而太子殿下至今没有任何动作，也就代表他的结局只能如此了吧。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便罢了。

　　李暮吞下了那信纸，咬舌自尽。

　　进入地府之后意难平，然而地府中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这一世他杀了人，功过相抵，便是过一等。
　　在那鞭刑场上，他痛到喊到声嘶力竭。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心心念念着，快点结束吧，快点结束了便能去转生池……
　　下一世，下一世，他要和那个人厮守到老啊……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喝下孟婆汤才能转生呢？

　　喝了孟婆汤，忘尽一切前尘往事，那他前两世经历过的苦和难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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